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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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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见她在说:“咦,他没来。”

    那个男子微愠道:“你还叫了别人?”

    她道:“没什么。”

    这两双脚并在一起,他听到一阵阵让人心头发冷的抽泣声。是那女子在哭么?他看不到。他只看到了那男子的脚边,几滴水落在木板上。

    是那女子的泪水吧,他想着。

    在床下,他的鼻子里闻到了一阵阵的霉变气味,几乎要让他打喷嚏。

    不对,这不是霉变的味道。霉味他闻得多了,那是种象蛛丝一样,

    带着点干燥和辣味的味道,但这绝对不是,这种味道有点甜和腥,是柔软湿润的。那是眼泪的味道么?

    他不知为什么,感到了害怕。

    隐约地,他想到了那不是泪。那种暗淡的颜色也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而是它本来的颜色。在灯光下,楼板上那一小滩液体仿似活物在变化,流动着凄冷的微光,妖异而诡艳。

    它象一条小蛇一样爬过来了。楼板本来不太平,它也真象一条蛇一样,蜿蜿蜒蜒,绕过了木板上的节疤,到他脸边。他伸出手去,轻轻沾了沾,在指尖,他感到一点温热。

    这是血。

    血液。含有百分之七的氯化钠,因此有点咸。这是他后来知道的,

    当时他只觉得那血液有点甜。不是真的甜,但在他的记忆中,那一滴血确实有如早晨花瓣上淌下的一滴蜜,在他舌尖上,象是一滴有色的水滴入水杯里,悠悠地扩散开去,漾遍全身。

    他几乎沉醉在这一滴血液给他带来的快感中,以至于他认为自己当时无疑神经有些错乱。如果没有那重重的一声,他几乎象狗一样趴着舔楼板上的血了。

    那一声其实也不太大,因为他趴在楼板上,因此楼板的震动给他这样的错觉。他象从一个噩梦中惊醒,有点慌张地望出去。

    那个男人躺在地上。

    那个男人有两张嘴,一张在脸上,一张在脖子上。

    他当然立刻想通了,脖子上的那只是一个伤口。只是这个伤口本应该流出很多血,现在只是慢慢地滴出一两滴,因此使得伤口看起来象是一个人在笑。

    她也躺了下来。这让他的心一下抽紧了。她虽然和她还隔了一个人,但只要她朝床下看时一定会看到他的。

    幸好她没有看。她只是闭着眼,脸上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情,躺着。

    爬出床去只有一条路。他静静地看着她,她一动也不动。

    用肘轻轻地压着楼板,然后让整个身体向前挪动一寸,再一寸。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离开了床底,离她也只有大约两尺,听得到她的呼吸长而缓。

    她一定睡着了,不然她一定会听到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他慢慢站起身,小心地挪出一步。好了,现在已经到了楼梯口,只要下去了,她再也不会发现。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已经移出这恍如鬼域的屋子。

    这时,他忽然听见她叹了口气。这让他的腿一软,脚一下踏空了,人登时象一个包裹一样滚下楼去。他听见她的叫声,然而他根本不去注意她叫什么,也不知有没有摔断骨头,他昏天暗地地爬起来,却感到一只手搭到他肩上。

    这只手柔若无骨,宛如白玉,然而他只觉得搭在身上的就象一只五色斑澜的蜈蚣。他尖声叫起来,本已站起的身子又摔倒了,人也在地上滚了几滚,一下滚到墙边,把那些空酒瓶也打翻了好多。他失魂落魄地想爬起来,只觉那只手还搭在他肩上。

    手边,他正好摸到一只破了的瓶子。他没有多想,操起瓶子,猛地向后扎去。

    象刺进一块腐木,又象刺进雨后泥土中,那只手松了,而在他身后,她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让他向前滚了几滚。也正在这时,有人大叫道:“地震了!地震了!”

