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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幽幽莲-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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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肥红瘦时,遇见王肃。
他从清徽堂出来,与我缓缓沿着御河走去。许久不见,本已生疏。又因南伐之事,心中不免存了芥蒂。而今日猝然相睹,他矜持地拂袖于身后,淡然平视,似乎在无声地提醒我一个事实:汉化一日日推行,他的声望如日中天。而他是朝中唯一能够帮我的人。
只是淡淡地寒暄。
他说:“宋王仍在彭城,他的病大约只是在拖日子了。可怜宋王刚刚丧子,如今……”宋王刘昶之子,就是驸马刘承绪,彭城公主的亡夫。我此时并未察觉出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富贵可求,死生却是半点都不由人的。”这种无助而不甘的感觉,我曾经历,如今已看得很淡了。
他又说:“届时,彭城王将驻守彭城,都督南方诸州军事。”这大概是南伐的暗示罢?我轻轻摇头,一言不发。
“昭仪。”他忽然停下步子,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皇上今日问起,自汉以来,有哪些帝王废过皇后?”
我心中怦然,面上有浅浅的笑痕,却未曾将快意流露一点,只是一味的沉着。我颔首道:“多谢大人。”
在他离去的背影里,我冷静地揣摩着他的暗示,心中已然有了一番措辞。
元宏下朝归来,我手中正握了一卷书,唇边似有若无地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悄然在我身后立了半晌,笑道:“何至于这般欣喜?”我旋即转身,仿佛刚刚注意到他,惊问:“皇上何时来的?”待要行礼,元宏已摇手制止了。
他坐下,笑吟吟地重复着刚才的问题。我似有赧色,笑道:“臣妾方才读到了汉光武帝……”元宏奇道:“那是贤君啊,什么地方让你发笑?”我清晰地答道:“臣妾笑他有任侠气,也敬他重信诺。”
元宏继续问:“何出此言?”
“他微贱时,曾说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他登基为帝,执金吾自不在话下;至于阴丽华么,就是光烈皇后。”
我平淡地叙述着,并不刻意提醒他曾经对我许下的诺言。元宏却沉默了,他岂会不知,汉光武帝先立了郭圣通为皇后,后来因她“宠稍衰,数怀怨怼”而废去,又立阴丽华为后。
第十六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6)
那一年七月,元宏下旨废后。
北魏自立国以来,尚没有废后的先例。因而此诏一出,满朝哗然。元宏这次却是抱着事在必行的决心。他的理由是,皇后心怀怨气,抵触汉化。群臣恐他言行失当,落下失德之名,再三劝他慎重。元宏却道:“历代废后的帝王不在少数。两汉时,武帝先后废陈后、卫后,宣帝废霍后,成帝废许后,光武帝废郭后,和帝废阴后,桓帝废邓后,灵帝废宋后……同为帝王,他们能废后,惟独朕就不能么?”他旋即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诏书,朝堂下一掷,厉色道:“朕决心已定,尔等不必多言。”
消息传来,我只是轻轻地舒了口气。元宏多日来隐忍不发,我知他心中必有打算,但为了避嫌,不得不采取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如今,他果真废后了,我亦觉心惊。只是并非为了冯清。
又听说,王遇翌日前往清徽堂哭谏。然而,元宏随后以“谤议”之罪,削了他的爵位,免其官职,罢黜还家。
我心中却极为不安。元宏素来是信任王遇的,文明太皇太后的陵庙、文昭贵人的墓园、太极殿及东西两堂,都是他监造的。而王遇如今只是为冯清求情罢了,何至于罢黜?何况,他不过是求情,又何来谤议?即使是谤议,他谤议的又是谁?
我隐约感到,这其中颇有些曲折之处。但无蛛丝马迹可寻,随之而来的欣喜却盖过了疑虑。王遇被遣出宫去,于我并无坏处。而最重要的是,一纸诏书,冯清已是庶人。
最初几日,听说她痛哭哀告,最终却还是默默地交出皇后玺绶,搬离了中宫。元宏随即下诏,由我代行皇后之职。
又过了几日,迁居别院的冯清忽然上书,自请出居瑶光寺,削发为尼。
元宏既已下诏废后,心肠也就硬了起来,淡淡地问:“妙莲,依你看,此事该如何答复?”我轻轻地咬了咬唇。想起自己耗于佛门的三年岁月,凝目沉吟:“清儿心高气傲,继续留在宫里,让她情何以堪?”
