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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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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道:“你不要和我取笑。你猜着了我的,你快点出一个我们猜。”述农道:“有便有一个,只怕不好。我们江南的话,叫拿尖利的兵器去刺人,叫做‘戳’。我出一句上海俗话:”戳弗杀。‘打《西厢》一句,请你猜。“我道:”这有何难猜,我一猜就着了,是’银样蜡枪头‘。“述农道:”我也知道这个不好,太显了,我罚一杯。“
  我道:“我出一个晦的你猜:”大会于孟津‘。《孟子》二字。“述农道:”只有两个字倒难了,不然就可以猜’武王伐纣‘。“我道:”这两个字其实也是一句,所以不说一句,要说二字的缘故,就怕猜到那上头去。“继之道:”这个谜好的,我猜着了,是’征商‘。“子安道:”妙,妙,今夜尽有笑话听呢。“述农道:”我向不会说笑话,还是哪一位代我说个罢。“我道:”你吃十杯,我代你说一个。“述农道:”只要说得发笑,便是十杯也无妨。“我道:”你先吃了,包你发笑。“述农道:”你只会说菩萨,若再说了菩萨,虽笑也不算数。“我道:”只要你先吃了,我不说菩萨,说鬼如何?“述农只得一杯一杯的吃了十杯。
  正是:只要莲花翻妙舌,不妨荐糵落欢肠。未知说出甚么笑话来,且待下回再记。
  第六十七回 论鬼蜮挑灯谈宦海 冒风涛航海走天津
  我等述农吃过了十杯之后,笑说道:“无常鬼、龌龊鬼、冒失鬼、酒鬼、刻薄鬼、吊死鬼,围坐吃酒行酒令,要各夸说自己的能事,夸说不出的,罚十杯。”述农道:“不好了,他要说我了!”我道:“我说的是鬼,不说你,你听我说下去。当下无常鬼道:”我能勾魂摄魄,免吃。‘龌龊鬼道:“我最能讨人嫌,免吃。’冒失鬼道:”我最工于闯祸,免吃。‘酒鬼道:“我最能吃酒,也免吃。’刻薄鬼道:”刻薄是我的专长,已经著名,不必再说,也免吃。‘轮到吊死鬼说,吊死鬼攒眉道:“我除了求代之外,别无能处,只好认吃十杯的了。’说得众人一齐望着述农大笑。述农道:”好,好!骂我呢!我虽是个吊死鬼,你也未免是刻薄鬼了!“继之道:”不要笑了。子安们说是书句不熟,我出一个小说上的人名,不知可还熟?“子安道:”也不看甚么小说。“继之道:”《三国演义》总熟的了?“子安道:”姑且说出来看。“继之道:”我说来大家猜罢:“曹丕代汉有天下。‘三国人名一。”德泉道:“三国人名多得很呢,刘备、关公、张飞、赵云、黄忠、曹操、孔明、孙权、周瑜——”述农道:“叫你猜,不叫你念,你只管念出来做甚么。”德泉道:“我侥幸念着了,不是好么。”我笑道:“这个名字,你念到天亮也念不着的。”德泉道:“这就难了。然而你怎么知道我念不着呢?”我道:“我已经猜着了,是’刘禅‘。”子安道:“《三国演义》上哪里有这个名字?”我道:“就是阿斗。”德泉道:“这个我们哪里留心,怪不得你说念不到的了。”继之道:“你猜了,快点出一个来。”我道:“我出一个给大哥猜:”今世孔夫子。’古文篇名一。“继之凝思了一会道:”亏你想得好!这是《后出师表》。“述农道:”好极,好极!我们贺个双杯。“于是大众吃了。子安道:”我们跟着吃了贺酒,还莫名其妙呢。“述农道:”孔夫子只有一个,是万世师表;他出的是今世孔夫子,是又出了个孔夫子了,岂不是后出的师表么。“子安、德泉都点头领会。
  继之道:“我出一个:”大勾决。‘《西厢》一句。大家猜罢,不必指定谁猜了。“我道:大哥今天为何只想杀人?方才说杀暴官污吏,此刻又要勾决了。”述农拍手道:“妙啊!’这笔尖儿横扫五千人‘。”我道:“果然是好,若不是五千人,也安不上这个’大‘字。”
