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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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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命人搀了那楚姜,一行人浩浩向长门走去。

雪倒是停了,只是夜色漆墨似的,黑的更紧了。

一日又一日,汉宫的严冬与往常皆无异,百木枯折,雪絮盈天。这日仍是悄悄静静飘着雪片,阿娇歪在榻上,正接宫女子递来的香茶。

母亲的消息却是许久不曾传过来了。自那日在长乐宫偏门遇见皇帝之后,她愈觉自己足禁更甚,皇帝明面上虽仍未有动静,但私下里想是不喜欢她胡乱走动的,近来只是想在自己宫外那一道廊子里走走,散散心,亦会被厮门阻拦。她仍偏居一隅过原来的日子,但长门却早已不是原来的长门了。

有足禁,有暗哨。她虽未声言,但亦觉宫中近来似有变动。

她因短短叹一声,塌下一名正挨暖炉子做针线的宫女子抬头微微笑道:“娘娘,因何叹息?这咋呼咋呼的鬼天气,是叫人心烦,婢子这会子去弄些点心来,您填填饥?”

阿娇笑了笑:“不必。没那心情。”因笑:“怎样?你家里现在可还好?”

原来那名宫女子正是数日前在雪地里被管教太监训罚,又被阿娇讨人情救下的宫女子楚姜。楚姜也叹了一声:“挺好,有娘娘做主,我攒的梯己物什,这些日子来,送出去不少。只是……近几天,厮门好似管的严了些,咱们长门宫里出去的人,几经盘磨,还要搜身还要问话甚么的,不大容易了。才与那些个门郎说了几句话,就被他们催着回来,连门儿也不让出呢。”

阿娇神色微凝,似有心事。十指丹蔻轻轻从手握暖炉子上滑下,不想刮蹭着炉身,发出“支楞”一声。她喃喃道:“是长乐宫出事了?”


第18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3)


楚姜眉色一紧,见阿娇心情不愈,她自然也不快活,便宽慰道:“娘娘莫急,待过几日,婢子想法儿去探探消息……您好生养着,冬寒容易作下病来。”

阿娇点点头。眉头却仍未舒展。汉宫若有动荡,皇帝那边儿,必不会半点风声都不透。这时,打前门去走消息的蕊儿倒是回来了,一见阿娇便谒礼道:“娘娘,婢子可算回来啦。这路……可真真儿难走。”她话里有两重意思,阿娇听懂来,因叹一声:“这路条条都给堵死了,走着可磨脚呢。”

蕊儿抖了抖厚绒氅上躲着的雪絮子,神色微重:“外头又下雪呢。”

“是了,长安冬天冷的紧。只怕比先祖堂邑侯的封地更寒。”阿娇因接道:“也罢,这么多年居长安,惯也惯了。”

两阶边宫人缓缓退下,帷帐在丝丝流窜的空气中轻轻拂荡,居中的高炉、案几上的手握小暖炉子,皆嘶嘶有声,含着热焰吐纳。周遭的空气是暖的,陈后依偎着明炉,脸庞被跃起的火光照的亮堂堂。

殿里只剩她,蕊儿,楚姜三人。

她从榻上起来,问道:“陛下那边……你探到了甚么消息?”她想了想,又问:“母亲呢?怎么最近一点儿消息都不给我?她去长乐宫探过外祖母了没?”她还有问题,急急道:“外祖母可还好?这冬天转眼就要过去啦,应该容易起床了罢?”

蕊儿回话:“娘娘,那些个黄门郎的嘴儿铁把门的,一点儿都不肯露话,婢子甚么也探不到,只晓得……只晓得长乐宫里太医令循一日三餐晋谒,好似比平时频繁了些。陛下下了早朝便急急去长乐宫探,婢子想……婢子想……”她努了努嘴,好半天也没能把话讲完,阿娇因接道:“不妄说是揣测,恐怕阖宫的人心里儿都有了数——”她闭上眼睛,眼泪缓缓流出:“太皇太后大限……”她只说了这六个字,便哽咽不成声儿了。

蕊儿和楚姜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娘娘保重……”

她回转过来,悄悄擦了眼泪:“无妨,这原不怪你。只是本宫觉着有些奇怪,”她的声音渐渐转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母亲怎么不去探视呢?”

