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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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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背信杀韩信。世人皆道他们心肠冷酷,可谁又知道他们心中定是无丝毫悲悯之情。只是为君者,当以天下为重,以社稷安定为先,悲喜不应行于色,以防为小人所用。”
“君者,权也。为君者不必事事洞悉,样样详察,不必学问高于天下人。自古明君只需做好一件事,便是知人善用,善理财者主户部,善利水者治水利。此即是古人所言的‘驭术’。君子可用,小人亦可用,只需其才用于刃上。为君者当降其恶为最小,扬其善为最大。君子小人各尽其用,天下大治。”
“这世上最难驯服的不是武士,而是文人。文人有股傲气。这世上最易驯服的也是文人。亦因其有股傲气。有骨气的士子往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但他们骨子里却渴望被认同与尊重,最怕的是遭排斥和遗忘。对文人当恩威并济,既不能因厌其性情而疏远,也不能因爱其才而放纵。若不羁纵有才不能留,若忠于社稷纵骨鲠不能除。”
“国家立于乱世之中,君有恩则威立,威立方恩泽四方。”
灯花筚剥,不觉已是凌晨时分,文帝默默听着他的话,不觉微微有些寒冷,他忽然笑道:“跟你在一起,就不能不谈国事吗?”
永明王也笑了,“还有一件事,求皇上务必答应。”
“什么事?”
“冬至郊祭,让臣去吧?”
郊祭与春祭一样,是祈求郊神保佑社稷平安,五谷丰登的。只是不同于春祭大典,无须皇帝亲自奉献,往年这些事是由宰相倪云歧来主持,自倪云歧遭逐后,相位被废,本该是由辅相会晋来做的。
“这些事,还须你亲自去吗?何况你正病着。”文帝答道,但他看到永明王眼中的坚持,他坚持要去,不仅仅是替倪云歧完成大典,更是要避开这里沉重的氛围。他轻叹一口气,让永明王出去散散心也好,“好吧。如果你到时病愈了,朕就答应你。”
永明王话说多了,精神又有些倦怠。文帝看了心里难受,永明王知道他心里所想,笑道:“陛下不要自责。这个样子也未尝不好。若陛下一定要这么想,就再答应臣一件事,也就了了。”
“什么事?”
永明王想了一下,说:“现在想不起来。你先盖个印章与我,待想起来我再填写上去。”
文帝愣了一下。
“你放心。我决不会拿它去做对不起你或你不高兴的事。我发誓。”
“王爷多心了。”文帝起身从一旁的桌案中翻出一张黄帛,国玺是没有带的,但永明王知道私印却是在他身上。文帝取出那圆形小玉玺在那上面印了章,递于永明王道:“这样好吗?”
永明王收下放在枕边,笑道:“可以了。”
*
文帝一直等到看着永明王又吃了碗粥睡下了才回宫,五更未到,他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尽是永明王那张惨白而无血色的脸。
第四节 刺客
    郊祭的吉日比往年晚些,定在腊月中旬,那时永明王已可以下床走动。文帝知他闷得久了,也就准了他出去。文帝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凡是永明王要的便定要尽力满足,他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这些日子里他仍尽心于人事布置,永明王也放手不再来管,他心中反倒有一种失落的惆怅。
郊祭那日定祥城内外大路两侧早早站满了拜祭的百姓。因为天子不会亲临,因此也不必净街。今年听说永明王代倪相行大典,更是比往年热闹了几分。上层的暗涛汹涌,是与下层百姓们没有关系的,只要当政的人能为百姓做好事,他们是不去管是谁坐在金椅之上的。
永明王缠绵病榻几个月,与人世隔绝,如今见到两侧欢呼的百姓,竟觉一丝亲切。一行人行至郊外,人渐稀少,永明王忽然见路旁一头戴斗笠的人,从身形上看甚是面熟,正纳闷间,那人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永明王一时只觉心跳停了两拍,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不禁脱口喊出:“羽儿……”
柯羽双眸中却忽然盛满了恨意。永明王心头一震,尚未反应过来,却听他大喊一声:“逆贼”凌空而起扑将过来。永明王见他手中剑光一闪,直直刺了过来,本能地举手去挡,却惊觉自己久已不佩剑,胸口一阵冰凉袭来,……
柯羽走时永明王并未失去内力,他只道凭自己决不是永明王的对手,只因杀亲之仇夺妻之恨的激励,不过想拼个鱼死网破,只求一死而已,及至剑至半空,却惊觉永明王竟躲也不躲,心下大惊,竟不自觉地想到收手,无奈为时已晚,那剑尖抵到永明王胸前,稍一滑滞,径插进他胸膛直至没柄。
