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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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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春雨未息。
红绡帐里,春色更浓。皇帝静静躺在那里,呼吸匀停,黄底龙纹软绡内衬贴着他胸膛,一起一伏,平日里被毒辣辣艳阳燠黑的肌肤若隐若现,一段藕似的白生生胳膊从那锦绣被子里伸出来,皇帝乜一眼,语气平静:“怎么,睡不着?”
卫子夫眼中带羞,贴依在皇帝怀里:“陛下,臣妾只怨这样的夜……太短呀,下回见陛下,又不知是甚么时候……”她本就美貌娇怜,这样微微带闺怨的嗔责,从她口里吐出来,非但不招人厌,反而教人心疼,更欲垂泽厚爱。
但皇帝今朝却没有逗美人的兴致,朝堂外疆,烦心事齐涌上心头,殿外檐下雨声搅得人心烦气躁,卫子夫再美貌惹人怜,他也无意消受。因随口道:“你承恩并不算少,若连你都觉日子不好过了,那朕岂不亏负汉室后宫妇人太多?”
他只这样一说,原没有深想。但卫子夫又怎能经耳就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因从锦被里钻起,弱怜缩在床一角,轻轻欠身:“陛下恕罪,臣妾……臣妾不会说话,负了陛下一片深恩。”
若在平时,皇帝早就将弱质美人揽入怀里,宠之又宠,今朝却有些厌烦:“子夫,你不必这样,太小心了,朕……不吃人。”
第一次,在春雨韵韵中,帝王的声音,略显无奈。
他轻轻摆了摆手,音色憔悴:“你们都这样……与朕说话,个个小心谨慎的,千赔不是,万赔不是,朕……很累。”
皇帝掀起龙凤呈祥双面锦被,起了身,坐在那里,身上软绡内衬被压的太久,起了几道褶。大红明烛噗滋滋滴蜡油,光焰在绡帐外曳动,少年天子的轮廓映在暖色的烛光里,英伟非常。那副相貌,即便在寻常百姓家,也算得美男子。何况他是皇帝,十二旒冕冠加身,行出行来皆是坐龙辇,御色是玄黄,天地之间,只属于他的荣耀,只属于上天之子的万丈荣光!
他器宇不凡,单那一色玄服冕袍,便衬得皇帝普天之下光耀唯出此一人!卫子夫承认,她是爱皇帝的,至少,次次之,爱他黄袍加身,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根本分不清皇帝与刘彻有何区别,皇帝就是刘彻,刘彻便是皇帝。
难道不是么?
很多年以前,也有人与他共寝一张床,她的眉目与眼神,和卫子夫是全全然不同的。她像小鹿,像精怪,那么滑溜,那么趾高气昂,刘彻一瞪眼,生气了,她绝不会诚惶诚恐,她仍是笑,跐溜一声,便像小狐狸似的窜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缠他去上林苑行猎。
多少年了,他再也没能从后宫其他任何一位宫妇的眼中,看见当年陈阿娇的精滑与鬼灵。
阿娇阿娇啊,她们……到底在怕朕些什么呢?
她们……到底爱朕什么?
卫子夫蜷缩在床角,自个儿受着冻,却仍不忘提醒皇帝:“陛下,您把被子拽拽,莫着凉。”她有些愧疚:“陛下……并非臣妾贪宠,臣妾入宫不几年,已生得卫长、阳石、诸邑三位公主,如今……”她面带羞赧,轻轻摸了摸肚子,隔着一层亵衣,仍觉温暖无比:“如今,第四位孩儿又怀上啦,臣妾……臣妾已是知足!方才臣妾失仪,绝非擅宠,实在是……臣妾想念陛下。”
“朕近日常去昭阳殿,确实冷待你了。”
卫子夫仍不敢抬头,低声嗫嚅:“哪里的话,陛下能来瞧臣妾一眼,已是天造的福分……”
“子夫,若朕不来,你会日日盼么?”皇帝忽然道。
他却并不看她,好似对答案也并不期待。只低头,手掌微微屈着,就这么盯着掌中手纹看,极入心。
卫子夫轻轻扯了扯锦被,瘦弱的身子蜷在里面,好似麻袋套着似的,她情思忽动,哽道:“那是自然,陛下是宫中嫔妃美人所能仰仗的天,陛下恩泽,哪一个不翘首相盼?若是一日盼不来陛下,便等一日,一年不来,便等一年……”
“若是朕永远不来呢?”
