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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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崾底疟闶橇恕!
楚姜神色如常,因说:“请娘娘屏退左右。”
阿娇一愣,这可真是摊了甚么劳什子大事啦?楚姜平时不这样的。再瞧那丫头,虽面色稳稳地端着,但心里头到底揣着不一样的想法儿,假作镇定的,也能被人看破来。陈阿娇平素胡乱来事,但关键时刻,还是挺知理的,便摇了摇小绢扇:“你们……暂退下罢,本宫有些乏,留楚姜一人侍候便是。看着门,没的别教旁人来搅了本宫清静。”
“诺。”
宫女子们徐徐退下,宫袖罗裙在烛影里曳曳摆着,好不美妙。
殿里顿时安静下来。陈阿娇刚想问话,不想那楚姜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陈阿娇大惊:“好好说话儿,没的这样子做甚么?”因递了细绢子去:“好好擦擦,姑娘家家的,哭丑了——”她还像小时候那样儿,怪有趣的一位小翁主,说话跟大人似的,但又有些娃娃的含糊,真挺逗。
楚姜被她这样一安抚,倒确然平稳了下来,端端扶着小榻,捉起案上一把小剪子,“咔嚓”一下,准儿好的很,剪了烛芯,把烛火挑得旺极。她因叹一口气道:“上回……婢子鬼门关跑了一趟,被司礼局的嬷嬷捉住,好一顿打,倒也算因祸得福……”她眼角微微垂下,极好看的柳叶眉,衬了眼底一汪烛光,盈盈的,像是闪着的上贡明珠,她瞧了一眼陈阿娇,又道:“娘娘猜婢子可获了怎样个大收成?”
阿娇笑她:“妮儿不怕臊,收成?可不是收了个姓赵的庄稼么?”
“嗳,娘娘您……”楚姜果真臊得没能耐,一张嘴怎样也说不过陈阿娇,因扶了小案站起来,轻轻退后:“娘娘可还要听?……嗳哟,这话儿可还要怎样说下去!”
阿娇笑得前仰后合:“敢情面上不敢说,心里可怨怼本宫——九成九是在想,那‘废后’乱没正经,怪道中宫一路跌下,是不?”她玩笑也不敢开得太大,生怕骇破了楚姜那小丫头的胆子,因道:“你说便是——是本宫不好,没的打断你话头,看你满急的,八成确有紧要的事……”
楚姜因说:“那日在掖庭黑屋子里,婢子被嬷嬷掴掌,挨了几天鬼一样的日子,可好——有一人倒半夜摸来给婢子送药、送吃食,婢子心里感激,昏迷中也不忘问恩人名字……”
“她是谁?”
“婢子也疑惑——问了一遍又一遍,晕晕沉沉的,‘她’却不说话……”
“不说话?”陈阿娇惊疑。
“不说话可才坏啦!”楚姜轻轻拍着桌角,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场景:“……后来,婢子身子稍愈,能与她好端端相处了,婢子一应细细小小都观了个遍,总算心里摸了个底儿,才敢问她——”
“怎样,”陈阿娇向来好奇,爱询问,“‘她’是大有来头?”
“嗳,算甚么‘大有来头’,”楚姜微叹一声,倒是浅长的,呷着半丝无奈的回音,“她……她……是婢子亲妹子呀!”
陈阿娇一口香茗差点喷将出来,大大讶异:“这可怎么说?”
