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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堞残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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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师爷道:“左胸这一剑较重,离心只差一寸许,再往里些就悬了。”
何抚南咂嘴,骂道:“这帮作孽的教匪,倘若朝廷再不严加剿杀,怎么得了啊!”
“哼!”马师爷恨恨地一咬牙。
“骨头有伤吗?”何抚南又问。
“左腿跌断了,方才我已给他接上;右手指头折了三根,也已对上。”
“唉。”何抚南装模作样儿,不住地皱眉叹息,咒骂清茶门,一面又帮马师爷用黄酒和着药丸给桂祥灌下。
马师爷看一眼铁臂和尚,知他的一只耳朵被邢越削掉,便将葫芦递给他。
铁臂和尚感激地接过来,解开胡乱缠在头上的布条,黄面三郎赶紧帮他敷药。
“大人。”何抚南又作出十分关切的样子,说:“国舅爷伤得这么重,怎能禁得起轿车颠簸,还要连夜送进京城里去吗?”
马师爷沉吟道:“说得是。照理应该静躺调养最好,只是此地……”
“方才混乱之时。”何抚南说:“敝人正在城门外倚月楼酒楼上,看得清清楚楚。这帮乌合之众,不过是为抢劫那……那辆轿车,现在既然已经得手,势必远走西山隐匿,躲避官府剿杀。谅他们不敢回来,谋害国舅爷。”
“这话有理。”马师爷点头。
“禀大人。”那先前送药的小僮复又进来,报:“我家孙老爷说,轿车已经预备妥当,只等大人随时遣用。”
“好。”马师爷挥手:“你家孙大人办事利落,过去告诉他,不会与他为难的。轿车伺候着,随时预备遣用。”
“是。”小僮打个千儿,退出去回禀孙巡检。
忽然,前院大乱起来,只听刀剑相击,呐喊声急。
马师爷一惊,急问:“怎么回来,莫非清茶门的人真的杀个回马枪……”
那衙门里小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不好了,王大人杀进来了。绑了商人老爷的跟从们,要杀进内院来呢。”
“哪个王大人?”马师爷急问。
“回大人,就是镇守本城的绿营参将王大人。”
马师爷听了大怒:“混帐。这个该死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不成心跟国舅爷过不去吗?走,瞧瞧去。”
说着,带“黄面三郎”宁德轩、“铁臂和尚”齐盛隆和几个家丁气冲冲地往前院而来。
何抚南朝那两个回人使个眼色,亦一同跟马师爷快步往前院来察看动静。
马师爷来到前院儿,见何抚南的二十几个随从有一半已被拿住捆了起来,另一半人尚在使刀挥杖抵抗,却被逼在角落里,王参将的兵勇们挤满了大门、两厢。
马师爷登时便怒火冲天,抢上前去,不由分说,呼地一掌直朝王参将推出,王参将尚未开口,忽遭袭击,一犹豫间肩头被马师爷扫了一下,往后一踉跄,几乎摔倒。
马师爷又飞脚直朝王参将下路踢来,冷不丁董大全从旁边忽然出掌,来切他这飞脚。
马师爷急忙收回,左掌顺势切向董大全,对方却并不躲避,迎上来就硬生生地拿他手腕,险些扣住脉门。
马师爷登时倒抽一口冷气,一撤步,顺手拨出腰刀来,朝董大全连劈带砍,一路攻去。
董大全左闪右躲,化得十分干净利落,展开赤手夺白刃之技来抢他腰刀,反逼得马师爷退了数步。
董大全一双手时尔出拳,瞬间变掌,刹时戟指。挡、推、抓、拿、戳、砍,斗他这单刀,占尽了上风。
同时,龙振标、黄开智两武官直冲后面的何抚南而去。
何抚南一变方才的卑顺谦卑之态,顿时满脸杀气腾腾,一边拆招,一边恶狠狠地低声骂道:“你们这俩小子,倒底是朝廷的狗,专跟过来的,老子恨不得路上就收拾了你们!”