卫子夫叹了一口气,笑容有些酸楚:“永巷之中,多的是疯妇,大概……那是臣妾的未来。臣妾并不怨,也不会怕,从平阳公主府,登得天阙台,已是三生修来……”
“子夫,你这样好。”
皇帝变了样,若然在从前,说这样软绵绵的温存话,必是情深义厚的,打从眼底里便冒出火来,真真儿的,贴的人心扑扑直跳。
但此刻皇帝眼里空洞的却似丢了魂。
说那样美的情话,却凝那样冷的冰霜。
卫子夫打了个寒噤。
第28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13)
一个闷雷劈开,在头顶隆隆响着,乍然如天车轱辘擦着琉璃瓦檐滚过,闪电撕开死静的天幕,一张张开的网随即照拂穹庐之上……
帐内美人瑟瑟缩在角落,一双玉足菡萏一样生姿,如同缀在锦被皮面上,白白嫩嫩,好不美妙。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却蓄满泪水,被闷雷惊的想哭,却又不敢,生怕恼了君王。
皇帝翻身起床,帷帐外,侍寝黄门郎应声外传:“陛下御起——侍候——”
一重一重,音调仿佛在山间回转,绕过层峦叠嶂似的宫室飞檐,每一个黎明破晓之前,受幸宫妃的殿里都会传出这样的声音,皇帝御驾将行,侍候洗漱之后,便是要上朝了。
然而,今日侍寝黄门郎的“唱起”却太早,时辰不太对,殿外此刻仍是星夜。天幕之上,繁星点烁;长廊之外,冷风凄凄;沿排候立的宫婢疑是听走了,偏身立向寝宫那端,直等黄门公公再宣御旨。
里头已有人来催请,候立宫婢方才鱼贯而进。
门将开,内外对流,冷风灌入袖口,直将敞袖撑的如同一片张鼓的小帆。宫女子双颊生色,鲜嫩嫩的,如同花儿似的,殿内明烛通透,更将一张张年轻女子的脸,照的艳丽无双。
寝宫门被守御黄门郎轻轻关上,隔绝了中宵一片静谧的天色。
帝王居中而坐,薄透的黄绸底内衫被汗浸湿,皇帝素来崇以马上习武,欲功追始皇,辟汉室之威于乾坤之内,故此,身板子并非羸弱书生的模样,他虽年轻,却英姿勃发,胸膛线条柔顺,胳膊健壮有力,多是崇武留下的痕迹。衬着黄绸底内衫,男子最原始的生机与征服力彰显无疑,那些个侍候洗漱的宫女子虽名义上已是皇帝的女人,却到底个个冰清玉洁,从未与男人有过亲近的肢体接触,因见皇帝这般,不由个个臊了脸,看也不敢看。
红烛昏罗帐。
当真是春宵大好,多少女子盼也盼不来的恩泽,却于帐内那卫夫人似家常便饭,皇帝厚爱她,她便得以一脚登天,恃宠承恩,春宵帐里忍度,一刻一时的福分,便能成一世的风光。旁的宫妃日日守空门,她与皇帝的孩子,却一个接一个降生……
卫子夫。自她在平阳公主府初次承幸时起,便注定,要成为汉室后宫的传奇,一路平遥直上,女人倚仗男人而成传奇,她绝对是记牒最出彩的一位后妃。
侍候皇帝洗漱的宫婢多多少少对卫子夫内心生起几分好奇,因此多加以几眼,偶尔向帐内窥伺,亦是难免。
忽一阵风动,烛影曳曳,黄铜烛台之上,偃下几重火束,蔫蔫的,像是要熄灭了一样。罗帐旌动,流苏轻轻拂散开,好似湖面上漾开的一层漪……
帐子里终于有人动。
卫子夫已整束衣衫,端端坐在床沿。有几名宫女子好奇偷觑过去——她双颊生俏,恩泽浮漾在面上,浅淡的红晕似一朵娇花般绽开……
小腹却仍不见隆起。这个孩儿乃意外之喜,月份尚小,因而即便穿着宽松,此时也并看不出来。
她扶了扶鬓,向皇帝柔声道:“陛下,此刻便起去,冷不说,论时辰,怕是早了些吧,上朝还远未到时候呀!”
