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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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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我总觉得有些害怕。”
“怕什么,乡村生活偶尔过过也挺不错。”
温建国把床上整理干净了,突然笑嘻嘻地道:“阿岚,你没来月经吧?”
“什么呀。”林蓓岚打了他一下,脸也胀红了。这时柳文渊又在外面叫道:“吃饭了。”
柳文渊家里四口人,一妻两子。他的妻子五大三粗,两个儿子也浑身脏兮兮的,胆怯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莫名的恐惧,可能从来没见过外人。他们吃的菜是辣椒炒腊肉,再加上些蔬菜,柳文渊一家四口倒是吃得很香,林蓓岚却胆战心惊地也不敢多吃。吃完了饭,妻子去收拾,柳文渊打了个饱嗝,温建国连忙递上一根烟道:“柳大哥,抽根烟。”
柳文渊也不客气,拿过烟来点着了,道:“对了,还没问你们怎么称呼。”
“小姓温,温建国,这是我女朋友林蓓岚。”
说到“女朋友”时,柳文渊的妻子偷偷看了一眼林蓓岚。她们两人其实年纪相差也不大,但柳文渊的妻子因为生计劳苦,看上去足足有四十岁了。乡下早婚,两个儿子都已经有十来岁。两个男人吞云吐雾地说着话,林蓓岚坐在一边,动也不敢动。
天黑下来了,墙上的有线广播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柳文渊把烟扔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早点睡吧,明天队里的车开时我叫你,给驾驶员一包烟就成了。”
他趿着鞋上楼,突然又象想起了什么,扭头道:“不要到井台上去啊,那是禁地。”
温建国道:“对了,那井做什么不能用?”
柳文渊正走上楼去,听得温建国的话,又站住了,垂下头,仿佛在想什么。温建国一时还以为他可能没听到,正要再说一次,柳文渊忽然道:“那里有妖怪。”
“什么妖怪,真是乡下人见识。”
回到房里,温建国一边解外套一边说。林蓓岚在一边道:“建国,我总觉得害怕……”
“怕什么,这村子里的人虽然说话我们听不懂,可也不是妖怪。来,快脱衣服,我急坏了。”
温建国一边拉开皮带,一边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搂林蓓岚。林蓓岚脸红了红,用手推着道:“别这样,他们听到的。”
“怕什么,他们说不定也正在做这事呢。”温建国咂吧一下嘴,突然很有感慨地道:“众生平等,倒也是真的。猫狗猪羊做的也是这事,人不论有钱没钱,做这事时也都一样,快点,快脱了。”
他把裤子拉了下来,一下钻进了被子里。被子可能好久没用过,有些潮,但也不至于难受。林蓓岚把手伸到领口的扣子上,刚解开一个,又道:“还是再等等吧……”
“天都黑了,还等什么,快点啊。”
温建国把林蓓岚一把摁倒在床上,右手从她衣服下摆里伸了进去,嘴已凑到了她腮边。林蓓岚挣扎着道:“不要拉……不要,都被你拉坏了,我自己脱。”
她脱掉了外套,不等她把衣服脱下来,温建国已经把她拉进了被子里。
下面就是一段很冗长的性爱描写,如果单看笔法,多半会以为那是正走红的美女作家们的纯文学杰作,用了许多比喻和代称,和现在那些文学杂志上常见的差不多,说白了就是温建国的生殖器插进了林蓓岚的口腔,经过摩擦后再插进林蓓岚的生殖器。我一阵心烦,不论林蓓岚的生殖器有多么温暖湿润,现在她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可能也已经烧成灰烬了吧。把他的信息连着翻了几条,突然我又看到了两个字:“天啊!”
温建国传来的信息一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描写的,冷静而客观,很少主观视角,但这两个字绝对是第一人称。乍一看到这两个字,我浑身一凛,一下又提起了精神。
那是在温建国和林蓓岚的交媾描写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写道:“外面月光很亮,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准备最后一击,林蓓岚突然掀开被子,小声道:‘外面有人!’”
