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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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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上便点了翰林,放过一任贵州主考,宦囊里面多了三千金,便接了家眷到京里来,省吃俭用的过日子,望开坊。谁知去年春上,染了个春瘟病,捱到六月间死了。你想这般一位年轻的太史公,一旦断了弦,自然有多少人家央人去做媒的了。这太史公倒也伉俪情深,一概谢绝。这信息被焦侍郎知道了,便想着这风流太史做个快婿。虽然是个续弦,且喜年纪还差不多。想定了主意,便打算央媒说合。既而一想,自己是女家,不便先去央求。又打听得这位太史公,凡是去做媒的,一概谢绝,更怕把事情弄僵了,所以直等到今年春天,才请出一个人来商量。这个人便是刑部主事,和周太史是两榜同年;却是个旗人,名叫惠覃,号叫雪舫;为人极其能言舌辩。焦侍郎请他来,把这件事直告诉了他,又说明不愿自己先求他的意思。雪舫便一力担承在身上,说道:”大人放心,司官总有法子说得他服服帖帖的来求亲。大人这里还不要就答应他,放出一个欲擒故纵的手段,然后许其成事,方不失了大人这边的门面。‘焦侍郎大喜,便说道:“那么这件事,就尽托在老兄身上了。’”雪舫得了这个差使,便不时去访周辅成谈天。周辅成老婆虽死了,却还留下一个六岁大的男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十分可人。雪舫到了,总是逗他顽笑,考他认字。偶然谈起说道:“怪可怜的一个小孩子,小小年纪没了娘了。你父亲怎么就不再娶一个?‘辅成听了笑道:”伤心还没有得过,那里便谈到这一层;况且我是立志鳏居以终的了。’雪舫道:“你莫嘴强,这是办不到的。纵使你伉俪情深,一时未忍,久后这中馈乏人,总不是事。况且小孩子说大不大,总得要有人照应的。你此刻还赶伤心追悼的那边去,未必肯信我这个话,久后你便要知道的。‘辅成未及回答,雪舫又道:”说来也难,娶了一个好的来也罢了;倘使娶了个不贤的,那非但自己终身之累,就是小孩子对付晚娘,也不容易。’辅成道:“可不是吗。我这立定鳏居以终之志,也是看到这一着。‘雪舫道:”这也足见你的深谋远虑。其实现在好好的女子很少,每每听见人家说起某家的晚娘待儿子怎样,某家的晚娘待儿子怎样,听着也有点害怕。辅成兄,你既然立定主意不娶,何不把令郎送回家乡去?自己住到会馆里,省得赁宅子,要省得多呢。’辅成道:“我何尝不想。只为家母生平最爱的是内人,去年得了我这里的信息,已经不知伤心的怎样了。此刻再把小孩子送回去,老人家见子思母,岂非又撩拨起他的伤心来!何况小儿说大虽不大,也将近可以读书了。我们衙门清闲无事,也想借课子消遣,因此未果。‘雪舫道:”既如此,你也大可以搬到会馆里面去,到底省点浇裹。’辅成道‘我何尝不想。只因这小孩子还小,一切料理,打辫洗澡,还得用个老妈子伺候。’雪舫道:“就是这个难,并且用老妈子,也不容易用着好的。‘辅成道’这倒不然,我现在用的老妈子,就是小孩子的奶娘,还是从家乡带来的。‘雪舫道:”这么说,你夫人虽是没了,这过日子浇裹,还是一文不能省的。’辅成道:“这个自然。‘雪舫道:”这么说,你还是早点续弦的好。’辅成发急道:“这话怎讲?‘雪舫笑了一笑,却不答话,辅成心下狐疑,便追着问是甚么道理。雪舫道:”我要待不说,又对你不起;要待说了出来,一则怕你不信,二则怕你发急。’辅成道:“说的不近情理,不信或者有之,又何至于发急呢。‘雪舫又笑了一笑,依然没有话说。辅成道:”你这个样子,倒是令我发急了。我和你彼此同年相好,甚么话不好说,要这等藏头露尾作甚么呢?’雪舫正色道:“我本待不说,然而若是终于不说呢,实在对朋友不起,所以我只得直说了。