皇帝面上淡淡:“朕去长乐宫走走。”
卫子夫眼底笑意忽地滞住,面上似裹了一层霜色,就这么怔怔杵在那里,皇帝将要动身了,她屈身跪在床沿,竟伸手拖住了皇帝的玄色龙袍暗络摆,惊声而出:“陛下,您……不能呀!”
皇帝缓缓转过身,眼底神色淡漠:“不能?朕是皇帝,汉宫巍巍连嶂,哪一间宫室,是朕不能去的?”
卫子夫的手冰冷似铁,心头那点温度也一丝一丝被浇熄,她有些惶恐地缩回了手,泪光隐隐绰绰泛起,涟漪似的,倏忽一下便没了。她低声:“陛下,既已打定主意,原是不该去的。毕竟……愈少人知道,陛下的心头之患便愈少……”
皇帝稍有不忍。
这个女人,到了这时,仍是在为他盘算,句句贴心,果然贤良难得。
但却没能留住皇帝的脚步。
“后宫不议政。”皇帝只撂下五个字。
宫女子跪在他跟前,为他小意将龙靴套上,龙涎香泽纷纷,一束线香袅袅而上,皇帝微微闭上了眼。宫女子熟练为皇帝戴上十二旒冕冠,又拧了热巾帕来,伺候洗漱……
与往常无异的早晨。
只是夜色之中,星子仍未散开。
皇帝回头,语气放软:“子夫,你安生,朕只是去长乐宫走走。皇祖母薨,朕心里,很是难受。朝堂政务冗繁,朕因事不得将皇祖母唁信布告天下……每思及,愈发恼,朕是皇帝,却连寻常百姓家的天伦都未尝享,遑论孝谨……”皇帝默然咽下四个字:“朕愧先祖。”言声戚戚。
卫子夫抹泪:“此一事,绝不能够怨怪陛下,此刻堂邑侯于江陵发难,馆陶大长公主虽为汉室女,却悖向陛下;北漠对匈奴战事亦是吃紧……陛下如何能够布告老太后唁信?若昭诚太皇太后唁信于天下,一则,朝堂人心溃散,必背重孝痛哭,如此一来,焉能有决心北击匈奴?二则,馆陶大长公主到底乃刘氏宗女,若得知母后唁信,想来必奏请归朝祭灵,那时,皇帝陛下准是不准?”
皇帝微微笑道:“子夫闲时不出宫室,常以女红花卉为乐,朕倒不曾想,原来子夫胸含经纬,——你这一番话,便是朝堂诸臣,也未见得能头头论述,朕的子夫,竟不逊大夫!”皇帝忽然来了兴致:“那么子夫倒是说说,若外臣奏请回京奔丧,朕是当准不当准?”
这“外臣”,自然是指堂邑侯陈午及所随众者,卫子夫不傻,入宫数久,君心虽难测,却亦可丈量三分。因道:“这便难啦,若不准,满朝文武当何论?陛下当朝,以孝谨治天下,陈午必以‘孝谨’为名欲入宫,陛下若不准,想来竟是陛下屈理;若当真准了,事儿走上了这一遭,堂邑侯必不安分,若拥虎狼之师直入京畿,朝堂之上,能应对者,有几人?”
“朕得子夫,夫复何求!”皇帝拊掌而笑,面色竟是好看了些,果然自古道伴君如伴虎,这个凄风萧瑟的惊雷之夜,卫子夫的心境自盛宠入谷底,又从谷底,直附君王心头。
有女如此,若不能成就汉宫传奇,又何人能当得?
