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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红尘-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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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托眉毛一挑，半晌，他微微点了点头，说：“你都知道了。。。可是我完颜氏内部的矛盾不足以让你背叛整个金国！”
“我没有背叛！我不会背叛大金，可是我也绝对不会再为它做些什么了！这个大金国只是你完颜宗弼一系的，跟我早已无关！”
“真是笑话，你身上流淌着完颜氏的血，你能撇开吗？更何况，你我自幼年便如亲兄弟一般，你我都是完颜氏的骨血。再说，你阿第完颜拓宏不也舍身疆场报效完颜一族了吗？”
“不要提拓宏！他正是因为仇恨太深缠绕成心节打不开，多年来无法自拔，才落的那样一个下场！完颜阿布托！你郎主父就是杀害我父王，毁灭我全家的凶手！你我从今往后不可能再成为兄弟了！”
“巴贴木！你当真心意已绝，不肯去燕京了？”
“是的，我可以舍弃一切，也不愿意再卷入任何战事！”
望着意志坚决的巴贴木，阿布托心渐渐冷了下来，他微微颌首，说：“舍弃一切，也包括凝儿？”
巴贴木猛地从椅上站起，他狠很地瞪向阿布托：“阿布托！不要告诉我，你又想甩那阴招来逼迫我就范！”
阿布托不理巴贴木，他轻轻击了击双掌，不一会几名侍女和御内亲兵带着一名女子和一名男孩走上殿来。
凝儿换了一身轻柔的藕荷色丝绸衣裳款款步入殿来，侍女们为她重新梳洗打扮，轻轻挽起她的发髻，发髻上随意插着一支展翅欲飞的鹤簪。秀丽的脸庞稍微上了点淡装，只见她眼如墨，眉如燕，唇如樱，袅袅娜娜如江南的柳儿扶风而来。
阿布托远远看过去，他望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凝儿，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明珠呼伦湖旁，一个娇小美丽的女子坐在湖水边，一双如云如烟眼，一头如黛如墨发，一支精致玉萧，萧上坠了根黄色的穗带。此时，他耳旁仿佛又响起，这许多年始终萦绕在梦里，从来不曾远离的萧声和歌声：
满城烟雨水茫茫，人依杨柳青，曾忆上月如钩。
望碧云，红尘一丈天涯远
夜色阑珊，凌波微乱，泪珠珠下长相思。
这次的凝儿，没有再躲避阿布托的注视，她勇敢地迎着阿布托的双目一步一步走向前。许多年的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她离他越近一步，心头的痛就越清晰一点。她完全没有感觉到，两行泪水正悄然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那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北方大草原上，她看到那个英俊潇洒的少年坐在马背上，整个身形浸润在一轮红日里。马背上的那个少年，潇洒地挥动着手臂，骑着马儿渐行渐远，只有一句话还时时回荡在她的耳边：“凝儿，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一旁的巴贴木看到凝儿和巴图又被带上了大殿，心下十分着怒。再看到凝儿发髻上轻挽的那支鹤簪，心下更是不祥之感大生。
第四十一章 一丈红尘
凝儿身旁的小巴图今天倒格外镇定，一早上凝儿就嘱咐过他，到了殿上见到金国郎主，不可再多有冒犯的严词，毕竟有勇无谋与事无益。巴图聪明绝顶，立时会意。只是这一刻，他疑惑地望向母亲，他看到母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郎主，任凭脸上的泪水滑落，却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缓缓走着。而那个郎主今日也很是奇怪，他满眼温柔地看着阿妈，更奇怪的是，这个郎主的眼睛居然也湿润了起来。
巴贴木看着殿上的人，心里又急又叹。他咳了一声，阿布托和凝儿立刻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巴图看到了巴贴木，开心地大叫：“巴贴木叔叔！怎么你也在这里啊！”
凝儿惊奇地看向巴贴木：“巴贴木！你怎么！你怎么会来这里？！”