这个“心高气傲”,是伴随着那些痛苦而尖锐的回忆的。元宏到底有些感伤,终于长叹一声:“也罢!就依她吧。”
直到冯清离宫前,我才去别院看望她。
这短短的一路,不禁咀嚼起昔日的回忆。人生的失意与得意,顷刻间转换,迅即得近乎荒诞。我到底衔起了一丝嘲讽的笑。
清晨,庭院寂静。冯清手扶一株槐树,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只是一件灰布长衫,即将削去的青丝齐齐披在脑后,光滑而平顺。我悄然走近,并不惊动她。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将头埋在胸前,下巴抵着锦缎,深深饮泣。
我心中一震,低声唤:“妹妹。”冯清为这声疏远而又陌生的“妹妹”所惊,猝然回头。那双被泪水浸泡了多时的眼睛,失神地定在我身上。那层倔强,却不曾削去。我望着她,亦有些局促。
“今日是来送我么?”她的嘴角并没有笑容,绝望深处却有宁静。我微笑道:“佛门之地清苦,妹妹多保重。”
“多谢。”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悲喜。沉默片刻,忽然说:“让我用汉语念一首诗给你听吧。”我惊讶地望着她。她的汉语固然有些生硬,但她尽力将每一个字都咬得缓慢而清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每一字,辗转于我心头,不知是她的谴责,还是怨恨?她幽幽一笑:“我们姊妹,倒是为这首诗做了一个注脚。”
我冷笑道:“清儿,我也只是为了心中不服罢了。当年的事,我一刻也不曾忘记。”她怆然一笑:“那么,这是我的报应罢。而你的报应呢?”我心中一凛,亦是怆然一笑:“我若有报应,必然更加惨烈罢。”
冯清缄默了。我忽然低声道:“我倒不明白,太皇太后何以弃我而选择你?”她目中渐有泪光,眼睛一眨也不眨,说:“因为,我无须再为我的家人攫取什么。”她所谓的家人,仅仅只是父亲和冯诞罢了。那么,她确实不需要再为他们争取什么了。这恰是太皇太后所谓的“顺守”。我恍然而笑,此刻才彻底明白,我当年到底输在了哪里。
“其实,你病重的时候,太皇太后亦已病重。”冯清静静地说,“她只是刻意隐瞒罢了。所以遣你入家庙,安排我进宫……直到绸缪了一切,她才……”她的泪水刚刚溢出,又强行逼了回去。
我无语,但觉人生凉薄至此,一切都无味了。
冯清忽然又道:“你有今日,是皇上的情分成全了你的心机。”她并不看我,兀自在我的怔忡下凄然自语:“太皇太后殁后,皇上追思先人,悲痛难持。后来回想,焉知他不是以冠冕堂皇的悲恸,来追忆另一种无能为力的伤逝……”
我心中惊痛,更无言语。她絮絮地说着,许久,我在恍惚中只听闻最后一句:“我尚有一个要求……”不禁警惕起来,即刻凝目看她。果然,她固执地说:“我要亲自与皇上道别。”
“不可。”未有丝毫犹豫,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怨怼而绝望的神色,我视而不见。
这一两年来,元宏对冯清的情份,早已消磨殆尽。事到如今,他亦无留恋。到了这最后的关口,我绝不能让他心存怜悯,从此背上了对她的负疚而无法释怀。
卷七
那一年七月,元宏下旨废后。
北魏自立国以来,尚没有废后的先例。因而此诏一出,满朝哗然。元宏这次却是抱着事在必行的决心。他的理由是,皇后心怀怨气,抵触汉化。群臣恐他言行失当,落下失德之名,再三劝他慎重。元宏却道:“历代废后的帝王不在少数。两汉时,武帝先后废陈后、卫后,宣帝废霍后,成帝废许后,光武帝废郭后,和帝废阴后,桓帝废邓后,灵帝废宋后……同为帝王,他们能废后,惟独朕就不能么?”他旋即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诏书,朝堂下一掷,厉色道:“朕决心已定,尔等不必多言。”
消息传来,我只是轻轻地舒了口气。元宏多日来隐忍不发,我知他心中必有打算,但为了避嫌,不得不采取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如今,他果真废后了,我亦觉心惊。只是并非为了冯清。
又听说,王遇翌日前往清徽堂哭谏。然而,元宏随后以“谤议”之罪,削了他的爵位,免其官职,罢黜还家。
我心中却极为不安。元宏素来是信任王遇的,文明太皇太后的陵庙、文昭贵人的墓园、太极殿及东西两堂,都是他监造的。而王遇如今只是为冯清求情罢了,何至于罢黜?何况,他不过是求情,又何来谤议?即使是谤议,他谤议的又是谁?
