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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容诗词-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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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善妒,所以别人的长处才会刺痛了自己的心,因为善妒,所以才会努力用功,想要达到自己心中给自己拟定的远景。
因为善妒,所以才会用一生的时光来向自己证明——我也可以做得和他们一样好,甚至更好。
不然,美术史里那些伟大的感人的作品要怎样来解释呢,为什么会有人肯把生命里面最精华的时光与力量,放在那些好象并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东西上面去呢?
当然,你也可以说,创作的欲望来自人类内心的需求,是一种最最原始也最最自然的呼唤,我也完全同意。但是,我要强调的是,在创作的过程里,如果发现有人远远地超过了我们,在那一刹那,象是有火在心里燃烧的那种又痛又惊的感觉,对我们其实是并没有坏处的。
因为,只有在那种时刻里,我们才能猛然省悟,猛然发现自己的落后是因为没有尽到全力。
把海浪掀激起来的,不就是那种使海洋又痛又惊的疾凤吗?

也喜欢那些在安静地埋首努力着的艺术家。
在他们一生的创作过程里,其实就是一种自我的发现与自我的追寻。
一个艺术家也许可以欺骗所有的人,但是,他无法欺瞒他自己。因为,不管群众给他的评价是什么,他最后所要面对的最严苛的评判者,其实是他自己。
所以,当一个艺术家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面容自然会平和安详,谈话间的语气也自然地会缓慢和从容起来。
每次和他们在一起,我心里都有种羞惭不安的感觉,和这些人相比,我是怎样的无知和急躁啊!
喜欢和他们一起画画,有时候是在一个市场的三楼,小小的画室里能有着温暖的灯光和温暖的关怀。有时候是在闹市狭窄巷弄里的一座平房,光洁古老的地板上隐约看出一些油画颜料留下的色点。
在这些画室里的艺术家都早已进入中年,却仍然安静地在走着这条从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走了的路。我每次走进画室时都会有一种触动,有时候是因为他们迎接我时的天真的笑容,有时候是因为他们脸颊上深深的纹路,有时候是因为他们花白的鬓角,有时候是因为画室中央那一把春天的花束;而更多的时候是因为画室里那一种亲切熟悉的气氛,混合着画布和亚麻仁油以及颜料的淡淡气味,朝我迎来。
是啊!就这样在这些熟悉的气氛与气味之间过完我的一生吧。让我们从复杂曲折的世界里脱身,一起把这样的夜晚献给那极明净又极单纯的绘画吧。让我们走入心灵的最深处,在茂密的森林里寻找各人自己原来该有的面貌。
然后,在这样一个共聚的夜晚之后,带着画完或者没画完的作品,带着一颗安静而又微醺的心,我们在星光或者月光之下彼此轻声道别。
然后,再走进闹市的崎岖巷弄里,再开始重新面对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在别人眼中也许是成功也许是失败的自己。
而一切都没有什么关系了,不是吗?如果在我们心里有一座茂密的森林,如果我自己知道我正站在丛林中的那一个角落,那么,这人世即使是崎岖难行,又能影响了我多少呢?
人的自由,在认识了生命的本质之后,原该是无可限量的啊!

街 景

一个小小的婴儿躺在婴儿车上,他的母亲一手扶着车把,整个人却转过身去看后面的商店。在商店的玻璃柜台前,孩子的父亲正在选购奶瓶还是奶嘴,好象迟迟无法决定选哪一种厂牌的。
小婴儿却无牵无挂,笑嘻嘻地正在和自己的身体玩耍。他先是吮着白白胖胖的小手,觉得不过瘾了又把白白胖胖的小脚也塞进嘴巴里。高兴起来他双手和双脚都同时随意地交叉挥舞着,我站在街边,看得如痴如醉。
他的四肢柔软灵活得令人心惊,生命在最初原来是没有上下没有内外也没有手脚之分的。小婴儿双脚向上交叉着的姿态竟然象是一双祈祷的手臂,那样优雅又那样自然。
在小小婴儿美丽和从心所欲的示范里,也许深藏着每一个舞蹈者的梦想吧。