巴贴木回答说：“凝儿，巴贴木绝不会丢下你母子二人，我来是要接你们回去的！”
阿布托又拍了拍手，一名内侍端着一个盘子上殿来，盘中放了一壶酒和一支精致的酒杯。
阿布托不理会他们三人重逢的惊异和喜悦，直接了当的宣布：“巴贴木，这盘中之酒甘甜醇美，品上一口便立时能让人飘然若仙。不过，今日，这酒是赐给凝儿的。”
巴贴木不解何意，凝儿看了看阿布托的眼睛，她倒是心里有了一份了然，因而显得更加从容和淡定。
阿布托手伸过一边，从他躺椅上方的藤蔓上取下鹦鹉架。架上那只鹦鹉非常安静，巴贴木若不是看到阿布托这个动作，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死气沉沉的偏殿里还会有这一活物。
阿布托让人把那酒送到他面前，他用手指轻沾了一点酒，便把手指递到鹦鹉的喙下。鹦鹉闻到酒香，不客气地伸舌舔了舔，似乎觉得香美异常，它干脆把阿布托手指头上的点滴酒都舔了个干净。
阿布托等它舔完就又把它放回了架上，然后又把鹦鹉架重新挂回到藤蔓上。
“巴贴木，凝儿，这只鹦鹉在这个偏殿里陪伴了我许多年，我非常喜欢它。但是我从来不教它说话，它也知道我喜欢安静。它就是我的老朋友，知道我的心事和秘密，从来都不打扰我，就由我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和遐想。今天，我为了感谢它，便给它喂了这整个王庭里珍藏最久，而且味道最淳美的酒。相信它一会就会醉倒过去了。”
巴贴木更是有些莫名，他狐疑地看向那支架上的鹦鹉，不一会就发现，那只鹦鹉突然焦躁无比，上窜下跳，胡乱扑腾，没两下子，就见它腿一蹬，跌落架下，喙上居然有一滴鲜血！
巴贴木大吃一惊，他厉声喝到：“阿布托！你！你好狠！”
阿布托象没事人一样，他轻轻瞟了一眼怒目相向的巴贴木，然后又看了看立在那儿无动于衷的凝儿，淡淡地说：“凝儿，你知道吗？这酒里放了我精心调配的毒药——－一丈红尘。你曾经对我说过，一丈红尘的距离，说远即远，说近即近。两心若有感应，一丈便是没有距离；两心若无感应，那么一丈便是天涯。这许多年，我从未忘记过你，只是命运要捉弄你我二人。今日，我大金国危在旦夕，我不得不为你献出这个珍藏了多年的美酒加毒药－一丈红尘。其实，我并不希望你有机会将它喝下，喝下去就意味着无药可解。”说完，阿布托期望着凝儿回话。
可是，良久，凝儿只是安静地站着，她的目光早已移开，她的目光此时只是盯着偏殿上方的梁柱，那里有只燕子窝，只是，空有窝而不见燕子。也许，时光已尽，燕儿先离去了吧。。。
不见凝儿有任何反应，阿布托只好示意内侍将盘中的酒端到凝儿的身旁，这才开口对巴贴木说：“巴贴木，我只希望你能够赶往燕京府，再次效力杀场抵抗蒙古人的进攻，为我大金守住门户。只要你答应，凝儿就不必喝下毒酒。从今以后，我也再不会为难她母子二人。”
“阿布托，你真是卑鄙！你是懦夫！你只会耍这种下三流的手段来逼迫别人，你真的是无能之极！”巴贴木怒上心头，只差吐血。
“呵，巴贴木，何必如此动怒，随便你说什么好了，如果你答应守护燕京城，凝儿母子便可平安离开，从此天涯海角，与我阿布托，与我大金国再无任何纠葛！如此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阿布托，我当日错看了你，把你当亲兄弟对待，没想到你会变成如此模样，阴险而卑鄙，我。。。我。。。我。。。”巴贴木气愤已极，他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攻击和刺激眼前这个阴险之人。他们的兄弟情谊早已断绝，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现如今，居然又要再次出卖心爱之人来逼迫他就范！
这时，一旁毫无反应的凝儿终于把目光从梁上挪开，她开始看着眼前那杯毒酒，她沉思了一会，突然，她微笑着把拿酒杯端起。
巴贴木见状立刻惊叫：“凝儿！你要做什么！”
凝儿把酒杯放在鼻下闻了闻，微笑更深，真的很香啊，这一次，阿布托没有骗她了。
阿布托此时也神情紧张地看着凝儿的一举一动，他额头上的汗细细从冠下渗出。
“阿布托！我答应你！你别让她喝下去！”巴贴木几乎是狂吼而起，抢过几步上前欲夺走凝儿手里的酒杯，这太危险了！
就在他快要抢到凝儿面前时，只见凝儿突然对他莞尔一笑，然后眼神凄迷地一口将美酒咽下。
“凝儿——－！！！！”巴贴木撕心裂肺地惨叫出来，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阿妈！！！”巴图被这一巨变惊呆了，他扑向凝儿的怀里，大哭起来。
巴贴木一把将凝儿抱过，凝儿在他怀里摇摇欲坠。