    他回头看去,在她的脸正中,一个酒瓶正扎在那里。她痛苦地晃动着头,血液象水龙头里激出的水一样从酒瓶口中射出来,洒得遍地都是。奇怪的是,这时他不再有一点害怕,反倒有几分欣赏地玩味着这妖异而恐怖的情景。

    外面已经哭喊一片,谁也不会怀疑这房里是一个女人在濒死前痛苦地喊叫。他站起身,看着她的身体象一只蠕虫一样扭曲着想象不到的形状。血流得遍地都是,真想不到她的身体里竟会有那么多的血。

    门外,已经静下来了。整条巷子的人都已经逃向郊外,空无一人。

    他拉开门,走下河埠头,洗了洗沾着血的手。当他的手伸进清澈的河水中,血丝就象游鱼一样,迫不及待地逃向水面,再无踪迹。

    抬起头,看了看血一般红的月亮,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

    抬起头,看了看月亮,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狡猾的笑意。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间屋子由于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一件事,尽管在当时不了了之,但在人们嘴里却流传了很多年。人们猜测着她的死因,最耸人听闻的无过于说她嗜好吸男人的血。至于在她死后,每隔几年总有一个女子被吸干了血而死,那归罪于被她杀死的男人的怨灵。这种不科学的异谈是人们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尽管镇政府抓过几个有嫌疑的流浪汉,然而这流言象秋后的蚊子一样杀之不绝。

    他摸了摸脖子上早已结好了的疮疤。那个齿印已不再象齿印,只是一个淡淡的标记了。他从嘴里吐出烟头,看着烟头在混浊的水面上亮了一下,灭了。

    谁也看不到,烟头上带着的一点血丝。
武道
    “我是一等兵长谷川昭弘,请指教。”

    一个穿着整齐的士兵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好像他做的是一件很有道理的事。这些日本人,就算自杀,也做得好像是件很优雅的事,这个长谷川也忘了,他是在做一件学武之人最不耻的事。

    是不是应该阻止他?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葛平还没有露出败象,二来他也实在没有勇气去阻止大日本皇军去发扬武士道精神。

    “你用什么武器?”长谷川拔出了长刀,“我是剑道初段,请不要轻敌。”

    “倭寇,”葛平轻蔑地撇了撇嘴,“死在你们手下,实在是我的耻辱。”

    长谷川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长谷川是这一小队里仅次于船越少佐高手。如果他也败了,下一个一定会是船越少佐。可是,就算他能击败船越,日本人会放过他么?

    在日本人眼里,中国人,高丽人,都是下等人。他有点揪心地想着自己像一个人模狗样的假日本人,坐在一群日本人中间。即使他早就立志,不再过问时事,但自己内心是否有愧?

    长谷川的手搭在刀把上,一动不动。这是东瀛居合斩的拔刀术,在中国的刀剑流派中,最接近沧溟派的拔刀术。不过沧溟派的拔刀术在于借助拔刀那一瞬的力量斩杀敌手,即使被对手挡住,也必须在对手尚未架到刀之前收回,因此沧溟派有“出刀无声,入刀无血”之说。而居合斩就更接近于一种舍身刀法,刀一旦出鞘,就已经把敌人和自己都逼上了绝路。如果不能斩杀敌人,自己必须见血。

    而这见血,多半就是死。

    葛平看了看长谷川,从架上取下一柄长枪,左手抓住枪把,右手握住枪根,抖了个花。

    做得对。他暗暗叫好。

    枪被称为百兵之王,五尺五寸为步下枪,七尺为花枪,八尺二寸中平枪,一丈二尺为大枪,一丈六尺为大杆,一丈八尺就是长矛了。明何良臣在《阵纪》中说:“马家枪,沙家竿子,李家短枪,各有其妙。长短能兼用,虚实尽其宜,锐不可当,速退不能及,而天下无敌者,惟杨家梨花枪法也。”

    葛平选的是一柄五尺五寸的步下枪,他所用的,正是杨家梨花枪。

    杨家枪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后手紧握枪根,不使露出手外,而出枪甚长,因此,枪尖极为灵活。对付居合斩这类一刀即杀的招术,的确十分见效。在明代,戚继光平倭时,教兵士的枪法主要就是杨家梨花枪。民间传说,杨家枪是北宋名将杨业传下来的,其实是南宋红袄军的女首领杨妙真所传。

    “二十年梨花枪,无敌天下。”