卫无影原是离永明王远些,惊觉事变,竟呆了半晌,眼见永明王自马上直直坠下,方大喝一声,飞奔过去,心中早已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见永明王双目紧闭,脸色灰白,毫无生气,只有殷红的鲜血沿长剑汩汩流出,嘴角渗出的血红得触目惊心。纵然身处千军万马中卫无影也从无惧怕,此刻他心中却一片茫然,只觉一片恐惧疼痛已将自己撕扯开来,他此刻却全然不知所措,只把永明王抱在怀中,失声哭喊:“殿下!殿下!殿下!醒醒!殿下!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殿下!……”忽然见永明王动了动,他忙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动那脆弱的生命就此消逝。永明王睫毛动两下,终于微微睁开眼睛,“殿下!”他忙眨眨眼,将泪水挤出去,却马上又有泪水涌出来模糊了双目,他看到永明王嘴唇动了动,却听不到声音,他紧咬嘴唇,把耳朵凑到永明王唇畔,才听清他喃喃话语,“放了……他,放了他……”卫无影心中止不住大恸,此刻永明王说什么他也是听的,忙对被禁军包围的那边大喊:“住手!”
柯羽呆在原地,自那剑刺入永明王体内那一刻起他已没有了感觉,没有兴奋也没有悲痛,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朵艳丽的血花在永明王胸前绽开,随即他整个人坠落马下,仇恨在那一刻早已消逝,禁军兵士招呼上来的刀剑在他身上划出千万道口子也浑然不觉,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被卫无影抱着的毫无知觉的那人,白衣上点点鲜红是那样的刺眼,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随之而去了,只剩下一具躯壳麻木到毫无知觉。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禁军听到命令停下手来,此刻柯羽已浑身是血,任凭禁军将他捆绑起来。
卫无影忽觉臂弯里的身体沉了下去,“殿下!”永明王头垂向一边,不省人事。卫无影忽然狂吼一声,外界的一切他已不在意,他抱起永明王,施展轻功,向着定祥方向拼命奔去,只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
文帝正在审阅奏章,多处的兵马调动受制,他不禁暗暗心惊,仍低估了永明王的势力。他正觉得心惊肉跳,烦躁不安,忽然一名太监闯了进来,连滚带爬跪在他面前。
文帝心头火气,却不好发作,面上仍是平静,问道:“怎么了?”
那内侍却战战兢兢说不出完整的话:“禀,禀皇,……永明王殿下,永明王遇刺了……”
“哗啦”一声,文帝手中的奏章全落在地上,他站起来,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堂下辅相会晋见文帝脸色惨白,却说不出话来,忙替他问道:“殿下怎样了?那刺客可曾捉住?”
“奴,奴才……奴才不知。他们,说,说,说,……王府,内外都,都是血……”
文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会晋忙上前扶住,转头对那太监道:“还不吩咐摆驾!”
*
剑已拔出,血花四溅。卫无影忽觉永明王一直因疼痛而僵直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脸色已与死人无异。卫无影紧紧抱住他,生怕一放手便是永诀,自孩提时他便是自己最高的信仰,自己从未想到有一天会离别。二人的衣衫都已湿透,他不知是永明王的鲜血、冷汗还是自己的汗水、泪水。流泪算什么,他早已不在乎,他只恨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断擦拭永明王唇角流出的血沫。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将永明王身上的衣裳剪碎除下,卫无影忽然看到永明王颈间一根红线系着一枚晶莹圆润的玉佩,他认得那枚玉的形状正是郦家所有。自郦士园一案后他就没有见过永明王佩过那枚玉佩,却原来……他可以想象在无数个难眠之夜永明王是如何把那枚玉佩压在心口来感受她的温度……
卫无影心里没来由地难受,一把抢过太医手中的剪刀剪断红线,把那柄小巧的玉佩拽了下来。
*
监牢中灯火昏暗,一碗牢饭放在地上,不时有尖头尖脑的的老鼠闻香而至。
柯羽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自被带来后他便一动不动,狱卒只道是他吓得傻了,也不去理他。
夜渐深沉,他恍然间闻到一股异香,他自幼习武,对这些倒是无妨,却猛然警觉周围的人都软软地倒了下去。他尚未回过神来,只见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落了下来,一剑劈开锁链,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了他就走。他不知那人是谁,只觉相当熟悉。
那人拉了他出门,轻车熟路带他出了刑部,一路虽遇阻拦,都被那人轻易化解。柯羽看那身形招式都是无比地熟悉,麻木许久的心忽然疼痛起来,颤声叫道:“师父!”
