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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哲学-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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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认识城外的老张?”赵四乘着她闻水仙花,看了她一眼,又快快的把眼光收回到自己的脚上。“我知道他,他怎样?”

“他,他不是要买你当那不是姑娘们应当当的铛铛吗?”“四哥!什么是铛铛?”

“巡警管我叫铛铛,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所以用他来说一切不好的事。姑娘你聪明,大概明白我的意思!”“啊——我明白了!”龙凤呆呆的看着水仙花,被风吹的那些花瓣一片一片的颤动,射散着清香。

“要是明白了,不想办法,那么明白他作什么?”“四哥!你有办法吗?”

“有是有,只是不好出口,你们妇人不许男人说直话!”

“你拿我当作男人,或是当作我没在这里,随便说!”“好!听着!”赵四把手活动起来,指手画脚的说:“是这么一件事,孙八要买你作小媳妇,老张从中弄鬼!”赵四停住了,干嗽了两声。

“四哥,说!我不怪你!”龙凤急切的说。

“都是老张的主意,卖了你,好叫你父亲还清他的债。李应告诉我说,你父亲有意把你许给李应,而李应迟疑不决,向我要主意!你父亲的心意我一点不知道,我以为你和李应该早早的定规一切,别落于老张的手里!你看李应怎样?”

赵四脸红的象火烧云,看着她。奇怪,她不着急,只轻轻的摆弄她的裙缝。“到底女人另有个脾气,我要是她,不拿大刀去杀老张,我是个王八!”赵四心里这样说。“四哥,我不拒绝李应,这是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别的等我想想,四哥,我谢谢你!”

“好说!我走罢!你自己想想!”赵四往外走,高兴异常,今天居然跟个大姑娘说了一套痛快话!

赵四走后,龙凤坐在台阶上,听着微风吹动窗上的纸,墙头小猫撒着娇嫩而细长的啼唤,看着自己的手指,有时候放在口边咬一下指甲,一些主意想不出。坐了半天有意无意的立起来,把两盆水仙搬进屋去。顺手捡起一条灰色围巾披在肩头,到教会去找李应。

李应自从和赵四商议以后,心里象有一块硬而凉的大石头,七上八下的滚。他不喜说话,尤其不喜叫别人看破他的心事;可是有时候手里拿着铅笔,却问别人:“我的铅笔”?

有时候告诉别人:“就要上东城”,却说成:“东城是西城不是”!旁人笑了,他也笑了,跟着一阵脸红,心里针刺似的难过。

他正在预备拿《圣经》到市场去卖,数了几次也没数清拿的是多少本。忽然赵四扶着他的肩头,低声的说:“凤姑娘在外面等着你!”

李应夹着《圣经》和龙凤往北走,谁也不知往那里走,也不问往那里走。

走到了城北的净业湖,两个人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

没有什么行人,桥上只有一个巡警走来走去,把佩刀的链子摆的哗啷哗啷响。湖内冻着厚冰,几个小孩穿着冰鞋笑笑嘻嘻的溜冰。两岸的枯柳一左一右的摇动着长枝,象要躲开那严酷的寒风似的。靠岸的冰块夹着割剩下的黄枯苇,不断的小麻雀捉住苇干,一起一伏的摆动他们的小尾巴。太阳已往西去,罩着一层淡黄的雾,斜射着银灰的冰块,连成一片寒气。

那小孩的疾驰,那小麻雀的飞落,好象几个梭儿,在有忧思的人们眼前织成一个愁网。

两个人坐了一刻,又立起来沿着湖边走几步,因为桥上的巡警不住的用侦探式的眼光射着他与她。

“凤姐!”李应先说了话:“这光洁的冰块顶好作个棺材盖上我的臭皮骨!”

龙凤叹了一口气,把围巾紧了一紧,回头看着那恋恋不忍辞去大地的斜阳。

他们又不说了,忽然两个人的中间,插入两只大手,捉着他们的手腕。两个人惊的都把头向中间转过来,那两只大手松开了,后面哈哈的笑起来。

“四哥!别这么闹!”李应半怒的说。

“好兄弟!吓死,不比盖上大冰块痛快!”

三个人又坐下,那桥上的巡警走过来。

“警爷!”赵四说:“我们是救世军出来卖《圣经》的,拿我们当拐带妇女看,可是小鹞子拿刺猬,错睁了眼!”

龙凤怕巡警怒了,赶快立起来向巡警解说,并且把李应拿着的《圣经》给他看。巡警握着刀柄,皮鞋擦着地皮慢慢的走开。

“四哥!”龙凤对赵四说:“你怎么对巡警那么说话,他要是怒了呢!”

“发怒!警爷永远不会!他们是软的欺,硬的怕,你不拍他,他就麻你!他们不管阔人街上拉屎,单管穷人家里烧香!不用说这个,你们两个到底怎样!”

“只有一条路,死!”李应说。

“不准说死,死了再想活可就太难了!跑!跑是好的法子!”

“往那里跑,怎么跑,有跑的钱没有!”龙凤问。“去求龙军官,你父亲!你们要跑,他定有主意,他能甘心卖你——他的亲女儿——吗?”