七八岁的时候我们家住在香港,有一对夫妇结婚很久才生下一个女孩,周岁的时候特意去照相馆里给她拍了好多张可爱的相片,还把其中的一张放大了配上镜子拿来送给我们。
我记得父亲笑嘻嘻地向他们道贺,然后马上钉了个钉子把相片挂在客厅的墙上,照片里一岁的小女儿正微笑地拍着小手。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如果我们愿意,是可以把生命停顿在某一个特定的刹那的。
如果我们真的愿意。

可是,有的时侯我们并不知道内心深处真正的意愿。
有时侯,上一秒钟正在横过台北的街道,下一秒钟却忽然想起在荷兰或者在卢森堡的一个下午,那个记忆与眼前的一切毫无关联,却会突然出现然后与周遭的景物互相重叠起来。
那时候,站在街边的我,常会有一阵恍惚空茫的感觉,想着那十几二十年前一个日子里的几秒钟,怎么会那样完整那样精致地一在藏在我的心里,而我竟然毫不知情。
可是,经过了这么久的埋藏之后,为什又会忍不住在这一刹那里忽然重新露面、重新出现呢?
是因为相似的风?相似的云?还是因为生命里那一种不易察觉的相似的心情?

有人在街道的拐角处拴了一只狗。
狗不凶,细细的铁链子也拴得很松,所以它如果想要站起来活动的话,可以走出去好几步,链子伸直了加上狗的身长正好把整条人行道挡住。
它此刻就是这样挡在路中间,一个目瞪口呆的小女孩站在它面前。
女孩大概有六七岁了,穿着一件蓬松美丽的花衣服,裙边很短,露着两截浑圆结实的小胖腿。大概是要去附近的小朋友家里作客吧,她兴致勃勃地沿着人行道一路走来却偏偏碰上了这个难题。
我的车子从他们身旁经过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紧张得发红的小脸上,有着一种非常认真非常严肃的表情。
每一个人面对着生活上的难题时,不也都有着同样的表情吗?

两个少年坐在街边的铁椅子上,大概坐了很久了,彼此却又不说什么话。然后一起站起来,一起背着书包朝回家的路上走去,仍然不怎么交谈。
在街角要分手的地方,两个少年忽然举起手来互拍了一下,再紧紧地握了握,然后就各自转身走了。
我坐在冰果店的大玻璃窗后端详着他们,肝胆相照的朋友大概只有在少年时才能求得到吧?彼此互相分担着心事,分担着对前面的忧虑、希望和好奇。
这样的朋友,我也曾经有过几个。

去旅行时,忽然不想照相了。总觉得照出来的,常常不是我原来看见的,原来所想保留的那些东西。
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在一生也许只会经过一次的城市里散散步。

父亲去年回来的时候,看到街上那些亲热地共骑一辆摩托车的青年男女就会微笑,有一次忍不住问我:
〃骑在摩托车后面是不是很舒服?〃
那天我正开车陪父亲去赴一位老乡亲的邀宴,红灯时停在十字路口,父亲指着车窗外的一辆摩托车让我看。
年轻的男孩背朝着我们骑在车上,也在等红绿汀。他身后的女孩一身轻爽的牛仔装,两腿跨坐着,两只手臂环绕着男孩。男孩的后背又宽又厚,长发的女孩就整个人贴靠在那宽宽厚厚的背上,脸微微向我们侧过来,细柔的眉目配上细柔的姿态,那表情仿佛准备跟着他走到天涯海角。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值一顾,只有这一刻,只有这一个男子的宽广胸怀是她唯一的依恋,唯一的归宿。
我很诚实地回答了父亲:
〃我想应该是很舒服的吧。〃

朋友在几年前送了我一本他自己写的书,在扉页上他给我写了几句话,意思是说一个艺术家,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特质就在于不会也不肯被人所利用。
我喜欢他的文字和他文字后面那份诚挚的心思。人到中年,总会有一种坚持,有时候分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一旦在别人的思想里发现了自己想说的话,真恨不得能马上跑到那个人的面前去拥抱他。
喜欢去逛书店,喜欢去翻一翻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朋友们的书,读着每一个人不同的心思和相同的热情,我真为他们觉得欢喜和骄傲。

