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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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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朴素,全身上下没有哪里挂金饰银,镶珠嵌宝。可以说,他和一名普通的蒙古士兵几乎没有区别,只是那一股凛然的王者之气,却足以使之于万千人丛中脱颖而出。
成吉思汗也在打量眼前的修道人。须发皓白的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衣着即使不能以破旧来形容,却也相当寒酸。灰布的袍子经过长途旅行之后,衣襟与下摆等处都已沾染了许多污秽痕迹,但是黑色的眸子却如两颗黑真珠般闪耀着温和润泽的光芒。
以上是彼此之间的共同之处:专注于某一事务之中,为了认定的目标而不息耗尽毕生之精力,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外表。然而,他们的身上又有着太多的不同,于是将两人完全隔绝于不同的立场之上,完全是泾渭分明,不可调和。
这位中国道士避开尘世的烦扰,隐遁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终身钻研学问,探求生命存在的意义和解脱世人苦恼的方法,尽可能地帮助那些向他做出恳求的人们,甚至是其余生物,也从不忽视其生存的权力。而成吉思汗呢?做为一位国家的统治者,所有毡帐民族的领袖,他必须带领自己的臣民去征战,去拼杀,以毁灭其他民族的方式来拓展生存的空间,为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求得繁荣与富强。命运之手在他们的身上尽情展现着不可思议的神力,将两位有着诸多共性的老人塑造为一个世界上的两个互为逆反的镜像。
其实,二者之间真正的不同既非表象,亦非经历,而是在面对死亡的态度之上。真人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长生不老之药,因为他可以放下许多事情,安静地面对死亡的降临。而成吉思汗却有太多的放不下,他的帝国,他的战斗,他的苍狼之梦……每一桩,每一件都象大山般压在他的肩头,使他的心境永远无法安宁。这一点,真人看得很清楚,因此他认为自己在这次对话之中已经占据了一个超然的地位,因而说话的方式愈发无所拘泥起来:
“陛下欲致长生,需先答应山人一个条件。”
“贤明睿智的圣人,法力无边的神巫,你需要什么就请直说,千万不必客气。只要你能传授长生的秘药,我将给予你不可估量的报答。说吧,你要什么?权力?我可以让你统制全世界的修道者,成为享受答剌罕(3)待遇的那颜!金钱吗?我会将十峰满载黄金的骆驼送到你的面前!与它们同来的还有来自不同国家的一百名美女,她们会永远陪伴着你!”
真人垂着眼皮,不言亦不动,将自己化身为一座亘古如兹的高山,禁受着狂烈的欲望之风的侵袭。那风,正是来自成吉思汗口中那涛涛不绝的言辞:
“我将在你所修行的高山上为你建造起华丽的宫殿,壮观的庙宇,你将长居其中,受天下人的敬仰!以后,世间一切修道人都将去往你的宫殿之中参谒朝圣,顶礼膜拜。想想吧,只要我能永生不朽,你的荣耀就会长存不灭!”
说到这里,连成吉思汗自己也觉察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封官许愿,而是一篇带有极强诱惑色彩的劝说词。他的目光热切而专注,自开口讲话起就死死地盯在这个精瘦老人那张被岁月之刀刻写出无数皱痕的脸上。
成吉思汗的目光是热切的,但是落在真人身上的时候,却有着澈骨之寒,使得他不由自主得缩了缩身子。然而,这种瑟缩仅仅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再度回复了先前的淡定从容之态,以斜睨之姿迎接着成吉思汗的逼视,淡然答道:
“修道之人,与天地为伴,四时为友;以风露为食,旷野为庐,能得到这些已经足够了,何须这些俗物来打扰我这宁静的方寸呢?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在陛下的身边只怕数不胜数。如果我也是这样的人,那岂非辜负了陛下万里相邀之义呢?”
听到刘仲禄如实转答了真人的回复,成吉思汗的心灵之中感受到了某种震撼。他收回了迫切的目光,神色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寻思良久,方道: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您。现在,我将认真听取您的意见,不再自作聪明得去揣度您的思想,也不再用这些庸俗的事物来玷污您的圣洁。”
“多谢陛下的宽容。”真人再度微微躬身,“陛下欲求长生,必先深怀苍天好生之德。因此,山人斗胆请求陛下饶恕今日山谷之中所有的生灵,给它们一条逃跑之路。惟有如此,方可将您渴求长生的心愿通过他们上达苍天,获得赐福。”
“必须如此吗?我的士兵们会不高兴的。”成吉思汗表现出一丝犹豫之色,“按照我们蒙古的习俗,中断一次狩猎是相当不吉利的事情啊!”