五
温建国正陶醉地进行最后一连串摩擦,林蓓岚突然掀开被子,小声道:“外面有人!”
她的声音很急迫,温建国正在紧要关头,被她一惊,登时泄了气,没好气地道:“你专心点好不好,看,都软下来了。”
“真的有声音。”林蓓岚也没在意温建国到底有没有软下来,“建国,你看看,不要有人在偷看。”
温建国骂了一声,把枕巾拿过来围在腰上,走到门边推了推。这种老式门不是用司必灵锁的,而是里面插着门闩,这门闩也好端端地插在门上。他走到门边时,外面起了一阵风,“呜”地一声,好像有什么怪异的野兽正蹲在外面低声咆哮,只是这声音象含在嘴里一般,很低沉。虽然风一点没吹进来,温建国仍然觉得一阵寒意,他又低低骂了一声,道:“没人的,是风。”
他正要回到床上,却见林蓓岚已经坐了起来,正往身上扣着胸罩的扣子。他道:“穿什么,快脱了,我还没好呢。”
“外面真的有人。”林蓓岚象是哀求一样说着,“你看看吧。”
温建国把手滑进了林蓓岚的胸罩下面:“看就看吧,就当是房钱。”
他正要把林蓓岚的胸罩扣子再解开,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哭泣。
这的确是哭泣,不是风声。在这样的夜里,这声哭泣也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发出的,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温建国的手僵住了,看了看林蓓岚,林蓓岚也忘了再阻挡,呆呆地坐在床上。温建国道:“你也听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有如耳语。林蓓岚点了点头,他们两人都有些呆呆地坐着,温建国小心地把手拿出来,穿好衣服,走到门前。
门外仍是些风声。今晚天气晴好,但不知为什么风却很大。他轻轻拉开门闩,外面月光很亮,院子里映得一片雪白,象是下了一层霜。这院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因为风大,浮土被风刮走了,反倒显得更干净。院子一角还堆着些柴草,风吹过时,一些比较长的木柴正在颤动,但却没有声音。
那个哭声已经消失了,可是温建国知道这一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也许是柳文渊的妻子在哭?他看了看柳文渊的房间,那里黑洞洞一片,灯也早灭了,柳文渊准已经入睡。一阵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因为太过突然,温建国又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却是林蓓岚。她把手搭在温建国肩上,胆战心惊地道:“建国,会不会有小偷?”
这村子并不富裕,偷鸡摸狗的恐怕也不少。温建国又看了看周围:“要不,是他们在说梦话吧。”
可能吧。他想这么说,可是背后总是有些发毛,象有一些小虫子在爬。林蓓岚靠在了他身上,这时正不住地发抖,温建国拍了拍她的腰道:“睡吧睡吧,天亮我们就走了。”
“我还是怕。”
林蓓岚的声音有些发颤,温建国自己也觉得很是难受。周围的一片都平平常常,可是在他心底总觉得有些异样,这幢古老得不知落成于哪个年代的房子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妖气,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许多无形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
这些很富文学色彩的信息到这儿嘎然而止,我不知道温建国写到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多半是因为写得太多了。因为那个聊天工具有字数限制,太多了打不上去。我想再看下去,可是后面却没有了,
以后的事我也知道,就是林蓓岚和我说过的,出现了一个裸体的老男人,走到井台前,然后裂开了,从里面流出黑色的东西。不管林蓓岚和我说的瞒掉了多少,总有一部份是真实的。
如果这是个魔幻故事的话,倒是个挺好的开头。
我喝了口茶。不知什么时候茶已变得冰凉,我专注于温建国发来的那一大堆语无伦次的信息,居然也一直没发现,这时候常心贴在玻璃杯上,有些凉得难受,那种寒意好像要渗进骨髓里去。我站起身,想去续点热水。刚站起来时,椅子“嚓”一声,我却想起了什么,猛然间站住了。
林蓓岚说的是那个老人裂开后流出的黑色流进井里,可是温建国明明说过井口有石板盖着的!
