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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幽幽莲-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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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瑶微微动容,我却含着一丝冷笑,又道:“王肃并非不知情。他赠了大量的金帛,却避而不见。谢夫人并不接受这样的施舍,只是无路退回,就悉数捐给佛寺了。”
元瑶怔住,不置信地望着我。我起身踱到窗前,暗道,我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我固然有私心,想让冯夙担起家业,又想适当地抑制王肃,但除此之外,却也有一些真心真意。为卑微而并不自轻自贱的谢夫人,也为倔强而高傲的陈留公主。
“皇后。”元瑶忽然在身后唤了一声,我回头,望见她自若的神情,心中不免有些惊异。她望着我,微笑,眼睛却没有笑:“皇后今日祈福,去的竟是瑶光寺?”
我怔了怔,颇有些不自然。而元瑶的尖锐却在我意料之外:“皇上绝情,也怪不得他。只是难为你,还念着姐妹的情分。”我张口欲言,她忽然将几上的诗笺收进袖中,说:“这诗笺,不劳烦皇后了。我自会交于王大人。”
元瑶仰首,带着凛冽的清寒之色。我心中忽然惴惴不安起来。然而,一切已是覆水难收。
这个夏天,又不着痕迹地过去了。
南齐皇帝萧鸾驾崩。消息传到洛阳,我轻轻地舒了口气。元宏南伐,正是借了萧鸾废上自立的因由,如今,再打下去,却是师出无名了。何况,“礼不伐丧”。
“恪儿,你父皇何日班师?”我自以为笃定。孰料元恪却将目光轻轻垂下,低声道:“儿臣今日见了南方来的使者,父皇命儿臣前去悬瓠。”元宏此时正屯兵悬瓠,我不解他的用意,元恪又解释道:“父皇南伐时,遣使请高车一同发兵,高车忌惮远征,不肯发兵。父皇如今想回头讨伐高车……”
我许久不发一言。元恪轻声唤我,我怔忡着转头微笑:“好了,恪儿,你准备一下,就去悬瓠朝见你父皇。”
“母后有话要儿臣转达么?”元恪问道。
我转身,轻轻摇头:“没有。”
元瑶来见我时,我仍然以手支颐,默默地出神。她悄无声息地踱了进来,但并不走近,只是远远地望了片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皇后是乏了么?”
正是午间,悄无人声。我定了定神,起身让她。她并不坐,只将一纸诗笺递交于我。我迟疑道:“这诗是……”元瑶微笑,无悲无喜:“以我之笔,写王大人之心。”
写的竟是:“针是贯线物,目中恒有丝。得帛缝新去,何能纳故时。”我不觉怔了。举目望元瑶,她却是安之若素。然而诗中的决绝与冷厉,终究让我有一丝莫名的心痛。我轻声道:“公主,你可想清楚了?”
她微微一笑:“谢夫人的诗,我已经送到南方去了。王大人既已作了选择,我又何必介怀?何况,得帛缝新去,何能纳故时,这本是人之常情。”我暗惊,她于世情倒看得透彻,而她本身又能做得通达,虽然不免冷漠和残忍。
久久不得语。心中暗忖,我虽也看得透彻,自己却不能做到通达。隔了许久,我终于恻然道:“你明知道他另有所图,也甘心情愿么?”
“元瑶之所以是元瑶,乃是公主的身份。”她微哂,“我皇兄不是皇上,你会遇到他么?你会愿意用十几年来执著等候么?”