柳良图一见这场面就眼红了,朝赵志申喊一声:“赵兄,拿这两个回子。”说着朝两个回人奔去,出手就打。
两个回人双手抱在胸前,冷笑着连动也不动地方,见两个武举人过来,哈德曼一抬腿化开柳良图的攻击,跟着另一只脚就带起来,“啪”地一声,正踢在柳良图屁股上。
“哎哟。”柳良图摔出去,连忙爬起来,一摸屁股,火辣辣的,有些麻木了:“好家伙,回回挺厉害。”
说着话,又是一窜,双拳齐出直冲哈德曼脸上打来,哈德曼闪身躲过,两脚连珠炮似地朝柳良图踢来。
柳良图双拳难挡,又挨了两脚,急拨剑在手,左削右砍,守住门户,却被人家逼得步步后退,看看到了厢房门口,再无退处,稍一分心,被哈德曼一脚踢在小肚子上,顿时疼得哇哇大叫。
正在危急,忽听空中“嗖嗖嗖”暗器响个不停,哈德曼攻势顿时减弱,抬眼看时,原来是来旺儿趴在墙上使些制钱不住往哈德曼打来,解柳良图危难。
哈德曼左躲右闪,却腾不出手去抓来旺,气得乱叫,抓了几枚铜钱回敬过去,那小厮“妈呀”乱喊,却闪得极利落,一会儿竟不见影,只把铜钱仍不住地打哈德曼。
原来那孩子将身子隐在墙外,一手扒在墙头,另一手掷暗器打他。
柳良图缓过劲儿来,趁机反攻,一时还真逼得哈德曼有些手忙脚乱了。
正在这时,忽听“啊”地一声惨叫,柳良图觉得不对劲儿,忙跳出圈子扭头察看。
原来赵志申未战先怯,意在俳徊,是以出手不疾,被艾克西一掌拍在肩头上,顿时骨折血喷,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肩头都被染红了。
院中大乱,打成几个团,董大全赤手对马师爷单刀,一路上风,逼得他往内院里退。
“黄面三郎”宁德轩、“铁臂和尚”齐盛隆双双助阵,勉强抵住董大全。
龙振标、黄开智两武官双战何抚南,却没有丝毫便宜占到,只是穷于应付而已。
赵志申算惨了,左肩头被艾克西一掌拍断,即使将来再站起来,武功也废了一半,不是王参将接住艾克西,第二掌下来非拍碎了他的脑袋不成。
柳良图胡打乱骂,哪儿是“拿回人”?直是让人家追得满院子乱窜,斗志倒不低,无奈功夫太差。
倒是小来旺,人也小,武功也不济,却趴在墙头上大沾便宜,把些个铜钱儿乱打,扰得何抚南等好烦,可也腾不出手来收拾他。
哈德曼一边对付着柳良图,一边突然瞅个空儿,窜起来一把向来旺抓去,吓得来旺“妈呀”大叫一声,将一把铜钱皆抛了下来向他猛打。
哈德曼武功再高也躲不开这“天女散花”般的打法,头上身上皆被打着,只是来旺功力本小,加之慌乱中胡扔,并不认穴,却也不过给他搔痒儿一般,决伤不了他的。
可哈德曼这凶猛的一抓,也被来旺躲过了,顺着墙头跑到另一边,一下子窜上房去。
哈德曼待要翻上房去拿他,柳良图的剑却在哈德曼身后“嗖嗖嗖”地闪个不了,只好骂骂咧咧地回转身来,将一股火儿直朝柳良图撒去。
王参将手下的兵勇们,举着腰刀、枪矛、火把,只是呐喊助威,不敢近前,有两三个胆大的小校,会些武艺,窜上来帮助王参将对付艾克西,却被艾克西一掌一个,打得腰折腿断,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王参将见不是势头,又与马师爷搭不上话,便边打边往外撤。
兵勇见他一走,便跟着乱哄哄而散,争先恐后地往大门外跑,生怕自己死在里面。
龙振标、黄开智拿不住何抚南,又见王参将和他的兵勇皆往外退去,知道硬拚也不成功,反可能吃亏,便也返身往大门外边打边撤。
柳良图是个极重义气的汉子,虽然明知自己不是哈德曼的对手,却硬着头皮打硬拚,终是抢着重伤在地的赵志申,挟着他冲出院来,将他这位老乡交给龙振标,又要冲进院里去,龙振标急拉他:“柳兄,不行,蛮干不得。”
“董年兄还在里头呢!”柳良图眼早红了,拉着沙哑的嗓子大喊大叫,朝龙振标发脾气。
王参将劝道:“你进去也是白送死。龙兄,拉住他,别让他去。”
这时,何抚南在里面关上大门,放开他那些被捆的跟从,守住院墙。
王参将只吆喝兵勇们将小小巡检司衙门四面围住,却不敢冲进去。
他得琢磨着如何与马师爷搭上话,把事情讲清楚,消除误解,才好拿住这些西域来的细作。
二进院里仍是刀光剑影,激斗正酣。董大全被何抚南、艾克西等堵在内院里,除了那个忠心耿耿的小僮来旺在房顶上乱蹦乱跳,揭瓦胡打,助他一臂之力外,其他人皆已抛下他逃出去了。
此时,董大全面对着马师爷、何抚南、艾克西、哈德曼四大强手,再加上“黄面三郎”宁德轩、“铁臂和尚”齐盛隆,真正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第七章
吴素梅不知忙什么事情,抽不出空来陪他。
“福庆,你和姐姐何时树旗拉起了这支人马?”伍云起拨着柴火,低声问。
福庆把腰上的剑鞘解下来,放在盘着的腿上,坐得更舒服点儿,抬头说道:“咱们冲散以后,我和姐姐到处找你。可天地那么大,当时又乱得很,哪儿找得到呢?后来,我们一直逃过大江以北,往西走到了安徽的庐州。”
“庐州?”伍云起抬起头,问:“咱在那儿没有亲戚呀?”
