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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传奇-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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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择端灵机一动,喊道:“别动!”聚精会神地围着秀姑观察一番,然后提笔饱蘸浓墨,信手挥洒,又略加勾勒,瞬间,两只河蟹便跃然纸上。
秀姑不知出了什么事,呆愣在那里。恰好周老实进来,朝桌案上一看,一惊一乍地叫道:“当心河蟹夹人!”便抢上几步,伸手便去抓蟹。
秀姑回过神来,扬起胳膊,嗔道:“爹,河蟹我掂着哩。”
周老实抬手一看,沾了满掌黑墨,再看看桌案,不禁目瞪口呆。秀姑见状过来看个究竟,不禁又惊又喜地欢叫道:“哎呀,画得跟活的一样,好像还动弹哩!”
“我老眼昏花,还当是宝贝丫头淘气,把河蟹放在你桌案上逗你玩哩。”周老实忘乎所以,拍案叫绝,“画得好!”他忘了手上刚沾满了黑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巴掌大的墨痕。
秀姑来不及阻拦,惊叫道:“爹,你把张公子的画给毁了!”  周老实低头一看,顿时傻了眼,喃喃道:“这如何是好?”
“不妨事。”张择端略加思忖,换了一支净笔,蘸清水把宣纸上的墨团匀开,渲染一番,又画了几道水纹,看上去影影绰绰,像是从深水里游过来的一只小蟹,急于寻找伙伴的模样,别有一番情趣。
周老实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作揖,道:“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吧?真是神笔呀!”
张择端自谦道:“微末小技,何足挂齿?”
秀姑似乎不相信似地上下打量他,道:“我看张公子倒像大相国寺里的菩萨,千手千眼佛拍巴掌——不是凡手,不同凡响!”
“姑娘不要寻我开心了,我这支秃笔比起你那枚神针,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秀姑刺绣常和民间画匠、剪纸艺人打交道,自己也能动手临摹或设计一些花样图案来,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大手笔作画,今天大开眼界,不啻喜从天降,道:“怪不得今天老天爷请客!我在河边淘米,这两个家伙自己钻进了淘米箩,还是一公一母。张大哥,你喜欢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
张择端望着两只胡乱挣扎的河蟹,忽然联想到个人的命运,不正像这两只河蟹,身不由己,任人摆布吗?他苦笑道:“随姑娘的意吧。”
不大工夫,酒菜端上了桌,两个河蟹经过油炸,鲜红锃亮,散发出诱人的清香。张择端见盛情难却,不再客套,到客位就座。他自幼滴酒不沾,便以茶代酒,周老实格外高兴,也不勉强客人,自斟自饮起来。
当地风俗:“家人请客,女不入席。”所以,秀姑在旁站立,随时侍候。她看出张择端心事重重,郁郁不乐,生怕他再闷出病,总想让他高兴起来。
周老实多喝了几盅,话就多了起来:“小店有幸接纳张公子,真是祖上有德,我父女脸上有光。”
秀姑撒娇地说:“爹,你说的这是啥话呢?显得怪生份的。”她故意一本正经地对张择端说,“我在瓦子勾栏里听说书,凡是英雄豪杰,仁人志士都有个绰号,那是脚脖子绑铜锣——走到哪响到哪。你是个大才子,也得有个绰号呀。”
张择端正色道:“这不是正人君子所作所为。”
“我看叫圣手书生吧——太文,不好。叫丹青妙手吧——太直,也不好。干脆叫铁笔神仙三只手张择端吧。”秀姑说着自己也忍俊不禁笑起来。
张择端莫名其妙:“我怎么成了三只手的怪物?”