蕊儿与楚姜相觑,一时无奈,不能接话。

她当然不会知道,此时馆陶大长公主与其夫堂邑侯陈午,正在江陵,拥兵陈外。她心念的汉宫,此时正如一张张开的巨网,等待被烙上“佞逆”的大长公主与堂邑侯归命。平静的背后,暗潮汹涌。

她的陛下,将在金銮座上,等着她的父母。

她突然脑中一闪动,问:“陛下近日宿在何处?”蕊儿顿了一下,因回道:“本来是卫夫人见宠,此时因……”她说的含混,但陈阿娇并不放过,蕊儿只得硬着头皮道:“卫夫人月份愈大,已然不能侍寝。近日……陛下政务繁忙,鲜少幸后宫。婢子只听得黄门郎那儿有消息来,陛下有几日是宿在阮美人处。”

“阮美人……”阿娇细细咀这三个字,只觉陌生,但又想,她初时贵为皇后,只顾自己椒房殿一亩三分地,该当睥睨永巷的眼界,于后宫中诸美人诸夫人亦不熟稔,便又不觉奇怪了。因道:“那么……本宫若是去那阮美人处,想必能见到陛下?”

蕊儿有些惶急,生怕阿娇行事不顾礼仪,反恼了皇帝,因劝道:“娘娘万万不可,不说现下门禁森严,咱们长门宫里人,想要出去,少不得一番盘查,怪磨时间的。若然能出去,娘娘若闯阮美人那儿,不说陛下脸上不好,可不叫永巷八大宫紧着看笑话?往后若再想要些甚么消息,只怕黄门郎的口闭得更紧。咱们得不偿失。”

她的话亦是十分有理,阿娇有些松动,楚姜因看主子这样犯难,便道:“娘娘莫忘了,婢子家里姨表亲戚可是在羽林军中当差,婢子少不得跑一趟,总能探些口风。”

开了春,天气暖和起来。宫门前满场的雪化开,阳光生暖,满天里似乎都氤氲着花香、青草香。

一季严冬,就这样晕晕沉沉地过去了。

日子恍然便滑到元光六年的初春。

这一年,卫青拜将,封车骑将军。率兵征匈奴。皇帝于点将台亲自送军出征,大腹便便的卫子夫陪侍。

卫氏一门的荣耀,从这里开始。

旌旗迎风招展,远远望去,铠甲成片,这一簇的金戈齐齐倒下,兵将跪了满地,山呼万岁。

刘彻于万军中受礼。卫青已出前:“陛下万年无极!末将此一去,征程浩漫,不知何时能归长安……”将军眼中有浊泪,忽一顿,再禀圣上:“……虽战不力,末将定竭穷身之材,不破匈奴,誓不还!”

武帝眼中黯色渐深,他微微蹙眉,唇角却俨然勾起一丝弧度,帝王的城府,蕴于胸中。

“免。”他轻声道:“卫青,你起来。”他的声音仍是自信十足,君王尚年轻,大汉帝国万岁之基,仍然盛繁。君王笑道:“前数次北击匈奴,均功败。卫青,你此番去,不斩匈奴,我大汉声威焉在?”

“诺!”卫青拜首:“卫青定破匈奴!荣归长安!”

身后齐齐列阵的将士亦拜首,声震四方:“定破匈奴!荣归长安!”

旌旗耀耀,这声音也在风里散开,直如烟缕,袅袅青云而上。

皇帝赐酒:“大汉荣耀,功在诸卿!朕满饮此杯!”

诸将摔盏痛饮。

野地里,忽有胡琴声鸣,瑟瑟如诉离人泪。离开的将领,将带走大汉的尘土,去收复上谷,去陈兵塞外,扬大汉之威,拦胡人铁马于万仞河山之外。

武帝情起,向卫青道:“你有什么话,要向你姐姐说的,这便说。此一去,再回长安,不知是马革裹尸,还是……”皇帝略略笑了笑,转向卫子夫。

卫子夫脸色不好,手捧腹部,有些困难地走前了几步,看着卫青,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儿,便要滚下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卫青谒道:“夫人保重……”

卫子夫含泪:“青儿……”她张了张嘴,再多的话都吞进了肚里,艰难支起身子,此时,冷汗已从额上淌下,腹中只觉一阵抽痛,她本能地抬手,却拽了皇帝的玄色箭袖,将皇帝的目光吸引过来。皇帝惊觉不对劲:“子夫,你怎样?”她已经生拽着皇帝,整个身子毫不支力,缓缓地滑了下来……

皇帝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宣太医令!”