巴贴木紧紧搂住慢慢倒下的凝儿，坐在了地上，他大声唤着：“凝儿，凝儿你怎么那么傻啊！！！”
凝儿依然微笑着，她缓缓从怀里取出两样东西，那是一支玉萧，还有一副玫瑰绣图。她望着巴贴木深情的眼睛说：“巴贴木，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欠你的情我来世再还了。”
阿布托呆立在原地半晌，终于跑了过来，他大叫一声：“凝儿！你！你怎么可以真的喝下去！！！”
他冲到凝儿面前，用力摇晃着凝儿的肩。
“凝儿，凝儿，我。。。我对不起你，凝儿！”
凝儿的目光看向他，那目光只停留了一会儿便移开了，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起来。她努力在脑海里拼凑着往昔的一幕幕，她想回忆，回忆起所有曾有过的快乐，可是，她什么都记不起。。。难道。。。她从来没有快乐过吗？
在毒药的作用下，她的眼神开始迷离。。。她仿佛看到了一道阳光自梁上倾泻而下，那阳光里突然出现一匹大白马由远及近地奔跑过来，马上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腰上别了把小巧的蒙古弯刀，他笑容灿烂，双眼写满了期待，他手伸向凝儿，温柔地对她说：“凝儿，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的‘追雪’跑起来比闪电还快，放心，搂紧我，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凝儿的脸上荡漾出一抹绝美无比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幸福和期待，巴贴木和阿布托都看呆了，那种美，从来没有过，今后也再不会有了。。。
凝儿的慢慢伸出手，向前方伸开，仿佛象是要接过某人的手，巴贴木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地奔流而出，他明白了，大约也只有他明白，他拿起玫瑰绣图，轻轻地放在凝儿的身上，然后对凝儿说：“凝儿。。。凝儿。。。你的玫瑰图。。。巴贴木明白，巴贴木会带你回到他身边的。”
凝儿听到这一声，意识渐渐有些清晰，她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巴贴木，然后又看了看巴图，巴图扑在她怀里，声音已然嘶哑。。。她费力拿起玉萧，拼尽力气要扯下那根穗带。
阿布托看到这个举动，心内如刀割，泪，奔涌。
巴贴木取过玉萧，奋力一扯，穗带便滑落。巴贴木又将玉萧送到凝儿眼前，凝儿笑了笑，是的，她用眼睛示意感谢。
是了，凝儿太累了，她想着，二十几年的漂泊游荡，颠沛流离，从金国到蒙古，从蒙古到南宋，又从南宋到金国。我的家，究竟在哪里啊。。。。如今真的很累了，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吧。对了，那里最好是开满鲜花的地方，娘亲说过的，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吧。。。对了，我的家，在蒙古。。。在玫瑰谷，那里有娇艳欲滴的玫瑰，有蓝蓝的天和辽阔的大草原。。。有成群的牛羊，有牧羊女嘹亮的牧歌，还有深爱我，为我奋不顾身的占巴图。。。
是的，占巴图，凝儿飘飘荡荡，寻寻觅觅二十多年，早已看倦红尘天涯。风沙会吹过世纪，容颜会苍老，白骨终成黄土，誓言终会消散，没有什么可以永存。
红尘一丈，非隔天涯。凝儿在哪儿，占巴图在哪儿。我那傻占巴图，说什么爱和不爱的，既然心中有真爱必然会生死相随，根本不需要誓言。忘了吧，让我们都忘了吧，那被世俗之人念念难忘的一丈红尘。。。。。。
凝儿的嘴角淌下了两滴鲜血。
凝儿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巴贴木抱起凝儿，绝望地大吼一声：“凝儿！！！你回来！！！”他抱着凝儿大踏步地奔出大殿王庭，他骇人的气势，没有人敢阻拦。
阿布托仍然坐在地上，他的目光看向被丢弃在地上的那根穗带，上京的誓言又飘然而起：“凝儿，你现在虽然还小，可是，你要记住，总有一天，我阿布托一定会让你做我的新娘，一定会娶你做我的妻子！一定会的！不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找到你，永远不离开你！你一定要听我的话，等我来娶你！
“阿布托，就象这玉萧需要这穗带相陪，永远都不离开一样吗？”
阿布托手轻轻捧起那根穗带，他的眼角有泪，他默默地看着它，曾经承载着他和凝儿所有的爱，希望和誓言的穗带终于被抛弃了，也许，应该是，他先抛弃了它？