“陛下可知天时运行之理否?”真人力下说辞道,“天时以春夏为阳,万物于此时繁衍生息,欣欣向荣。以秋冬为阴,当此时则万物肃杀,渐趋消弭。此乃常世之理。今陛下与阳生之际屠戮生灵,此乃有干天和,逆天而为之事。如此,安得苍天赐福?又怎能求得长生之道呢?”
真人的话令成吉思汗再度陷入沉思之中。宝座上的他将脸色隐入帘幕的背后,使丘长春难以窥其真颜。整个宫帐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沉寂的气氛被成吉思汗的声音打破了。
“您说的这些我虽然不能完全了解,但也感受到其中的善意与真诚。好吧,一切就遵从真人的指点吧。纳牙阿,替我去传令,放掉那些动物,本次狩猎到此为止。”
“多谢陛下!”
这一次,真人以大幅度的躬身表达了自己真诚的谢意,他那一颗始终悬着的心终于安然落下。当收兵的号角声从远处传入他耳际的时候,形容枯槁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 ※※※ ※※※
是夜,成吉思汗再度邀请真人与他共进晚餐,刘仲禄做为通译,也同时与会。
宫帐内那巨大的银质烛台上燃起了粗如儿臂的大蜡烛,却没不能将两人的身影完全照亮。真人没有按照怯薛歹们的指示入座,反而选择了在成吉思汗的宝座前的地毯上席地而坐。成吉思汗也未勉强他,猜想这或许是某种神秘宗教的规矩,于是采取了任其所之的态度。也正因如此,原本可以照亮真人的烛光却失去了意义,只能以摇曳的目光窥伺着空荡荡的位置,一副无所事事的懒散表情。
当主客到齐后,晚餐的菜品就被陆续端了上来。真人注意到,放在自己面前的食物相当丰富,各种肉食、菜蔬、水果以及种类繁多的主食摆满了整个桌面,另外还有几种不同的酒。而成吉思汗那边几乎没有多少杯盘,菜品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除了巨大的酒翁之外,全无一丝显眼之处。
在一名侍女为成吉思汗斟满了一杯酒后,成吉思汗将酒杯高高举起,说道:
“这是我们蒙古人喜欢的马奶酒,真人可能不会习惯,因此没有给您准备。但是,在您的面前有来自高昌的葡萄酒,还有本地酿造的苹果酒,都是在中原难以品尝到的好酒,您可以尽情享用。这一路上,我听说各地都很尊敬您,想来沿途的供应也能使您满意吧?”
“这还要托陛下的洪福了。在阿姆河北面,我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可是,一旦到达河南岸后,就不是那样啦。”
“为何?难道有人怠慢于您吗?是谁?请告诉我!”
宝座两侧的烛光交汇于成吉思汗面前的饭桌之上,却没有一丝余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棱棱青光,宛如暗夜之中随时等待出击的狼。
“不,您的部下对我都很客气,没有人怠慢我。可是,当我与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我却看到当地人对我露出仇恨的表情。而那些随处可见到白骨和废墟更向我发出无声的谴责,质问我为何要来与陛下会面。”
“仇视?”成吉思汗的语气微微一顿,“这我可以理解,因为毁灭他们的城市的人就是我,但这只能怪他们不自量力地与我作对!他们的算端摩诃末因骄狂、贪婪、愚蠢和残忍,激怒了长生天,我是奉天的命令来讨伐他的领地,消灭他的国家!”
“陛下差矣!”真人肃然道,“算端获罪于天,理当惩戒;陛下授命于天,理当征伐。这些我并不认为是错误的事情。可是,触怒上天者惟算端一人尔,陛下之惩却遍及无罪的黎民,这就违反了苍天的好生之德。”
“他们是摩诃末的臣民,拥护他与我作对,就是与天为敌,所以我不得不消灭他们。而你来到此地,就是为了替这些不可原谅之人来指责我的吗?”