我猛地把杯子一放,重新坐回去,查着那些聊天纪录。果然,在那里他写得很清楚,说井盖上有一块石板,石板上还有太极八卦图。
我只觉自己有些象赤身裸体于寒风中一样,冷得发颤。那块井盖为什么为被搬开了?柳文渊明明说过让他们不要碰井盖的。如此看来,在温建国说的听到哭声和林蓓岚说的看到老人之间,一定还发生过一些事,只是温建国没有说而已,林蓓岚也瞒掉了。
那会是什么事?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当窗子被推开时,一阵湿漉漉的风吹了进来,带着些细细的雨点,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冬天的雨很让人难受,飘到皮肤上时有种发粘的感觉,好象是许多极小的冰碴子,让人很难受。可是这种寒意却让我滚烫的额头感到一阵清凉,倒也舒服了一些。
温建国和林蓓岚发生了什么事,又与我何干?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他们就算死了也与我没什么相干。写恐怖故事的人不少,又不止温建国一个,大不了我再找一个作者就是了。我这样想着,可是在心底,象是好奇,又带着点恐惧,我发现自己在渴望知道这事情的真相。
林蓓岚死了。虽然没有证据,我却几乎敢肯定那就是温建国干的,警察也一定这么认为。可是温建国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林蓓岚死前也多半已经疯了,就算温建国,我敢打赌他现在肯定不正常。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那是谁都不知道的。
想到这儿,我突然又有了种莫名的忧郁。我以为温建国和林蓓岚已经疯了,可我难道还是正常的么?我每天忙忙碌碌地上班,下班,在老总跟前唯唯诺诺,赚一点糊口的钱,生命对于我来说也实在是个冗长的负担,我难道还可以自以为是个正常人么?
我叹了口气。外面雨丝密密,到处都是林立的楼房。那些高楼每一幢都几乎一模一样,象一些面目可憎的陌生人。在那些千篇一律的窗子背后,也许有着我不知道的悲伤和欢乐,可是对于我来说,那都一样。
都一样,我只是一个被禁锢在黑暗里的影子而已。
我忧伤地想着,关上窗,把夜雨掩在窗外。关上电脑,房间里越发黑暗,我躺倒在床上,不知为什么,胸口象堵了一块东西,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些没来由的泪水把枕头都打湿了,恍惚中,我又仿佛回到了童年。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想起来也不再真实,那个矮小瘦弱的自己好像也真如同一个影子。
等我睡醒,看了看钟,吓了一大跳,竟然已经是上午九点。上回迟到后被老总骂了一顿,这回准要更被骂了,可大概有些着凉,头晕得象踩不到实地,无奈之下,只好打了个的去上班。如果按成本算,今天上班实在是很亏,成本已经超过了收益。一进大楼,我有些战战兢兢,准备再挨一顿臭骂,刚走到我们那一层,却听得文旦在一边轻轻道:“阿康!”
他正站在厕所门口,我抓了抓头皮,苦着脸道:“我又迟到了,真倒霉。”
迟到的理由有很多,但后果只有一个——扣钱。本来就很菲薄的工资,再七扣八扣,再下去只怕连饭都吃不起。
文旦的脸上仍是很严肃,小声道:“有个警察来找你。你干什么了?脸色真难看。”
“找我?”我吓了一跳,仔细回想一下,好象除了随地吐痰,也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事。我正想说什么都没干,老总已经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道:“阿康,你来了,公安同志正找你。”
我有点担心我这副脸色会不会被人当成是做贼心虚,有个公安已走了出来,看着我道:“请问你是秦成康么?”
我惴惴不安地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么?”
“有些问题想问问你,请跟我来吧。”
我们这幢大楼来往人很杂,老总倒还有个会议室,是平时开会用的。当我跟着那个全副武装的公安走进会议室时,门口围了一大堆人,一个个都是一副同情的样子,好象我已经被逮捕了,有人还惋惜地道:“看不出来,他平时挺斯文,没想到是个失足青年。”还有人站在法院的立场上说:“至少要判六到十年,我看过《刑法》的。”老总喝道:“快回去干活!”他掩上门,对那公安道:“陈同志,你慢慢问。”
门一关上,我就急道:“对不起,请问陈同志,我犯法了么?”