我隐约感到,这其中颇有些曲折之处。但无蛛丝马迹可寻,随之而来的欣喜却盖过了疑虑。王遇被遣出宫去,于我并无坏处。而最重要的是,一纸诏书,冯清已是庶人。
最初几日,听说她痛哭哀告,最终却还是默默地交出皇后玺绶,搬离了中宫。元宏随即下诏,由我代行皇后之职。
又过了几日,迁居别院的冯清忽然上书,自请出居瑶光寺,削发为尼。
元宏既已下诏废后,心肠也就硬了起来,淡淡地问:“妙莲,依你看,此事该如何答复?”我轻轻地咬了咬唇。想起自己耗于佛门的三年岁月,凝目沉吟:“清儿心高气傲,继续留在宫里,让她情何以堪?”
这个“心高气傲”,是伴随着那些痛苦而尖锐的回忆的。元宏到底有些感伤,终于长叹一声:“也罢!就依她吧。”
直到冯清离宫前,我才去别院看望她。
这短短的一路,不禁咀嚼起昔日的回忆。人生的失意与得意,顷刻间转换,迅即得近乎荒诞。我到底衔起了一丝嘲讽的笑。
清晨,庭院寂静。冯清手扶一株槐树,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只是一件灰布长衫,即将削去的青丝齐齐披在脑后,光滑而平顺。我悄然走近,并不惊动她。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将头埋在胸前,下巴抵着锦缎,深深饮泣。
我心中一震,低声唤:“妹妹。”冯清为这声疏远而又陌生的“妹妹”所惊,猝然回头。那双被泪水浸泡了多时的眼睛,失神地定在我身上。那层倔强,却不曾削去。我望着她,亦有些局促。
“今日是来送我么?”她的嘴角并没有笑容,绝望深处却有宁静。我微笑道:“佛门之地清苦,妹妹多保重。”
“多谢。”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悲喜。沉默片刻,忽然说:“让我用汉语念一首诗给你听吧。”我惊讶地望着她。她的汉语固然有些生硬,但她尽力将每一个字都咬得缓慢而清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每一字,辗转于我心头,不知是她的谴责,还是怨恨?她幽幽一笑:“我们姊妹,倒是为这首诗做了一个注脚。”
我冷笑道:“清儿,我也只是为了心中不服罢了。当年的事,我一刻也不曾忘记。”她怆然一笑:“那么,这是我的报应罢。而你的报应呢?”我心中一凛,亦是怆然一笑:“我若有报应,必然更加惨烈罢。”
冯清缄默了。我忽然低声道:“我倒不明白,太皇太后何以弃我而选择你?”她目中渐有泪光,眼睛一眨也不眨,说:“因为,我无须再为我的家人攫取什么。”她所谓的家人,仅仅只是父亲和冯诞罢了。那么,她确实不需要再为他们争取什么了。这恰是太皇太后所谓的“顺守”。我恍然而笑,此刻才彻底明白,我当年到底输在了哪里。
“其实,你病重的时候,太皇太后亦已病重。”冯清静静地说,“她只是刻意隐瞒罢了。所以遣你入家庙,安排我进宫……直到绸缪了一切,她才……”她的泪水刚刚溢出,又强行逼了回去。
我无语,但觉人生凉薄至此,一切都无味了。
冯清忽然又道:“你有今日,是皇上的情分成全了你的心机。”她并不看我,兀自在我的怔忡下凄然自语:“太皇太后殁后,皇上追思先人,悲痛难持。后来回想,焉知他不是以冠冕堂皇的悲恸,来追忆另一种无能为力的伤逝……”
我心中惊痛,更无言语。她絮絮地说着,许久,我在恍惚中只听闻最后一句:“我尚有一个要求……”不禁警惕起来,即刻凝目看她。果然,她固执地说:“我要亲自与皇上道别。”
“不可。”未有丝毫犹豫,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怨怼而绝望的神色,我视而不见。
这一两年来,元宏对冯清的情份,早已消磨殆尽。事到如今,他亦无留恋。到了这最后的关口,我绝不能让他心存怜悯,从此背上了对她的负疚而无法释怀。
第十七章 犹是有情无思时(1)
自从七月废后,京畿久旱不雨。便有街巷流言传入宫中:左昭仪恃宠弄权,皇后含冤被废,上天以干旱为警示。
我怒,然而当着王肃的面,只是一抹冷笑。此刻,我们正立于崇虚楼下,楼前守卫森然,门户紧闭。元宏自闭于楼上,已有两日。这两日,他未曾进食,说是洛阳久旱,若真是因为人君失德,他情愿以绝食来乞雨。
我惊惶之中忙派人请王肃和元勰进宫。王肃先到,却将坊间流言告之于我。我怒归怒,心里还是冷静的,随即问:“皇上是否听闻?”王肃但笑不语,我心中已沉了下来。他似有意,又似无心,道:“昭仪猜测,是谁告诉皇上的?”我尚未理出头绪,只听得三个字:“皇太子。”
竟是他。我起初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却在情理之中,因而沉默不语。王肃又说:“我当时也在场。皇上当面训斥了太子,指责他不该听信坊间流言。”我苦笑,元宏若真的不以为然,如今又何须绝食?
