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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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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象沾染了一些颜色的薄冰。

    沾着鲜血的薄冰。

    你能够记得吗?在心底,他这样问自己,然而这一切都如同一潭死水,微水吹不动半丝涟猗,连他自己也已经忘了。

    许多年了。他站在门前,有些忧郁地看着里面。门是铁条焊成的,因为年代久远,也因为风雨的侵蚀,上面爬满了红锈,不少栏杆已经断裂了。然而铁总是铁,即使带着红色的锈迹,仍然给人坚硬与冰冷的感觉,把里面的景色分割成一些不规则的图形。虫声如沸。草丛中,银色的声浪如蛛丝一般漫无边际地漾开来,但只让空气增添了一分早秋的寒意。

    我来了。他默默地站着,伸手按在铁门上。这扇门原来还锁着,但铁锁早就锈得朽坏了,转轴虽然也已锈迹斑斑,但他只是轻轻用了一下力,铁门就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开了条缝。

    这声音很突然,使得园中的虫吟登时停了下来,剩下零星的虫子还在断断续续地哀叹,愈发显得凄清。

    他小心地挤进去,让铁门上的毛刺不至于勾破自己的衣服。里面草可没膝,把曾经有过的小径也湮没了。很多是书带草,这种原本不会长高的草因为许多年没有人踩过,肆无忌惮地在早秋的风中招摇,不时发出沙沙声应和虫语。

    他慢慢地向前走去。落叶和枯草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断裂声,但因为有草叶盖着,什么都看不到。从路的这一边到路的那一边,一步之遥也恍如天涯,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淡淡的,映在草叶的上面,随着地形的高低起伏而忽长忽短,象看一个久别的故人。

    月色凄迷,映着园中的那棵树。不知是什么树,还开着一些苍白的花朵,但树叶却已落光了,使得这些花如纸,如烟,如久病不愈的人,而沉浸在透明如玻璃的空气里的暮色也象纸灰一样由粉末堆积而成,随风飞扬,漫无目的。

    许多年前这个院子整洁得象一幅精美的油画,但此时野草却如山火般长满每个角落。看过去,那间屋子业已破败不堪,仿佛已不胜一声长叹,屋顶大多已经漏了,一些残存的瓦片上还长着瓦松,遮掩二楼那扇曾经紧闭,现在都已朽坏了的窗子。

    他看着那扇窗子。

    那是旧式的木板窗,没有玻璃。他小时候住的旧房子也装着同样的木板窗,当雨天把窗子掩上,屋中便会暗得让人害怕。他还记得那时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过于宽大椅子里,听着窗外的雷声,惊恐万状地看着窗隙里漏进来的湿漉漉的光亮,那是多久了?

    许多年了。太久了,以至于记忆也已经象一张存放得过久的底片,模糊成一片,看也看不清了。他努力凭着记忆让自己走在那条已经湮没在草丛里的小径,每一步,都听得草叶的小刺勾住他的裤腿时的嘶啦声,感到那种微弱的阻碍。

    是挽留呢,还是拒绝。他想着,茫然地笑了笑。现在他已经走到正门前,门居然还关着。他把手按在被岁月变成褐色的木门上,铜制的门环已经不在了,大概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人偷走了吧。他默然站了一阵,终于,鼓足了勇气,用力推了一把。

    门开了。让他吃惊的是,门开时,门枢发出了悠长而清越的响声,恍若旧日。在这一瞬,他觉得眼前闪过了许多,一时竟然怀疑自己是在梦游,而马上,那个人会走出来,用娇柔的声音责怪自己。

    是个久已淡忘的诺言吧,在经历了太多轰轰烈烈后又突然想起。他想着,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茫然的。
忘川水
    忘川水——

    一

    火车将在前方的小站停靠五分钟。

    他站在车厢中间的过道里,把手中那根已经抽得很短的烟插进墙上烟灰缸里掐灭了,出神地看着窗外。近乡情更怯,古人这句话也的确把微妙的心理都写出来了,以前他不觉得如何,但现在,他才真切地感到了这句诗中的那种不尽的言外之意。