元光六年的初春,卫子夫得诸邑公主。点将台上,一支大汉的军队,正从这里出发。彪炳史册的上将军卫青,第一次领兵出征,此后横扫龙城的传奇,亦在此刻晴光下,点起始笔。

这些事,她都不知道。

元光六年。只不过是从长门宫前满地雪景换作了草长莺飞,似乎甚么也未改变,但她却已经不能再去看外面草色青青,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网,已经将她的宫门冷冷地罩盖。

不知从何时起,羽林军暗卫紧锣密鼓地分布四方,表面上看,一切都与往常无异,但她,或宫里的任何一位婢子,一旦欲出宫门,便会被挡回来,门禁在不知不觉中缠了一道又一道。

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撑着额,一支大明烛在烛台上悄悄滴蜡,她只要一低头,便能看见烛芯似融化了般,圈在晕黄的烛光中,萤萤只成一线。蜡油一滴一滴沿着烛台落下,很快凝成固状。她眨了一下眼,那瞬烛光也随之翕动……

宫里暖炉早已撤下,是初春了,天渐转暖,早用不得这些个劳什子了,满宫里,只点几支烛盏,有一份儿小小的温暖,歪在榻上,就着烛光,小小儿瞄两眼书简,煨一份好吃样儿的吃食,大明烛偶尔会爆个烛花,她听着,好似时光悄静地在耳边划过,反是笑了。

但外头的天光必不依宫里这样悄静,该发生的事,原封不动地在君王案牍上勾圈。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楚姜是个机灵的,得见机会,果然向羽林军内卫探消息去了。阿娇一路等着,盼过一天又一天,那楚姜,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夜,她惊惶从梦中坐起,蕊儿又打帘子又送水,忙的没能耐。她冷汗涔涔,喝过了水,有了点儿精神,才说道:“你道本宫梦见谁了?”

蕊儿因说:“是楚姜?”她扶着阿娇,轻轻给她顺气儿:“娘娘莫忧心,那些个厮门看着呢,咱们里头的人不教出去,楚姜这样伶俐,给她蹦出去了,那几个厮门守着,必不教她再回宫里来的。”

“你的意思是……楚姜好端端地在外面,只不叫咱们给见着?”

“那是了。楚姜跟咱们一样急,她也想进来呢,没的那些个狗腿子不让呀!”

阿娇闭上眼睛,任蕊儿拿软毛巾给她擦汗,因说:“倒是这样便好啦。你只不知道,方才做了个噩梦,骇本宫一身汗,——楚姜……楚姜满身是血地立本宫跟前儿,喊本宫为她做主,教本宫救她……”

“哪能呢,顶是噩梦。谁敢欺负楚姜呢,娘娘莫忘了,那楚姜是怎样讨来的?杨长侍做的主——莫说咱们宫如今势微,他们尽拣楚姜这样儿的欺负,但凭杨长侍的名头,谁敢打楚姜的歪主意?没的教杨长侍一顿好揍!”

她说的极是,阿娇便也稍稍宽心了。


第19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4)


卫子夫将将产后,体态羸弱,怕见风,小半月来都在承明殿养着。绡纱封着窗,虽说春光大好,但承明殿中亦是不见几分了。她颇觉有些遗憾,因道:“婉心,把那窗子打明点儿罢?很晦呢,没的教人不开心。”

侍女婉心轻笑:“好主儿!您消停些罢!哪能见风呢,太医令千嘱万嘱的,没出月子,哪能受寒!”她连连摆手:“不成的,不成的……”

卫子夫笑道:“这妮子,没的像本宫要你命似的!左不过透一丝儿缝……”

“嗳,”婉心叹一声,道,“婢子若然连这些个小事儿都做不好,成个甚么样子呢!太医令的话,婢子不敢不应……”她端了燕窝来,伺候主位喝下,这才有些高兴,主仆二人榻前榻后唠嗑起家常来。

“娘娘身上可好了些?婢子教奶妈过来,将诸邑小公主抱来逗逗?”

一提起诸邑公主,卫子夫脸上顿现柔和,却说:“不了,本宫困乏,手头上软的没力气,也抱不动孩子。”但那份柔软一瞬又偃将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悲伤,眼底有一丝丝失望蔓延开来:“诸邑若是个皇儿,那该多好。”随之,是一声轻叹。宫里的女人,大抵悲哀如此。即便贵为“母后”,年轻时候,亦是逃不过这样的宿命轮回。

若是个皇儿……该多好啊。后宫女人的荣与辱,皆系这一脉,若是个皇儿,母凭子贵,往后的日子,过的多顺当。

可惜不是。

婉心不免也难过,因劝道:“夫人尚年轻,来日方长,怕甚么呢?君恩正隆着呐,有小公主,将来必定还会有皇儿。”

“日子是长着,”她淡淡觑一眼窗外,暖暖的日头打晃在前方一隅,枝上缀着几簇新红,艳艳的,煞是可爱,她抬手,轻轻顺着绡纱边沿摸上去,仿佛这样就能把满目的艳阳都抓住似的,“但本宫的青春,可不长。”她的声音一出口,便似融进了那片暖阳中,飘飘的:“甚而……是太短呀。”

婉心噤了声,心里悲叹,却不敢说话。是呀,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如此,青春太短,君恩更短。

卫子夫忽然问:“这些日子来,本宫不耐侍寝,陛下都宿在何处?”