王肃还欲出言,却远远望见元勰的身影,半截话也就吞了下去。元勰走近,未及寒暄,就焦虑不安地问:“皇上还在楼上?”我轻轻地点一点头。他不禁急道:“昭仪为何此时才说?”
我听出了一些埋怨的意思,顿觉委屈:“我亦是今日才知道。殿下以为我与皇上是朝夕相伴么?”元勰默然,目中似乎衔了一丝歉意,随后叹息一声:“皇上又何苦引咎于自身呢。”我忧惶不已,几欲落泪,心知元勰此言是因我而起。我举目看他,目光或许可以传递心迹,他却已转身而去。
疾步上阶,在他意欲叩门时,白整前来劝止:“皇上有命……”元勰犹豫了,道:“烦你上去传话,圣上万金之体,荷社稷之重,不可轻易损之。京畿干旱乃是节气所致,与人君无涉。若皇上执意不肯进食,那么,臣等也不敢进食。”
白整去而复来,回道:“皇上说,若真是天谴,那必是因为人君失德,与他人无关,故数日不食,以示惩戒;若非天谴,身为人君也应和百姓同甘共苦,何心进食?至于卿等,不当以绝食相要挟。”
元勰站了片刻,终于黯然回转。王肃一直负手而立,见元勰退下,才微微一笑道:“我略通一些天象,若我判断得不错,这雨大概也快下了吧。”
至夜间,果然有人来报:四郊有雨。此时,我正于偏殿中休憩,闻之,如释重负,疾步赶到崇虚楼前。一直守候于此的元勰,以明亮的笑容回头相视。我微有些惊讶,为他目中深深的欢愉。
王肃与他相熟,既松了口气,便闲谈起来:“似乎忘了恭喜你,听说彭城王妃怀了身孕?”我一惊,最初的感觉却并非欢喜。元勰在未成亲前,已有妾室,生有一子,名子直。媛华此时怀的,是他的嫡子。
“恭喜。”我终于淡淡地说,心中越发孤独,但仍是至诚的口吻。元勰道谢,又含笑道:“昭仪,上次的事,请放心罢。”我怔了怔,才想起是高贵人兄弟的事,然而,一个“谢”字却无法出口。王肃并不知道此事,亦不相问,只是仰头望天。
夜风卷着单薄的凉意。终于,雨丝润拂,由疏至密。侍从忙不迭地在我们头上张了伞。崇虚楼上,门户怦然洞开,清肃之气随风倾来。元宏凭栏,向我们微笑颔首。
那夜,伴他进食。我微笑着为他挟菜,眼神却有些郁郁的。他终于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告诉他,彭城王妃有孕在身。陈述之后,又轻声感叹:“那么多年,身边的孩子是越来越多了……”
元宏放下筷子,有些怔忡地望着我。“恪儿不是你的孩子么?”他恳切地说,“朕的孩子,你不可以当作自己的孩子么?”我忽然湿了眼眶,为他话中的信任与亲昵。然而,到底有一种悲凉,终生萦绕:难道冯家的女儿,注定命中无子?
默然半晌,终于抬头笑了笑,话题也随之转到了今日之事:“皇上近两日的举动,实在任性。”他微笑道:“朕为你洗去污名,也是任性么?”我心中忽然一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刹那,只是不信。
他又道:“所谓人君失德,就让朕来承担骂名……”我急切地打断他:“不,不,臣妾宁可……”他轻轻摇头,伴随着窗外簌簌的雨声,清晰地说:“若不为你洗去污名,朕日后如何册封你做皇后呢?”
但为何,他眼中悲伤如许?