成吉思汗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比黑暗还要阴沉。真人的指责显然令他不快起来。
长春却不以为意,依旧沉着地回答道:
“山人在中土接到陛下旨意的时候,从中看出陛下并非对天命一无所知。因此才会不辞万里,前来向陛下进言。也可以说,正是陛下的诏命促使我启程的。临行前,山人命令弟子们在山上树立了一块石碑,将陛下诏命的词句一一镌刻下来。”
“哦?是这样吗?”成吉思汗的声音有所缓和,“能得真人如此看重,实在没想到。”
“陛下的诏命言词肯切,意甚悠远,山人每每思之,不禁屡有所悟。”
“真人已经将全文背诵下来了吗?难得啊。”
见黑暗之中的青光渐趋柔和,长春真人缓缓开言,背诵起来。
“陛下在五月一日的召命中如是说:天厌中原,骄幸太极之性;朕居北野,嗜欲未生之情。反朴还淳,去奢从俭,每一衣一食,与牛竖马圉共弊同飨。视民如赤子,养士若弟兄。谋素和,思素蓄。练万众,以身入之先;临百阵,无念我之后。七载之中成大业,六合之内为一统。非朕之行有德,盖金之政无恒。是以受之天佑,获承之尊。南连蛮宋,北接回纥,东夏西夷,悉称臣佐。念我单于国,千载百世已来,未有之也。
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犹惧有阙。且夫刳舟刻揖,将欲济江河也;聘贤选佐,将以安天下也。朕践作已来,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见其人。访闻丘师先生,体真履规,博物洽闻,探赜穷理,道冲德著,怀古子之肃风,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栖岩谷,藏声隐形,阐祖师之遗化,坐致有道之士,云集仙径,莫可称数。自干戈而后,伏知先生犹隐山东旧境,朕心仰怀无已。岂不闻渭水同车、茅庐三顾之事,奈何山川弘阔,有失躬迎之礼?朕但避位侧身,斋戒沐浴,选差近侍官刘仲禄,谨备轻骑素车,不远数千里,谨邀先生,暂屈仙步,不以沙漠游远为念,或以忧民当世之务,或以恤朕保身之术。朕亲侍仙座,钦惟先生将咳唾之余,但授一言,斯可矣。
今者聊发朕之微意万一,明于诏章,诚望先生既著大道之端,要善无不应,亦岂违众生小愿哉?故咨诏示,惟宜知悉。”
通篇诵读完毕后,成吉思汗忽然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雄壮的身躯在宫帐内缓缓踱步,忽然开口道:
“登州栖霞县志道丘处机,钦奉宣旨,远诏不才,海上居民,心皆恍惚。处机自念谋生太拙,学道无成,苦辛万端,老而不死。名虽播于诸国,道不加于众人。内顾自伤,衷情谁测?前者南京及宋国屡召不从,今者龙庭一呼即至,何也?
伏闻皇帝天赐勇智,今古绝伦,道协威灵,华夷率服。是故便欲投山窜海,不忍相违。且常冒雪冲霜,图其一现,兼闻车驾只在桓抚之北。及到燕京,听得车驾返回,遥不知其几千里风尘,兼且天气苍黄,老弱不堪,且恐途中不能到得,假之皇帝所则军国之事,非己所能。道德之心令人戒欲,悉为难事。遂与刘宣差商议,不若且在燕京等处盘桓住足,先令人前来奏知其事。刘宣差不从,故不免自纳奏帖。念处机虚得其名,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伏望圣裁。”
“啊,陛下也记得山人的回书呢。”
长春真人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愈发觉得自己此行绝非如一些弟子所说的那样全然是徒劳无益之举了。于是,他也站起身来,侃侃而言:
“省所奏应诏而来者备悉。惟师道逾三子,德重多方。命臣奉厥玄曛曛,驰传访诸沧海。时与愿适,天不人违。两朝屡诏而弗行,单使一邀而肯起。谓朕天启,所以身归,不辞暴露于风霜,自愿跋涉于沙碛。书章来上,喜慰何言!军国之事,非朕所期;道德之心,诚云可尚。朕以彼酋不逊,我代用张;军旅试临,边陲底定。来从去背,实力率之故然;久逸暂劳,冀心服而后已。于是载扬威德,略驻车从。重念云轩既发于蓬莱,鹤驭可游于天竺。达磨东迈,元印法以传心;老氏西行,或化胡而成道。顾川途之虽阔,瞻几杖以非遥。爱答来章,可明朕意。秋暑,师北平安好,指不多及。八月十四日诏。”
“真人的记忆力好生令人佩服啊。我不如你。”
“陛下不必过谦,以您如今的年纪,犹自驰骋于疆场,于繁冗杂陈之间尚可博闻强记,山人却是远远不及了。”
“我今年不过六旬,真人却已三百余岁,岂能同日而语呢?”