“原本是往扬州去的,听人说祖庚大哥在那儿的清军大营里当个什么翼长。绕过江宁以后,我和姐姐差点又被打仗的冲散了,这才随着逃难的人们到了庐州。恰好太平军陈玉成的队伍占领了那儿,我们便投了太平军。”福庆道。
他看了哥哥一眼,又说:“幸亏没有跑到扬州,要不我们岂不也随着祖庚大哥做了清妖!”
祖庚是翁心存的长子翁同书的字。
翁同书又字药房,是道光廿六年中的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贵州学政、詹事府中允等官。
咸丰三年太平军攻克江宁,在那儿建立了“天京”,朝廷派重兵围困,遂在江宁城南设立“江南大营”,在扬州设立“江北大营”,对太平天国进行围攻,翁同书奉旨前赴江北大营,充翼长之职,后于咸丰八年,升任安徽巡抚。
当初,翁同书与胜保、袁甲三各自为战,并不合军,他不擅长军事,屡为太平军所挫,至咸丰十一年正月即革职。
当他北上进京路过寿州,恰好寿州陷落,他连夜奔逃方才脱身。
钦差大臣曾国藩却饶不过他,上折参劾。
于是清廷将翁同书拿问进京,下入刑部大牢中。
虽然翁心存的好朋友大学士周祖培等一力庇护这位世侄,强调他已交卸巡抚官印,无守士之责,但桂良等大员却坚持以统兵大吏守备不善,以致失陷城池,按律治罪。
桂良乃是皇上的六弟恭亲王奕訢的岳父,在朝中说话是颇有份量的。
尽管这时翁心存也已入阁拜相,以东阁大学士衔管理工部事务,并奉旨在弘德殿行走,授皇子载淳读书,可是朝廷仍将翁同书定了“斩监候”,秋后处决。只是由于翁心存忧悸惭愤,一病而亡,加之清军在安徽对太平军作战取得一系列胜利,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方才赦免了翁同书的死刑,发往新疆效力赎罪。
翁同书没有走到新疆,行次山西途中又奉旨改发甘肃军营效力,病死在那里。
翁心存与吴善举交好,故翁同书虽年长伍云起三十多岁,却与他是世交兄弟。
忆当年,翁同书回家扫墓之时,每每在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上对云起多有指导,似有师生之谊。
现在,云起既从福庆这儿得知翁世伯、同书世兄皆先后谢世,一时悲感万分,心中甚是凄凉。
半晌,伍云起方才又是问翁氏其他两位世兄的情况,福庆告诉他,翁世伯的三儿子同爵现在陕西做布政使;四儿子同龢中了状元后,如今在京中做内阁学士,并且接了翁世伯的遗业,仍在弘德殿行走,做小皇帝载淳的师傅。
云起听了,这才转悲为喜,心中稍感安慰。
又问及师傅董继德和师兄刘兴业有无音信,福庆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还是告诉了他:董师傅现在京中做肃亲王府的护院总管太监,刘师兄则在步军巡捕营当差。
云起听了,更加高兴。
福庆告诉他,董师傅和刘兄因以前都有命案在身,如今隐于京城,自然都改了名字。
董师傅现在名叫董海川,刘师兄则改叫刘勇顺,如果进京见到他们,千万不可当着旁人说漏了嘴,露出他们的底细,不然,那可是杀身之祸。
伍云起听了连连点头。
心想,董师傅他们这一招冒险,倒是颇有些妙处,官府做梦也想不到当年的董大侠如今在肃王府里当差。
至于董师傅做了太监,在别人听了大约会吃一惊,而伍云起却知道其中的内幕。
董师傅年轻时曾爱过一个女子,不知为什么没有结成美满姻缘,加之他好武成僻,竟为了练成上乘内功,净身自阉了,是以终身未娶妻室……
两人话题又聊到那孙家。
福庆说道:“他们一家子一个也没跑了,全被太平军杀了。”
伍云起道:“怪不得去年回去,镇上的人都说他家已被太平军满门抄斩了,连那张家也全完了,原来是你们带人去的。”
福庆道:“我也并非单是报咱家的私仇,那姓孙的和姓张的两家,都办起团练来对抗太平军,还能饶他?”