“犯法?”那个公安正拿出纸笔来,闻声抬起头,先是一怔,才笑道:“就算你犯了法也没东窗事发呢,不用怕,是例行询问。”
这公安倒不象我见惯的那些联防队员同志一样满面横肉,好象只会用骂人来对话一样。我坐下来道:“那是什么事?”
“你认识温建国么?”
我恍然大悟,道:“认识啊,他是我的作者,给我写小说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道:“有几天了,也记不起来,不过昨天我还和他说过话,虽然没见到。”
“噢。”他应了一声,在纸上写下了一些东西。我道:“公安同志,说实话,是不是在怀疑我?”
他笑了:“你太多疑了,温建国已经招认他杀了林蓓岚,这次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我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登时放下了,对温建国的没胡乱招认有几分感激。他问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后把公文夹起来,站起身跟我握了握手道:“秦成康同志,谢谢你的配合。”
我道:“到过道里请你再说一遍吧。”
他一怔:“为什么?”
“不然同事们又要传说我是个失足青年,要判六到十年什么的。”
他很爽快地笑了起来:“有意思。”走到门口,大声道:“秦成康同志,谢谢你的配合,再见。”
我送走了他,才回到办公室里。一回去,先让老总骂了一顿。大概有些发烧了,我坐在老总跟前,只觉人象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样,软软的,一脚踩不到底。
这一天不知怎么过的,反正第二天我爬不起来了。挣扎着去附近的医院看了看,体温达到了三十九度。还好非典已经过去,不然单凭这个体温,我就得被隔离起来。
配了药,在打点滴前,我先给老总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听老总的意思,似乎在责怪我不该生病。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没办法。打完点滴,我几乎是爬回家里。一到家,就上床睡着了。人在他乡,最怕的就是生病,躺在床上,真有种万事皆休的感觉。脑子昏沉沉的一片,看出去,周围的一切都象一张年深日久的底片,黑白反转,而且变形得不象样子。
我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很脏,在一角上有个蛛网,一只小小的蜘蛛正在那儿爬来爬去,结成一张沾满灰尘的网。现在天太冷了,蚊虫什么的都已绝迹,看着那个黑点在一个小小的圆形中移动,我突然觉得自己也象一只蜘蛛,一只永远停留在想像中的夏天的蜘蛛。当夏天过去的时候,仍然徒劳地忙碌着,勉强果腹,以至于把这种辛劳当成了日常的事。这时我才想到,如果我老了,再做不动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现在一没积蓄,二没房产,可以说,只要丢了工作,我马上就得挨饿。
胡乱想着这些,觉得一向蛮不讲理的老总也有了几分可爱,毕竟他给我的那些银行发行的花纸还是可爱的。身体象灌了铅似的沉重,渐渐地,我倒头沉入了梦乡。
我看见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街头,风吹过,碎纸和灰尘漫天飞舞。那其实是小时候常见的场景,那时的墙上往往到处贴满了红色白色,写满墨字的纸,被雨打湿,又被风吹干,成为干硬的一片片,风一吹就从墙上剥落,嚓嚓作响。那时只有五六岁的我兴高采烈地跑过桥,在那些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跑来跑去,看着墙上到处画着的那些变形人物,虽然读不懂那些纸上写满的颇有海勒黑色幽默文风的宣称,但那些纯线条的漫画还是很喜欢看。
那已经多久了?我又已经几岁?我忘了。太久远的事,现在我已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幻影。我看到自己站在一堵墙上,依然红润的脸颊因为刚贴出的一张画满漫画的纸而兴奋得发红,在一件宽大得不合身的衣服里,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突然,我看到了在我背后,黑影象积水一样正在漫上来。
那些黑影象是无所不在,漫无边际地在地上爬动,就象倾倒了大量的墨汁,正从河里向岸上漫来。所到之处,草木枯黄,可是我却站在墙边,正为纸上的一个变形的老妇人而开心得咯咯直笑,那些黑影却已经无声无息的扩大,就象吸水性极好的宣纸上被倒上一滴墨汁的样子。
黑影已经吞没了桥头,仍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当移到电线杆时,那些黑影就更象生长极快的藓类植物,无声无息地,将一根木头电线杆染成了黑色,然后又沿墙而上,从墙根,到墙头,再从墙上爬过来。就如同夏日正午,在烈日下点燃一张白纸,看不到火光,只能看到这张白纸随着一条线在变黑,扭屈,再被风撕碎。
快逃啊。
我对自己说,可是那个孩子的我仍然全神贯注于墙上,似乎一点也没发现。而我尽管拼命感叫着,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似乎我自己也并不存在。
那是我么?