卫子夫跪床前谒礼祝安:“陛下慢走!”
皇帝笑道:“外头风光好,有星有月,稀稀落落天边恁是留了一寸白,朕瞧瞧去,整日的宣室殿案前杵着,怪累人。”又不忘嘱咐:“你多保重,朕下了朝再来看你……和皇儿。”
心贴心的话,恁是农家村妇都要暖了心窝子,莫说一代人主帝君,竟肯如此温声体恤宫妃,她若此生另再有所求,便是贪了。
“诺。”
她低头,笑靥浅浅,暖如艳阳下盛放的一树桃花。
皇帝在内侍的簇拥下出得门去。
卫子夫的眼色却愈凝愈重。
“陛下御行——回銮——”
司礼太监最后一声唱被拖长在静谧的廊道中,尾音自承明殿而出,远处未央宫,浩大的灯烛火海漾成一片,风吹微动,静静等着这座宏伟帝国的主人巡阅、检视他的天下。
而他的承明殿,被留在宫妇夜复一夜的叹息声中。
就像永巷之中被遗忘的每一处叹息。
每一声。
“婉心……”卫子夫的声音像是被残风撕裂开,尾端还带着说木砦不ǎ芰艿模罟锹雎缫老】杀妫巧簦攀到倘司Х浅!K纸辛松骸巴裥摹
婉心正在重帐外头,拿金针挑烛台上砌厚的蜡油痂,恍然听得动静,便将金针随手搁放一边,挑起帐幔,迎了进去。
“娘娘,这是怎么啦?”
原想卫夫人或是要起得床来啦,只叫人伺候洗漱,便没着心,像往常一样进来。甫一进帐,才知事情大不好,婉心心中大急,却见那卫子夫面色苍白,冷汗已将亵衣洇湿,她摁着床沿的那只手,指骨沁白,瘦如枯枝;另一只手轻抚小腹,明明是那样克制小意的样子,却仍在不住发抖……
婉心才趋前一步,腿便软的没能耐,“扑通”一声跪在床前,额头差点磕上小柜:“娘娘,身子不适么?宣……宣太医令吧……”
平时鬼精鬼精的伶俐丫头,此刻连话都说不利索,抖抖颤颤的,可真是受了大惊!
卫子夫虚势扶她:“不成的,没的惊动了陛下……”
“娘娘呀,现在可都什么时候啦!您还要处处为旁人考虑!婢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明知娘娘月份儿小,陛下他就不该……”
她终是害怕,另半句话,咬碎了吞进肚里。
后宫宫人嚼道九五之尊龙榻之事,该当杖毙!
索性,最后脑袋瓜子拨开了猪油,活起来啦,否则,依卫子夫一贯贤良、不敢生事的性子,严治内廷,自是不屈理。
第29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14)
“那不当这样讲的,”卫子夫靠着床幔,虚弱笑道,“傻丫头,陛下恩宠来啦,本宫能把他往咱们承明殿外头推么?有道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样的恩宠,旁的宫妃梗长了脖子盼也盼不来的,永巷八大宫,佳丽何止千数?个个削尖了脑袋盼着呐,陛下念着本宫,偶尔能上咱们这边来,已是本宫莫大的福分。”
婉心跪在青琉地上,哭的不成样子:“娘娘莫说这些个劳神话,凭主儿怎样吩咐,婢子照办就是。——只是,望娘娘多多念着自个儿身子呀!您倒是说,若不请太医令,娘娘腹中胎儿……若是有个什么,谁能担待?”
“不打紧,疼也不疼……便是有些个不舒服……”
婉心因端了一盅炖补来,妥帖伺候着:“婢子伺候娘娘喝下,又暖肚子、又养身子,可真好。您榻上这么歪着,没的别胡思乱想……有事吩咐婢子去做便是。”
卫子夫这会子脸色倒是好了起来,柔柔笑开:“本宫说没事,果然半点事儿也没有。你瞧,手脚利落着呢……”
“可当真没事儿啦?”
