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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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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都被他吓一跳,清明却道:“我要洗脸。”
潘白华凝神看他面容,眼神幽暗,一时竟是再难移开。清明见他唇边竟然微露笑意,心道今天真是丢人到了极点。
好在潘白华并不曾出言取笑,只是取出一块雪白丝帕蘸了清水,为他仔细拭去面上痕迹。这才带着清明从侧门而出,早有马车在那里等候。
他一直携着清明的手,直到了车上,清明才用力一甩,只是他现在失血已多,虚弱无力,这一甩却不曾甩开,不由叫道:“快放手!”
潘白华一怔,这才留意到清明手上伤势,低头一看心生惊讶,道:“弱水?”
清明怒道:“你方才发什么呆?”他少年时纵情任性,这几年嬉笑依然,其实深自内敛,极少发作。但潘白华带他出门也有一段时间,竟然一直未发现他掌心伤势,手又握得紧,只疼得他一头冷汗。
潘白华不语,拿出随身伤药为清明简单处理伤口,包扎完毕,方缓缓道:“我原当你出事了。”
清明默然,竟不敢作答。过一会才道:“我是那么容易出事的么?便是太师府,也奈何不得我。再说你也知道会芳居和太师府相隔不远,就算我有什么不对,总有地方藏身的……”
他这番话实在是有点自相矛盾,颠三倒四。潘白华也不揭破,只专注看着他。清明并不欲见他如此,想了一想,于是道:“那藏影楼一事,果然是个陷阱,里面并无密约。”
此言一出,潘白华果然关心。清明又道:“但是我想,密约一事,未必成空。”他笑一笑,“或者戎族那些使者就如我和南园一般,只不过我们找的是你,他们找的却是那位太师大人。”
潘白华凝神思索,不久却觉肩头一沉,却是清明实在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半晕半睡过去,无知觉中身子一滑,恰好倒在他肩上。
他伸出手来,把披在清明身上的外衣,又裹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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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这次醒来时,几是天近黄昏。一阵淡淡佛手香沁入鼻端,不必睁眼,已知这里定是水银阁。
他也不觉意外,心道今年倒与这阁子有缘。抬眼却见窗下端坐一人,夕阳西下,映得那人一身素衣浸染淡金光彩,唯一枚碧玉双鱼温润如春水,愈发显得那人气度清华,直如芝兰玉树一般。
此情此景,如梦似幻。
然而只要清明想,他便是个天字第一号会煞风景之人。他咳嗽一声,很不客气的开口:“潘白华,南园呢?”
“我已派人去告知他了,稍候便可到来。”那人转过身来,眉目清毓,正是潘白华。
清明动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清洁柔软的衣服,血污泥尘也被洗得干净,右肩上伤口包扎妥当,只是他虽然盖着丝被,却犹觉寒冷。
他也不在意,翻身便要下床,却惊觉身上竟是一丝气力也无,没办法,只好开口道:“潘白华……”
一句话未完,潘白华已起身,拿了一只素瓷杯子过来。
清明笑道:“还是你知道我。”方一伸手,却发觉自己一双手缠得倒像两只粽子,拿个杯子也不易,不由苦着脸道:“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潘白华淡淡道:“若想手好得快,就得用这个办法。别乱动,两天之后再拆开。”说着扶清明起身,拿个软枕垫在他身后,这才把杯子递到清明口边。
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小潘相,竟然这般细心体贴地服侍他人。
但清明实是渴得厉害,况他为人,也不在意这些,低头便喝。杯子里是新拧出的梨汁,兑了蜂蜜进去,十分清甜可口。
潘白华把杯子放下,复又坐到清明身边,斟酌一下言辞,方道:“清明,你中的毒,乃是天山寒水碧。”
“寒水碧?这名字好听得紧。”清明笑道:“不过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毒十分罕见,未听说也是常情。”潘白华缓缓道:“也正因其罕见,所以竟是一时没有解药。”
清明也不急,专心致志听着。
“我和范先生筹划了一下,似可试着将寒毒慢慢拔出,多一番痛苦在其次,问题在于拔毒之法虽也见效,但并无法将寒毒完全去清。”
“嗯。”清明点点头,“寒毒去不清,有什么后患?”口气依然十分平静。
“余毒将来会不时发作,随时间增加,发作也日益频繁。轻时周身寒冷,重时,会暂时影响武功。”
潘白华少下断言,偶一为之,必是十分肯定之事。照他这般说来,竟是比废了一个人的武功还要难过之事,武功废了不过一时之痛,这寒毒折磨却是时时在身,真如附骨之疽一般。
潘白华并不出语安慰日后尚可找寻解药一类话,他知清明并不需要这些,果然清明若不在意,只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喂,拔毒要多长时间?”