我惊得喘不过气来。是邪?非邪?我已将这一生悉数赋予,却犹自惘然。倒是元瑶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元宏之所以是元宏,乃是天子的既成身份。我固然虚荣,也不免虚伪,这副衷肠却早已刻骨铭心:我应是爱他这个人的,爱他的气度、他的豪情,也爱他所能给予的尊严、自信、荣华、富贵……何谓因,何谓果?这原本就无须分辨。
终于,我定了定神,叹息道:“好罢,我去瑶光寺,转交此信。”元瑶微笑道:“我想,皇后是很乐意去瑶光寺的。只是,这一次让你失望了。”
我轻蹙蛾眉,隐忍不发。元瑶旋即又道:“不劳皇后费心,我已经写信向皇兄请求赐婚了。王大人随侍左右,也会进言。”仿佛有些示威的意思。我顿觉突兀。她随后便决绝地下了结语:“到此为止。冯家的事,到此为止罢。”话音在“冯家”二字上刻意咬得缓慢而深重。言毕,即转身而去。
我默然伫立,望着她清瘦的身影在秋风里渐渐淡出。一种不被尊重的恼恨与不甘,以及隐约的紧迫与威胁,悄然爬满心间。元瑶、王肃、南伐、冯家……这些突兀而短促的思绪,不断地丛生、蔓延。
夜间,我终于提起笔,只陈述事实,不论其它,又附上元瑶和谢夫人对答的诗。天明,元恪出城前,向我辞行。我指了指案上的信,吩咐道:“见到你父皇之后,亲自交给他。”
注:王肃、谢夫人、陈留公主的这段故事见于《洛阳伽蓝记》,我将时间提前了两、三年。
第十八章 半生已分孤眠过(4)
元宏在悬瓠稍事休整后,北上讨伐高车。途经洛阳,却过而不入。元恪送他北上之后,孤身回城,径直前来见我。
他风尘仆仆而来。我嗔怪道:“何不休息一下再来?”一面上前几步,为他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他不暇坐,详细地向我叙述这一路的情形。我笑而不语,心中明白,他是想让我尽早放心。
“你父皇怎样?”我到底问了出来。分别已近一年,不是不想他的。只是这思念徒然加深了我心底的脆弱。元恪蹙眉道:“军中一切都好。父皇劳神军政,气色似有些不佳。”我一时怔了。元恪忙说:“父皇请母后不必挂心。他私下里问起母后的起居,甚为关切。”我面色微微一红,便有淡淡的笑意拂上眉梢。元恪也笑了:“父皇叮嘱我不可荒废学业,要和母后一样专于汉学……”
我心中但觉畅快,却又有意犹未尽的遗憾。说了许久的话,最后又问:“你父皇还有什么吩咐么?”元恪说:“没有了。只是彭城王叔切切叮嘱,让我派右军将军徐謇速往军中。”
我沉吟,徐謇除军政之外,又精通医术,素有神医之名,莫非……不禁微微变色,疾问:“你这次觐见,皇上身边还有些什么人?”元恪答道:“除了彭城王叔外,没有其他人。”我深深一震,一颗心跌宕不定,张口欲问,却又生生噎住。因为元恪的眼神清澈无暇。
我虚弱地吐出两个字:“是吗?”元恪仔细地望了我一眼,有些无措,迟疑道:“儿臣在军中听说父皇连续十日未曾见侍臣,一切全由彭城王出面,远近肃然,人无异议。”我胸中一痛,不愿相信,亦不忍去想,只是勉强镇定,切切叮嘱道:“恪儿,彭城王叔交待你的事很紧要,赶紧去做。”
元恪点点头,仍站在我跟前,隔了半晌,轻声唤道:“母后……”我恍惚抬头看他:“怎么了?”他却踌躇难言,赧然低头。我淡淡一笑道:“快去吧,我也乏了。”
起身送他,只觉手足冰凉,心亦凉了大半。而焦灼悲伤之情,终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分毫。
夜里孤眠,辗转反侧。终于披了一袭长衣,赤足走到廊间。萧瑟的风,灌满我单薄的衣衫,乱发拂过泪眼。我忽然无措地痛哭起来。
军中自有御医随行,这次召徐骞去,可见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若就此死了,我当如何?这是我未曾想过的结局。如今去想,但觉悚然。是辅佐元恪,如文明太皇太后一般么?权柄仿佛近在咫尺,我心中似微微一动,却有更大的悲痛瞬间倾覆了我的野心。九年前身罹重症时的绝望和无助,早已渐渐淡去,却又在此刻清晰地回到了我心中。此时才恍恍惚惚地明白,我病,抑或他病,是一样的。
我越发绝望而无助起来,此后的许多天,终日沉默,心中挣扎的蛛丝马迹,却一丝一毫也不能让人看破。
到了十一月,徐骞终于回到洛阳,拜鸿胪卿,封金乡县伯,赐钱万缗。我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心知他的病,已经无碍了。那日晨起,对着瘦伶伶的满庭菊花,忽然生出千般怜惜,不自禁地想,他是否该回宫养病呢。
然而,元宏大病初愈,并没有班师的迹象,却传来他驻军邺城的消息。我顿时怅然若失。他并不知道,我曾这般牵挂过,似经历了一场煎熬,耗尽了余生力气。