有时候遇见年老的丈夫载着白发的妻子,骑着一辆轻型的摩托在缓缓驶过街头,我总要目迎目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激动。
10
在新竹街上遇见了一位多年不见的女老师,她忽然问起我的年龄来,我告诉了她以后,抛连声说:
〃好年龄啊!好年龄啊!〃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比我年长了二十多岁的她是要我好好地来过我的今天。
新竹街上的风很大,我一个人走在风里,想到我还有我那些同龄的朋友们,我们真是处在一种最好的时同里,正是可以犯错也可以修正,可以游戏也可以工作的好年龄啊!
11
有一次看见一位老先生在带他的老伴儿横过南京东路。
他们应该等红绿灯走斑马线的,但是老先生一开始就错了,到最后在马路当中陷身在两旁飞驰而过的车阵里。老先生脸都急红了,却还一直用左手来拍他右手牵着的妻子的臂膀,意思是安慰地,叫她不要怕。
那位老太太果然安静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等着她那手足无措的丈夫带她过马路。
看着他们两人踉跄走过,在夕阳西下车如流水的南京东路上,忽然发现时光可以使人狼狈如此,心里微微害怕起来。
12
阿伊达有一头很漂亮的金色长发,那年夏天,她刚刚二十岁,和我住在布鲁塞尔市中心同一个宿舍里。
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夏天也特别热,阿伊达把一头柔顺的金发扎在颈后,在打结的地方插上了很多朵粉粉蓝蓝的鲜花,穿着宽松的白色衣裙,走在街上吸引了所有来往行人的目光。
二十岁的她在夏天的阳光里是一张令人不舍得挪开视线的图画。
她自己知道,我们这几个走在她身旁的女孩子也都知道。
那样令人艳羡的青春啊!
她自己很知道,所以发上的花朵每天更换,越插越热闹。有一天晚上,整个宿舍的女孩子在晚餐的桌前都笑了起来,因为阿伊达盛装前来,不单在发上插满了鲜花,并且在手上脚踝上也戴着花环,好象是玻提且画中的人物,我们笑着问她敢不敢就这样走到街上去?她说她就是要这样上街,并且希望能有朋友陪她这样一直走下去。
我们七八个女孩子果然起哄陪着她走出了宿舍,开始的时侯大家又笑又闹的真是让所有的行人都对我们测目,后来走着走着街道就变得灯火稀落了,我们也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感觉到盛筵已散,知道人的一生没有几次可以任性的狂欢。
那个夏天的夜晚,空气里一在飘浮着玫瑰的甜香,我却总是记得那些逐渐稀落的灯火。
13
在旅馆的窗前俯视整个城市的道路,我想,在每一个街落都会有着一段大同小异的故事吧?
我要一个能陪我度过一生的伴侣在这样的窗前拥着我。
14
一个灰发的老先生手里拿着一大张配好了框子的彩色照片和我错身而过。
相片里是一个严肃而又温柔的盛装妇人,正微微地笑着。
我回头看他,那孤独的身影刚要转过街角。
相片要挂在屋里的哪一面墙上呢?