但是说了,你切莫发急。‘辅成道:”你说了半天,还是未说,你这是算甚么呢!’“雪舫道:”此刻我直说了罢。若是在别的人呢,这是稀不相干的事。无奈我们是做官的人——‘说着,又顿住了。辅成恨道:“你简直爽快点一句两句说了罢,我又不和你作甚么文字,只管在题前作虚冒,发多少议论作甚么!’雪舫道:”你是身居清贵之职的,这个上头更要紧。‘辅成更急了道:“你还要故作盘旋之笔呢,快说罢!’雪舫道:”老实说了罢,你近来外头的声名,不大好听呢!“辅成生平是最爱惜声名的,平日为人谨饬的了不得。忽然听了这句话,犹如天上吊下了一个大霹雳来,直跳起来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话?‘雪舫道:“我说呢,叫你不要着急。’辅成道:”到底是哪里来的话?我不懂啊。到底说的是那一行呢?‘雪舫拍手道:“你知道我近来到你这里来坐,格外来得勤,是甚么意思?我是要来私访你的。谁知私访了这几天,总访不出个头绪来,只得直说了。外头人都说你自从夫人没了之后,便和用的一个老妈子搭上了,缠绵的了不得,所以凡是来和你做媒的,你都一概回绝。’辅成道:”这些谣言从哪里来的?‘雪舫道:“外头那个不知,还要问哪里来的呢。不信,你去打听你们贵同乡,大约同乡官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了。’辅成直跳起来道:”这还了得!我明日便依你的话,搬到会馆去住,乐得省点浇裹。‘雪舫道:“这一着也未尝不是;然而你既赁了宅子,自己又住到会馆里,怎么见得省?’辅成道:”哪里的话!我既住到会馆,便先打发了老妈子,带着小孩子住进去了。‘雪舫道:“早就该这样办法的了。’”辅成便忙着要拣日子就搬。雪舫道:“你且莫忙,这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我也在这里代你打算呢。小孩子说小虽然不小,然而早起晚睡,还得要人招呼,还有许多说不出的零碎事情,断不是我们办得到的;譬如他顽皮搅湿了衣服,或者挂破了衣服等类,都是马上要找替换,要缝补的,试问你我可以办得到么?这都是平常无事的话。万一要有甚么伤风外感,那不更费手脚么?我正在这里和你再三盘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看不出这么一件小小事情,倒是很费商量的。‘一席话说得辅成呆了。歇了半晌道:”不然,索性把小孩子送回家乡去也好。’雪舫道:“你方才不是说怕伤太夫人的心么?‘辅成搓手顿足了半晌,没个理会。雪舫又道:”不如我和你想个法子罢,是轻而易举,绝不费事的,不知你可肯做?’辅成道:“你且说出来,可以做的便做。‘雪舫道:”你若肯依了我做去,包管你就可以保全声名。’辅成道:“你又来作文字了,又要在题前盘旋了,快直说了罢。‘”雪舫道:“你今日起,便到处托人做媒,只说中馈乏人,要续弦了。这么一来,外头的谣言自然就消灭了。’辅成道:”这个不过暂时之计,不可久长的。况且央人做媒,做来做去,总不成功,也不是个事;万一碰了合式的,他样样肯将就,任我怎样挑剔,他都答应,那却如何是好呢?‘雪舫正色道:“那不就认真续了弦就完了。我劝你不要那么呆,天下哪里有从一而终的男子。你此刻还是热烘烘的,自然这样说。久而久之,中馈乏人,你便知道鳏居的难处了。与其后来懊悔,还是赶早做了的好。依我劝你,趁此刻自己年纪不十分大,儿子也还小,还容易配;倘使耽搁几年,自己年纪也大了,小孩子也长成了,那时后悔,想到续弦,只怕人家有好好的女儿未必肯嫁给于思于思的老翁了。况且说起来,前妻的儿子已经若干大了,人家更多一层嫌弃。还有一层,比方你始终不续弦的话,将来开坊了,外放了,老大人、太夫人总是要迎养的,同寅中官眷往来,你没有个夫人,如何得便?难道还要太夫人代你应酬么?你细想想,我的话是不是?’辅成听了低下头去,半晌没有话说。雪舫又道:”说虽如此说,这件事却是不能卤莽的,最要紧是打听人品;倘使弄了一个不贤的来,那可不是闹顽的!‘辅成叹了一口气,却不言语。雪舫又道:“此刻你且莫愁这些,先撒开了话,要求人做媒,赶紧要续弦,先把谣言息一息再讲。’辅成也没有话说。雪舫又谈些别样说话,然后辞去。