于是,强撑了几日,终于也缠绵于病榻了。
残年将尽的时候,元宏在邺城下诏,命冯夙尚陈留公主。
一切仿佛又和旧日一样。他在刻板的诏书中,表示对我的信任与宠爱。我得到了这样的证明,心中却忽悲忽喜。病虽一日日好起来,到底清减了容颜。妆台上时有明艳的牡丹,红粉瓣上露珠宛然。我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是元恪曾经来过。
颇为意外的是,元瑶依然深居简出,仿佛这一纸诏书于她毫不相干。我因为病着,也就不大理会她。
正月里,宫中虽有贺岁节仪,却是冷冷清清,聊复尔耳。
自元恂死后,袁贵人是真正摒弃了争胜之心。连元愉竞慕奢丽,贪纵不法,也不大过问了。其时,她的女儿顺阳公主已经稼给冯诞与乐安公主的长子冯穆。两人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端的是一双璧人。只是,看着他们稚气未脱,我们却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惟有罗夫人一如旧日。她的淡泊似乎能够抵御岁月的侵蚀。但我不禁要问:“绾衣,你的才华都到哪里去了?”如今,这话也不再显得唐突。
罗夫人平静地笑了:“我尚待字闺中时,也曾自以为聪明,觉得一旦入宫,必取后位。”我笑了起来,亲昵地去挽她的手:“绾衣,你在说笑么?”眼中却有些酸涩的感觉,仿佛回到我十四岁时的心情。罗夫人也笑了:“我并非说笑啊。一进宫才明白,论资历数袁贵人,论容貌数高贵人,若论家世呢……”她还未说下去,我已摇头叹息。
她的笑,亦有了苦涩的滋味:“所以,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另一种方式?”听到此,我正襟危坐。她的声音似绿杨烟里的轻风,渺茫地倾诉着:“你聪明、世故,懂一些政治,又能察言观色……这样的女子,皇上身边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我若也如此,恐怕两败俱伤,而女子涉足政治,又是最容易被厌弃、被牺牲的。所以,我还是回避罢。”
“绾衣啊,”我叹了口气,“谁都不认为你有威胁,但也不认为有拉拢你的必要。如今看来,最圆满的,该是你了。”
她掩口轻笑:“在宫里待得久了,连原先残留的一点争胜之心都看淡了。皇上英明果决,并没有真正能够让他为难的事,无论是朝政,还是后宫。”她的口气,第一次冷硬起来。她说:“所以我知道,我的才华,他并不需要。所以,他的忧患,我并不去开解,慢慢的自有法子;他的焦虑,我视而不见,以保留他的体面……”
我听得怔了,冷汗涔涔而下。
“这样做,十年如一日,比锋芒毕露更难。”最后,她叹了一口气。
我恍然惊觉。我们共处了十年,唯独今天,说了那么久。我的笑意忽然深邃起来,看住她,轻声问:“说句实话,你就从来没起过不安分的念头么?”
她的双眸微有怔忡,与此同时,却作了平静的否认:“没有。”
卷八
元宏在悬瓠稍事休整后,北上讨伐高车。途经洛阳,却过而不入。元恪送他北上之后,孤身回城,径直前来见我。
他风尘仆仆而来。我嗔怪道:“何不休息一下再来?”一面上前几步,为他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他不暇坐,详细地向我叙述这一路的情形。我笑而不语,心中明白,他是想让我尽早放心。
“你父皇怎样?”我到底问了出来。分别已近一年,不是不想他的。只是这思念徒然加深了我心底的脆弱。元恪蹙眉道:“军中一切都好。父皇劳神军政,气色似有些不佳。”我一时怔了。元恪忙说:“父皇请母后不必挂心。他私下里问起母后的起居,甚为关切。”我面色微微一红,便有淡淡的笑意拂上眉梢。元恪也笑了:“父皇叮嘱我不可荒废学业,要和母后一样专于汉学……”
我心中但觉畅快,却又有意犹未尽的遗憾。说了许久的话,最后又问:“你父皇还有什么吩咐么?”元恪说:“没有了。只是彭城王叔切切叮嘱,让我派右军将军徐謇速往军中。”
我沉吟,徐謇除军政之外,又精通医术,素有神医之名,莫非……不禁微微变色,疾问:“你这次觐见,皇上身边还有些什么人?”元恪答道:“除了彭城王叔外,没有其他人。”我深深一震,一颗心跌宕不定,张口欲问,却又生生噎住。因为元恪的眼神清澈无暇。
我虚弱地吐出两个字:“是吗?”元恪仔细地望了我一眼,有些无措,迟疑道:“儿臣在军中听说父皇连续十日未曾见侍臣,一切全由彭城王出面,远近肃然,人无异议。”我胸中一痛,不愿相信,亦不忍去想,只是勉强镇定,切切叮嘱道:“恪儿,彭城王叔交待你的事很紧要,赶紧去做。”