潘白华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三天,这三天内你需得卧床休息,不可随意走动,不然武功废了,我可当真救不得你。”
“三天?”清明惊道,“这种时候你要我卧床三天?”
“什么事,有我和沈南园在。”潘白华语气温和,却不容分辩,“利害关系你又不是分不清,以你现在这样身体,就算勉强起身,又能做些什么?”
清明叹口气,他原是个十分洒脱的性子,既知并无其他办法,也就不再争执。
正此时,有人来报,却是沈南园来了。
南园虽也事先得知清明受伤,一见之下仍是忧心。清明却道:“南园,我给你那封信呢?”
南园一怔,不想清明第一句竟然问的是这个,于是自怀中拿出信递过去,清明不接,见封口未损,于是笑道:“好极了,现在把它烧了吧。”
他心中不解,但南园向来甚少违逆清明之意,于是将信封凑到烛上,那纸一遇火,自然极快地烧将起来。霎时间,便成了一堆灰烬。
潘白华坐在一旁,却是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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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倒成了清明一生中最为难得的清闲时分。
寒水碧之毒最忌心思纷扰,潘白华连京里事件也不说给他听。清明自知问他也问不出来什么,干脆安心静养。
清明惯常失眠,这几日更加变本加厉,每每折腾到下半夜,睡不到一个更次又醒过来。连着两天夜里睁开眼睛,却均见潘白华也已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第二次清明便笑道:“喂,潘白华,你怎么也醒了?”
潘白华伸手摸了摸他头发,却答非所问,“清明,你因为这个才喝酒?”
清明一怔,随即不觉笑起来:“也不是,比如寻芳之际,岂可无酒?倘若闲了,自斟自饮也是快事一桩。”
清明说的不错,那原也是他性情真实一面,只是以他个性,却也只肯把这快活一面说与人听。
纵使,那个人是潘白华。
忽然又想到一事,清明问道,“喂,前些天范丹臣为你做说客来了,这事是你授意的么?”
潘白华却只是笑,半晌方道:“那段克阳是否得知你我相识之事你尚且不愿问,这么件小事,倒追问它做什么。”
清明不料倒被他反将一军,想想也觉自己追问此事实在有够无聊,于是翻个身继续睡觉。
清明间或也会提到戎族,但却是毫不相干之事。一次他对潘白华言道:“忽然想起来,我还识得一个戎族武士呢。”
潘白华不免也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会识得戎族之人?”
清明笑道:“大概是三年前吧,我有事去北方大漠走了一次,归来路上,无意间就见到这么一个人。”
潘白华自然知道清明所言“有事”,是指被段克阳派去执行刺杀任务一类。也不打断。静听他又言道:“我看他拿了把宝刀,好像功夫也不错的样子,穷极无聊,就抓了他比试一场。”
潘白华不由失笑,心道这倒真是清明做得出的事情。于是问道:“那你们比试的什么,结果又如何?”
清明笑道:“还能比什么,比轻功一定是我赢,比内力一定是他赢,知道结果就没什么意思。我们比试的是兵器,打了一天一夜,平手。”
潘白华暗叹一声,他素知清明一双淡青匕首之能,心道这个戎族武士倒也了得。清明又道:“戎族武功另成一派,我观那人刀法大开大阖,不以招式而以气势取胜。不知若是尽力到十二分,认认真真地打上一场,又当如何?”