画 展
师恩
因为想请老师为我六月的画展说几句好话,朋友们和我一起到新竹去拜访李老师。好久没来看老师了,知道老师身体不太好,访问完了之后就赶快站起来告辞,老师却直说谈得不够尽兴,要我们再坐一坐。看师母微笑默许的样子,我们就真的再坐了下来。
老师说:
〃教过的学生我差不多都能记得,有几个,我还记得第一次认识他们时的情景。象龙思良就是一个,我第一次看他画水彩,就觉得很惊奇,技巧怎么那样好,问他从哪里学来的,才知道他是侨主。真不简单啊!那么年轻就画得那样好!
还有吴炫三,我记得是带他们班上到台北大桥旁边写生,那么多杂乱的房子,在他的画面上却处理得无懈可击,我当时就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名字以后我就没再忘记过。〃
老师的房子光线不太好,墙上挂的画又多,整个客厅显得比较阴暗,老师满头的白发因此而显得特别的白。
朋友在旁边好奇地发问:
〃那么李老师还记不记得第一次问席慕蓉的名字是在什么地方呢?〃
〃当然记得。〃老师很快地回答她,我心里怔,从来也没听老师说起过啊。
〃当然记得,那是在师大图书馆后面,一条小水沟的旁边,她蹲在那里画一张大面,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来跟我说她叫席慕蓉。我当时觉得和她画的笔触相比,她长得好小,好小好小的一个小女儿啊。〃
老师在形容我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我想他也许是要用〃女生〃或者〃女孩〃,但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小女儿〃这三个字,然后就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却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这是我从来也没听老师说起过的事,我自己也从来不记得,真有过那样的一场相遇吗?
李老师当然是在上我们第一堂课的时候就被我们认识并且喜欢着的了。可是,在师大图书馆后面还是旁边,好象是有过那样一条两旁植着柳树的水沟,好象是有过那样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好象是有过一位高大威武的老师远远走来,轻轻俯身问一个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好象是有过那样的一件事啊!然而女孩成长以后却完全忘记了,一直要到这么多年之后,要到今天,要到此刻,才在白发的老师面前重新恍惚地想起。
旁边的朋友们笑着问我还记不记得,老师也在问我那一年到底有多少岁,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回去,然后又站起来想要回答老师的问题,却怎样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已经成串地往下滚落。
等到终于要向老师告辞的时候,老师特别嘱咐我:
〃你到台北,如果遇见龙思良、吴炫三还有你同班的那些同学的话,叫他们有空来看看我,好吗?〃
我说我会的,然后就向老师说再见。站在古老家屋的门边,老师也依依不舍地向我们挥手,同时,他又微笑地加了一句:
〃其实,不只是他们,每一个我教过的孩子我都会想念的啊!〃
老师的声音在我们身后似乎带着一点微微的叹息,但是因为我们已经走远了,所以也没有人能够确定。
乡下的孩子
因为这一次展览的画,有些颜色特别深暗,我以前用惯了的外框没办法相配,朋友就给我介绍了一位专做画框的佘先生,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要我和他联络。
看电话知道是竹东一带,打了过去之后听说是在峨眉的山上。我想乘着到新竹去上课的机会,也许先开车到峨眉,直接到他们的工厂去参观,就要佘先生把地址给我,想不到他在电话的那一端连声说:
〃不行,不行,你一定找不到的。我们这里是乡下地方,很不容易找,还是我来接你的好。〃
我心里想这人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但是,总还是陌生入,不好向他逞能。于是,用了折衷的办法,我把车开到离他家最近的一个小镇上,然后再请他来带路,这样两方面都还算公平。
开到小镇的时候,大概快十一点了,幼稚园的小学生放学了,干净的公路上没有几辆车,幼儿们仍然煞有介事地排着路队,脸圆圆的老师跟在他们身边,不时微笑地和来接孩子的家长打招呼。正午的乡村镇市好象依旧保持着早上的那种新鲜与清香,让我忍不住想要深深地呼吸。
我站在公路局车站的正面等着佘先生,这是我们约好的信号,只是我没想到骑着摩托车在我面前停下来的年轻人就是他,我心里暗暗为他的年轻与俊秀感到惊讶。
想不到,令我惊讶的事还在后面。金先生骑着他的摩托车在前面带路,我一路很着他在前驶去,我想,所谓的乡下,大概是多走几条狭窄的山路多拐几个弯就会到了的吧。
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样,我跟在他的车后,从弯曲的街道脱离之后,是开始走上了山路,然而,在整整十几分钟的车程里,我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又一座高山的山脊上向前迂回滑行。