元恪点点头,仍站在我跟前,隔了半晌,轻声唤道:“母后……”我恍惚抬头看他:“怎么了?”他却踌躇难言,赧然低头。我淡淡一笑道:“快去吧,我也乏了。”
起身送他,只觉手足冰凉,心亦凉了大半。而焦灼悲伤之情,终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分毫。
夜里孤眠,辗转反侧。终于披了一袭长衣,赤足走到廊间。萧瑟的风,灌满我单薄的衣衫,乱发拂过泪眼。我忽然无措地痛哭起来。
军中自有御医随行,这次召徐骞去,可见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若就此死了,我当如何?这是我未曾想过的结局。如今去想,但觉悚然。是辅佐元恪,如文明太皇太后一般么?权柄仿佛近在咫尺,我心中似微微一动,却有更大的悲痛瞬间倾覆了我的野心。九年前身罹重症时的绝望和无助,早已渐渐淡去,却又在此刻清晰地回到了我心中。此时才恍恍惚惚地明白,我病,抑或他病,是一样的。
我越发绝望而无助起来,此后的许多天,终日沉默,心中挣扎的蛛丝马迹,却一丝一毫也不能让人看破。
到了十一月,徐骞终于回到洛阳,拜鸿胪卿,封金乡县伯,赐钱万缗。我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心知他的病,已经无碍了。那日晨起,对着瘦伶伶的满庭菊花,忽然生出千般怜惜,不自禁地想,他是否该回宫养病呢。
然而,元宏大病初愈,并没有班师的迹象,却传来他驻军邺城的消息。我顿时怅然若失。他并不知道,我曾这般牵挂过,似经历了一场煎熬,耗尽了余生力气。
于是,强撑了几日,终于也缠绵于病榻了。
残年将尽的时候,元宏在邺城下诏,命冯夙尚陈留公主。
一切仿佛又和旧日一样。他在刻板的诏书中,表示对我的信任与宠爱。我得到了这样的证明,心中却忽悲忽喜。病虽一日日好起来,到底清减了容颜。妆台上时有明艳的牡丹,红粉瓣上露珠宛然。我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是元恪曾经来过。
颇为意外的是,元瑶依然深居简出,仿佛这一纸诏书于她毫不相干。我因为病着,也就不大理会她。
正月里,宫中虽有贺岁节仪,却是冷冷清清,聊复尔耳。
自元恂死后,袁贵人是真正摒弃了争胜之心。连元愉竞慕奢丽,贪纵不法,也不大过问了。其时,她的女儿顺阳公主已经稼给冯诞与乐安公主的长子冯穆。两人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端的是一双璧人。只是,看着他们稚气未脱,我们却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惟有罗夫人一如旧日。她的淡泊似乎能够抵御岁月的侵蚀。但我不禁要问:“绾衣,你的才华都到哪里去了?”如今,这话也不再显得唐突。
罗夫人平静地笑了:“我尚待字闺中时,也曾自以为聪明,觉得一旦入宫,必取后位。”我笑了起来,亲昵地去挽她的手:“绾衣,你在说笑么?”眼中却有些酸涩的感觉,仿佛回到我十四岁时的心情。罗夫人也笑了:“我并非说笑啊。一进宫才明白,论资历数袁贵人,论容貌数高贵人,若论家世呢……”她还未说下去,我已摇头叹息。
她的笑,亦有了苦涩的滋味:“所以,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另一种方式?”听到此,我正襟危坐。她的声音似绿杨烟里的轻风,渺茫地倾诉着:“你聪明、世故,懂一些政治,又能察言观色……这样的女子,皇上身边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我若也如此,恐怕两败俱伤,而女子涉足政治,又是最容易被厌弃、被牺牲的。所以,我还是回避罢。”
“绾衣啊,”我叹了口气,“谁都不认为你有威胁,但也不认为有拉拢你的必要。如今看来,最圆满的,该是你了。”
她掩口轻笑:“在宫里待得久了,连原先残留的一点争胜之心都看淡了。皇上英明果决,并没有真正能够让他为难的事,无论是朝政,还是后宫。”她的口气,第一次冷硬起来。她说:“所以我知道,我的才华,他并不需要。所以,他的忧患,我并不去开解,慢慢的自有法子;他的焦虑,我视而不见,以保留他的体面……”
我听得怔了,冷汗涔涔而下。
“这样做,十年如一日,比锋芒毕露更难。”最后,她叹了一口气。
我恍然惊觉。我们共处了十年,唯独今天,说了那么久。我的笑意忽然深邃起来,看住她,轻声问:“说句实话,你就从来没起过不安分的念头么?”