潘白华初甚不解,心道你二人打了一天一夜,怎说是未尽全力?随即恍然,笑道:“你的功夫胜在狠绝,他的武功胜在气势,但若不是取人性命,单是比试,自然难把自身优势全然发挥出来。”
清明叹口气,潘白华说的道理他自然明白,但身为一个武学高手,能和另一个高手全力较量一番,却是最大心愿。
当下二人又闲话了一会,潘白华自去书房处理朝堂事情。
范丹臣入书房之际,潘白华正坐在窗下,把玩手中一个小小瓷瓶。午后清淡阳光照在他面上,华贵雍容之间带着温柔可亲,实是令人见而忘俗。
“这是……”范丹臣注意的却是那瓷瓶,一见之下却不由脱口而出“寒水碧……”却又省得不对,硬生生把“解药”二字咽了下去。
潘白华手中,原来一早便有寒水碧的解药!
潘白华抬起头来,和颜悦色地道:“范先生原也识得。”
范丹臣心中暗惊,面上却分毫不敢表露出来,“相爷原来心中早有主张,倒是丹臣多虑了。”
潘白华淡然一笑,“不然,先生睿智,日后这等建言,还请多多益善。”
他缓缓转动着手中瓷瓶,似是说与范丹臣听又似自言自语:“也只得眼下做些伏笔,否则将来万一有变,这个人,实是极难制住的……”
虽然范丹臣对清明一事亦有相同劝谏,然而当此时分,他心中仍是不禁一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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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生死茫茫
·精彩内容载入中·到第三日夜里,清明体内寒毒已然拔完,手上纱布业已拆去。伤势虽未痊愈,却已不碍大局。水银阁内温暖如春,清馨一阵佛手香气。此刻他只穿一件白色单衣,丝带束发,靠坐在床上翻看书本。
门户一响,却是潘白华自外归来。穿一件淡紫长衫,腰间扣一副琥珀连环,十分闲适风流,清明笑道:“这个连环有趣,从前倒未见你带过。”
潘白华笑道:“是么,我看你带它更合适些。”于是解下琥珀连环,为清明扣在衣上。
自识得潘白华以来,东西被他送得多了,清明也不在意,只笑笑道:“好了,现在我没事了,外面的情形怎样?”
潘白华在他身边坐下,淡淡道:“江涉病重。”
清明把手中书本一抛,道:“什么时间的事?”他不问病情怎样,因潘白华若说病重,那必是病到一定地步,甚至已有性命之忧了。
“两日前。他无意间得知了陈玉辉的死讯,再加上……”后半句潘白华未曾言明,清明却知是前几日见到自己与南园,情怀激荡之故。又想到那日演练场中见到江涉,以他伤势能撑上十年之久实是奇迹,但多说也不过再拖一两年时间,想到他一生境遇,不由心中慨叹。
但此刻并非感叹之际,江涉若出事,只怕静王迁怒,甚至反复玉京一事,清明遂问道:“明日去江府?”这句话倒是肯定的意味多些。
潘白华点点头。
清明忽又想到一事,问道:“陈玉辉死讯一定被静王掩盖得严密,是谁传出来的?”
潘白华叹道:“是江涉十三岁的幼子江澄。”
清明点头,心头又多了一层顾虑:若是如此,静王势必无法责备江澄,只怕这口怨气,倒要出在自己身上。
唯今解决之计,还在江涉一人。
这一夜二人就寝均早。清明躺在床上,却犹自想着江涉一事。正思量间,忽闻潘白华的声音自身边传来,压得极低,亦不似他平素温文平和,竟有几分凄凉伤怀之意。
“清明,我这一生,只得你一个知己。”
无缘无故说这样一句,清明一怔,自二人相识以来,许多事情不过莫逆于心,如此直接表白却是第一次,当下也未多想,道:“我知道。”
这个回答离潘白华的期望未免太远,但小潘相素性深沉,并未说什么,只默然叹了一口气。
二人各自不语,又过了一会儿,清明忽然大声道:“喂,潘白华,我也是。”说完这句话,他也不顾潘白华反应,扯过被子翻个身径自睡了。
说是睡了,其实也未真的睡着。清明失眠之症本重,又有许多事情纷繁复杂的搅在一起,直到下半夜,他也不知怎的,破天荒地伸出手来,抓住潘白华衣袖,竟觉十分安心,心里一放松,迷迷糊糊不久竟睡着了。
潘白华睁开眼,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握住了清明抓住他衣袖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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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二人来到江府。
门外车马成行,均是前来探病之人。潘白华位高权重,与江家又是世交,不必通报,直接登门而入。
府内却又是一番天地,外面人声嘈杂,内里却十分清静,绿树荫荫,药香缭绕。潘白华方要举步入内,却见江陵独自立于门外,于是上前道:“阿陵,世叔的病情如何,可有些好转么?”