    故乡。他的故乡就是这个火车只停靠五分钟的小站。这些年来在外面奔波,他已经渐渐记不清故乡的一切了,能记得的,也仅仅是这铁轨。

    长长的铁轨,在夏日的正午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远远地望去,两道铁轨无限接近,但他知道那只是一根长长的平行线,无论拐过几个弯,穿越多少个崇山峻岭,这两根铁轨总不会相交的。

    就象记忆。

    ※※※

    一列火车喷着黑烟,从遥远的地方狂奔而来,即使还隔着很远,便能够感觉得铁轨发出的震动。

    “新明,快躲起来。”

    阿忠压低了声音对他叫着。他看了看放在铁轨上的几根铁钉,马上躲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这个暑假出奇的炎热。大人说,今年是龙年。龙年和炎热,这两个字他总连不到一处,但大人说起来时却象在商量什么军机大事,总是一副神秘万分的样子。“龙年会出大事的。”他们这样说。

    大事的话,其实早就出了,只是对于这个偏僻的小镇来说,在首都发生的事情只是镇文化馆那台十九寸黑白电视机和桥头有线广播里才该关心的事,也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重要的是今天吃的饭菜。

    他看着铁轨上那几根铁钉,突然想起了这些。阿忠和他都是十二岁,今年小学毕业。和他不同,阿忠已经不用念书了,过完这个暑假,就会跟着船上的哥哥跑长途去,连他父母也会走,而他因为出身好,父亲又是工宣队干部,可以背上书包,接着去县里的中学接受革命教育。小学五年里,他一直都是个胆小,成绩不错的小学生,以后也会成为这样子的一个中学生,和阿忠这样在外面玩闹的日子一天少一天了——虽然父亲老是不让他和阿忠在一起。

    在心底,这两个孩子有着同样的恐惧,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

    火车发出咆哮,越来越近,他已经能听到铁轨震动时发出的“叮当”的声音。那是列货车,因为机车是烧煤的,黑烟滚滚,几乎把半个天空都染黑了,红色的轮子以一种眼花缭乱的速度在转动,拖着几十节车皮跳进他的眼帘。

    “阿忠。”他小声地说。阿忠正看着那两根铁钉,头也没回,道:“什么?”

    “过完暑假,你就要出门了吧?”

    阿忠扭过头,咧开嘴笑了笑:“是啊,不用读书了。”

    他本想说几句惜别的话,可是看阿忠那样子,却开心得象拣到了五分钱,让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他嚅嚅地道:“可是……”

    “来了,当心点!”

    阿忠已经转过头去,而这时候火车的巨响已经使得他耳膜都产生一阵疼痛,那列火车以不可一世的气概猛地冲了过来。

    阿忠突然说了一句。因为在火车的噪声中,他也没听清,大声道:“你说什么?”

    “三十一节。”阿忠指了指火车,大声吼着。只是他的吼声在火车放汽的声音中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一共是三十一节车厢。”

    一共有几节车厢有什么相干。他正想这么说,火车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这声音太刺耳了,简直象一根极尖利的钢针,他和阿忠几乎同时掩住了耳朵。

    火车正在减速。但这儿还没有到站,站点仍在几百米外,火车要停的话,不该停在这个地方的。他和阿忠面面相觑,心中突然有了种没来由的惧意。

    火车已经停下了,发出了“咣当”一声。火车正常停下来时,也常常因为惯性而使得乘客坐不稳当,何况是这样的急煞车。不知为什么,他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觉得火车这次紧急停车似乎跟他们有关。

    是因为发现在铁轨上放了铁钉么?

    今年学校里不时有些同学拿了些铁钉做成的小刀来炫耀,却秘而不宣是怎么做成的。他和阿忠想了半天,才猛地省悟过来,那些人一定是把铁钉放在铁轨上,等火车过了再用那些压扁了的钉子做成的这些小刀。他们想通这一点后,早就想同样做几把,可是老师先于他们发现了这个危险的游戏,已经明令禁止了。他今天本来也不想来,只是经不起阿忠的撺掇。虽然阿忠和他同岁,可平时他总是跟着阿忠到处跑。

    “是不是因为铁钉?”