听到成吉思汗的谦逊之词,长春真人暗想是说出真情的时机了,于是说道:“三百余岁之说,不过市井传言而已。其实,山人今年不过七十二岁而已。”
“啊!”成吉思汗真的有些惊异了,连忙追问道,“您真的只有七十二岁吗?”
“自然如此。这个世界上岂有寿过三百年之生人?因此,也要向陛下请罪,山人白天对您说了一些欺瞒之言,只是为了拯救那些即将死于陛下箭簇屠刀之下的生灵。”
“什么?”成吉思汗问道。
“山人曾遍读先贤之书,饱览天地万象,故而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延年益寿的养生之道,却绝无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4)
这句话一旦出口,其效果不谛于一个炸雷,做为通译的刘仲禄首当其冲地受到了冲击。他脸色灰白,全身颤抖,双腿发软,几乎一跤坐倒在地。
诚然,他没有道理不害怕。当初,是他向成吉思汗推荐了此人,并一口咬定必然可以得到长生之药。如今,这个道人却坚决的否定了一切,使得自己一下子从有功之臣的颠峰堕入了欺君之罪的深渊而万劫不复。
“他说什么?”
成吉思汗已经从刘仲禄的脸色上看出了几分端倪,然则这恰恰是其所最不乐见的结果,因此难免心存一丝侥幸之意,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倾刻之间,刘仲禄的嘴巴张开又阖拢,再启齿又无法言而有言语,嗫嚅半晌后似乎咬定了牙关才下定了实话实说的决心。
得到真正答案后,成吉思汗那原本已经高涨起来的兴致瞬间跌落于谷底。他背转过身去,缓步踱回宝座,再一次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在那里,他可以得到沉思的余裕。
刘仲禄满面惶惑,不知自己该当何以自处。他看了看镇定如恒的真人,又去窥伺大汗的表情。但是,他从二人那里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是生还是死,这也许不仅仅取决于大汗的决断,也将部分寄托于真人的表现。在这短短的时刻内,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在生死边缘上走了几十个来回,徘徊往复,怔忪难安。
“究竟会如何呢?是宽恕还是严惩?”
这个疑问占据了他的全部头脑,除此之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宫帐内鸦雀无声,即使落下一根针的声音也会有震撼人心的效果。蜡烛的灯花结了又爆开,重又凝结起来,等待下一次爆裂。不知往复几番后,成吉思汗终于开口了:
“我们蒙古人有一句老话,‘能真言者,无疾而终’。但是出于愤怒与恐惧,人们总会毫不犹豫地杀掉敢于说真话的人,因此造就了谎言横行的世界。虽然真人万里而来,不能给我长生的启示,却能使我再次感受的真诚的魅力,这样的结果虽然令我失望,却也难得。您是一位有着正直操守的君子,真正的修道人,我为自己能结识您这样的人物又感到无比的幸运。好吧,就让长生的事情见鬼去吧,我们做一对互不隐瞒的朋友,以两个老人的身份互相结交!”
接下来的宴会之中,双方的气氛融洽了起来。互相谅解,互相信任的情绪弥漫了整个宫帐。成吉思汗依旧保持着他的朴素的饮食,真人自己也吃的不多。除了水果和米饭之外,其他的珍馐都没有动。因为真人说,自己实在不能饮酒,也食荤腥。对此,成吉思汗没有拦阻,只是在后来劝对方尝一点蒙古特产的马奶酒时,却遭到真人的严辞拒绝,反而劝大汗本人也少饮甚至不饮。当然,结果是双方谁也没能说服谁,只能各自保持着自己的习惯,直到晚餐结束。
“真人是我最为尊贵的客人,更是可敬的朋友。所以,你但有所需,只管开口,我都不会拒绝的。另外,请你每天都来我这里用餐吧。”
“这就不必了。”真人回绝道,“做为修道之人,我需要清净的空间。当我在中原的时候,可以自由自在地漫步于山花烂漫的原野,或沉思于深山的流泉飞瀑之前,考虑天地之间的玄机。如今,来到这金戈铁马,喧闹不息的军营之中,感到很不习惯。战马的嘶鸣和鲜血的味道使我心神不定。因此,如果大汗愿意成全我的话,是否可以赐予我自由行动的权力,使我可以远离大军呢?如蒙恩准,便是对山人最大的奖赏了。”
“好吧。既然你这样要求,必然有自己的道理。我可以答应。不过,我希望您不要离我太远,因为我很快就会再度邀请您来为我解析天命的意义,届时还望不吝赐教。现在,您可以自由行动了。”
※※※ ※※※ ※※※
真人告辞的时候,成吉思汗亲自起身送出了宫帐,然后命刘仲禄继续陪同着,安排真人去休息。他本人却没有即刻回转,而是目不转睛得遥望着真人那瘦弱的身体摇摇摆摆地远去,最终消失于夜幕之中。
这个敢于直言,又富于人道主义的哲人,成吉思汗虽然已经淡去了期望,却平添了几分尊敬之意。即使长生无望,但是能与之多做交谈,也不失为一件有益的事情。在真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之中,迭现而出的还有另外一张面孔,同样消瘦的脸型,有着尖锐的光头。那是另一个敢于直言不讳之人。对,就是者别,那支蒙古人锋锐的箭簇,此时又在何方呢?