“凭陛下日理万机,时时便宿宣室殿啦。”

“说实话,”卫子夫摇摇头,“本宫不是爱使小性儿的人,——后宫雨露均沾,本是该的。陛下幸各宫美人,亦是正经事儿,古人有言:‘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可不是这个理儿?”

婉心心下佩服,这卫夫人,果然当得一个“贤”字,难怪皇帝捧在手心里疼。这样贤良不妒的好女人,汉宫里头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因说:“回夫人话,前回婢子听御前黄门郎叨叨起来,这几日……掖庭阮美人侍寝最多,陛下偶尔会去。”

“偶尔?”她声音很轻,似在自问,果然又很快自答:“也是了,宫里年轻貌美女子这样多,陛下‘偶尔’去一下,亦是厚恩了。”她见婉心仍静静侍立榻下,因说:“这阮美人……倒是个实诚人,本宫瞧她做事挺妥帖。”

婉心道:“只要不是个挑事儿的,无妨教她承恩。现下夫人身上不方便,分些宠给她,她自会感念,于夫人前途,亦是无害。”

卫子夫再吃一盅燕窝,便欲睡下,却见绡纱外,一轮月弯弯挂着,几根绿竹在宫灯下影出数层晃动的阴翳,很美的夜,此刻,她却想起了巍巍汉宫中的某个人。

——“原来寂寞是这样可怕的。”

她挑着绡纱,轻喃。话出口时,却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婉心因道:“夫人可想着谁?”她笑了开来:“可是呢,小妮儿,肚里蛔虫似的,本宫想什么,你可都能猜出个囫囵样子来。”她叹了一声,因道:“本宫忽然想起了长门那位,天是暖啦,她那宫里,怕是回不了春了……怪可怜的。好歹也是当今圣上表姐,怎是这样个下场?”

婉心也随她啧叹两声,道:“那事儿可要怎么好?陛下的心思……真真儿是教人难琢磨。”

卫子夫支起身子,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把婉心叫到了跟前,压低声音道:“左不过是咱们吃了亏,你去长门宫跑一趟罢,——她一人关着,不闻窗外事,长安城里城外一起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一丝丝风声也不给她透,真真儿要憋死人么不是!当真可怜!”

婉心“扑通”一声跪地,吓得脸色青白,连连叩头道:“夫人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呀!您这样做,长门那位不会念您的好,反是……反是引火烧身呀!”

她似下了重大的决心,摆了摆手:“你去吧。陛下若然怪罪下来,亦是本宫一人承担。诸邑尚小,料陛下再生气,也不会拿本宫怎样。”她轻轻扯了扯绡纱,那轮明月漏进了缝隙,忽地便看不见了。

婉心却不动,膝盖像是生在了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陛下以孝谨治世……本宫与你,亦是有家人父母的,焉能眼睁睁看着他人骨肉分离?长门宫里,冷了这么久……左不过再让她为自个儿父母挣一挣罢了。兴许瞧在她的面儿上,陛下能饶堂邑侯一家……如此,咱们亦算是行善了。”卫子夫的声音愈发朦朦,像是从迷雾里晃开来似的,月色透过莹薄的绡纱,照在她身上,映着一个浅淡的影儿,极动人。

婉心哭道:“夫人,何苦来!您要去趟这样儿的浑水来!”她从襟下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眼泪,因说:“长门别苑那个偏隅旮旯的,旁人躲还来不及!咱们承明殿怎地要凑上去呢?堂邑侯罪有应得……您……您非要教婢子去给长门宫那位报信儿,这可不是白白让陛下拿捏坏处么?于您,于诸邑小公主,皆是无益呀!”她哽的没法儿,又不敢抬头看卫夫人,只得盯着榻下逡循的纹络,细细数过一脉又一脉的走线。只是不肯应声。

卫子夫太善良,太贤德,入了掖庭这方尔虞我诈的地界,仍是为旁人想的多,为自个儿数算的少。

她这会儿是真有些生气了:“婉心,凭外人怎样说,咱们问心无愧便是。你年纪小,并不太懂这些人伦常情,本宫膝下有卫长、阳石、诸邑三女,亦是做母亲的人,自是怜恤母亲的心。先头,馆陶大长公主尚在长安时,的确因她女儿陈皇后之故,为难本宫不少。如今想来,亦是‘莲子心中苦’,过去的事情,本宫就当稀落撒掉的灰,被风一吹,便过去了。——只这件事,你不能再怠慢,须当马上行去长门宫,告诉陈后,现下是个怎样的光景才好,她想做什么,凭她去做,咱们可是再也管不了啦。”