那人听到叫声,手上一紧,转过头来狠狠瞪着他,柯羽看到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满是恨意,永明王是不会这样看他的,他忍住泪水,“你是……”那人不再给他机会讲话,打晕最后两名守卫,拉着他翻墙而出。
定祥郊外荒野,确定无人追来后,那人一把将柯羽甩在地上,转身就走。
“师兄!”柯羽忽然叫道,“无影师兄!”
黑衣人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来,扯下面纱,正是卫无影。
柯羽颤声道:“是他叫你来的?他怎么样了?”
卫无影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你凭什么来问他?你还有什么资格问他?”
“我……”
“你怪他将你地的心上人许配他人,你恨他杀了你的家人?可是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可以杀他,唯独你是最没有资格的!他杀你家人是郦士园咎由自取,你怨他薄情却不知他自始至终都把郦王妃的玉佩带在心口!他心里对你充满歉疚,然而他却没有半分对不起你。这是流霞她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在昨天以前我们会对你解释,但是现在已没有这个必要。你立即从我眼前消失,下次再见面时我们就是仇敌,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卫无影解下腰间另一柄佩剑扔到他面前,月光下那把剑通体暗红。
“不!”柯羽惊叫着躲开它向后退去,仿佛那上面沾满剧毒。
卫无影看着他冷冷嘲笑,“怎么?那上面有他的血。你不就是要他的血吗?还多得是呢。从定祥城外,你脚下的这条路到王府内外到处都是他的血。这下你该满意了。可是他说不出话了还要我放过你……”他转过身去,不想让人看到他眼中晶莹的泪花。
“啊!”柯羽跳起来,倚着一棵树大口地喘息,他仿佛失却了一切力气,慢慢地跪倒,心口那阵疼痛和了不知名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起来,泪水止不住滂沱而下。
“这个拿去!”卫无影将那枚被血水浸透的玉佩扔了过去,那枚小小的玉佩不知何时已在他掌心压出一道血印,“以后他跟你们郦家没有任何瓜葛!”
*
文帝只是在永明王寝宫外厅内踱着步子。自下午赶来到子夜时分他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宫人们看他脸色还算平静却无人敢上来劝。一道厚实的屏风将两人隔开,他只能把他交给那群手忙脚乱的太医,眼睁睁看着一盆盆血水从里面端出又换上一盆盆清水。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地攥着一个物什,是从永明王书桌上取来的金狮镇纸,可如今那镇纸在他手中早已变成一块形状奇怪的东西,他却浑然不知,他只是想拼命抓着什么,心里难以名状地从未有过地绝望与拼了命也要抓住的那一点点希望交替变换,仿佛要把他拖入无底的深渊。
太医院掌院黎太医走了出来。文帝停下步子,怔怔地望着他,想奔过去可双腿却似生了根一样挪不动,他听到一个声音问:“怎样了?”语调干涩沙哑。
那黎太医忽然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讲话?”
文帝的心忽然如同浸入三九寒冰中一样,挥挥手屏退左右,双手扶住椅子,抬头看着黎太医,却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黎太医忽然笑了一下,低头禀道:“殿下这次伤势沉重,恐怕凶多吉少,这真是天赐良机。”
文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冷冷问道:“此话怎讲?”
那黎太医最是会迎合上意的,他见这几年来文帝与永明王不和,文帝深恨永明王势力强大动他不得,也深知宫廷兄弟倪墙之事,只道是自己为文帝排忧解难,却不料文帝竟没想到这层,只好点破:“如今永明王的生死便是陛下您一句话……”尚未讲完,忽然抬头看到文帝正冷冷地盯着自己,那毫无波澜的眸子竟使他心中泛起一阵寒意,禁不住双腿哆嗦跪倒在地。
只听文帝声音止不住颤抖,却仍冷如寒冰,“若是,若是殿下有个什么……有个什么……你们全族就等着给他陪葬吧!”