这是一条铺设得非常平稳的产业道路,大部分的地方都只能容一辆车单向行驶,只在每隔一段路的距离里设法开出一块可以错车的宽度来。顺着山势,一会儿狭窄多弯,两旁树木几乎要挤到车前来,整个林子里绿意极深极沉。一会儿又豁然开朗,树林全不见了,车子两旁只剩下茫草,茫草之外就是往下倾科的两片山壁。白云在山腰附近飘浮,而我们这一辆摩托车和一辆汽车就在山脊顶端的细长柏油路上前后追逐着。佘先生的车速似于比刚上路的时候要快多了,我虽然有点害怕,可是好胜的心也让我不甘落后,紧紧地盯在一个一定的距离上,因此,在他的车子终于停住,并且回头来向我示意已经快要到了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大声笑了起来,刚见面时的那种客套与陌生的感觉都消失了。
〃怎么样?我们这里你一个人来是绝对找不到的吧?〃
他笑着问我,我也笑着向他认输了。不过,我还是说了几句话:
〃这不叫做'乡下',不能这样形容,这根本就是深山里面嘛!〃
在深山里面住着几户农家,他们的孩子就在家屋旁搭了个简陋的工厂,在这样简陋的工厂里面,除了堆着等待外销的各式框子以外,几个年轻人一起合作,竟然做出了非常厚实又优雅专供国内艺术家使用的画框来。
框子材料用的是很细致的木材,形式设计得却简单朴素,我一看就喜欢极了,忍不住向他们说出我的感觉:
〃你们怎么会做得这么好!〃
这几个年轻人在这时侯却又都怕羞起来了,脸红红地否认:
〃没什么啦!还不够好啦!〃
我想他们也不是在和我客套,而是心里真的在这样想。因为,在我和佘先生约好了送货的件数和时间之后,他送我出来,在他家的路口上停着一辆小型的货车,我问他是不是用这辆车送货?他说是的,我又问他会不会很辛苦?他也是用同样的语气来回答我……
〃也没有什么啦!乡下的孩子想要做一点事,总会比别人多出点时间和力气就是了。〃
他们真的是这样想的。
在回去的山路上,我一直在想着他说的这一句话。在这个美丽的岛上,有多少年轻肯努力的孩子们在每一个角落里安静地工作着呢?有多少年轻人值得我们为他喝采为他鼓掌的呢?
而他们也许都会这样地回答:
〃没什么啦!我们不过是些从乡下来的孩子而已。〃
战场
当然也有些让我生气的年轻人。
那天早上,在画廊里,我是真的生气了。
平常的日子里,多半不希望别人来打扰我日常生活的秩序。所以那一阵子。有人想来访问的时候,我都向他们说出我画展的日期和地点,请他们直接在那个时候到画廊里访问我。
那几位年轻人就是和我约好以后,到面廊来为他们校刊作采访的。
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谈得满高兴的,一直到有一位同学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
〃席女士,您有没有考虑过把画展挪到公馆附近去展出呢?〃
我不懂他的意思,请他再说一遍,他说:
〃我们同学要我转达的意思就是:忠孝东路这一带离我们学校太远了,您如果能够虑虑到罗斯福路公馆附近去展览的话,同学顺道来看画展的人可以多一点,因为比较近,比较方便。〃
这一次我完全听懂了。
接下来我大概说了一些令我脸红令他们也脸红不安的气话,害得他们一直摇手否认,一直向我解释这些不是他们自己的意见,只是少数几个同学要他们转达的意见而已。
采访当然还是继续下去,可是我心里还是气愤难平,怎么会有这样的年轻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年轻人?视一切为理所当然的年轻人?这一次的画展我分了两个部分展出,在一个画廊里是我最近四年来的新作品,在另外一个画廊里,我特意把二十多年来学画的历程做了一次抽样的展出。为了这次展览,我把尘封已久,卷放在龙潭乡下的画一张一张地拿了出来,重新钉框,重新拭净,雇车运到台北,再一张一张地挂起来。有那么多朋友帮我的忙,希望我的画展能有更多的人知道,更多的人来看。而这些年轻人是听说了,也知道了,只是觉得从罗斯福路走到忠孝东路有点远,有点麻烦,就不来看了。
他们一定不能了解,我为什么会那样生气。他们托同学转话也是好意,对这些年轻人来说,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如果看画展而不顺路,他们是会嫌远、嫌麻烦的。
那天整个下午,我都还在这种气愤的感觉影响之下,所以,当那位老先生走过来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的态度并不很很。
他其实也不是和我说话,他只是用一种很不好意思很轻的声音过来问我:
〃请问,我可不可以给这张画照一张相?〃
那时候我坐在画廊正中茶几旁边的椅子上,正对着大门,他推门进来以后大概是想问询问台的,没有得到回答之后才又转过头来问我。
询问台上坐着的刚好是画廊张小姐的孩子,小男孩向他指一指我,他的脸就转过来向着我。
很难形容那样的一张脸,纵横着皱纹,纵横着风霜,却又有点害羞般地微笑望着我,好象深怕这样的要求会触犯了我似的。
我只向他说了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我只冷冷地说了五个字而已:
〃可以,您请便。〃
然后我就低下头看我手上的书了,那时画廊里人比较少,我也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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