  述农拿筷子蘸了酒,在桌子上写了半个字,是“示”。说道:“四书一句。”子安道:“只半个字,要藏一句书,却难!”我道:“并不难,是一句‘视而不见’。”述农道:“我本来不长此道,所以一出了来,就被人猜去了。”
  我道:“我出一个:”山节藻棁(素腰格)。《三字经》一句。这个可容易了,子翁、德翁都可以猜了。“子安道:”《三字经》本来是容易,只是甚么素腰格,可又不懂了。“述农道:”就是白字格:若是头一个字是白字,叫白头格;末了一个是白字,叫粉底格;素腰格是白当中一个字。“德泉道:”照这样说来,遇了头一个字是要圈声的,应该叫红头格;末了一个圈声的,要叫赤脚格;上下都要圈声,只有当中一个不圈的,要叫黑心格;若单是圈当中一个字的,要叫破肚格了。“我道:”为甚么要叫破肚?“德泉道:”破了肚子,流出血来,不是要红了么。“继之道:”不必说那些闲话,我猜着了,是‘有归藏’。我也出一个:“南京人‘(卷帘格)。也是一句《三字经》。”子安道:“甚么又叫卷帘格?”述农道:“要把这句书倒念上去的。你看卷帘子,不是从下面卷上去的么。”我笑道:“才说了’有龟藏‘,就说南京人,叫南京人听了,还当我们骂他呢。这’南京人‘可是’汉业建‘?”继之道:“是。”述农道:“我们上海本是一个极纯朴的地方,自通商之后,五方杂处,坏人日见其多了,我不禁有所感慨,出一个:”良莠杂居,教刑乃穷’。《孟子》二句。“我接着叹道:”‘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述农道:”怎么我出的,总被你先抢了去?“继之道:”非但抢了去,并且乱了令了。他猜着我的,应该他出,怎么你先出了?“
  一言未了,忽听得门外人声嘈杂,大嚷大乱起来。大众吃了一惊,停声一听,仿佛听说是火,于是连忙同到外面去看。只见胡同口一股浓烟,冲天而起,金子安道:“不好!真是走了水也!”连忙回到帐房,把一切往来帐簿及一切紧要信件、票据,归到一个帐箱里锁起来,叫出店的拿着,往外就走。我道:“在南面胡同口,远得很呢。真烧到了,我们北面胡同口也可以出去,何必这样忙?”子安道:“不然。上海不比别处,等一会巡捕到了,是不许搬东西的。”说罢,带了出店,向北面出去了。我们站在门口,看着那股浓烟,一会工夫,烘的一声,通红起来,火星飞满一天。那人声更加嘈杂,又听得警钟乱响。不多一会,救火的到了,四五条水管望着火头射去。幸而是夜没有风,火势不大,不久便救熄了。大家回到里面,只觉得满院子里还是浓烟。大家把酒意都吓退了,也无心吃饭,叫打杂的且收过去,等一会再说。过了一会,子安带着出店的把帐箱拿回来了。我道:“子翁到那里去了一趟?”子安道:“就在北面胡同外头熟店家里坐了一会,也算受了个虚惊。”我道:“火烛起来,巡捕不许搬东西,这也未免过甚。”子安道:“他这个例,是一则怕抢火的,二则怕搬的人多,碍着救火。说来虽在理上,然而据我看来,只怕是保险行也有一大半主意。”我道:“这又为何?”子安道:“要不准你们搬东西,才逼得着你们家家保险啊。”德泉道:“凡是搬东西,都一律以为是抢火的,也不是个道理。人家莫说没有保险,就算保了险,也有好些不得不搬的东西。譬如我们此地也是保了险的。这种帐簿等,怎么能够不搬。最好笑有一回三马路富润里左右火烛,那富润里里面住的,都是穷人家居多。有一个听说火烛,连忙把些被褥布衣服之类,归在一只箱子里,扛起来就跑。巡捕当他是抢火的,捉到巡捕房里去,押了一夜。到明天早堂解审,那问官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叫打;打了三十板,又判赃候失主具领。那人便叩头道:”小人求领这个赃。‘问官怒道:“你还嫌打得少呢!’那人道:”这箱子本来是小人的东西,里面只有一床花布被窝、一床老蓝布褥子,那褥子并且是破了一块的,还有几件布衣服。因为火起,吓得心慌,把钥匙也锁在箱子里面。老爷不信,撬开来一看便知道了。‘问官叫差役撬开,果然一点不错,未免下不了台,干笑着道:“我替你打脱点晦气也!’你说冤枉不冤枉!”