“我不能跑,我跑了我的姐姐怎办?”李应问。赵四手捧着头,想了半天,立起来一阵风似的向南跑去,跑出好远,回头说了一声:“明天会上见!”

第三十四

赵四自己刮了一阵风,激烈而慌促的把自己吹到李应姑母的家。风要是四方相激,往往成裹着恶鬼的旋风。人要是慌急,从心里提出一股热气,也似旋风似的乱舞。于是赵四在门外耍开了旋风。赵姑母门上的黑白脸的门神,虽然他的灵应,有些含糊其词,可是全身武装到底有些威风。赵四看了他们一眼,上前握定门环在门神的腮上当当的打起来,打的门神干生气一声也不言语。

“慢打!慢打!”赵姑母嚷:“报丧的也不至这么急啊!”

赵姑母看见赵四的服装,心里有些发慌,怕赵四是明伙强盗。赵四看*不帕耍*少年妇女是花枝招展的可怕,老年妇女是红眼皴皮的可怕。不论怎样,反正见妇女不好说话!

“找谁?说!”

“老太太,这里有一位小老太太姓李的吗?”赵四又冒着不怕三冬冷气,永象灶上蒸锅似的热汗。

“胡说!我的侄女是大姑娘!什么小老太太!啊!”

“‘老太太’不是比‘大姑娘’尊贵?我是谦恭!”“你是那里来的野小子,你给我走。不然,我叫巡警,拿你到衙门去!”老妇人一抖手,把街门邦的一声关上,一边唠叨,一边往里走。

赵四不灰心,坐在石阶上等着,万一李静出来呢?太阳已经落下去,一阵阵的冷风吹来的炒栗子的香味,引的赵四有些饿的慌。不走!坚持到底!院里炒菜的响声,妇女的说话,听的真真的,只是她不出来。

黑影里匆匆的走过一个人来,一脚踹在赵四身上。“什么?”

“什么!肉台阶比地毡还柔软!”

“四哥?”

“是那一块!”

“在这里干什么?”

“等挨骂!”

“不用说,我姑母得罪了你。她老人家说话有时候不受听,四哥别计较!”

“谁计较她,谁是儿子!告诉我,你和她商议出什么没有?”“不能有结果,我不能放下我姐姐不管!”

“好小子!你能把你姐姐叫出来不能?”

“四哥!你太是好人了,不过你想的不周到。姑母在家,我如何能把她叫出来!”

“改日你能不能叫我见见她?”

“那倒可以,等我和姑母说,我领她去逛公园,我们可以见面谈一谈!”

“好!就这么办!一定!”赵四说完,走上台阶摸了摸门环,自己说了一句“没打坏”!

“四哥!你吃了饭没有?”李应问。

“没有!”

“有饭钱没有?”

“没有!”

“我这里有些零钱,四哥你拿去买些东西吃!”李应掏出一张二十铜元的钱票。

赵四没等李应递给那张钱票,扯开大步一溜烟的跑去。李应赶了几步,如何赶得上赵四!

“兄弟!咱是给别人钱的,不是求钱的!明天见!”赵四跑远,回头向李应说。

赵四跑回教会,才上台阶,后面一个人拍了他的脊背一下。

“借光!”那个人说:“这里有位李应吗?”

“有!”赵四回答。

“你和他熟识?”

“我的朋友!”

“好!朋友初次见面,赏个脸,咱们到饭馆吃点东西,我有话和你说。”那个人笑嘻嘻的说。

奇“有话这里也可以说,不必饭馆!”

书“这么着,”那个人掏出一块钱来。“你自己爱买什么买什么,这块钱是你的!”

“你要问我什么,问!要是拿钱晃我,我可是脸急!”“奇怪!穷人会不爱钱!那有的事!这是梦中罢?”赵四真把那个人闹迷惑了!

“我问你,”那个人低声含笑,抿着嘴笑,象妓女似的抿着嘴笑。拍着赵四的肩头,亲热的问:“朋友!李应有个姐姐?”“有!怎样?”

“她定了婚没有?”

“不知道!”

“她长的怎样?”

“你问她的模样干吗?”

“听说她很美。朋友!不瞒你说,我打算下腿!你要是能帮我的忙,朋友,咱家里还真有些金钱,不能叫你白跑!”那个人又把那块洋钱掏出来,往赵四手中放。

赵四本来与那个人平立在阶石上,赵四往上站了一站,匀好了距离,把拳头照准了那个人的脖下就是一拳。那个人“哟”了一声,滚下台阶去。赵四一语不发走进教会。第二天早晨他起来打扫门外,见阶下有几块蓝色的碎玻璃。“这是那小子的眼镜!”赵四说完,笑了一阵。

第三十五

李应请求姑母允许他同李静去逛公园。姑母已有允意,而李静不肯去。因为李静已与她姑母商定一切,李静主张是:宁可嫁老张不叫叔父死;对于王德,只好牺牲。赵姑母的意见是:儿女不能有丝毫的自私,所谓儿女的爱情就是对于父母尽责。李静不能嫁王德,因为他们现在住在一处,何况又住在自己的家里。设若结婚,人家一定说他们是“先有后嫁”,是谓有辱家风。老张虽老丑,可是嫁汉之目的,本在穿衣吃饭,此外复何求!况且嫁老张可以救活叔父,载之史传,足以不朽!……

有我们孔夫子活着,对于赵姑母也要说:“贤哉妇人!”我们周公在赵姑母的梦里也得伸出大指夸道:“贤哉赵姑母!”何况李静!