那黎太医一掌拍到马腿上,听了此话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筛糠似的战栗。文帝不再理他,看向刚出来的钟太医。
“殿下伤到肺脏,失血过多,又兼久病未愈,身体虚弱,这一劫怕是……”抬头看到文帝脸色已惨白如纸,忙道:“臣等定当尽力,只是一切都要看殿下他的造化了。”
文帝颓然坐在椅子上,下面二人见了,忙告退进到里面去。文帝抬眼,却看到卫无影立在那里,王府里的人都说他捉拿刺客去了,文帝也无暇怀疑。
“刺客抓到了吗?”
无影摇摇头跪下去,“陛下恕罪,臣把他放了。”
“什么?”文帝转念一想,“是他的意思么?”
“是,王爷的意思。凶手是柯羽。”
文帝一手掩面,伸手叫他起来,不想再听下去。
*
快天亮的时候,永明王忽然高烧不退,太医们各种手段用尽仍不见一丝好转,一些太医知道皇帝要他们陪葬的话,急得傻了,去外面取了洁净的冰雪来,便要往病人身上敷。
文帝见永明王灰白的脸上泛起骇人的红潮,嘴唇发白,干裂得渗出血来,呼吸急促,眼见着痛苦万分,快不行了,自己却束手无策,难受地掉下泪来,只一遍遍蘸了水滋润着他的唇角,擦着他的脸颊。
卫无影还算清醒,把那要往永明王身上敷冰的人推开,“殿下身子如此虚弱,怎经得起你胡来?”
那太医也急了,“你说怎么办好?”
卫无影命人取了大量冰雪堆在室内,自己却赤了上身伏在冰雪之上,待冻得麻木毫无知觉时起身拭去水,抱住永明王,此时他已顾不得君臣父子之仪,只求永明王能够度过难关,便是下一刻被凌迟也是无妨。如此这般反复,破晓时分,烧竟渐渐退了,永明王又沉沉睡过去。
文帝望着卫无影冻伤的手,心道永明王为自己做的大大多于对两个弟子操的心,而自己为他做的事却不及卫无影的万一。
第五节 天涯
    永明王仍是昏迷不醒,文帝每日下朝便去看他,有时竟能待到第二日上朝。原先的兵马调动他已无心去理,奏章堆积成山他也不想去管,此时他只一心想着永明王能够醒来,便是这皇位与了他又有何妨?
这日傍晚,他看卫无影夫妇实在撑不下去了,便命他们去休息,自己与阿莎在这里看着。这些日子里,卫无影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地守在永明王身边,整个人都瘦了三圈。
入了夜,文帝自己也困倦起来,看永明王的脸色还算平和,便一手抓了他的手,伏在床边微眯一会儿。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文帝忽觉有什么动了一下,心中猛地抽紧,登时清醒,却原来是永明王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正慢慢收拢,文帝心跳忽然慌乱起来,一把握住那只手贴在心间,抬起头,只见永明王已睁开眼睛,如同一个刚降临人世的婴儿般茫然地四处看着。文帝屏住呼吸,唯恐这是在梦中,自己一动梦就醒了,却忽然见永明王向自己转过头来,唇角微微弯了弯,竟是一个浅浅的笑容。只这一个笑容,便在文帝心中激起大的浪涛,大悲痛抑或大欢喜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意,然而张开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好把那只手死死地压在心口,泪流满面。
*
如此转眼已是二月,永明王的病却依然没有大的起色,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长。文帝心里焦急,面上却仍是平静地安慰永明王。这日下朝后他又前往永明王府探望,顺便带些凤祥宫太后赏下来的糕点。看永明王还在睡,便坐在一旁等。忽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奔了进来,大喊:“皇上,不好了!”
文帝大怒,刚要命人拖他出去,却听那内侍忽然呜咽道:“太后,太后她……”文帝这才看清来人是凤祥宫的人,心下一惊,问道:“太后怎么了?刚刚朕去请安时还好好的。”韩太后年纪大了,去年冬天冷下来,身体便多有不适,因此永明王的事,文帝封锁各处消息,不让她知晓。
“太后,太后她……她中风,不治了!……”后面的话他已听不到了,只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直直地向后跌倒。
*
国葬定在三月。永明王得知消息时第一想念便是文帝可还好,然后便命卫无影让人抬自己去灵堂。无影吓了一跳,坚决不答应。永明王苦笑,若我不去,怕那些小人面前又多了一跳诟病。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起身下床。卫无影无法,只得命人抬来一架銮舆,亲自扶了他上去。
那韩太后素来慈爱严谨,突然故去,文帝悲痛难以自抑,一时间竟万念俱灰,跪于灵堂下,双眸只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理睬前来拜祭的王公贵族。那里已没有了慈母温婉的影子,世间这一切又于我何干?