“诺。”婉心没法儿,只得领命。她抬起头,却见卫子夫歪在榻上,脸色并不太好,仍是产后有亏的模样,便道:“娘娘早些歇着罢,婢子这便去办。”

“那极好,”她虚弱笑了笑,“只一件事须得记住——陛下在长门宫设了门禁,金执吾把守森严,你千万仔细着,怎样才能通报进去,全凭你能耐。”

婉心伏首,又于榻下轻轻谒礼。须臾,缓缓退出。

长门别苑,春光正浓。陌上一簇一簇团起的新艳似缀在鬓上的朵朵花钿,在暖风里轻轻颤着,有宫女子踩着石阶,拿大剪子修枝,“嘎吱”一声响,绿叶片片飞下,一根大枝掉在脚下。

宫女子提了裙裾,踩的更高,正迎着日光,那脸儿娇花似的,润润的泛着光,提了大剪子正要再剪,屋里迎出一位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漂亮女子,嗓子清亮的直如这春日里莺啼:“红儿,不去里头伺候,赶这儿来折腾这些个好看式样的花花草草,懒闲怠的!”

红儿瞧见了来人是谁,因说:“蕊儿姐姐,娘娘闭了宫门,不知密聊甚么呢,哪用得上咱们伺候呀。”

蕊儿笑了笑:“承明殿来了人,你可知道?”红儿差点跌了一跤,扔了剪子,直问:“承明殿?她们……来作甚?”

“谁晓得呢,也不知怎样躲开金执吾跑溜进来的……”蕊儿敛了声,假模假样瞧了瞧四周,倒并没人,因说:“咱们娘娘不知犯的什么浑,把人领了进去——喏,那婉心,正不知跟娘娘唠嗑甚么呢……”

卫子夫一向贤良淑德,果真教贴身侍女婉心跑了来报信。她是个懂得后宫自保之道,又爱为旁人思量的好女人,皇帝如今显有圈禁陈后的意思,明着便是不让陈后知晓她父母背反朝廷一事。但卫子夫偏偏违背君意,引火上身,数来亦算难得。

殿里只有她们二人,陈后轻咳了一声:“她们都退下了,你有话便说。今儿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旁的人没法儿知道。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陈阿娇立誓,若泄露半字,该当万劫不复!”


第20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5)


婉心骇的连忙下拜:“娘娘莫如此,今儿提了脑袋来报信儿,亦是诚心。断无别的想法儿,恳请娘娘莫泄露出去,亦是念旁人不知怎样想咱主子,婢子位卑身贱,凭这一条烂命,也无甚好顾忌。只是卫夫人……好歹是心出一片慈念,婢子怕她尽被外头那些个乱嚼道舌根子的玩意儿祸害了。”她谒道:“望娘娘能体谅婢子一片护主的心意,——婢子此番来,亦是乔装,想着法儿躲守卫金执吾的。”

“你家主子一贯小心的,凭你有这样的顾虑,本宫自然谅解。”她叫“免”,居然主动去搀扶伏身行谒的下婢,那婉心吓的没能耐,心说,这陈后怎与先前所识的性子不大一样啦?

她起了身。

陈阿娇因问:“你家主位怎会想起本宫?她……可还好?”

“好是挺好,只是,陛下这些日子……不大往承明殿来了,”婉心也机灵,知道怎样为自家主子“避祸”,那陈阿娇,一贯小心眼儿的,又骄纵乖张,若然在她面前提起卫夫人,无异伤口撒盐,因说,“如今昭阳殿阮美人承宠较多。”

陈阿娇面上无悲无喜:“怎会?你家主子……也快分娩了罢?皇帝不会不闻不问。”

婉心道:“夫人已然生产,娩下一位小公主。”

陈阿娇“哦”了一声,眼睛放空,出神地望着远处,脸上看不出任何起伏。她抬手轻轻弹了弹帷帐坠下的流苏,卷起的苏尾泛着淡淡的光泽。她的声音空的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打紧,养好身子,往后再生一位小皇子便是。能生养……总是好的。”这话刚落,她偏侧过头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经意的,她竟是自己触到了自己心事。

婉心见她这般摸样,自然不敢言声。这时才有了些微悔意——想起奉命拾掇椒房殿时,暗藏妆奁中的那封书信,是她亏负陈后。那主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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