楚姜的声音,轻轻软软,似柳絮在春色生暖的殿里轻徊:“婢子尚未入掖庭时,家中有一亲妹。这姑娘才出生,便带异象。妹子是天哑,生来不会说话的,但极聪颖,能辨人口型听教,因此,平常生活,倒也无碍。父母也不因这一原因嫌妹子多费粮食,农家小户的,也算疼。我这妹子,两三岁便能识秽物,村子里有鬼上身的、骇了魂去的,妹子小指一点,皆能数辨,当时村人称大异。时日久了,我父母心里头皆有些慌米映さ轿逅晟希宥芬欢谰永衔桌吹轿壹蚁蚋改柑秩耍毖裕┘倚≡耗瞧虿蛔∧且煳锢玻比站昧耍忠龃笫吕矗〔蝗绺掀抛右巳ィ痰夹┬形字酰蚩杀H倚悦D盖妆荒抢衔滓凰档溃镜廊思遥桓鲋髡牛颐β颐Γ闶腔帕诵摹8盖姿担爬辞程惨怖Р蛔〈罅剑チ艘埠茫坏母衔嘴铎钚捌鼓苎┠鄙酢!鞘痹勖悄切〈迓洌芙簿啃┥裆窆砉淼墓值牢资酰岳从懈錾ナ吕玻赖淅玻芤汤衔滋舾龊檬背剑还砩狭松砗抗サ娜耍芤惨欣衔桌唇腔龊η胱摺苤米痈拍抢衔祝膊凰慊凳隆!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天一天……跟大雁飞过了似的,去了就再也不回来。我有三年没见到我那亲妹子啦——老巫看得紧,妹子愈发出息,听说还去外村跟着术人方士捉鬼,怪灵的,挣几个小钱活得也好。”
“……直到有一天,老巫惊慌失措牵了妹子家来,要将妹子还我爹娘。妹子八岁了,跟笋儿似的,和我上回见她,足足窜高了那么一截儿。她仍不会说话,一双眼睛就这么汪汪瞧着咱们,老巫牵着她的手,对爹娘说,亏这丫头陪我三年,黄土盖了腿肚子,我便不念想了,我也没几天好活头,就把她还了你们来罢。——给你们指条明路,这丫头火气旺、命硬,家里是养不住的,你们个穷家破落户,哪镇得住这样个物什?早早要收了命的!……只有那大富大贵,紫气环绕之处,才能养的好这么个东西。不怕你们恶堵了气儿,我便直说,这丫头……八字硬的很,克父克母克五服之亲!这么个怪诞法咒,饶是解不了啦!”
“爹娘自然不信那老婆子荒荒诞诞一兜子怪话,把妹子养在了家里,还跟三年前一样,吃吃喝喝,破布条子剪个衣裳,我想妹子还能跟笋子一样拔节长大,就像她从小就在我们家一样,没离开过咱们家一天一时。可是不成啦,三天后,娘从外面回来,疯疯癫癫地抖着唇,连话也说不来,爹问她,她哆嗦了半晌,才说,村东头那老巫被鬼上了身,可惨,嘴巴里吐了半天白沫子,将将蹬了腿,去啦!”
“这时,连爹也蔫了似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我到现在还记得,爹缓过劲儿来,盯着妹子的眼神,是那样惊慌。——那能怎样?那是妹子!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不养着还能怎样?三天以后,家里的鸡发了瘟,一死一窝,农家小户,这不是要了人命么!再三天,家里那条见了妹子就龇着牙吠叫的大黑狗,也得了犬瘟,吐着白沫子绷直了腿,死在狗窝里。”
“我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没过几天,娘又出了事,好端端的,娘和往常一样在河边洗衣,熟谙水性的她这一次却不知怎么,竟滑到了河里,连手都展不开,差点窒死。幸而挑着担卖鞋的小儿郎路过,救起了娘。”
“这一回,爹是彻底发了疯,拖着妹子,要将她浸了猪笼溺死——我哭着不肯,爹扇我一巴掌,骂我死蹄子要害死全家么?我被呛红了眼,惶急之下,我想起老巫的话,便梗了脖子冲我爹喊:留妹妹一条命也不难呀,那巫婆升天前不是在咱们家说了么,不是妹妹坏了事儿,是咱们破落户镇不住妹妹这么个神物,要送她到那紫气环绕的去处,方能好呢!”