她的双眸微有怔忡,与此同时,却作了平静的否认:“没有。”
第十九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1)
“皇后,您能否召中常侍剧鹏的养子进宫,作中宫执事?”陈留公主斜睨了一眼,虽是请求,却并非请求的口气。我微感突兀,因她未曾向我发难。
剧鹏是阉官,粗览经史,闲晓吏治,当年与王遇一起为太皇太后所宠幸。我确实听说他收了侄儿作养子,因笑道:“他倒舍得把养子送进宫?”元瑶微微一笑:“像他这样的身份,进宫一两年,即刻就外放做刺史了,再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呢。”
我又问:“这并非难事。他为何不亲自向我请求?”这话其实是多余的,剧鹏和王遇一样,岂会来求我?元瑶果然讥讽道:“皇后大概是忘了,王遇是因何被废黜的?兔死狐悲啊。”我面色微微一沉。
元瑶又叹了口气:“剧鹏是为儿孙计,他如今已经病得很重了。”我低头一想,这一阵子,确实不大看见剧鹏,于是微微一笑:“他既是太皇太后的旧人,我也不忍拂了他这个面子。”元瑶的笑意又深了一重:“一旦依附了太皇太后,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我瞪了她一眼,不欲与之纠缠,有些疲倦地摇手道:“罢了,依你说的去做。”元瑶取出一卷纸,我匆匆扫了一眼,命人取来皇后之玺。似乎并无异样,这章便重重地落了下去……
这一生,遂注定万劫不复。
而元瑶在落章的瞬间所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点点清晰起来,清晰到其中残忍、快意、复仇的滋味,一览无遗。
我披衣坐在窗下,又过了几日的辰光,却忽然想起元瑶那日的话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剧鹏原本是依附太皇太后的,元瑶既然不屑于冯家,为何这次却帮他说话了?心中蓦然一沉。
然而,已经迟了。
熟悉的面孔猝然惊现,我刹那定住。这些年的时光,于瞬间颠覆。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此身何在。
“你……”喉间只是吐出这样一个字。惊而疑,急而促,却颤抖不能成声。这不是预期的重逢,却是箭在弦上,千钧一发的关口。但我毕竟不是当年的冯妙莲,一阵目眩之后,很快又定住了神,声音却仍在发颤:“为何是你?”
为何是你?伴随这一问,他的笑容缓缓绽出,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面容清修,眉目安宁,似乎岁月不曾留下痕迹,这还是九年前的他,在家庙、在冯府……我忽然怒了,怒火掩去了畏惧与不安,遂扬声质问道:“为何是你?”
“皇后。”他将这两个字咬得极深、极重,“别来无恙?”我耳畔尖锐地一响,蹙紧了眉,只道他别有企图,我却虚得一丝力气也无,勉强才颤颤道出一句:“你来干什么?”
他并非不惊诧,我亦并非不心痛。只是他的怨怼多于惊诧,我的戒备多于心痛。默然对峙良久,往事之迹只余下怅惘和荒诞的滋味。终于,听得他说:“陈留公主持了皇后的懿旨。她说,这是你的意思。”
我睁目瞪他:“公主如何知情……”我不免心虚,下面的话难以出口,而他眼中忽然有了几丝暧昧的温情。我顿时悟到王肃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而陈留公主出面,又持了皇后的懿旨,自然就避开了寻常关卡。我暗暗咬牙,只觉浑身酸软无力,极力镇定住了,才唤翠羽进来,吩咐道:“请陈留公主过来。”
又默然思忖片刻,才启齿道:“高郎。”这个称呼是循着记忆脱口而出的。毕竟生疏了,十分不惯,两人都怔了片刻。这瞬间,才有了几分稀薄的温情。但这温情却是为了反衬我的寂寞。眼中到底也有了泪意。
他似乎不忍,却终于踟蹰着问:“难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他眼中有固执的期待与哀怜,我却要将此生生掐灭,道:“我为何要见你,我何至于蠢到要在宫里与你重述旧情?”一面又抽了口凉气,“你胆子也太大了。”
他怔忡,但并不十分意外。目光柔和地拂过我的蝉鬓,以及七钿蔽髻。我不忍看他,怆然道:“若真是为了我,你就不该来。”
“不错。你如今母仪天下,自不必念及旧情。”他眸中的光,隐约交替着明暗,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彻骨冰凉,“只是,我错信了人,才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终于默然。人却是恍惚的,还有谁能为我置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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