伍云起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方才你说投了太平军,提到个陈玉成,我在河南曾听说有个英王……”
“正是他。”福庆笑了:“那是天王赐给他的封号。”
“唉,你们……”伍云起想到姐姐和弟弟投到太平军中,公然走上与朝廷作对的道路,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福庆没有注意到哥哥脸上变化,仍然兴奋地说:“英王是全军的主帅,我们就在他的队伍里。三河那一仗我们打上了,嘿,哥哥你在河南听说了吗?一下子就歼灭了清妖六千多,真够痛快的,连清妖头子李续宜也见阎王去了。”
伍云起皱了皱眉头,冷冷地望着弟弟。
半晌,方才又问他:“那么,你们为何到京师附近来呢?”
福庆听问,慢慢是低下了头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后来,太来军里出了叛逆。”
他猛然跳起来,大声骂道:“就是苗沛霖那条疯狗,罪该千刀万剐的东西!”
伍云起吓了一跳,连附近火堆的人们也扭头看福庆,伍云起拉他一把,道:“福庆,你冷静些。坐下说。”
吴福庆重新坐下来,胸脯还一起一伏的,愤愤地说道:“苗沛霖那杂种,朝秦暮楚,又与太平军合力打团练,又与清妖勾结算计太平军,真正是个两面三刀的混蛋。他把英王殿下骗到寿州擒住,献给了清妖……”
他不能再说下去,眼泪止不住淌了下来。
附近几个清茶门兄弟,原也是太平军的,听到福庆的话,都站起来,走到伍云起的身后默默站着。
福庆继续说道:“英王殉国后二年,天王升天,天京也陷落了。当时,我们都随着遵王殿下,与捻军联合,同抗清妖,力图恢复天国大业。去年,遵王派我们这支队伍深入清妖腹地,和清茶门王大姑联手,在燕山这一带游动,以便将来策应大队兵马攻克北京城!”
他说到这儿,用块破布狠擦着宝剑上的血迹,似乎即刻要投入厮杀一般。
伍云起默默地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清茶门的众兄弟们又四散开了,围坐在火堆旁烤火,烤马肉充饥。
福庆问伍云起道:“哥,这十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就在表姑家练功吗?”
伍云起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叹口气道:“虚度光阴罢了。”
他有意岔开话题,顾而言他地问:“你说的那个王大姑?”
“噢。她是原来清茶门的掌门,去年在京师被清妖捕住,我们费了许多力气,损了不少人马,终究还是没能把她老人家救出来,唉,秋天……,清妖在菜市口把她……”
福庆愤愤地骂道:“这些该死的清妖,老子早晚把他们斩尽杀绝!”
“福庆。”伍云起皱着眉头,说:“你当真以为,天下的赃官污吏能斩尽杀绝不成。”
“这……”福庆愣了一下,含糊地道:“反正,杀一个少一个呗。”
伍云起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腿,叹口气道:“父亲去世前的那番话,你还记得吗?”
福庆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哥哥。
伍云起摇摇头,轻声说道:“我和董师兄一起在河南登封县落了民籍,去年中举人;这次来京,是应武会试的。”
福庆愣住了。
想不到,自己和姐姐与满清朝廷打了近十年的仗,势同水火,而如今,哥哥却要去应清妖的武会试,做朝廷的狗官!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呆呆地望着伍云起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应武会试?”福庆自言自语地道:“不成,绝不能让他去!”
他冲动起来,抬头望着哥哥,打算与他吵一通。
正在这时,吴素梅料理完了军事,找他们来了。
吴素梅已脱去了那件青缎长袍,换上了紧身粉缎袄,下面是葱绿扎脚裤,披一领猩红斗蓬。
她左手按着剑柄,右手腕上悬系马鞭,向两个弟弟围坐的这堆篝火旁走来。
远远地便笑问伍云起:“福生,你冷吗?是不是吃点东西?”