    “不会。”阿忠看了看前面,“好象是车头那儿出事了。”

    的确,一些人正聚在在车头附近看着什么,谁也没有来注意他们这边。

    “去看看。”阿忠跳出了树丛,他有点担心,可是阿忠已经向前走去了,他只得胆战心惊地向前走去。

    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当他费力地挤进人群,一看到里面的情景,马上又冲了出来,拼命呕吐着。

    车头下有一堆不成形状的东西,依稀可以辨认出的只是一件旧军装。这件旧军装卷在车轮里,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上面沾着一些红色的液体。

    粘稠的红色液体。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的血居然会是这样子的。只是,他好象觉得那件旧军装很熟悉,在哪儿看到过的。

    “走开,快走开,有什么好看的。”

    扳道工手里拿着一张破席子走过来,看见他在吐着,没好气骂了一声。看到那些零碎的肉体,谁也不会觉得舒服,这一次更是象被卷进了粉碎机里一样,那个死者几乎看不出人形来。他闪到一边,听得一个乘警道:“老刘,把他搬到一边,快点,火车不能误点的。”

    “怎么样?”阿忠笑嘻嘻地过来。看到这样破碎的死尸,阿忠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真的十分佩服。他又吐了一下带着食物残渣的唾沫,道:“这是谁啊?”

    “谁知道,你别看了。”阿忠把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天太热了,他的额上也有汗水干了后的盐渍,象是屋角漏雨的水迹。

    穿军装的人很多,在这个年代,一件军装是让人惊叹不已的时装。许多年以后他搜寻自己的回忆,这个多年以前的夏天似乎到处充斥着身穿旧军装的男人,甚至还有女人。他由衷地道:“阿忠,你胆子真大。”

    阿忠没有理会他的赞叹,只是又擦了一下额头,眼睛有点发直地看着前面,象是下定了决心,很轻地说:“这个人好象是跷脚队长。”

    二

    火车发出一阵震动,停了下来,广播里随即传来一个圆润的女声:“前方停靠站是符家集,请要下车的旅客朋友带好随身行李准备下车,本次列车在符家集停靠时间为五分钟。”

    许多年前的火车到站也是这样报站的吧?他把背包提在手上,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忧郁。大连,北京,天津,上海,广州,成都,武汉,重庆,这些大城市在报站员的声音里,也仅仅只是一个站名而已,和这个符家集没什么不同,只是停靠的时间有长有短而已。

    下了车,他才发现车站已经翻建过了。是翻建而不是新建,许多年以前那破败的站台已经修整一新,但怎么看都仍然象很久以前的样子,只是上面多了一些新鲜的石灰印迹而已。

    一个做惯了手术的外科医生可以毫不犹豫地揭开疮疤,剜去下面那些腐烂的肌肉,但一个人能够重新找出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么?下了车的时候,他感到茫然。

    车站上有个小卖部,里面放着一些香烟和小包装的零食。夏天的正午,蝉声正拖着长音,一个中年妇人正懒洋洋地坐在里面,一把小电扇正呼呼地吹着,十几步外,是一个穿着汗衫的老头子躺在一张躺椅上,手里拿了把蒲扇,似乎已经睡着了。他走到窗口,那个妇人站了起来,道:“要什么?”

    他看了看,指着一包烟道:“给我一包香烟。”

    乡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只是现在听到却没有什么激动。那个妇人拿了包烟扔在玻璃柜台上,道:“八块五。”

    他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车站附近,现在鳞次栉比地建起了十几排楼房。和三十年前那种苏联式矮房子比起来,现在的房子式样要漂亮得多。多了这样一排建筑,他已经不能辨认出记忆中的那个车站了。

    他把钱递给那个妇人,有点迟疑地道:“对了,我想问一下,你是这儿人么?”

    那个妇人拿出两个硬币找给他,听得这话,抬起眼看了看他。也许这个问题问得太没礼貌了,她倒没在意,顺口道:“是啊,都几十年了,一直住这儿。”

    “以前这儿有一户人家,不知你记不记得?”