“你名字中间有一只手,加上你长的两只手,不是三只手吗?怪不得你画的那么好,原来有一只看不见的神手在暗中相助哩。”秀姑说着“咯咯”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老实也笑得流出了眼泪。张择端不明白他父女因何发笑,听周老实一解释,满嘴茶水笑呛了一身。原来江湖中的切口依据文词中的“掱”字,把小偷小摸称做三只手。这里面还有个典故,容后细说。
天真烂漫的秀姑没大没小、没遮没拦地一闹,使张择端感到异样的温馨。他暗自打算,从此留居东京,一方面打听末婚妻陈云凤的下落,等待时机,为岳父陈朝天鸣冤昭雪;一方面利用一技之长,开馆授徒,安身立命,广交画坛师友,提高绘画技艺,画出传世佳作来。何去何从,一旦决定,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傍晚,周老实情不自禁地向归店的客人炫耀张择端神笔画蟹的情景,人们半信半疑,议论纷纷。华文佩手捧心爱的紫砂小茶壶,慢悠悠地品茗,双目似睁非睁,两耳似听非听,大腿压着二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刘京捋着山羊胡,小眼珠滴溜溜乱转,一眨眼心中有了主意,乘众人不留意,悄悄溜了出来,直奔张择端的住室。这一切全没有逃过活神仙的眼睛,似乎他的所作所为全在预料之中,只是嘴角漾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而已。
刘京祖居城南四十五里朱仙镇,和魏国三杰之一朱亥是老乡。一样的水土养不出一样的人,此人脾味和朱亥大相径庭。他家道殷实,广有良田,其父乃是远近闻名的土财主。他从小娇生惯养,好逸恶劳。父母死后,他独揽家产,花天酒地,挥霍无度,很快便把祖上积蓄踢腾光了。眼看坐吃山空,他也感到前景不妙,便打算把田产变卖迁到东京开店经商。一帮酒肉朋友劝说他:“世上干啥都不如当官做老爷,既享荣华富贵,又能光宗耀祖。”他一想也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买顶乌纱帽戴戴可是一本万利的事,便孤注一掷把房产田产全部变卖,又向亲朋好友借贷,凑了一批银两,住到东京高升客栈打算活动个一官半职,大捞一把。北宋登上仕途之路有三:一是大兴科举,广泛向文人武士开放,不管天南地北,不论富贵贫贱,只要有真才实学都能录取。经过府试选拔出来的各地举子云集东京参加礼部考试,没有被淘汰的佼佼者还要经过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为国选贤。凡金榜题名者都授以官职,先从低级官吏做起,然后根据政绩好坏提拔重用。这是世人仰慕的正途。二是推恩制度,凡是朝中重臣、皇亲国戚、高级将领以及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官员,他们的子弟都可以得到一顶乌纱帽,但封的官职大多是虚衔,只享受俸禄不到职办事。如玉面狐蔡肖,胭脂兽童仲,因为有个好老子,一生下来就被封为五品官哩。但是很多有志气、有才华的官宦子弟宁愿参加科举,堂堂正正取得功名,也不愿享受祖宗的余荫。三是照顾制度。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当时知识分子的惟一光明出路就是当官。但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幸运者毕竟是少数,大批名落孙山者怎么办?朝廷深知这些有学问的读书人能量大,一旦生了逆心是很危险的,便规定三年一科举,凡参加过五次科举都落第的文武秀才给予一定的照顾,安排到各级政府做事。除这三条公开的路子外,还有一条秘密渠道,那就是买官卖官。一些不学无术,科举毫无希望,家里有几个臭钱,又想升官发财的人就可以走这条捷径过过官瘾。阴阳脸贾仁自从当上了皇亲国戚,便和朝中权贵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开办的这座豪华客栈就是买卖乌纱帽的交易所,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各地来的官迷进京后都要住进高升,托门子,找靠山,讨价还价,暗中交易,以求一逞。刘京经过贾仁牵线,倾其所有,不费吹灰之力就捐了个候补祥符县令。祥符县是宋真宗赵恒为了庆贺天降祥符,封禅泰山而设置的,为开封府的首县,管辖京城地面,是个肥得流油的美差。他乐滋滋地游园逛景,单等发放实缺,走马上任,本利全捞。当初,宋太祖赵匡胤为了笼络文人武士为朝廷服务而设立的这套官僚制度,保证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但其弊病也随着官僚集团的迅速膨胀而越来越突出,到了第八个皇帝赵佶当政时,县官多如狗,府官满街走,冗官之弊犹如沉重的包袱压在老百姓身上,国家财政不堪负担,朝廷甩也甩不掉,背又背不动,拖一天算一天。过了半年,刘京见任命的事如泥牛入海,方才着急起来,暗中打听才知像他这样的祥符县候补县令已经有几个了,得排着队来。说穿了,还得比着进贡,谁的孝心大才能真正戴上这顶乌纱帽。刘京所剩无几,只得自认倒霉,后来连店钱也付不出,便被赶了出来。他怕亲友逼债,不敢回乡,暂且在京华小店栖身。按说在富庶繁华的东京觅一正当职业,挣碗饭吃并非难事,凭他那灵活的脑瓜准能混出个人样来。但他放不下身份,不肯混迹于江湖做引车卖浆者流,便仗着三寸不烂之舌,随机应变之能,奔走于豪门权贵,甘当清客,曲意逢迎,求得一杯残茶剩羹,怪不得周家父女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刘京看看墙壁上新贴的《河蟹图》,又看看张择端,惊疑地问:“此图果真出自阁下手笔?”