江陵面色沉重憔悴之极,却仍勉强维持着镇定,摇头道:“没有,父亲自从两日前昏倒,便一直没有醒过来。”
清明不由看了潘白华一眼,心道:你倒是好份心机,两日来不动声色瞒得我好。但是并不曾言语。
潘白华叹道:“留风掌一旦发作,寻常药石只怕难医,可否容我试试其他办法?”
江陵犹豫了一下,方道:“好,我带你们进去。”
清明虽诧异江陵身为人子却守在门外,但此刻无暇思及,于是一同入内。
内室更为安静,只窗下数支安神香青烟缭绕,虽有清风入户,到得这里也不再流动一般。江涉安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若死。静王坐在床边,却是紧紧握着江涉一只手。除此之外,室内再无他人。
清明又走近几步,不由暗吃一惊,数日前在演练场见静王,尚是一位英武威严的显赫王爷。然而此刻他面色惨淡,双目中血丝隐隐,分明是数日来不眠不休的模样。再看他发间,竟已掺杂进了小半银丝,日光之下,分外显眼。
此刻潘白华已走上前去,清明自知现在不是自己出面的时机,于是静静立在一旁。
静王在这里,已经整整的守了两日,一切能想到的方法都已用尽,他亦知已是无力回天,脑海里一片空白,便如方才何人进室,他均是一无所知。惟有当年情景,一幕一幕眼前回现,清晰如见。
他母亲早逝,兄长为帝,另一个兄长宁王在他年幼时起兵谋反,早已不在人世,只一个年纪相仿的皇侄有时还同他做伴。他生性傲慢冷厉,再加上出身高贵,无人拘管,越发不把天下人看在眼里。
这种情形,直到他十二岁,见到老师后才有所改变。
也只为老师一人改变,
那一日风清日朗,皇兄前来看他,笑道:“阿静,你不是一直欲习弓马么,这些本朝要属江统领为第一,今日我已带了他来。”说着一闪身,身后现出一个人来,二十四五岁年纪,穿得却非朝服,惟见一身白衣如雪。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间只觉天翻地覆,电闪雷鸣,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过去一十二年与今日此时相比,原来不过虚幻一场。
待到他稍觉清醒之际,自己已然跪倒在地,“老师”二字脱口而出。
那人一笑,风华出世,英风决绝,一双眼眸如寒星般清澄,伸手扶他起来:“小王爷何必多礼。”
这时潘白华已来到他身旁,低声道:“静王殿下,江世叔昏迷已有两日,眼见药石无效,不妨一试针灸之法。”
他素知潘白华见识过人,胡乱点了点头,依然紧紧握着江涉的手,
自此老师便时常至王府教他骑射,他天分本高,学得极快。当年的京华七少本非拘礼之人,见他进步十分欣喜,师生又相得。不久,便改口叫他“阿静”。
除了当时皇帝,唯有老师一人可对他如此称呼。
他对老师,却是从来尊敬到了十二分。
王府人都知道,若想劝说小王爷,只能去找江统领。
那时老师年轻,有闲暇便带了他去郊外游玩,骑马打猎、登高望远,无所不为。平日里待他如良师严父,玩起来却又似长兄好友。这些时候,老师白衣爽朗、英风四流,笑得是那样开心。
然而,他却也常见老师一人独处时,会怔怔地发呆,神情不属若有所思。他不敢上前打扰,私下打听,终知老师心事。
老师不会掩饰,也从来不屑掩饰。
十三岁,他第一次去老师家做客,师母婉玉据说是中书令潘意远房亲属,虽非美女,却温柔可亲,做得一手好菜;师妹江陵年纪尚幼,乖巧可人。
那是一个十分完整美满的家庭,他却越待越不自在。终于找了一个借口提早回去。
回到王府,他扑到床上大哭一场。
那是自他懂事以来的第一次,只是少年心事,几人得知,