    “什么人家?”妇人抬起头,“你要找谁?”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才道:“是一个姓彭的,好象是大学教授。”

    妇人淡淡地道:“没印象了。这么多年,那是文化大革命时的事了吧。”

    他有些失望,拿过那两个硬币和烟,道:“谢谢。”转身要走,却听得那妇人大声道:“对了,你问问那边的老刘吧,他退休前是扳道工,说不定会知道。”

    他看了看那个老头子。那个老头子仍然闭着眼,时不时扇一下扇子。在站台上纳凉,实在有些古怪,大概只有听惯火车声的扳道工才能在这个地方睡得着。他还没走过去,那个妇人已经在大声叫道:“老刘,老刘,醒醒。”

    老刘睁开了眼,他连忙走过去,撕开烟盒,取出一根烟递上去:“刘师傅吧?”

    老刘坐了起来,接过烟,他连忙掏出打火机点着了,还没说话,那妇人大声道:“老刘,他要问问以前这儿有没有一个彭教授。”

    这老人睁大了眼,盯着他,他心头有些发毛,勉强笑了笑,道:“刘师傅,我是他们的亲戚,好多年没见了。”

    “那个彭老师可不是这儿人啊。”

    他说的是这儿的方言,反而无法自圆其说了。他只好干笑了笑,道:“是啊,我是这儿人。”

    这当然不是回答,幸好老刘也没有多问,只是叹了口气:“那时你大概还小吧,都死了快三十年了……二十八九年多了吧。”

    “死了?”他有些失望,只是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是死了。唉,那年头,死得不明不白。”

    他想了想,道:“对了,刘师傅,你还记不记得那时铁路上有个工宣队长,好象……象是姓陈的,你还记得么?”

    老刘的眼神中一阵空洞:“工宣队长?姓陈的?”他咂巴一下嘴,象是捉摸着这名字,“没这个人,铁路上一共没几个人,工宣队成立也没几时,马上就解散了,我不记得有这么个姓陈的。”他想了想,拿起边上的茶缸喝了口水,斩钉截铁地道:“对了,没这个人!”

    不可能!老刘的话说得太快了,他几乎马上觉得老刘是记错了。他道:“不对,我记得很清楚,有这个人,老穿件军装,是个跷脚。”

    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肯定,老刘倒有点迟疑:“你这么一说,我好象也有点印象……怪事,就是想不起有这个人。那时工宣队的队长姓朱,九一年死的,我们还常常一块儿下棋呢。”他对那个妇人道:“阿三头,你记不记得你爷说过,他当工宣队长时,还有个队长姓陈的,是个跷脚么?”

    那个妇人把身体探出半个来,道:“我爷好象也说过有个跷脚,可是我也不记得这个人了,要么很早就调出去了。”

    老刘吐了口茶叶末,道:“没有的事!我在铁道上干了几十年,这个狗不拉屎的地方,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进过一个人,从来没人调出去过。”

    ※※※

    这个小镇已经变了许多,但是还能看得到过去的痕迹。

    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他在边上的饭店里吃过了饭,独自走到街上。

    时间象潮水,卷走了太多的记忆。潮水退去后,还能拣拾回多少?独自走在这条虽经拓宽,却依然湫溢的街上,他茫然地看着路的两边。与三十年前的三四家店铺相比,现在这条街已经不知繁华了多少倍,只是,他仍然可以找到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那些曾经长过杂草的墙根,长过瓦松的屋檐,破损的青石板路面,现在依然在他的记忆中清晰如新,现在他仍然可以说得出那儿原先的样子。

    不可能。不可能是记忆的错误。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着,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如此清晰的记忆居然仅仅是个幻觉。

    不可能。

    他走上了桥头。这座桥几乎没有变动,只是桥头处立了块县文管局的石碑,说这座桥是县级文物。也是这样的夏日,炎热的午后,就在这座桥上,曾经有两个不愿午睡的孩子在桥上打闹,这一切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幻想。虽然后来他在大学里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说是有自闭症的孩子会幻想出一个玩伴来,并且深信不疑,但他绝不相信当初的自己患有自闭症,而那个曾经一块儿到处玩耍的同伴只是自己幻想的产物。可是,这一次到故乡来对追寻自己的记忆,却只让他怀疑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难道近三十年前的自己,真的只是一个自闭的孩子,在一个夏天的午后,独自来到铁道边,看到一场车祸后才想象出了那件事么?尽管这些年母亲总是说自己在胡思乱想,但他一直坚信自己没有错,错的只是别人。