  金子安道:“这点冤枉算得甚么。我记得有一回,一个乡下人才冤枉呢。静安寺路(上海马路名)一带,多是外国人的住宅。有一天,一个乡下人放牛,不知怎样,被那条牛走掉了,走到静安寺路一个外国人家去,把他家草皮地上种的花都践踏了。外国人叫人先把那条牛拴起来。那乡下人不见了牛,一路寻去,寻到了那外国人家。外国人叫了巡捕,连人带牛交给他。巡捕带回捕房,押了一夜,明日早上解送公堂,禀明原由。那原告外国人却并没有到案。那官听见是得罪了外国人,被外国人送来的,便不由分说,给了一面大枷,把乡下人枷上,判在静安寺路一带游行示众;一个月期满,还要重责三百板释放。任凭那乡下人叩响头哭求,只是不理。于是枷起来,由巡捕房派了一个巡捕,押着在静安寺路游行。游了七八天。忽然一天,那巡捕要拍外国人马屁,把他押到那外国人住宅门口站着,意思要等那外国人看见,好喜欢他的意思。站了一天,到下午,那外国人从外面坐了马车回来,下了车看见了,认得那乡下人,也不知他为了甚事,要把这木头东西箍着他的颈脖子。便问那巡捕,巡捕一一告诉了。那外国人吃了一惊,连忙仍跳上马车,赶到新衙门去,拜望那官儿。那官儿听说是一个绝不相识的外国人来拜,吓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连忙请到花厅相会。外国人说道:”前个礼拜,有个乡下人的一只牛,跑到我家里——‘那官儿恍然大悟道:“是,是,是。这件事,兄弟不敢怠慢,已经判了用五十斤大枷,枷号在尊寓的一条马路上游行示众;等一个月期满后,还要重责三百板,方才释放。如果密司不相信,到了那天,兄弟专人去请密司来监视行刑。’外国人道:”原来贵国的法律是这般重的?‘官儿道:“敝国法律上并没有这一条专条,兄弟因为他得罪了密司,所以特为重办的。如果密司嫌办得轻,兄弟便再加重点也使得,只请密司吩咐。’外国人道:”我不是嫌办得轻,倒是嫌太重了。‘那官儿听了,以为他是反话,连忙说道:“是,是。兄弟本来办得太轻了。因为那天密司没有亲到,兄弟暂时判了枷号一个月;既是密司说了,兄弟明天改判枷三个月,期满责一千板罢。’那外国人恼了道:”岂有此理!我因为他不小心,放走那只牛,糟蹋我两棵花,送到你案下,原不过请你申斥他两句,警戒他下次小心点,大不了罚他几角洋钱就了不得了。他总是个耕田安分的人。谁料你为了这点小事,把他这般凌辱起来!所以我来请你赶紧把他放了。‘那官儿听了,方才知道这一下马屁拍在马腿上去了。连忙说道:“是,是,是。既是密司大人大量,兄弟明天便把他放了就是。’外国人道:”说过放,就把他放了,为甚么还要等到明天,再押他一夜呢?‘那官儿又连忙说道:“是,是,是。兄弟就叫放他。’外国人听说,方才一路干笑而去。那官儿便传话出去,叫把乡下人放了。又恐怕那外国人不知道他马上释放的,于是格外讨好,叫一名差役,押着那乡下人到那外国人家里去叩谢。面子上是这等说,他的意思,是要外国人知道他惟命是听,如奉圣旨一般。谁知那外国人见了乡下人,还把那官儿大骂一顿,说他岂有此理;又叫乡下人去告他。乡下人吓得吐出了舌头道:”他是个老爷,我们怎么敢告他!‘外国人道:“若照我们西例,他办冤枉了你,可以去上控的;并且你是个清白良民,他把那办地痞流氓的刑法来办你,便是损了你的名誉,还可以叫他赔钱呢。’乡下人道:”阿弥陀佛!老爷都好告的么!‘那外国人见他着实可怜,倒不忍起来,给了他两块洋钱。你说这件事不更冤枉么。“
  继之道:“冤枉个把乡下人,有甚么要紧!我在上海住了几年,留心看看官场中的举动,大约只要巴结上外国人,就可以升官的。至于民间疾苦,冤枉不冤枉,那个与他有甚么相干!”我道:“此风一开,将来怕还不止这个样子,不难有巴结外国人去求差缺的呢。”述农道:“天下奇奇怪怪的事,想不到的,也有人会做得到。你既然想得到这一层,说不定已经有人做了,也未可知。”继之叹了一口气。大众又谈谈说说,夜色已深,遂各各安歇。述农也留在号里。明日是中秋佳节,又畅叙了一天,述农别去。