    杨妙真的这句话和枪法一起流传下来了。以葛平的年纪,当然不可能练了二十年,但就算只炼了两年,那个长谷川就未必能够抵挡。

    看来,民国三年中华武士会在东京成立分会后,国内也吸收了不少东瀛武术的高明之处。葛平看来还游刃有余。他有点欣慰,但看到船越刚信那张铁一样的脸,却又心头一凛。

    ※※※

    天暗了下来。看样子,要下雨了,他收好晾在外面的衣服,准备泡一壶茶,再读两篇寒山诗就睡觉了。毕竟,战争虽然已经告一段落,游击队却仍在不停地活动,因此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枪声。但这个村子在战略上并不重要,所以还算平静。因为日本人虽然在别的地方烧杀掳掠,在这个村里却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华叔,有人来找你。”隔壁的小二拖着鼻涕跑到他院子前,大声叫着,“都是弯舌头的。”

    弯舌头是乡人对说国语的称呼。他向外张望了一下,在村口的路上,有两个人影。他们不紧不慢地走来。那几个人是向他住处走来的。很奇怪,他想一般不太会有人来看他。旧日的朋友多半星散,有不少也已马革裹尸,只有他这样胸无大志的人才,才会隐居在这么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吧。

    天暗了下来。他点着了灯,坐在门口。那两个人到了他院外,有个人喊道:“虚斋兄在么?”

    虚斋是他在年轻时取的别号。这个脱离现实的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是以前几个要好的师兄弟。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暮色中,站在院子外的,是两个穿着西装的人。

    “秦兄么?”

    他依稀还有点印象,那是他燕大的同学秦力田,也是他的同门师兄。只是听说他毕业后仕途春风得意,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正是在下,呵呵,虚斋兄记性可真好。”

    他笑着,推开了院门。

    快十年不见了,战前在南京见他时,他在某个处里当办事员,现在他西装笔挺,比那时可更容光焕发。战时这样一套西装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而跟他来的那位也是西装革履,相比较而言,他一身的土布唐装,真是个土包子了。

    “虚斋兄可真是安贫乐道,还是一清如水。”

    进了内室,他看着他空空荡荡的客厅,不由叹道。

    “哪里比得上秦兄,秦兄印堂发亮,肯定又高升了吧。”

    “哪里哪里,那是托汪主席的福。对了,还没给你介绍这位呢,这位,”他的脸上都有一种谄媚了,“是大日本皇军少佐……”

    他的脸色大约有点变了。秦力田可能也看出了他的样子,道:“少佐是日本空手道名家子弟。少佐此次特地来拜会虚斋兄,也是想在镇上开一个东亚武道研究会,想请虚斋兄出山,为共建王道乐土共奉心力。”

    “在下一介草民,只怕难当重任,秦大人,少佐,请回吧。”

    那个十分年轻的日本人突然走上前,向他一鞠躬,用纯正的中文说:“敝人船越刚信,船越流空手道初段,请多多关照。”

    船越?他看了看秦力田:“船越大师兄?”

    “正是,刚信是船越大师兄爱子。”

    他不由对这个日本少佐产生了几分好感。在他还未入燕大时,曾在乡下学过十年武,其中前三年,师傅身边有一个常穿学生装的日本人,那就是大师兄。初入门时他还不到十岁,大师兄常带他去镇上买糖吃,那时大师兄已经二十五六了,简直像他父亲一般。他九岁那年大师兄学成回国,他还痛哭一场。后来他毕业时想去东京帝大留学,因为爆发战争,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打量了一下船越刚信。记忆中的大师兄,相貌坚毅威武,船越刚信也果然有几分大师兄的样子。他兴奋地握住船越刚信的手,道:“大师兄好么?”

    “家父身体康健,还在冲绳道场中时,就常提起虚斋先生。”

    他笑了:“开玩笑了,那时我还没这个名呢。”

    他也笑了:“自然,家父所提,乃是华师叔的小名。”

    他老脸一红。他的小名,知道的比这个“虚斋”还多些。虚斋这个名字还可以摆上台面,那个小名叫出来可不好听。他摇了摇他的手,道:“不要叫师兄,我把船越大师兄当长辈看的。呵呵,真是虎父无犬子,少年英俊。”

    船越刚信大概有点受不了他这么感情外露,抽出手来道:“虚斋先生,那成立武道研究会的事……”