伍云起拘束地冲姐姐拱拱手,笑道:“不冷,就是从那客店出来时,事出意外,匆忙间忘记了带酒葫芦……”
吴素梅听了,大笑起来,拉着伍云起在火堆旁坐下,命身后的一个女亲兵:“银雁儿,你去取酒来,再拿些牛肉干,大家就着喝一点儿。”
女亲兵答应一声,去了。
不一会儿,取了牛皮酒袋和牛肉干来,于是大家把硬梆梆的牛肉放在火上烤热,喝着烧酒,聊起天来。
伍云起向姐姐讲了出走家乡以后,投奔表姑父孟仲山苦练武艺,以及应试中举的经过。
吴素梅也向弟弟叙说这十年来,自己和福庆的戎马生涯。
姐弟二人,时尔兴奋异常,时尔声泪俱下,忽喜忽悲。
福庆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喝了许多的酒,连吴素梅的女亲兵银雁都诧异。
他原来是不会喝酒的。
太平军中禁止喝酒,只是天国失败后,这几年东奔西走,规矩不太严了,他才偶尔稍饮几口,量也极小。
今晚却为何如此海量?
更纳闷儿的是,兄弟相逢,或悲或喜,总归应该是高兴才对,而他却低头一言不发,好象是与谁赌气。
偷偷揪他一把,不料他把胳膊一甩,还用眼睛狠狠瞪人,大不近情理,银雁一赌气,也不再去理他。
吴素梅没有象福庆那样幼稚和冲动,对于伍云起的应举科考,在意料之中。
这是不太费解的事,以自己那样的家庭,自小所受的熏陶,本来是很难想像会到了自己和福庆这样,树旗造反,走上与朝廷为敌的道路的。
福生没有卷入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他在河南孟家山庄闭门习武,仍然停留在遵从父亲的遗训上,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她想,让福生在清茶门过一段时间,也许他会适应这种生活,改变原来的打算,断绝出山做官的念头。
但是,她也深深知道,这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福生,咱们去河边走走,可好?”吴素梅望着伍云起说。
“嗯。”伍云起恭敬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他想,或许姐姐有什么不好当着旁人说的话,要单独跟他谈吧。
第八章
伍云起在姐姐的老营里,和福庆坐在篝火旁叙谈。
吴素梅不知忙什么事情,抽不出空来陪他。
“福庆,你和姐姐何时树旗拉起了这支人马?”伍云起拨着柴火,低声问。
福庆把腰上的剑鞘解下来,放在盘着的腿上,坐得更舒服点儿,抬头说道:“咱们冲散以后,我和姐姐到处找你。可天地那么大,当时又乱得很,哪儿找得到呢?后来,我们一直逃过大江以北,往西走到了安徽的庐州。”
“庐州?”伍云起抬起头,问:“咱在那儿没有亲戚呀?”
“原本是往扬州去的,听人说祖庚大哥在那儿的清军大营里当个什么翼长。绕过江宁以后,我和姐姐差点又被打仗的冲散了,这才随着逃难的人们到了庐州。恰好太平军陈玉成的队伍占领了那儿,我们便投了太平军。”福庆道。
他看了哥哥一眼,又说:“幸亏没有跑到扬州,要不我们岂不也随着祖庚大哥做了清妖!”
祖庚是翁心存的长子翁同书的字。
翁同书又字药房,是道光廿六年中的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贵州学政、詹事府中允等官。
咸丰三年太平军攻克江宁,在那儿建立了“天京”,朝廷派重兵围困,遂在江宁城南设立“江南大营”,在扬州设立“江北大营”,对太平天国进行围攻,翁同书奉旨前赴江北大营,充翼长之职,后于咸丰八年,升任安徽巡抚。
当初,翁同书与胜保、袁甲三各自为战,并不合军,他不擅长军事,屡为太平军所挫,至咸丰十一年正月即革职。
当他北上进京路过寿州,恰好寿州陷落,他连夜奔逃方才脱身。
钦差大臣曾国藩却饶不过他,上折参劾。
于是清廷将翁同书拿问进京,下入刑部大牢中。
虽然翁心存的好朋友大学士周祖培等一力庇护这位世侄,强调他已交卸巡抚官印,无守士之责,但桂良等大员却坚持以统兵大吏守备不善,以致失陷城池,按律治罪。
桂良乃是皇上的六弟恭亲王奕訢的岳父,在朝中说话是颇有份量的。
尽管这时翁心存也已入阁拜相,以东阁大学士衔管理工部事务,并奉旨在弘德殿行走,授皇子载淳读书,可是朝廷仍将翁同书定了“斩监候”,秋后处决。只是由于翁心存忧悸惭愤,一病而亡,加之清军在安徽对太平军作战取得一系列胜利,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方才赦免了翁同书的死刑,发往新疆效力赎罪。
翁同书没有走到新疆,行次山西途中又奉旨改发甘肃军营效力,病死在那里。
翁心存与吴善举交好,故翁同书虽年长伍云起三十多岁,却与他是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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