“我爹怔了怔,倒是很对我说的话上心。可我那时还小,哪知道那‘紫气环绕’的去处是哪个旮旯呢?爹琢磨了两三日,择好了日子,托亭长把妹妹送走了……”
阿娇支着下巴,听故事似的,相当入神,那情态,倒有点儿像个小孩子,巴巴望着你,就像等糖似的等接下来的话头。
“那麽……”她敲了敲小案,却突然“哎呀”一声儿叫了出来,吃惊道:“你妹子后来可是进了宫啦?那‘紫气环绕’的好去处,可说的便是皇宫罢?”
她不笨,猜都能猜个齐全来。楚姜点了点头:“正是。除了皇城天子脚下,正气威威,还能有哪个地儿能镇得住那种妖邪怪物?”楚姜的声音却低了下来,“妖邪怪物”,她拿这种词儿来说道自个亲妹子,心里可是苦楚非常。
阿娇又说道:“你后来机缘之下,也入了宫,这些许年来,怕是也惦念着这个妹子吧?只不过……高墙厚瓦的,要见个面儿,哪那么容易!”阿娇因叹一口气,这宫里的女人,原该都是不快活的。
楚姜的眼泪就这样剌剌淌下来,泄了闸似的,止也止不住。
第26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11)
案上有香茶,阿娇捉起绢扇指了指:“你喝口水,润润喉吧,不急的,咱们就像唠唠家常,本宫有耐性听你慢慢说来。”
楚姜谢了恩,因跪塌下,抿了一口香茶,道:“进宫这些年来,掰着指头捱过,乌飞兔走,日子过的倒也快……婢子时时刻刻都在寻妹妹的消息,有几个年头了,半点儿进展也没有的,婢子便也不盼了,料着妹妹前途怕也不好,——这皇宫可是个什么地儿?天家住着的,哪容妹子那样的……那样的……”她咽了咽,索性将那词儿给跳了过去:“况婢子那妹妹,也算会些行巫之术,天家规矩严苛,查实到了她头上,必不能容忍的。永巷何时缺过冤魂?她便是真把小命儿豁了这儿来,也是不奇怪的。”
阿娇听她声音中透着掩盖不住的憔悴,不由宽劝道:“都是过去的事啦,想它作甚?好楚姜,你实实眼盯着往前边儿看不就好啦?日子嘛,”陈阿娇老练非常,竟将那一圈理儿说的头头是道,那口气,苍老的像行将入棺的妇人,“捱着捱着,便过去了。”她自嘲一笑:“饭,是用来吃的;日子嘛,就是用来捱的……”
楚姜被她这样一提点,可总算从浮沉往事中抽了身,将那神儿给缓过来了,焦急道:“婢子只顾着向娘娘吐苦水,可怎地将顶顶重要的事儿忘禀了呀!”
阿娇笑道:“慢禀,再喝口水,歇歇……”
“婢子这一阵叨叨,想必娘娘已知那位与婢子失散多年、新近才相认的妹子,可是个什么来路。”
“知道知道,本宫可知道呢。”陈阿娇捉起扇骨,顽似的敲着自个儿左腕,发出“嗒嗒”的声音,她还自觉好玩儿,完全没意识到,楚姜带来的,将是怎样一个惊痛的消息。
楚姜因道:“婢子那妹子,名唤作‘楚服’,早年在民间,因天生异象,便是远近小有名气的巫女,能占卜算卦,很是灵验,若不是楚服那小女娃气性儿太大,小宅里镇不住,爹娘怕反害的小户家宅不宁,也不会将她送走。——实来的讲,楚服留在家中时,家财是兴旺的,小妹子能算家中财位,从无出错,爹爹每回出去挂彩头斗输赢,总能小赚。”楚姜顿了顿,跪在案前,低垂着头,见陈后听的认真,便小心翼翼道:“……这妹子奇处,婢子一时也数算不来,总之是奇人。”她反问:“娘娘是否信楚服能算卦?”