  过了几天,我便料理动身到天津去。附了招商局的普济轮船。子安送我到船上。这回搭客极多,我虽定了一个房舱,后来也被别人搭了一个铺位,所以房里挤的了不得。子安到来,只得在房门口外站着说话。我想起继之开缺的缘故,子安或者得知,因问道:“我回家去了三年,外面的事情,不甚了了。继之前天说起开了缺,到底不知是甚么缘故?”子安道:“我也不知底细。只闻得年头上换了一个旗人来做江宁藩台,和苟才是甚么亲戚。苟才到上海来找了继翁几次,不知说些甚么,看继翁的意思,好象很讨厌他的。后来他回南京去了,不上半个月光景,便得了这开缺的信了。”我听了子安的话,才知道又是苟才做的鬼。好在继之已弃功名如敝屣一般的了,莫说开了他的缺,便是奏参了他,也不在心上的。当下与子安又谈了些别话,子安便说了一声“顺风”,作别上岸去了。
  我也到房里拾掇行李,同房的那个人,便和我招呼。彼此通了姓名,才知道他姓庄,号作人,是一个记名总兵,山东人氏;向来在江南当差,这回是到天津去见李中堂的。彼此谈谈说说,倒也破了许多寂寞。忽然一个年轻女人走到房门口,对作人道:“从上船到此刻,还没有茶呢,渴的要死,这便怎样?”作人起身道:“我给你泡去。”说罢,起身去了。我看那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说出话来,又是苏州口音;生得虽不十分体面,却还五官端正,而且一双眼睛,极其流动;那打扮又十分趋时。心中暗暗纳罕。过了一会,庄作人回到房里,说道:“这回带了两个小妾出来,路上又没有人招呼,十分受累。”我口中唯唯答应。心中暗想,他既是做官当差的人,何以男女仆人都不带一个?说是个穷候补,何以又有两房姬妾之多?心下十分疑惑,不便诘问,只拿些闲话,和他胡乱谈天。
  到了半夜时,轮船启行,及至天明,已经出海多时了。我因为舱里闷得慌,便终日在舱面散步闲眺;同船的人也多有出来的,那庄作人也同了出来。一时船舷旁便站了许多人。我忽然一转眼,只见有两个女子,在那边和一伙搭客调笑。内中一个,正是叫庄作人泡茶的那个。其时庄作人正在我这一边和众人谈天,料想他也看见那女子的举动,却只不做理会。我心中又不免暗暗称奇。站了一会,忽然海中起了大浪,船身便颠簸起来。众人之中,早有站立不住的,都走回舱里去了。慢慢的风浪加大,船身摇撼更甚,各人便都一齐回房。到了夜来,风浪更紧,船身两边乱歪。搭客的衣箱行李,都存放不稳,满舱里乱滚起来;内中还有女眷们带的净桶,也都一齐滚翻,闹得臭气逼人;那晕船的人,呕吐更甚。足足闹了一夜一天,方才略略宁静。
  及至船到了天津,我便起岸,搬到紫竹林佛照楼客栈里,拣了一间住房,安置好行李。歇息了一会,便带了述农给我的信,雇了一辆东洋车,到三岔河水师营去访文杏农。
  正是:阅尽南中怪状,来寻北地奇闻。未知访着文杏农之后,还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记。
  第六十八回 笑荒唐戏提大王尾 恣嚚威打破小子头
  当时我坐了一辆东洋车,往水师营去。这里天津的车夫,跑的如飞一般,风驰电掣,人坐在上面,倒反有点害怕。况且他跑的又一点没有规矩,不似上海只靠左边走,便没有碰撞之虞;他却横冲直撞,恐后争先。有时到了挤拥的地方挤住了,半天走不动一步,街路两旁又是阳沟,有时车轮陷到阳沟里面,车子便侧了转来,十分危险。我被他挤了好几次,方才到了三岔河口。过了浮桥,便是水师营。
  此时天色已将入黑。我下了车,付过车钱,正要进去,忽然耳边听见哈打打、哈打打的一阵喇叭响。抬头看时,只见水师营门口,悬灯结彩,一个营兵,正在那里点灯。左边站了一个营兵,手中拿了一个五六尺长的洋喇叭,在那里鼓起两腮,身子一俯一仰的,哈打打、哈打打吹个不住。看他忽然喇叭口朝天,忽然喇叭口贴地,我虽在外多年,却没有看过营里的规矩,看了这个情景,倒也是生平第一回的见识,不觉看的呆了。正看得出神,忽又听得咚咚咚的鼓声。原来右边坐了一个营兵,在那里擂鼓。此时营里营外,除了这两种声音之外,却是寂静无声,也不见别有营兵出进。我到了此时,倒不好冒昧进去,只得站住了脚,等他一等再说。抬眼望进去,里外灯火,已是点的通明,仿佛看见甬道上,黑魆魆的站了不少人,正不知里面办甚么事。