“可不是,”卫子夫因笑,“方才也不知怎么地,陛下一走,忽地腹中便有那么一小阵儿绞痛,又抽着,直像有人把肠子拽紧了打个结呢,难受的紧。本宫忍过那阵劲儿,可就好了。”
婉心不由蹙了蹙眉:“凡事不能忍呢,”又想起卫子夫事事为人着想的好老实人肠子,不由叹息道,“旁的宫妃身上有个小痛小痒啦,莫不逮着好样儿的机会,大作文章,教陛下心子里、骨子里都疼的紧,您呢,肚里搁着个金镶玉的宝贝疙瘩,半点儿不懂讨点恩宠来!您这儿稍微有些个风吹草动,陛下紧跑来呢……”
“说的甚么话,”卫子夫笑着叨她,“陛下有陛下的事儿,这么大的天下,全赖他一人理治,宣室殿案上哪日奏章不叠的跟小山似的?再说……”她话锋由是一转,眉尖攒着一团浓愁,像是开玩笑,可又实实教人不免落下泪来:“再说,这四儿保不齐又是个小公主,自诸邑出生后,你可瞧见皇帝开心了?陛下年轻轻的,公主已生养了好多个,不管甚么物什,多了,可就不值当放心上啦……”
“娘娘胡说甚么呢,前头已生养三位公主,老天若长眼,这第四个,该当要赏个小哥儿啦!您好生养着,糟心厮门乱嚼道的话莫理,安生诞下个小皇子来,咱们这承明殿,可就跟着升道啦!”
卫子夫执意不肯传太医令,一盅补品下肚,气色也好了些,因扶帷幄唤婉心来:“好能成的,是他饿了呢,”她笑着指肚,又说,“本宫歪着也没甚么事儿,你去将陛下寿辰各宫嫔妃送来的‘孝敬’拿来瞧瞧,——陛下端的没事儿,怎把宫妃们的心意摆本宫宫里呢?”
婉心笑道:“这不正是陛下一片心意么,——可想见,陛下心里头,将娘娘摆的如何重……那么些个礼品上来了,自个儿也不留着,只叫人送来咱们承明殿,给娘娘先过目。再要分派给各宫美人们的回赏,恐也得娘娘掂量着给陛下拿主意,是这么个心思了。”婉心笑的愈发钻心儿的乐,承明殿里拿自家娘娘开玩笑,亦不算犯忌讳,卫子夫一向待人亲厚。她因说道:“婢子这便去拿来,娘娘也要仔细眼睛,熬了灯油看,跟秉烛夜读似的,费眼睛。您好好儿养身体,前途无量呢……”
卫子夫面上一羞:“坏嘴丫头……成日的尽说道些甚么呢。”
汉宫宫妃媵人,尽是些心思玲珑的好主儿。这些个皇帝寿诞孝敬,一样比一样磨心思,婉心执灯,卫子夫一面看,一面说道:“好东西,材质倒不算金贵,可花着些心思呢。这样玲珑的心,陛下看了也会欢喜……”
婉心原是会说话的,听卫子夫这样说,便也笑着:“咱们承明殿承着盛宠呢,借娘娘高风,婢子才得幸瞧见这么些个好东西。”
“怪会说话儿,”卫子夫嚼道着,也笑,“累不累?秉烛台这么照着,手恁酸,搁那儿吧,本宫眼前明堂堂的,不晃。”
婉心嘻嘻一笑:“婢子不过膀子这边上有些酸劲儿,值当什么!这些功夫掖庭里头练出来的,抬个铜烛台呢,累都喊不上。娘娘真是个好娘娘,这样子体恤奴婢,酸劲儿上来了,婢子便换班。这边上,总得有人伺候着,娘娘用眼睛呢,连烛台都不肯举的,传出去,叫别个宫里笑咱们承明殿当值丫头手上没半点功夫……”
“好丫头,本宫料是说不过你……你便举着吧,”卫子夫正握一幅帛卷,因呈展开来,向婉心努了努嘴,“你帮本宫托一托吧,这帛卷怪长,想是字画呢,不知哪宫里送来的,这样好的心思,”她笑了笑,“凭良心说,这么些个精细活,本宫是做不来。”
“娘娘说瞎话呢,”婉心笑着去托那幅呈展开的帛卷,“凭她们本事,好会哄人的,——怎么肚里个个没名堂?她们会她们的精细活,字啊画啊的,娘娘怎就逊她们?咱们承明殿以歌舞为精,陛下不是回回来都乐开怀?”