阿娇笑了笑:“你必不会诓我。”她仍然爱开玩笑,因道:“难不成你教楚服算下一卦,本宫就要复归后位了么?”她哈哈大笑,像个孩子似的满脸无忧无愁。
楚姜倒是有些不忍说了。
阿娇见她神色不对,便问:“怎么了?”她拿绢扇索性推了一边去,眉色渐浓:“你别当本宫甚么也不明白,糊里糊涂的,活的跟个顽童似的,在这宫里,本宫是不如她们会数算,——但本宫未见得真糊涂,先前是本宫不必‘聪敏’,要‘聪敏’作甚?很小时候,本宫要甚么,母亲哪样不差人端了来,好好儿摆本宫跟前?你听说过‘金屋藏娇’的故事么,也算本宫那时招人稀罕,怎样的富贵荣华,全赖东宫一句玩笑话捧来的,入了宫,本宫十六岁封皇后,泼天富贵,当真是泼天富贵呐!皇帝那时也小,样样顺着我,宫里头又有外祖母做主,本宫哪时活的不顺心?彻儿是好样的,待我极好,句句听我的,他和母亲一样,本宫要什么,他给什么,便是本宫作了性子,要那天上明月,他也得差人登了天梯,给本宫抠下个囫囵块儿来——”陈阿娇端起茶杯,润了口香茶,又道:“这样宠着捧着,本宫哪有心子去计量旁的?本宫要的东西,从来不必用心机得来,时候长了,便当本宫是蠢、是笨,猪油蒙了心子,妖魔鬼怪在那边欢实闹腾着,当本宫甚么也看不见!”她“噫”了一声,看着楚姜,笑的极轻松愉快:“你说是本宫笨,还是她们笨?”笑着笑着,那眼泪便溢满眼眶。乌沉沉的黑眼珠子,似蒙了一层晶亮,泪闪闪的,就像宫里任何一个失宠的女人那样,怪可怜。
她明明是在问人,却从未要等楚姜的答案,就这么端地坐在案前,黑稠似的油亮长发披散下来,果然是个极美极美的女人,一双眼睛恁是蒙了雾气,也难掩流沔美态。烛光曳曳在她发圈下绕出一丝浅淡的光印子,宛似水中绿浮,极美。
她自己答自己的问,却是个极为出人意料的答案:“是彻儿笨呀!”她声音虽低,浅浅印着几分凄凉,教人听了直要落泪:“他笨,他看不出谁是真心待他好,谁是爱他黄袍加身……他是皇帝,我却只当他是表弟刘彻,我不会作态,他便厌恶了我。”
声声泣血。
楚姜不忍听,微微别过头。
宫里的女人,从来寂寞如一,即便率性如陈阿娇,一入红瓦高墙,也是夜夜怨怼,“独倚熏笼坐到明”的命。
堂邑侯府率性的小翁主,在宫外是匹脱缰的野马,入了皇宫,便是那笼里好看的雀儿。
她只是一只花雀子。
飞不过高墙,飞不过帝王心的花雀子。
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陈阿娇猛地“醒”过来,凄凄一笑:“是本宫不好,说着说着,怎地又打断了你的话头?——本宫的意思是说,别当本宫糊涂,那些个宫妃争宠斗狠的伎俩,本宫懒怠使,她们便当是本宫蠢,本宫甚么也看不明白。”她看了看楚姜:“你只要知道,你说的话,本宫都听得懂。你——只管说。”她这回是真的笑了,拿起细绢子糊脸上泪渍:“你呀,刚才那么个严肃劲头,非要教本宫屏退左右,想来也不会只是要与本宫唠嗑家常。”
她看人极对。陈阿娇果然是个颖慧、说得清理儿的。
楚姜因退后两步,顿了顿,忽地便跪下,行了个宫女子晋谒大礼!阿娇一骇,顿道:“真有大事?是赵忠那边打探来的?”