  足足等了有十分钟的时候,喇叭和鼓一齐停了,又见一个营兵,轰轰轰的放了三响洋枪。我方才走过去,向那吹喇叭的问道:“这营里有一位文师爷,不知可在家?”那兵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跟我进去问来。”说罢,他在前引路,我跟着他走。只见甬道当中,对站了两排兵士,一般的号衣齐整,擎着明晃晃的刀枪。我们只在甬道旁边走进去,行了一箭之地,旁边有一所房子,那引路的指着门口道:“这便是文师爷的住房。”说罢,先走到门口去问道:“文师爷在家么?有客来。”里边便走出一个小厮来,我把名片交给他,说有信要面交。那小厮进去了一会,出来说请,我便走了进去。杏农迎了出来,彼此相见已毕,我把述农的信交给他。他接来看过道:“原来与家兄同事多年,一向少亲炙得很!”我听说,也谦让了几句。因为初会,彼此没有甚么深谈。彼此敷衍了几句客气说话,杏农方才问起我到天津的缘故,我不免告诉一二。谈谈说说,不觉他营里已开夜饭,杏农便留我便饭。我因为与述农相好多年,也不客气。杏农便叫添菜添酒,我要阻止时,已来不及。
  当下两人对酌了数杯。我问起今日营里有甚么事,里里外外都悬灯结彩的缘故。杏农道:“原来你还不知!我们营里,接了大王进来呢!”我不觉吃了一惊道:“甚么大王?”杏农笑道:“你向来只在南边,不曾到北边来过,怨不得你不懂。这大王是河神,北边人没有一个不尊敬他的。”我道:“就是河神应该尊敬,你们营里怎么又要接了他来呢?”杏农道:“他自己来了,指名要到这里,怎么好不接他呢?”我吃惊道:“那么说,这大王居然现出形来,和人一般,并且能说话的了?”杏农笑道:“不是现人形,他原是个龙形。”我道:“有多少大呢?”杏农道:“大小不等,他们船上人都认得,一见了,便分得出这是某大王、某将军。”我道:“他又怎会说话,要指名到哪里哪里呢?”杏农道:“他不说话。船上人见了他,便点了香烛,对他叩头行礼,然后筶卜他的去处。他要到哪里,问的对了,跌下来便是胜筶;得了胜筶之后,便飞跑往大王要到的地方去报。这边得了信,便排了执事,前去迎接了来。我们这里是昨天接着的,明天还要唱戏呢。”我道:“这大王此刻供在甚么地方?可否瞻仰瞻仰?”杏农道:“我们饭后可以到演武厅上去看看;但是对了他,不能胡乱说话。”我笑道:“他又不能说话,我们自然没得和他说的了。”
  一会饭罢之后,杏农便带了我同到演武厅去。走到厅前,只见檐下排了十多对红顶、蓝顶,花翎、蓝翎的武官,一般的都是箭袍、马褂、佩刀,对面站着,一动也不动,声息全无。这十多对武官之下,才是对站的营兵,这便是我进营时,看见甬道上站的了。走到厅上看时,只见当中供桌上,明晃晃点了一对手臂粗的蜡烛;古鼎里香烟袅绕,烧着上等檀香。供桌里面,挂了一堂绣金杏黄幔帐,就和人家孝堂上的孝帐一般,不过他是金黄色的罢了;上头挂了一堂大红缎子红木宫灯;地下铺了五彩地毡;当中加了一条大红拜垫;供桌上系了杏黄绣金桌帷。杏农轻轻的掀起幔帐,招手叫我进去。我进去看时,只见一张红木八仙桌,上面放着一个描金朱漆盘;盘里面盘了一条小小花蛇,约摸有二尺来长,不过小指头般粗细,紧紧盘着,犹如一盘小盘香模样。那蛇头却在当中,直昂起来。我低头细看时,那蛇头和那蕲蛇差不多,是个方的;周身的鳞,湿腻且滑,映着烛光,显出了红蓝黄绿各种颜色;其余没有甚么奇怪的去处。心中暗想,为了这一点点小么魔,便闹的劳师动众,未免过于荒唐了;我且提他起来,看是个甚么样子。想定了主意,便仔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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