“信手涂鸦,聊博一笑。”
刘京神色庄重地整整衣冠,深深一揖,道:“贤弟妙手神笔,巧夺天工。你我虽然今日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一遇良机定会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刘兄休要取笑。”张择端欲言又止,“眼下我已面临……”
“有用得着刘某之处,愿效犬马之劳,以后贤弟金榜题名,高官厚禄,不要忘了愚兄就是了。”
“刘兄世居东京,交游甚广。我想在此开馆教授绘画,不知能否举荐东家?”
刘京连连摇头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东京开馆授徒不一定要有真本事,却非得大名气不可。贤弟虽然身怀绝技,然而初进京师,默默无闻。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恐怕无人延请尊驾。”
张择端不安地搓着手道:“那今后的生计……”
“这有何愁?只要听愚兄安排,包你山珍海味,吃穿不愁。”
“刘兄何以教我?”
刘京向窗外张望一下,压低声音神秘地道:“你可知道已故的大画家谢康平吗?”
“画坛前辈,书画两绝。”
谢康平是宋仁宗赵祯时期的御用宫廷画家,官拜翰林图画院待诏,擅长画形形色色的人物,三教九流,千姿百态,形神兼备,自成一家,深受皇帝的宠爱,皇城内到处悬挂着他的作品,别的画家的作品无立足之地,只好退避三舍。据说谢康平有个独生女儿谢玉环也擅长丹青,深得乃父真传,尺幅小品就需千两纹银润笔。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宫廷和民间画家群起仿效谢康平这一流派,一时间画坛上一枝独秀,万马齐喑。谢氏父女独领风骚,未免恃才傲物,连王公大臣登门求画都很困难。宋仁宗赵祯驾崩后,宋英宗赵曙即位。新皇帝口味变了,不喜欢谢康平的画,他的作品统统从大内摘下来弃之如草纸,据说宫娥太监拿它当抹布擦桌椅。谢氏父女的名声一落千丈,作品也随之一文不值。同行乘机落井下石,攻击老头子行为不检点,终于被逐出了翰林图画院,流落民间,穷途潦倒,含恨而死。他的女儿不知所终,父女的画作也在世间绝迹。赵佶登基后,大力倡导绘画,鼓励标新立异百花齐放,各种流派兼容并蓄,曾千金悬赏征求谢氏父女的一幅真迹而不可得。张择端每想到这位画坛前辈,总为他的际遇鸣不平。
刘京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抽出一卷尚未装裱的画稿,得意地说:“愚兄费尽心机,觅得两张尺幅小品,据行家鉴定,确系谢康平父女手迹。”
张择端双眸发亮,心情振奋,慌忙把手洗干净,极其虔诚地接过画稿,在灯下展开,一搭眼不由“腾”地脸色飞红,气血上涌,周身躁热,心如鹿撞,几乎要蹦到嗓子眼里来。原来这是一幅春宫画:一个体无寸丝的全裸美人斜卧在花丛之中,对着明镜般的河水梳洗打扮。妙龄女郎曲线优美,纤毫毕现,媚眼生春,荡意十足,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是要激起人的情欲。他有些慌乱地翻看第二幅,两幅画一模一样,只是笔法有所不同而已。
刘京留意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和神情变化,悄声问:“此画如何?”
张择端喃喃道:“以谢康平的人品骨格,决不会画出这种淫画来。”
“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春风得意时,当然不屑干这种事的。但他晚景凄凉,贫病交迫,衣食难继,也不得不画春宫画暗中卖钱。你看这两幅画有何不同?”
“上面这幅,仕女线条柔和,肌肤匀称,表情细腻,活灵活现,周围的花草尚欠火候;下面这幅恰恰相反,人物笔法欠佳,花草却画得炉火纯青。”
“好眼力,真行家!”刘京连翘大拇指头恭维,“谢康平老眼昏花,画不出来时常让女儿帮着画。上面这幅画就出自谢玉环的手笔,传说她常脱光衣服对着铜镜边看边画,所以画出来的美人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下面这幅画才是谢康平所做,老头子隔着衣裳观花,画出的美人就远远不如女儿了。”
张择端见两画功力深厚,决非平常俗手临摹,方始相信他的话不虚,不由感叹道:“谢康平晚节不保,使我辈为他扼腕叹息。”
“什么气节不气节,全是坑人的。你知道这幅画能卖多少钱?一百两银子分文不少,那些公子哥儿抢着买。要是男女交媾的春宫画就更卖大价钱了。”
张择端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不知刘兄此言是何用意?”