他今日终于明白，在凝儿心里，早将阿布托这个名字，阿布托这个人遗忘了。。。只有真心相对的人，才会被永久的记忆，而那个人不是他阿布托。
“完颜阿布托，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为我阿爸阿妈报仇！”
阿布托抬起蒙胧的泪眼，他看到一个少年气宇轩昂地站在殿中央，他鼓起腮帮，手指向方阿布托的位置。阿布托仔细一瞧，那人好像少年时候的他自己，手一扬，指天指地来发誓。
“巴图。。。你？”阿布托压下心中猛然升起的一个怪念头，他觉得，巴图太象一个人了，他太熟悉了，对了，这个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巴图狠狠撂下那句报仇的话后，抬脚追赶巴贴木而去。。。。。。
第四十二章 尾声 长伴君侧
玫瑰谷内开满了鲜花，红红的玫瑰绽放在溪水潺潺的山谷间。
水流经过的地方有两个土堆，那是占巴图和凝儿安息的地方，他们安息地的四周绿草莺莺，清静雅致，蝴蝶飞舞。两座并肩比邻的坟堆中间竖着一块石碑，上面有蒙汉两行文字－一丈红尘，非隔天涯。凝儿在哪儿，占巴图在哪儿。
巴贴木正蹲在占巴图的墓前仔细用小刻刀割去漫过碑文的青草，小巴图依偎在他最爱的雪白大马－小追雪的身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巴贴木小心翼翼地除草，那样不知疲倦，一点一点细心的重复同一个动作。终于，巴图忍不住开口问到：“巴贴木叔叔，真的要那么费劲去摆弄这些草吗？反正过一阵子它们又会长出来的。”
巴贴木手未停，嘴里回答说：“你不知道，巴图，你阿爸生前是你们蒙古的大英雄，死后为很多人敬仰，他一定不会愿意自己坟前杂草盖过墓碑，盖过他的名字。”
“可是，我知道，阿妈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啊。”
巴贴木手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是啊，巴图，你说得对。只要你阿妈长伴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会在乎。巴图，你阿爸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啊！你阿妈等待漂泊了这许多年，却不料真正值得她等待的人就在她身边。如今，她能安睡在这山谷里，安睡在你阿爸身边，也是另一种幸福吧。。。”
“巴贴木叔叔，那么你为什么愿意选择来蒙古，守在这么一个枯燥的地方呢？”
“巴图。。。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你阿妈要照顾她，照顾你一辈子，不再让你们受欺负吧。。。”
“巴贴木叔叔，你骗人！你心甘情愿地一辈子呆在溪水边那个小木屋里恐怕还另有原因吧？”
巴贴木转过头，看着巴图脸上促狭的表情，不觉脸微微一红：“小坏蛋，你又要自以为聪明了是吧？”
“哈哈，巴贴木叔叔，我什么都没说哦！！！”巴图看到巴贴木缓缓站起的身子，他赶紧一跃而上马背，他怪叫着：“对不起了，巴贴木叔叔，不能陪你了，我得赶紧回蒙九旗了！”
巴贴木作势要追赶上前，嘴里骂着：“好你个坏蛋巴图！好你个小王爷，你是蒙九旗的小王爷，可不是我的小王爷！人家怕你，我可不怕你！你敢取笑巴贴木叔叔，巴贴木叔叔就敢把你揪下来翻过屁股揍！哎！你别跑啊你！”
巴图赶起了小追雪，向山谷外跑去，一路跑一路叫：“再见，巴贴木叔叔，等我跟脱台叔叔学好武艺再让你揍！”
巴贴木看到那雪白的一人一马跑出了山谷，摇了摇头，然后，他回头又看了看占巴图和凝儿的坟墓，心里默想着：凝儿和占巴图，他们终于安睡在了青山碧水间，相互依伴，多么美好，而我巴贴木呢？哪里才是我的家呢？
“巴贴木，有爱的地方就有家啊！”熟悉的声音传入巴贴木的耳朵，他猛抬头，看见占巴图和凝儿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凝儿伸手向前一摊，娇声问到：“我的萧呢？”
巴贴木嘴角牵起了微笑，他从怀里取出那支玉萧，慢慢地将它递了出去，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那熟悉的萧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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