    “自然自然。”他点点头,马上又道:“不过,船越少佐,我希望那是个民间组织。”

    他笑了:“是。具体事务,都由秦先生和虚斋先生您主持,皇军只以个人名义加入。”

    ※※※

    “武道研究会”设在关帝庙前的一大片空房子里,后院就是船越那个队的营房。挂牌那天,船越刚信和整个小队的皇军都来为关帝进香,四乡百里的人赶来不少看热闹,也才发现日本人原来也敬关帝。武圣庙前设这么个武道研究会,也算得地利吧。

    武道研究会分成两大块,一个是拳术门,一个是兵器门。不过,和一般武馆不同,武道研究会里,有一大块是剑道和空手道。在这么个小镇上,并没有太多的好手,他们平常做的事也近乎于其他地方的维持会。不过皇军打来时,国军早退了,皇军兵不血刃取了城池,镇里还曾列队欢迎,所以也没设维持会,地方上有什么争执,多半由秦力田的镇公所和他这武道研究会出面解决。里面的练习场地,招收了十几个本乡子弟习武,船越刚信小队里的士兵都是会员,几乎天天都来。那些本乡子弟学的东西也很杂,也都有日本风格了——他因为学过些空手道,趁这机会倒可以温习一些,也没觉得不好。博采众家之长,正是武术的正道。

    ※※※

    葛平的枪枪尖拖地,但细看的话,枪尖并没有碰到地上,像一条毒蛇的蛇头一样,在窥测对手的痕迹。那种声音,也许只是枪尖上发出的杀气,激起的声音吧。

    长谷川等了一会,却不见葛平上来,他的脚不由动了动。

    长谷川原本是侧着身子的,此时身体更侧了些,几乎像螃蟹一样模着挪上一步,这一步有点慢,但他知道,马上,长谷川的左脚会交错着踏上,借着身体的重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出刀来。

    这是要进攻了。他有点兴奋地想。尽管他知道,这一下有可能会有人死,但他以一个武士的心情,渴望着见到血,渴望看见那一道光华中的鲜红光辉。

    “锵”一声,象从天空中劈下一道电光,而几乎同时,象有一条毒蛇从地面猛扑而起。

    周围看着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叫。

    他却看得明白。

    胜了。

    在刚才那一瞬,长谷川的刀刚拔出鞘时,葛平已经一步抢下,枪尖穿过长谷川的肩头。

    长谷川几乎有点震惊地看着已经穿透了他肩头的枪,小声道:“好枪法!”

    他的左手伸上来,抓住了枪杆,一把拔出。

    血洒了一地。

    刀落到地上。

    他几乎是立刻看见了一直正襟危坐着的船越刚信站起身来。

    “葛先生,在下船越刚信,请指教。”

    ※※※

    这一天,他给几个弟子讲了些南北拳术的差别,觉得有点困,想去小睡一下。刚回房,却见一个弟子跟在他身后,将前不前,欲言又止,面有忧色。

    “怎么了?”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弟子。那是乡间有名的殷商胡世德的子侄。胡世德早先在关外做生意发了点财,九一八后回乡来,买了点地,面团团地做起富家翁来。

    “华老师,”那个弟子嚅嚅地说,“我大伯他……让皇军抓了。”

    他皱皱眉。船越刚信的队军纪很严,与地方上关系不坏,游击队在附近也立不住脚。可被皇军抓起来,可不是件好事。他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弟子抬起头,道:“皇军来收捐,我大伯带头抗捐,被抓了。华老师,请你向船越少佐讲讲,我大伯老糊涂了。”

    他看看窗外。天色将暗,窗外,一株大树剩了不多几片树叶,只是瑟瑟发抖,树身上贴着一张标语,写着“大东亚共荣万岁”。那是秦力田的手笔,几个瘦金体字,笔划如铁线,真想不到秦力田居然还有这样一手好字。贴得虽然不算太久,可是还是掀起了一个角,在风中直抖。

    “我去说说吧。”他有点颓唐地说,那个弟子欣喜若狂,道:“华老师,谢谢华老师,谢谢。”

    打发走了那个弟子,他穿好外套,推开后院的门。后院本是营房,不过船越刚信独自住在后院对门的一个小院里。

    “船越世兄。”

    他走进去时,船越刚信正擦着一把雪亮的武士刀。见他进来,船越刚信站起身,道:“虚斋先生,好。”

    他脱掉鞋,盘腿坐好,看着船越刚信把那把武士刀入鞘。

    “这是你的佩剑?”