  “过了一日,雪舫未曾出门,辅成先去拜访了,说是踌躇了一天一夜,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依你之计,暂时息一息谣言再说的了。雪舫道:”既如此,便从我先做起媒来。陆中堂有一位小姐,是才貌兼备的,等我先去碰一碰看。‘辅成道:“你少胡闹!他家女儿怎肯给我们寒士,何况又是个填房。’雪舫道:”求不求在你,肯不肯由他,问一问不见得就玷辱了他,那又何妨呢。‘辅成也就没言语了。再过一天,雪舫便来回话说:“陆中堂那边白碰了。今日我又到张都老爷那边去说,因为听说张都老爷有个妹子,生得十分福气,今日没有回话,过几天听信罢。’”此时辅成因为谣言可怕,也略略活动了一点了,这两天也在别个朋友跟前提起续弦的话。一时同衙门的、同乡的,都知道周太史要续弦了,那做媒的便络绎不绝,这个夸说张家小姐才能,那个夸说李家小姐标致,说的心如槁木的一位太史公,心中活泼泼起来。雪舫又时时走来打动,商量要怎么的好,怎么的不好,又说第一年纪大的好。辅成问他是甚么缘故。雪舫道:“若是元配,自然年纪不怕小的。此刻你的是续弦,进了你门,就要做娘的,翁姑又不在跟前,倘使年纪过轻,怎么能当得起这个家。若是年纪大点的,在娘家纵使未曾经练过,也看见得多了,招呼小孩子,料理家务,自然都会的了。你想不是年纪大的好么?‘说的辅成合了意。他却另外挽出一个人来,和辅成做焦侍郎小姐的媒。辅成便向雪舫打听。雪舫道:”这一门我早就想着了,一则怕这位小姐不肯许人家做填房,二则我和焦老头子有堂属之分,彀不上去说这些事,所以未曾提及。这门亲倘是成了,倒是好的。听说那一位小姐,雅的是琴棋书画,俗的是写算操作,没有一件不来的。况且年纪好象在二十以外一点了,于料理小孩子一层,自然是好的了。’辅成听了,也巴望这门亲定了,好得个内助。偏偏焦侍郎那边,又没有着实回话,倒闹得辅成心焦起来,又托雪舫去说。求之再四,方才应允。一连跑了四五天,把这头亲事说定。一面择日行聘。过了几时,又张罗行亲迎大礼,央了钦天监选择了黄道吉日,打发了鼓吹彩舆去迎娶,择定了午正三刻拜堂合卺。
  “这一天,周太史家里贺客盈门,十分热闹;格外提早点吃了中饭,预备彩舆到了,好应吉时拜堂。一班同年、同馆的太史公,都预备了催妆诗、合卺词。谁知看看到了吉时,不见彩舆到门,众亲友都呆呆的等着看新人。等彀多时,已是午过未来,还是寂无消息。办事的人便打发人到坤宅去打听,回报说新人正在那里梳妆呢。众人只得仍旧呆等。等到了未末申初,两顶大媒老爷的轿子到了,说来了来了,快了快了,马上就登舆了。周太史一面款待大媒。闹了一会,已交酉刻,天已晚下来了,只得张罗开席宴客。吃到半席时,忽然间鼓乐喧天的,新娘娶回来了,便连忙撤了席,拜堂、送房、合卺,又忙了一阵,直到戌正,才重新入席。那新人的陪嫁,除了四名丫头之外,还有两房仆妇、两名家人,都是很漂亮的。众人尽欢散席时,已是亥正了。大家宽坐了一会,便要到新房里看新人。周太史只得陪着到新房里去。众人举目看时,都不觉棱了一棱:原来那位新人,早已把凤冠除下,却仍旧穿的蟒袍霞帔,在新床上摆了一副广东紫檀木的鸦片烟盘,盘中烟具,十分精良,新人正躺在新床吃旧公烟呢。看见众人进来,才慢慢的坐起,手里还拿着烟枪;两个伴房老妈子,连忙过去接了烟枪,打横放在烟盘上,一个接手代他戴上凤冠。陪嫁家人过来,把烟盘收起来,回身要走,忽听得娇滴滴的声音叫了一声‘来’,这个声音正是新人口中吐出来的。那陪嫁家人,便回转身子,手捧烟盘,端端正正的站着。只听得那新人又说道:”再预备十二个泡儿就够了。‘那陪嫁家人,连答应了三四个’是‘字,方才退了出去。众人取笑了一回,见新人老气横秋的那个样子,便纷纷散去。新人见客散了,仍旧叫拿了烟具来,一口一口的吹;吹足了十二口时,天色已亮,方才卸妆睡觉。周辅成这一气,几乎要死!然米已成饭,无可如何了。只打算日后设法禁制他罢了。那位新人一睡,直到三下钟方才起来。梳洗已毕,便有他的陪嫁家人,带了一个面生人,手里拿了一包东西,到上房里去,辅成此时一肚子没好气,也没做理会。第二天晚上,便自己睡到书房里去了。