“贤弟妙笔生花,只需举手之劳,每日临摹上几幅这样的画交给我,何愁……”
张择端冷冷地道:“诲盗诲淫,坏人子弟,人所不齿,实难从命。”
“大丈夫能跳龙门,也能钻狗洞。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咱们骑着马找马,度过难关,寻找时机。再说手里有个万儿八千的,银子也不咬手呀。”
张择端断然道:“时穷节乃见。我宁肯饿死,也不干这苟且之事!”
当时东京上层社会生活奢侈糜烂,公开出售春药淫具的店铺并不鲜见。张择端长期居住在偏远的穷乡僻壤,耳目闭塞,孤陋寡闻,把这事看得如此严重,态度这么决断,只能让人笑话少见多怪,小题大做罢了。
刘京心里一阵冷笑,谢康平父女当年红极一时,何等显赫,最后为生活所迫也不得不走这条路,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倒假装起正经来,这是你饿得轻!等你肚皮里大唱空城计时,怕你不找上门来求我。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是由衷的钦佩,道:“贤弟果然是正人君子,做事光明磊落,岂能同流合污?我刚才不过是戏言相试耳。”
张择端信以为真,致歉道:“想来刘兄不致出此下策,恕我出言无礼。”
刘京珍惜地把两幅画卷好藏入袖中,拱手告辞:“贤弟意欲教读绘画之事,实在爱莫能助。如果手头拮据,不必客气,定助一臂之力。”他的如意算盘是,只要你山穷水尽张口借贷,就不怕你不就范,乖乖听任摆布。
刘京前脚走,秀姑后脚来。她审视着张择端,很认真地询问:“张公子,刘老爷找你做什么呢?”
“随便闲聊几句,没有什么正经事。看来他倒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秀姑娥眉微蹙:“他呀,眼珠一转,一个点子;眼皮一眨,一副脸面。他连眉毛都是空的,拔下来管当哨子吹。你少跟他拉拉扯扯,当心上当。”
张择端嫌她说人太尖刻,不以为然地道:“我以诚相待,他何苦害我来呢?”
“谁像你呀,心里想啥,脸上有啥。我的傻大哥!”秀姑说:“咯咯”一笑,轻快地跑出房门。
繁华的东京有三多:一是妓院多,温柔乡里,任君销魂;二是饭店多,美味佳肴,尽情品尝;三是茶肆多,各地名茶,应有尽有,从早到晚,顾客盈门。正应了一句俗话:“太平父老清闲惯,半生泡在茶肆中。”
东京的茶肆分三等,上等茶楼阳春白雪,陈设精美,茶具、用水、茶叶都很讲究,专供文人雅士聚会品茗,谈古论今,吟诗作画;中等茶馆就比较大众化,人们在这里闲聊天,叙友情,谈交易,办事情,各得其便,也是百姓传递信息、交流感情的最佳场所;至于下等茶摊,街头巷尾,到处可见,则是为下里巴人歇脚、豪饮解渴罢了。
东京最著名的茶馆叫清风来,坐落在闹市中心、汴河南岸,和大相国寺隔水相对,一座延安桥把它们连接起来。清风来的顾客全是逛皇家寺院的游人,高贵的皇亲国戚也好,下贱的小商小贩也罢,不讲身份,同样接待。客人到这里也不计较,贫贱富贵,济济一堂。店主泼天胆邹广兴原来也是个铺地盖天、身无分文的光腚猴,凭他机敏过人的头脑,玩世不恭的才干,广为结交的人缘,圆滑处世的经验,从卖大碗茶起家,二十年艰苦创业,竟成为庞大茶楼的老板。
清风来茶馆之所以赫赫有名,不是因为它坐落在黄金地带,也不是由于店主奇迹般地发家,而是由于这里是东京江湖上的重要据点,是帮主班头议事的聚会场所,是解决行帮纠纷吃讲茶的江湖法庭。江世杰就任江湖把头后,就在这里发号施令。他在各行帮中秘密物色了一批能人,依靠他们把江湖中的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地方父老都把他比做相国寺的观音菩萨——眼多手稠(千手千眼)。
店门口有一个木架,架上挂着一面大铜锣。一般人很难弄明白茶楼摆这玩意儿干啥用。江湖中人都知道这面铜锣非同小可,是江湖把头的传令锣。不同的锣声代表不同的意思,一敲一顿,方可开市;一长一短,命令收市;连续紧急的锣声,说明出了非常事件,召集众头领火速到茶楼议事。江把头执法极严,谁也不敢违抗,如有违犯,轻者请茶,当众认罪;重者罚银,停业整顿;屡教不改者,关门大吉,踢掉饭碗。一旦被逐出江湖,谁也不敢收留,就很难在东京立足。