这一年的八月,元宏准备去嵩山。
临行前,他将后宫诸事托付于我。这其中,也包括了太子元恂。他告诉我,太子的师傅,李冲和高道悦屡屡上书,说太子不好诗书,常思北归。
“朕已经责罚过他了。朕近年忙于朝政,对皇子们疏于管教,尤其是皇太子。”他叹了口气,极其恳切地说,“妙莲,我这一离京,一切都拜托你了。倘若太子有什么过错,你尽可责罚。”
我郑重地点头:“皇上放心去吧。”
如今,我唯一欠缺的,只是皇后的金册金宝。我倒不急于一朝一夕,毕竟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只是对于元宏的心思,终究有些不放心罢了。如今听他这般托付,才算松了口气。
才过了几日,元恪忽然说起:“太子在东宫私著胡服。”我感慨,恪儿实在是很细腻的孩子,他还不理解这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但他知道孰亲孰疏。我淡淡一笑,并不让他懂得太多。
待他走后,我略一沉吟,一声招呼也不打,径往东宫而去。元恂措手不及,珍馐玉膳不及撤去,丝竹管弦不及噤声,甚至连明令禁止的胡服也不及换下。我在门扉处站了片刻,很多个念头转瞬而过。
元恂尴尬地整了整衣冠,挥手斥退了众人。四周重归寂静。这一静下来,便有了些对峙的意思。元恂才十四岁,然而傲气、矜持,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他静静地开口道:“昭仪,请坐。”待我坐下,他却紧紧地盯着我,仿佛逼问:你所为何来?
我心中并非不惊不惧,但仍然温和地笑道:“并非有什么大事,只是碰巧经过。”他不信,掸了掸襟前的衣服,笑了,颇有些挑衅的口气:“昭仪觉得这身衣服如何?”
我心中叹了口气,很清楚地意识到他对我的敌意,一半是因冯清,一半是因汉化,遂笑道:“不错。鲜卑服适合骑射。”他惊诧,一时无法接口,面上的戒备之色却消泯了几分。我暗暗一笑:到底是个孩子啊。于是,继续说下去:“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他还是中原人呐,也穿胡服。”
元恂惊讶道:“我还道昭仪热衷于汉化呢。”我说:“并非热衷。女子穿汉服,自然显得柔美;而男子呢,大可不必,因为鲜卑男儿是要拿马上功夫说话的,若换了汉服,岂不把这个传统给丢了?”瞥见元恂深以为然的表情,我又戏谑道:“这个道理,就好像殿下尽管不乐意汉化,刚才看的歌舞却是汉人的……”
元恂大窘。我又道:“殿下不必惊慌,今日所见,我断然不会告之皇上。”元恂起初不语,忽然敏感地问:“如此说来,昭仪受了皇上的嘱托,今日是为窥察我而来?”
我心中一惊,瞬间又转了个念头,刻意作出为难的样子,说:“不瞒殿下……是的。”元恂目光一翻,漠然而又不屑。
我轻声道:“不妨告诉殿下罢。您的师傅,中庶子高道悦,日前多次上折,说太子不好诗书,常思北归。”我不说李冲,因他德高望重,恐怕元恂也不敢心怀不满。而元宏曾说起过:“高道悦生性耿介,敢于直言犯上,朕特意让他做太子的老师。”我想,高先生或许是可以利用的。
果然,元恂凝神一想,恍然道:“果然是他。”我又道:“正是为此,皇上近来对太子多有责备。也因此才托付臣妾,多留意殿下。今日,也是高大人向我禀报……”元恂在我刻意的停顿中,开始沉不住气:“他……他说了什么?”我随口道:“他说,太子密谋北归,应尽早上报皇上。”
目光在每一个字的间隙里,仔细地打量着他。我道他只是思归,并不预备付诸于行动,却见他流露出极不自然的神色:震惊、恼恨,以及心虚。我不动声色,说下去:“我自然不信。但高先生说,‘若昭仪不信,但见太子在东宫私著胡服,就可知其用心了。’……”
“他凭什么!”元恂不久之前刚受到皇帝的责罚,本就心怀怨气,此刻越发愤懑,“他竟敢这般诋毁我,我非……”到底是有些心眼的孩子,到了关键时刻,又变得谨慎起来,另起话头:“昭仪,这些话,你又何须告诉我?”
这显然是不信任的表现了。而我早已想到,因而从容说来:“皇上将你托付给我,这样的责任,我担不起!我不过是左昭仪的身份,本身又无所出,虽不至于笼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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