她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泪痕,哭的不成样儿:“是这样……在掖庭司礼局的暗室里,婢子与失散多年的妹子楚服相认,这些个日子来,进进出出的,她与我甚好。前遭卜了一卦,惶惶来寻我,婢子见她言辞闪烁,料是必有大事,再三恳求,她只是叫婢子快快跑,阿姊这回又有祸事躲不过啦,我不肯,只说,她若不将事情说明,我端是不肯走的。她没法子,这才说,她算下那一卦,乃大凶……”
楚姜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阿娇听的心里发梗,手心底板子都是细汗,只催道:“你快说呀。”
“……老慈人这会子怕是不喘气儿了呀!”她不敢抬头,这才把话说开来:“婢子惶恐!昨儿个,天上落了颗主母慈的星子,楚服是有些能耐的,全全给对上号了,因说娘娘靠山已倒,楚姜乃是靠着娘娘的,这会子可不是大祸临头了么?再留下,全没出路的,这才拼着一条命,来劝我,尽早为自己谋算。”
“甚……甚么意思?”陈阿娇的手抖的没能耐,甚么……意思……她这样聪颖,楚姜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猜不出?只是不信,她不肯信!
“如无意外,长乐宫太皇太后,已于昨晚,驾鹤西归。”她行大礼,一叩首,整整的像石土巴子似的,磕了地上去。撞着青琉板子,发出闷闷的回响,在静谧非常的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阿娇勉强笑了笑:“那不能作数的,哪会呢,皇帝那边,半点声儿都不透,——没那个理儿,他要瞒太皇太后的唁信……”
她很困,全身乏解,蒙蒙一片泪雾前,俨似桃花朵朵,是那春日里的光景,艳阳三寸,直照的全身滚烫,脑门子跐溜着一圈儿汗,再近的影儿,可是完全看不见了。楚姜只觉主子像是在做梦,魂给游走了似的。因发了急,愣愣探说:“主子,好主子,婢子尽这么一说,您可莫慌呀!”她没法子,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跪在地上“咚咚”直磕头……
好半晌,陈阿娇才举了举眉,目光呆滞:“好丫头,你起身吧,”神思却还算清醒,“旁的不说,本宫心里清楚的很,若是没有你,汉宫天阙漏个井口大的窟窿,也不会有人来知会本宫……本宫当谢你,是你好,才教本宫不致被他们瞒的懵懵糊糊。”她歇了歇,又说:“若单是你那妹子算了个卦,万万不确定的事儿,你绝不会恁样严肃,跑来告知我。——好丫头,本宫方才刚说,莫把本宫当傻子糊弄,本宫甚么不懂?这桩事上,你必然是跑断了腿子,教赵忠去探过了,十足十地捏了确信儿,才敢将长乐宫唁信说与本宫……难为你了。确确这样与本宫过心的好丫头,掰着指头也数不过来几个。”
她跪在那里,眼泪簌簌掉下。滚了梨花遍地。
屋外,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
第27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12)
早春,天阴着。春寒料峭。
宫里点了香炉,暖炉子也复起,线香薰薰淡淡的味儿在暖气环生的屋子里,轻轻撩拨着,倒是挺有些家生的气氛。
殿下宫女子仓仓促促出去又进来,尽是放慢了脚步的,小猫儿似的点在青琉地上,小意的模样,生怕是惊着了谁。
绿裙小宫女儿捏一支银针挑香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落下,伴着袅袅香烟徐上,旁边一位稍大点儿的宫女子不由蹙了眉:“这世道,怪乱慌;宫外乱,宫里也乱……咱们这娘娘哟,好端端的,怎么烧成了这副模样?”
打巧儿蕊儿端了冷水盆子来,那宫女子骇的缩缩成一团,蕊儿瞪一眼,因道:“没的乱嚼说,谁没个小病小痛的?咱们憨狗子似的贱骨粗皮儿,挨上个小病痛,都能搁榻上撂那么几天才爬得下来,娘娘是甚么人?金枝玉叶的,打小儿没受过苦,这不是吸了点寒气么,烧了几天,值当你们这样嚼说!”
那两小宫女儿垂着头,又屈腰,惧的不成样儿,唯唯立在那边,说话的声音都抖的不能:“蕊儿姐姐莫计较,婢子乱嚼舌根子,该当烂了舌头!”