但很快他便想开,管他世事如何,只要老师仍在身边就好。
他想开了,也便时常去老师家,所谓多见一刻是一刻。老师家中亦有演练场。那一日老师与他谈到兴起,九岁的小江陵忽然走过来,伸手扯扯老师衣襟。
老师觉得有趣,找了他年少时用的软弓出来,手把手的教她射箭之法。小江陵不慌不忙,一箭射出,竟是正中红心。
他暗叫惭愧,老师却是大惊之后继而大喜,从此将一身本领尽相传授。
恍然间,离初见老师已是十多年。世事倏变,年华逝水,兄长过世,皇侄即位。朝里人事更迭,他由少年至青年,容貌身量皆改,声望权势俱增。
只有老师,一直不曾改变:白衣依旧,容颜如昨。对他严厉起来如良师严父,玩闹起来如兄长好友。他待他,一直如十几年前那个白衣青年照看那个倔强孤寂的少年。
始终未变。
而他,早在十几年前便立下誓言:此身无所有,但许老师,一生一世。
然后师母因难产过世,留下幼子江澄。老师一时间几乎崩溃。他素知老师是多情重义之人。虽然难过,亦不吃惊。
中书令潘意来访,叹道:“十几年前他也崩溃过一次,那次是婉玉救了他,这一次……”
他很想说:“这一次有我在。”但是潘意接下来道:“这一次好在还有江澄。”
他心中恼怒,却也知潘意说的是实情。
也正是那一次,他初见尚是少年的潘白华:十五六岁年纪,温文知礼,却已极有心机。
这此后三年,却是他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老师身子不好,一双儿女被岳家接去暂为照顾。在他执意之下,老师倒有大半时间住在王府。
老师话语少了许多,精神也大不如前。他不在意这些,只觉能与老师朝夕相处,人生已是别无所求。
不久,为排解老师心绪,他和老师曾有一次远游,二人微服便装,徐徐而行,最后来到了寒江,寒江之畔,老师静静坐了许久,然后道:“我原以为,我这一生也不会再来这里。”
那个地方叫一片天,石红如血,草木无生。
他不住声,怔怔看着老师,老师叹道:“我五哥云飞渡,当年便是战死在这里。”
然后老师缓缓的站起身来,残阳如血,寒江似练,天际一片渡鸦嘶叫着飞过,老师白衣萧然,形单影只。
“连婉玉也走了……”
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一瞬间他心痛如绞,眼睁睁望着老师身影渐行渐远,犹豫片刻终是跑过去,默默跟在老师身后。
老师需要他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归来后,老师精神似乎略有好转。他很高兴,一次老师向他叹道:“阿静,我虽也教过很多人,可我只你这一个学生。”
他倏然动容,一时心中感动,竟要落下泪来。老师此语,可见已是将他看得极重。
然而缘尽于此,终他一生,也仅仅只是老师的学生。
三年后,烈军进京行刺,老师性命垂危,生死一线上被他生生拉回。他知老师并不情愿,情义上,老师宁可死在烈军手里。
他不管,在老师身上,他只任性这么一次。
那次老师亦是昏迷了三日,醒来时是半夜,一灯如豆,唯他守在床前。老师面色苍白如纸,昔日飞扬风采再无痕迹,叹一气道:“阿静,你这又是何苦?”
他咬咬牙,终于道:“老师,我在十二岁时就对天发过誓,要守护您一世一生。”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吐露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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