礼官突然报永明王来时他吓了一跳,跪在外面暗喜的那些小人们也惊得呆了,只见那个高贵的青年一袭素服在卫无影的扶持下走下銮舆。他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望向文帝,见那素日温和坚强的孩子几日内清减不少,心里一动,扯动胸口伤口疼痛起来。
銮舆是不能进灵堂的,文帝呆了一呆,慌忙跑了出来,与卫无影一起扶他走了进去。
永明王抬头看到那大大的“奠”字,初时还只想着依礼祭奠,不落他人把柄即可。及至进了灵堂,几句祭文出口,却忽然想到太后的温婉亲切,待自己如同己出,在那艰难岁月,他们彼此支持信任方一起渡过难关,如今她已驾鹤西去,自此世间再无知己之人。他伤病交加,本不宜劳神,此时想到伤心之处,只觉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摔了下去。幸好一旁卫无影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文帝心中剧痛,忙唤銮舆进来,将他扶了上去,只一迭声命“抬回去!”
*
柯羽几月来不曾离了京城,初时借口在此处等待追捕,过了不少时日仍是风平浪静,他便知卫无影的缘故,不会再有事端。却仍是不愿离开,每日躲在客栈深处呼酒买醉,处心积虑打探那人消息,及至有了,却又怕听见。
这日,眼看身上的盘缠花费将尽,他下楼去与管事商量赊欠几日。却忽然听到门外街上阵阵喧哗,掌柜的忙跑了出来,看到柯羽立在那里,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客官你怎么还是这身打扮,还不快去换了,万不可让官兵碰到。”
柯羽心间甚是纳闷,及至见了周围人竟都身着素服,酒家生意也甚是萧条,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素白灯笼,心下大惊,问道:“怎么?这是谁死了吗?”
掌柜的斜眼打量他半天:“老弟,你不会不知道吧?这样的排场当然是皇家的人。”又压低声音道:“听说是猝薨的。……”
再后面的柯羽已听不到了,他只觉两耳“嗡嗡”轰鸣,血脉贲张,脚下却如同踏了棉花,轻飘飘走了出去,满街上的人都变了形状,来来往往,相貌奇怪。远远的一队人马鸣罗而来,雪白的花漫天飞舞,他想向那队人马走去,却全身失却了力量,被两侧奇形怪状的人挟着向前流去……
*
几声悠远的钟声从山林深处袅袅升起,洗去了他心中的浮华。柯羽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已在定祥郊外的一处所在。古木蓊郁,薄雾萦回,深远沉静的古钟声在山间谷隙回荡。此时已是仲春,朱红的山门两侧探出的修竹已生出嫩绿的新叶,青翠可人。柯羽认得这个地方,这是京郊有名的大明寺,年少时永明王曾带他们兄弟来过的。
他还记得那时他们顺着青石的阶梯拾阶而上,年少的他们曾为山路两侧的奇花一异葩兴奋不已,而永明王却只立于香烟缭绕的峭壁下,听那袅袅钟声,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他飘拂的衣带上,直欲仙去。他还记得永明王轻声的叹息:“真想一辈子在此安稳度日,只怕这也是妄想。”
他忽然记起小时候初次见面时永明王宠溺的笑容,那把交换的匕首他一直珍藏到抄家那日;他记起拜师之后永明王的严谨,告诉他剑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好看的;他记起永明王第一次教他书法,握着自己的小手的手指修长有力;他记起午后两人对弈,输的总是自己而输后必定要赖时永明王的无奈;他记起那一次煮茶不小心烫到手指,永明王平静的神情中掠过的一刹那的焦急和关切……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他背靠着一棵老树慢慢滑坐在地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他,哪怕是在他下令杀了自己的亲人之后,自己也不过只求一死,死在他的面前罢了。柯羽忽然忆起那日郊外二人狭路相逢,永明王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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