    只是,有可能所有人都错了,只有自己对么?虽然真理有时候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可是他现在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掌握的是不是真理了。

    是么?那三十年前的事,三十年,不,确切地说,是二十九年前吧。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二十九年整……

    三

    “跷脚队长!”虽然胸口仍然有点恶心,他背后还是渗出了冷汗,一阵晕眩。

    跷脚队长是个让人胆寒的人物。有时,让人胆寒的人物不一定具什么什么炙手可热的权势,只是在这个卑贱者最高贵的年代,掌握着真理的人总是让人胆寒的。跷脚队长原先是铁路上的一个扳道工,名字也只有前半,游手好闲。成立了工宣队,他的名字后面加了“队长”两字,就突然成为小镇上的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而真正让人感到胆寒,是一次批斗会上跷脚队长用一根厚厚的军用皮带,一下子把镇上原先开杂货铺的资本家打翻在地。他还记得那一次那个老得牙都快掉光了资本家躺在地上不住喘息,鼻子和嘴里流出血来的情景,每一次想到这些,他心头涌上的不是对资本主义的痛恨,而是胆寒。

    跷脚队长虽然一条腿瘸了,身体仍然很强壮。他出车祸的话,也许会有很多人开心吧,只是他仍然感到胆寒。跷脚队长活着时已经如此可怕了,变成鬼后,不知会怎么样。乡音中把“鬼”读作“计”,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发音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怎么会死的?”

    阿忠却仍然笑嘻嘻地:“谁知道,寿数到了。”和他不同,阿忠对跷脚队长有点敌视,因为阿忠家庭出身不好,跷脚队长在找不到资本家可斗的时候也斗过一次阿忠的父亲,后来有了更好的目标才算放过他家。

    “这里有阶级斗争么?”

    这句话是跷脚队长爱说的。他还记得跷脚队长在训话时,总是斩钉截铁地说:“这里有阶级斗争!”平时喝完一杯酒,也老是搁着那条瘸了的腿,斜咬着香烟,象作报告一样指着面前说着。广播里时常在说着“以阶级斗争为纲”,他总是不知道阶级斗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哪儿都有。

    “有吧。”阿忠顺口说着,眼睛却看着一边,“那是什么人?”

    他顺着阿忠的目光看过去,远处,有个老人佝偻着背站在那里,似乎在发抖。他眯起眼,道:“是彭老师啊,是大城市来的。”这个彭老师是大学里的教授,因为是权威,所以反动,所以是坏人,下放到这个小镇来,也没人理他。而这个彭老师也正是跷脚队长现在经常批斗的反面教材,虽然跷脚队长已经成了一滩肉泥,彭老师仍然脚跟发软吧。

    “就是有个女儿的那个吧?”阿忠的声音突然温柔了许多,他心头也漾起一阵暖意,心头那种莫名的痛苦冲淡了许多。彭老师自己的样子总让人想起一只老得乱抖的老鼠,可是他身边却有个长得象一穗兰花一样的女儿,阿忠比他要大几个月,也更懂人事,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那个少女的爱慕。其实在他的心中也朦胧觉得,看到那个少女实在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这时那个姓刘的扳道工大声叫道:“老彭,快过来,帮个手!”

    彭老师的身体又抖了抖,扶了扶眼睛,道:“来了,来了。”他踩着铁道上的碎石快步走过来,只是步子有些踉跄,走过他们身边时,他发现彭老师仍然怕冷似的抖,那件打着补丁的中山装也如被微风吹动的水面一样。

    “来,老彭,你抬脚吧。”扳道工拎起了那卷席子,席子一头渗出一些红色,也只有这些红色让人想起,裹在里面的曾经是个人。彭老师颤抖着抓住了席子,扳道工没好气地道:“老彭,你可没死呢,怕什么。”

    “是,是。”彭老师点头哈腰。等他们把那卷席子抬到一边,那个乘警从站台上出来,道:“刘同志,我已经跟你们领导联系过了,一会儿会派人过来,火车不能误点的。”

    扳道工道:“好的好的,现在可以走了。”

    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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