锣架旁站着一个黑衣黑裤的老光腚猴。东京的乞丐,无论春夏秋冬,一律黑衣黑裤,衣服的特点是上衣没领,袖短裤短,哪怕是严冬季节,寒风凛冽,黑棉袄也没有衣领,露出整个脖子,衣袖刚过胳膊肘,裤腿刚过膝盖,冻得叫花子缩头缩脖,手脚发抖,显出一副可怜相,换取人们的怜悯,这也许就是职业的需要吧。守锣这个乞丐,年过五十,是东京丐帮的帮主,只因整天喜笑颜开,逢人就闹着玩,不知道人世间还有个愁字,所以人称笑弥勒常乐天。他刚敲过聚会锣,单等与会者上门。
第一个来到的活神仙华文佩,是位算命先生。医卜从儒家者流,他完全是读书人打扮,长衫幞头,用料全是素色,既无滚边绣花,又无花里胡梢的装饰。老人平日不苟言笑,莫测高深,但见了常乐天也忍不住开几句玩笑。
常乐天让小乞丐山猴子给他买了一合烧饼夹牛肉,接过来便大咬大嚼起来。山猴子的肚子也在唱空城计,见师爷吃得很香,哈拉子流有几尺长。他见徒孙这个馋样,索性双目紧闭,眼不见为净,吃得津津有味。华文佩见状,打趣道:“你这老家伙吃东西也跟娃儿吃奶一样,闭着眼睛巴咂呀。”
常乐天边吃边说:“别看你活神仙能掐会算,这件事你就不知道了。我上辈子也是个有财有势、妻妾成群的大员外,只因为对天仙般的儿媳妇起了邪念,阎王爷便减了我的阳寿,罚我重新投胎。一眨眼我便成了人家的娃儿,可是我对上辈子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我饿了大声啼哭,便见一个漂亮的少妇解开怀让我吃奶。我睁眼一看,可不得了啦,原来这位少妇便是我的儿媳妇,臊得我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奶总得吃呀,每到吃奶时,我便不好意思地将眼睛闭起来,习惯成自然,一直到现在,我吃东西还是不睁眼睛。”他觉得脊背发痒,便把半拉烧饼放在桌上去抓痒,搔完痒再摸烧饼,摸来摸去没摸着,睁眼一看,半拉烧饼和山猴子都不见了踪影,连他自己也笑道:“老爷子,你看我这些徒子徒孙全是馋鬼托生的。”
第二个到来的是大相国寺的武僧坚真和尚。此人二十多岁,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像一尊铁打的金刚罗汉。大相国寺开山已近四百年,历代方丈苦心搜集各种艺术珍品,藏之高阁,传之后世。北宋立国后,作为皇家寺院,历代皇帝赏赐的稀世奇宝更是难以数计。这座宝库早已成了飞贼大盗垂涎光顾的对象,使寺院防不胜防,经常失窃。坚真还是小沙弥的时候,现任方丈智海大师就派他到嵩山少林寺学习武功,十年光景练成了一身过硬工夫,艺成归来便肩负起保寺护僧的重任。大相国寺集佛寺、庙会、市场于一体,三教九流,七十二行,应有尽有,不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坚真为人豪爽,粗中有细,深知如果没有东京江湖上的朋友鼎力相助,单靠他和寺内的僧人,藏宝非被偷光不可,所以他在各行各业中结交了很多朋友,特别是和江世杰肝胆相照,结为生死之交。在江世杰的关照下,寺内再也没有丢失过值钱的东西,智海大师非常高兴,经常暗中捐赠大批银两,作为江湖中人的活动经费。
接着是单裱褙和袁牧野联袂而来。单裱褙是个装裱字画的高手,其人后边将详细介绍。这位袁镖头是东京最大的震宇镖行的少掌柜,武艺超群,性格开朗,轻财好义,宁折不弯。今天却好像满腹心事的模样,连常乐天跟他打招呼也没有听见,低着头上了楼。
最后来的是一位衣着华丽、油头滑脑的公子哥儿。从服饰上很难断定他是干什么的,也是东京惟一没有特定行装的职业。这位看似游手好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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