  “到了第三天,是照例回门,新婿新人,先后同去;行礼已完,新婿也照例先回。及至辅成回到家时,家人送上两张帐单。辅成接过来一看,一张是珠宝市美珍珠宝店的,上面开着珍珠头面一副、穿珠手镯一副、西洋钻石戒指五个,共价洋四千五百两;又一张是宝兴金店的,上面开着金手镯一副、押发簪子等件,零零碎碎,共价是三百十五两。辅成看了便道:”我家里几时有买过这些东西?‘家人回道:“这是新太太昨天叫店里送来的。’辅成吓了一跳,呆了半晌,没有话说,慢腾腾的踱到书房,换过便衣,唉声叹气的坐立不安。直等到晚上十二点多钟,新人方才回来。辅成一肚子没好气,走到上房。只见那位新夫人,已经躺下吃烟了,看见丈夫进来,便慢腾腾的坐起。辅成不免也欠欠身坐下。半晌开口问道:”夫人昨天买了些首饰?‘新人道:“正是。我看见今天回门,倘使还戴了陪嫁的东西,不象样子,所以叫他们拿了来,些微拣了两件,其实还不甚合意。’辅成道:”既然不甚合意,何不退还了他呢?‘说时,脸上很现出一种不喜欢的颜色。新人听了这话,看了新婿的颜色,不觉也勃然变色起来。“
  正是:房帷未遂齐眉乐,《易》象先呈反目爻。未知一对新人,闹到怎么样子,且待下回再记。
  第七十一回 周太史出都逃妇难 焦侍郎入粤走官场
  “当下新人变了颜色,一言不发。辅成也忍耐不住,说道:”不瞒夫人说,我当了上十年的穷翰林,只放过一回差,不曾有甚么积蓄。‘新人不等说完,便抢着说道:“罢,罢!几吊钱的事情,你不还,我娘家也还得起,我明日打发人去要了来,不烦你费心。不过我这个也是挣你的体面。今天回门去,我家里甚么王爷、贝子、贝勒的福晋、姑娘,中堂、尚书、侍郎的夫人、小姐,挤满了一屋子,我只插戴了这一点捞什子,还觉着怪寒尘的,谁知你到那么惊天动地起来!早知道这样,你又何必娶甚么亲!’说着,又叫了一声‘来’,那陪嫁家人便走了进来,垂手站着。新人拿眼睛对着鸦片烟盘看了一看,那家人便走到床前,半坐半躺的烧了一口烟,装到斗上。辅成冷眼觑着,只见那家人把烟枪向那边一送,新人躺下来接了,向灯上去吸,那家人此时简直也躺了下来,一手挡着枪梢,一手拿着烟签子,拨那斗门上的烟。辅成见了,只气得三尸乱暴,七窍生烟!只因才做了亲不过三朝,不便发作,忍了一肚子气,仍到书房里去安歇了。从此那珠宝店、金子店的人,三天五天便来催一次,辅成只急得没路投奔。雪舫此时却不来了,终日闷着一肚子气,没处好告诉,没人好商量。一连过了二十多天,看看那娶来的新人,非但愈形骄蹇放纵,并且对于那六岁孩子,渐渐露出晚娘的面目来了。辅成更加心急,想想转恨起雪舫来。然而徒恨也无益,总要想一个善后之策,因此焦灼的一连几夜总睡不着。并且自从娶亲以来,便和上房如同分了界一般,足迹轻易不踏到里面。小孩子受了晚娘的气,又走到自己跟前哭哭啼啼,益加烦闷。
  “忽然一日,自己决绝起来,定下一个计策,暗地里安排妥当。只说家中老鼠多,损伤了书籍字画,把一切书画都归了箱,送到会馆里存放,一共运去了十多箱书画,暗中打发一个家人,到会馆里取了,运回家乡去。等到了满月那天,新人又照例回门去了;这一次回门,照例要娘家住几天。这位周太史等他夫人走了,便写了个名条,到清秘堂去请了一个回籍措资的假,雇了长车,带了小孩子,收拾了细软,竟长行回籍去了。只留下一个家人看门,给了他一个月的工钱,叫他好好看守门户,诳他说到天津,去去就来的。他自己到了天津之后,却寄了一封信给他丈人焦侍郎。这封信却是骈四骊六的,足有三千多字,写得异常的哀感顽艳。焦侍郎接了这封信,一气一个死!无可奈何,只得把女儿权时养在家里,等日后再做道理。我进京找他求信,恰好碰了这个当口。所以我也不便多说,耽搁了几天,只得且回家去,过几时再说的了。”