卫子夫眼底有光色闪动,悄悄地黯淡下来,这种小心思,凭婉心再聪明,怕是也摸不透。
这样子的苦水,只能她自己吞咽。
卫子夫身阶卑微,母亲没籍为奴,将她生在平阳公主府下等杂役居处,她自小过的日子,皆是受人白眼,再大些时,因模样长得巧,被选了去充入燕乐伍中,习歌舞,她性子不钝,习练十分勤快,歌艺舞技长进亦是十分明显。因而才会教眼睛高了眉毛儿的平阳长公主相中,后番际遇,自不必赘述,那又是另一个汉宫传奇了。
充习歌艺舞技,说来也不过是达官显贵的玩物,于卫子夫来说,多多少少是一番苦难的回忆,搬不上台面的出身与过去烙上的印记。
哪像现下那些个宫妃,所倚仗的是身为朝廷重臣的父亲,一路庇护,她们自幼通熟字画音律,而非下等贱籍所学之取悦主人用的歌舞。
一面是玩物似的技能,一面却是家世显耀,深宅香闺中大家小姐的底蕴与修养,她如何能比?
说来都是辛酸泪。
婉心未知自己触了卫子夫心事,只见她低头沉思默然,便道:“娘娘,眼睛累啦?歇歇再看吧?这些字儿画儿的,恁是不生脚,又不会跑,您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样。”
卫子夫这才缓过来,勉勉无力笑道:“这画儿是哪宫里送来的?”
凭掖庭当差的,都是有些过人本事的,不说过目不忘,但总也得记忆力远出常人,细项单子列的各宫里孝敬上来的礼项,她们这些当差宫女子都能数来一二。若不然,主位问起话来,一懵三不知的,可要成大祸啦。
婉心只瞧了一眼,便娓娓答来:“昭阳殿阮美人的手迹。”
卫子夫的脸色愈来愈白。
皇帝随性儿,就这么喇喇走着,心不在焉,后面随行一队侍从,不敢提醒皇帝,又不敢停下来,只能这么的小意跟着。
这天气也真怪,已是入了春了,前遭也算暖了些时日,原以为晴光一派潋滟,草长莺飞的暖春就要来了,谁料,这搭子又稀稀落落打了几个雪点子。
随扈打了黄盖伞,将皇帝遮的严严实实,半丝儿风也不透。皇帝抿着唇,只顾走,也不说话。
杨得意有些急,心想,陛下心里琢磨着些甚么呢,说是上长乐宫走走,已是大怪——长乐宫那遭事儿可不还没散出风声去么,只这么兜着,屈指可数的几个亲信心里约莫有个底儿,旁的人,能知道什么呢?长乐宫老太后早已经不在啦,皇帝扣着唁信,秘不发丧,既这么打算着,便该躲开老太后寝宫,方能叫人不生疑。这会子行去长乐宫,去做甚么呢?也不请谒,也与长乐宫扯不开家话来,没的过去叫人白白捉住把柄,虽说这宫里头名头上可都算皇帝亲信,可这话能信么?宫里墙头高,耳目亦多,随便传出些什么,可都算是大秘闻,于皇帝,极不利。
杨得意侍候皇帝许久,一贯为皇帝着想,心里明明揣着这么个想法儿,是为皇帝好,却又委实不敢说。人道伴君如伴虎,这话不假,谁知这老虎近来毛可还顺不顺,揪了尾巴,惹恼了山大王,可要怎么收场?
他是一贯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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