    “是。家父为祝我武运长久,将家传宝剑赐我。”

    船越刚信将刀双手捧着,递了给他。

    “好剑。”

    他看着刀柄处,那里凿了两个汉隶“赤胆”。日本人铸刀之艺,也是精益求精,这一点不得不承认。日本人一向刀剑不分,因为他们并没有中国式的双刃剑,所谓剑只是带有弧度的长弯刀而已,那些“剑道馆”里的剑,在中国人看来,都是刀,可他们偏偏自称那是剑。

    剑就剑吧,他想。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不管怎么说,这把被称为剑的长刀,确实是一把锋利之极的兵器。

    “家父曾说过,配做这把剑下之鬼的,只怕不超过二十人。呵呵,”他笑了一声,“虚斋先生绝对是其中一个。”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船越刚信的笑意中,似乎有点什么其它的意思,但他也马上不在意了。当初,船越大师兄说话也很狂,他们这批小师弟总是围着他听他讲天南地北的事,讲他渡海来中国,在峨眉山上练狮子吼,在长白山和高丽马匪对战,听得一惊一乍,而那时的他是最崇拜大师兄的一个。船越刚信大约很有大师兄的遗风。

    “东瀛之剑固然锋利,但中国两千年前,便有名刀无数,《刀剑录》所载,便有不少利可吹毛的名器,开篇便说‘夏禹子启在位十年,以庚戌八年铸一铜剑,长三尺九寸……’”

    船越刚信打断了他的话:“自然,但贵国自大唐安史之乱后,便再无名剑出世了。便是如此市上所售的家常所用菜刀,也是和式的耐用。何况,”船越刚信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以人喻剑,中国人便如这等名剑,纵然当初不可一世,如此也锈迹斑斑,难称利器了。”

    他想反驳,可是,却没办法反驳。那么多人何曾不是得过且过,混得一日是一日?古语也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他把刀还给船越刚信,有点心虚地道:“少佐,听说你今天下乡去,将胡世德胡公抓了起来?”

    船越刚信道:“华师叔,你是要为他讲情吧?其实也无大事,不过他竟然纠集四乡殷商,拒不纳捐。”

    船越刚信嘴里说着,双手握刀,对准了桌上的一瓶菊花。

    那些宏道流的插花。宏道流本出于袁宏道的《瓶史》,插法简洁明了,瓶中一大两小三朵花斜斜的,开得骄艳。

    他沉吟一下。日本人来中国收租税,天下没这种道理,可他也不好反驳,因为维持武道研究会的经费,一多半由皇军提供,事实上也来自那些租税。他道:“不好,由我来劝他为皇军纳捐,如何?”

    船越刚信的手动了动,笑道:“正要请华师叔代为缓颊。我也本不会拘捕他,只消他遣散同党,以后按时纳捐,还是皇军良民。”

    他有点想苦笑,但没有笑。

    船越刚信把刀收回鞘里,“嚓”一声,像是被触动了似了,那朵大菊花一下裂成两半,连着茎也裂到瓶口处,不多裂一分,也不少裂一分。

    离开了船越刚信那里,他心头并没有什么快意。尽管船越刚信并没有扫他的面子,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他心里却隐隐地有一种失望。

    壮气蒿莱。不知为什么,他想起后主的这一句词。当时初读此词,他心中暗笑,后主这样的人也谈什么“壮气”,但此时,他也隐隐觉得,也许,在已是亡国奴的李后主心里,也许也曾有过一点壮气吧。

    ※※※

    “呸!日本人的狗!”

    胡世德的胡子都翘到一边,他的妻子一把拖着他,骂道:“死老头子,虚斋先生救了你,你还这么对他?你要死啊!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不通业务。”

    “我不通世务?不错,我胡某不算什么好人,在乡亲眼里说不定我还是个劣绅,可我不做亡国奴,不做日本人的狗!老婆子,你忘了日本人打进宽城子时杀了多少人?我胡某就算死了也不向他小日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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