  徐宗生一席长谈,一面谈着,一面喝着,不觉把酒喝完了,饭也吃了,问店家要了水来净了面。我又问起焦侍郎为甚么把一位小姐惯到如此地位。宗生道:“这也不懂。论起来,焦侍郎是很有阅历的人,世途上、仕途上,都走的烂熟的了,不知为甚么家庭中却是如此。”我道:“世路仕路的阅历,本来与家庭的事是两样的。”宗生道:“不是这样说。这位焦理儒,他是经过极贫苦来的,不应把小孩子惯得骄纵到这步田地。他焦家本是个富家,理儒是个庶出的晚子,十七八岁上,便没了老子,弟兄们分家,他名下也分到了二三万的家当。搁不起他老先生吃喝嫖赌,无一不来,不上几年,一份家当,弄得精光。闹的弟兄不理,族人厌恶,亲戚冷眼,朋友远避。在家乡站不住了,赌一口气走了出来,走到天津,住在同乡的一家字号里,白吃两顿饭,人家也没有好面目给他。可巧他的运气来了,字号里的栈房碰破了两箱花椒,连忙修钉好了,总不免有漏出来的,字号里的小伙计把他扫了回来。被这位焦侍郎看见了,不觉触动了他的一门手艺,把那好的整的花椒,拣了出来,用一根线一颗一颗的穿起来,盘成了一个班指。被字号里的伙计看见了,欢喜他精致,和他要了。于是这个要穿一个,那个要穿一个,弄得天天很忙。他又会把他盘成珠子,穿成一副十八子的香珠。穿了香珠,却没有人要;只有班指要的人多,甚至有出钱叫他穿的。齐巧有一位候补道进京引见,路过天津,是他的世伯辈,他用了‘世愚侄’的帖子去见了一回,便把所穿的香珠,凑了一百零八颗,配了一副烧料的佛头、纪念,穿成一挂朝珠,又穿了一个细致的班指,作一份礼送了去。那位候补道欢喜的了不得,等他第二次去见了,便问他在天津作甚么。他一时没得好回答,便随嘴答应,说要到广东去谋事。那候补道便送了他五十两银子程仪。他得了这笔银子,便当真到广东去了。
  “原来他有一位姑丈,是广东候补知府,所以他一心要找他姑丈去。谁知他在家乡那等行为,早被他哥哥们写信告诉了姑丈了,所以他到了广东,那位姑丈只给他一个不见。他姑母是早已亡故的了,他姑丈就在广东续的弦,他向来没有见过,就是请见世见不着。五十两银子有限,从天津到得广东,已是差不多的了,再是姑丈不见,住了几天客栈,看看银子没有了。他心急了,便走到他姑丈公馆门口等着,等他姑丈拜客回来,他抓住了轿杠便叫姑丈。他姑丈到了此时,没有法子,只得招呼他进去,问他来意。他说要谋事。他姑丈说:”谈何容易!这广东地方虽大,可知人也不少,非有大帽子压下来,不能谋一个馆地。并且你在家里荒唐惯了,到了外面要守外面的规矩,你怎样办得到。不如仍旧回去罢。‘他道:“此刻盘缠也用完了,回去不得,只得在这里等机会。我就搬到姑丈公馆来住着等,想姑丈也不多我这一碗闲饭。’他姑丈没奈何,只得叫他搬到自己公馆里住。这一住又是好几个月。喜得他还安分,不曾惹出逐客令来。他姑丈在广东,原是一个红红儿的人,除了外面两三个差使不算,还是总督衙门的文案。这一天总督要起一个折稿,三四个文案拟了出来,都不合意,便把这件事交代了他姑丈。他姑丈带回公馆里去弄,也弄不好。他看见了那奏稿节略,便自去拟出一篇稿来,送给他姑丈看,问使得使不得。他姑丈向来鄙薄他的,如何看得在眼里,拿过来便搁在一旁。但苦于自己左弄不好,右弄不好,姑且拿他的来看看,看了也不见得好。暗想且不要管他,明天且拿他去塞责。于是到了明天,果然袖了他的稿子去上辕。谁知那位制军一看见了,便大加赏识,说好得很,却不象老兄平日的笔墨。他姑丈一时无从隐瞒,又不便撒谎,只得直说了,是卑府亲戚某人代作的。制军道:”他现在办甚么事?是个甚么功名?‘他姑丈回说没有事,也没有功名。制军道:“有了这个才学,不出身可惜了。我近来正少一个谈天的人,老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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