我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空气从鼻孔里进入肺部,再从肺部挤回空气,发出了一阵阵粗重的声音,但那个孩子的我分明什么都没有听见。我想冲过去对自己说,可是那咫尺距离却如同千里之遥,不论我如何向前,总也到不了自己身边。
快逃吧。
我说,自己却仍然没有听到。我看到了那些黑影已成燎原之势,浩浩荡荡地向前奔涌而来。尽管我并没有站在高处,却也可以看到了在这一片地方,那团黑色的影子正如水盆中滴入的一滴墨汁一样涌向四周。
快逃吧。
我绝望地说。这时的黑影已经弥漫于天际间,将一切都吞没了,只有在那个孩子的我身边才有一方圆圆的亮光,仿佛站在一口枯井里,更可怕的是,尽管世界已变得全然异样,可是那个自己却仍然毫无觉察,还在看那些红纸,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
逃吧,快逃吧。
我嘟囔着,但一如预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我抬起头,看到天幕上已象深夜。但那又不是深夜,更象是用一块厚重的黑布把一切都掩盖起来,星月都不见踪影,只有深邃无比的黑暗。
终于,我猛地叫出声来。
这一声喊叫让我意识到那是个梦。可是睁开眼,我以为自己仍在梦里,触目仍是一片黑暗。但马上知道那是因为天黑了,并不是还沉浸在噩梦中出不来。
热度已经退了,但嘴里渴得象有火烧,而且也没一点胃口,根本不想吃饭。我趿着鞋走到窗前,眼前好像仍然有过去的自己在闪过。那个穿着过于宽大的不合身衣服的自己,看着红纸上写着的“打倒”、“砸烂”字样,带着天真的微笑,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太多岁月了。太久了,这一切都已经模糊不可辨认,象一张因久存而失真的底片,黑白之间的界限也渐渐消失,成为灰蒙蒙一片。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什么时候哭,为了什么哭,那些都不重要,也记不得了,外面这个黑暗的世界于我只是象一个陌生人,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永远。
※※※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虽然没好全,但也不得不去上班了。走进大楼,别人还没来,楼里空荡荡的。我整理了一下电脑桌,才有几个同事进来,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他们看了看我,却没和我说话。可能是因为昨天那个公安在过道里说的话他们没听到吧,我笑了笑,泡了杯茶,打开电脑准备把那天没弄好的稿子接着整理一下。
正忙着,有人碰了碰我,我扭头一看,却是文旦。我道:“早啊。”
他一脸正经地道:“跟我来一下。”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跟着他走出去。出去时那几个同事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到了过道里,我小声道:“前天你没听到么,那个公安是因为我的一个作者的事才来询问的,不是我干什么坏事。”
文旦仍是一脸木然地道:“不是因为这件事。昨天我们还接到派出所的一张通知,说我们杂志因为涉嫌宣扬色情迷信,被停刊整顿了。”
这消息象个晴天霹雳,我吃了一惊,道:“不会吧,真有这事?”
“我骗你做什么,老总一肚子气,说是你招来的事,把你辞退了。”
我急道:“可我的合同还没到期呢,他怎么能辞我。”
“老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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