成吉思汗悄然凝立于无边的夜色之中,惦念着自己远征异域的部下,他们是否安好呢?又攻陷了哪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呢?这,是他目前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
(1)《西游记》原文为:“他国征聘皆不应,今特应朕之请,远逾万里而来,朕甚嘉焉。”
(2)《西游记》原文为:“山野奉诏而来见陛下者,乃天意也。”
(3)“答剌罕”的意思,参阅前著第四十七章注释(5)。
(4)《西游记》原文为:“只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
第八十九章 突入高加索
仿佛是为了回应成吉思汗的心灵呼唤般,速不台忽然在马背上连续打了几个大而响亮的喷嚏。他揉了揉有些湿润的鼻翼,又擦了擦已经沁出泪水的眼角,将视线从多棱镜式的模糊状态中解脱出来,逡巡着周遭的状况。
他所驻马之处,是这片名为穆甘(Mugan)的广大平原上为数不多的小丘之一。离此不远处,铺陈着一条银白色的带子。它呈现出巨大的“几”字,在春日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亮光。那就是库拉(Rūd…Kü;r)河,发源于西面的小高加索山中,一路向东偏南注入阿必思衮海(里海)。它在下游处融汇了多条河流后,其幅面骤然阔张起来,在草原的中部浩荡而过,滋润着大地上一望无尽的坦荡如砥的绿色,使之郁郁葱葱,令人心醉。
“这里的草原和我们的蒙古故乡真是太相似啦。”
去年秋末赶走原来盘踞于此的阿兰人而进驻此地过冬之时,速不台就曾发出了这样的感叹。随后,这句话于转瞬间在三万大军之中流传开来,最终成为了众人的口头禅。在赶走了本地原来的主人阿兰人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在这里安下了过冬的营地。
“再相似也不是。就像蓝嘴鸥和告天雀儿,即使走得再近,到了冬天也会飞向南方。”背后传来者别的声音,“再说,这里的苜蓿草过于柔软,会让我们的马儿变得嘴馋,不肯远离啦。还是我们草原的狗根草才能养出断金咬铁的骏马!”
“是啊,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呢。不过——”速不台的语气突然一转,“我却希望你能留在此地养病。”
对于是否可以完成大汗所赋予的“寻找最后海洋”的任务,速不台并不认为是遥不可及的幻想。当年起兵于草原之际,又有多少人能预料到今日的赫赫声威呢?然而,他如今最为担心的却是者别那日趋衰弱的身体。直到与大汗分兵之后,他才得知,者别是抱病参加此次西征的。他向包括成吉思汗在内的众人隐瞒了自己的吐血症,即使是近在身旁的自己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才得知了真情。因此,他多次力劝者别留在穆甘草原疗养,但是每次都遭到了严辞拒绝:
“大汗命名我为者别,希望成为蒙古人的箭簇。既然是箭簇,怎能半途停留呢?”
当然,今天的结果也不例外,二人在草丘之顶争执了半晌,速不台还是没能拗过者别,最终只能无奈地任由他自行其是。
“我的战马,你快快飞奔。
你那飘飘欲舞的轻美长鬃,
好像闪闪发光的金伞随风旋转;
你那炯炯发光的两只眼睛,
好像一对金鱼在水中游玩;
你那宽阔无比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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