蕊儿乜她俩一眼,道:“正经事儿,把暖炉生旺些,娘娘那头呢,是该拧冷帕子降降热——但这天气阴寒阴寒的,没的再冻着娘娘,可是病上加病!”蕊儿手头只顾做自己事,怪利索,又说:“凭你们再不正经,我能针顶针地说话龇你们麽?咱们都是一宫里侍候着的,你们做坏了事,我能捞着什么好?凭我训你们几顿,也是为你们好——那些烂舌根的话,能听么?要是吹偏了风,叫娘娘听了去,可怎么成?”
楚姜盛了碗姜汤分派来:“好姑奶奶,打紧喝了吧,娘娘还没好,没的再糟了自个儿身子,”因向身边众人道,“你们好好儿排着队,外头进来的每人都得喝上一碗姜汤,祛祛寒……”
蕊儿仰脖,一碗姜汤囫囵灌了进去,抡大袖紧擦了擦嘴边,楚姜因笑:“这样的,小子似的,哪像个姑娘家家。”蕊儿也笑:“服侍娘娘还管姑娘不姑娘么,楚姜姐姐,我倒告你,现在娘娘性子是冷清了些,不太爱玩闹,若是在从前,愈小子样的,娘娘愈爱呢,爬树逮蝈蝈儿,哪样是姑娘家家的干得来的!”
楚姜笑的没能耐:“怪道娘娘与你最好,想来你是最对她脾性儿的。”
外头仍然滴着雨,湿漉漉,滴答答,光听着就怪难受。早春空气湿薄,又是寒浸浸的,穿堂风算是带了些烈性儿,灌进脖子里,可冷。
楚姜向来心子细,因瞧着窗子漏了头发丝儿似的几道小缝,冷风兹兹从那里冒进来,浸的暖炉洇出的热气一下就没了,贴着窗缝儿那边,整个人透心透骨都是冷的。便剪了几条细绸来,细细沿窗缝给堵上了,一丝一丝儿,慢慢地把边角抠进去,直塞的结结实实。
蕊儿拿了大烛来,端着烛台给她照着,却忽然说道:“楚姜姐姐,这事儿……须禀陛下么?咱们娘娘,烧成这个样子,也不知几时能清清醒醒说会子话……”
这边说着,那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淌。
楚姜心底沉叹一口气,旁的人不清楚,那些个须须角角的,她还能不清楚么?这会子禀陛下有甚用,皇帝心那一头系着平叛诸事,这“叛乱”还是堂邑侯陈午牵头的,这会子去建章宫走那么一遭儿,可不是在提醒他,皇后娘娘陈阿娇罪有应得么?这么一来,哪还能牵念甚么夫妻之情,不牵累陈后已是不错啦!古来帝王哪有讲心的?当朝少年天子,只怕冷心更甚。
再说,长乐宫那边,恐怕早就乱作一团,老太后咽了气,贤孙却不急着入殓,甚至连皇祖母唁信都要瞒,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君心难测呀。朝上诸位臣工尚不能与野心勃勃、纵横捭阖的少年天子周旋,她们宫女子那点儿小心思,哪算计得过皇帝?
楚姜微微蹙眉。只似半朵将蔫未蔫的桃花耷拉缀在眉间,浓浓忧色浅浅淡淡地画在那里,微一蹙,那花儿才真真要蔫掉了。她强忍伤悲,笑了笑:“还是报罢,皇帝肯来不肯,那是天子自家的忖度,咱们没的多话,陛下若念旧情,又事务冗繁,亲自来不得,好说也得派个太医令来瞧探瞧探,有医先生在侧,总好过咱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手脚忙慌不说,还不得事。”
惊蛰。春雨未息。
红绡帐里,春色更浓。皇帝静静躺在那里,呼吸匀停,黄底龙纹软绡内衬贴着他胸膛,一起一伏,平日里被毒辣辣艳阳燠黑的肌肤若隐若现,一段藕似的白生生胳膊从那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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