李静要是和王德逃跑了,不但她,就是他也不用再想在我们礼教之邦活着了。与其入张氏地狱(在第十八层地狱的西南边),受老张一个人的虐待,还比受社会上人人的指骂强!

她是入过学堂的,似乎明白一些道理,新道理;新道理自然是打破旧礼教的大炮。可是她入的是礼教之邦的学堂*罟模乩恚丫呛樗褪薨憧膳拢褂诠模*地理之外讲新道理?果然她于国文,地理之外而明白一些新事新理,以至于大胆的和王德跑了,那新教育的死刑早已宣告,就是国文,地理也没地方去念了!幸而李静聪明,对于国文,地理而外,一点别的也不求知;幸而礼教之邦的教育家明白大体,除了国文,地理等教科书外,一点有违大道的事情也不教!

洋人化的中国人说,李静之下地狱,是新教育被赵姑母战败的证据。不对!新教育何曾向赵姑母摆过阵!赵姑母亲自见了老张,立了婚约,换回她兄弟的借券。她心里欢喜异常,一块石头可落了地!儿女大事,作长辈的算尽了责。

赵姑母又顺便去看王德的母亲,因为李静的叔父与王德的父亲曾商议过他们儿女的婚事。两位老妇人见面,谈的哭完了笑,笑完了哭,好不亲热!赵姑母怨自己管束李静不严;王老太太怪自己的儿子没出息,主张赶快给王德定个乡下姑娘以收敛他的野性。王太太留赵太太吃晚饭,赵太太一唱三叹的伤世道不良,男女乱闹。王太太旁征博引,为赵太太的理论下注解与佐证。越说越投缘,越亲热,不由的当时两位太太拜为干姊妹。赵姐姐临走,王妹妹无以为赠,狠心的把预备孵鸡的大黄油鸡卵送给赵姐姐十个。赵姐姐谦谢不遑,从衣袋中掏出戴了三十二年的一个银指箍作为回敬。这样难舍难分的洒泪而别。

王德的父亲经他夫人的教训,自己也笑自己的荒唐,于是再也不到李老人那里去。赵姑父依旧笑着向李静说:“姑娘!可有婆婆家了!”

老张得意极了!脸仰的更高了,笑的时候更少了,——因为高兴!

喜到皆双!老张又代理北郊自治会会长了!因为老张强迫龙树古给孙八正式的婚书,龙树古甘心把会长叫老张代理,以备正式辞职后,老张可以实任。而老张也真的答应龙树古的要求。

“凡公事之有纳入私事范围内之可能者,以私事对待之。”这是老张的政治哲学。

喜到皆三!老张院中的杏树,开了几朵并蒂花。老张乐的居然写了一首七言绝句:“每年累万结红杏,今岁花开竟孪生,设若啼莺枝上跳,砖头打去不留情!”

老张喜极了,也忙极了。光阴不管人们的事,一个劲低着头往前走,老张甚至于觉得时间不够用了,于是请教员,自己不能兼顾校务了。

春暖花开,妙峰山,莲花顶,卧佛寺……照例的香会热闹起来。褚大求老张写传单,以示对于金顶娘娘的信诚。于是老张在褚大拿来的黄毛边纸上,除了“妙峰山,金顶娘娘真灵。信士褚大虔诚”之外,又加了两句,“德胜汛官商小学聘请教员,薪资面议。”褚大看了看纸上那么多字,心里说:“越多越讨娘娘的欢心!”于是千谢万谢的拿到街上黏贴。

自广告黏出去以后,十来个师范毕业生,因为不认识学务委员和有势力的校长而找不到事作,来到老张那里磋商条件,有的希望过奢,条件议不妥;有的真热心服务不计较金钱,可是不忍看学生们那样受罪,于是教了三天告辞回家。最后一位先生来自山东算是留长远了。老张送给那位先生一年三十块钱。旷工一天扣洋二角。

第三十六

校长解决,老张去找孙八商议一切。

“张老师又来了!爹爹!”小三在院内喊。孙八正在屋里盘算喜事的花费忙着迎出老张来。两个人到屋内坐下,孙八叫小三去沏茶。

“八爷预备的怎样?有用我的地方告诉我,别客气!”

“多辛苦!预备的差不多,只剩讲轿子,定饭庄子。”“怎样讲轿子?”

“花红轿看着眼亮啊!”

“我知道用马车文明!”

小三一溜歪斜的提着一把大茶壶,小四拿着两个茶碗,两个一对一句的喊着:“一二一”进来。老张孙八停住说话,等小三把茶倒好,孙八给了一人一个铜子。“快去,买落花生吃,不叫不准进来!”

“好!吃完了再进来!”两个孩子跑出去。

“马车文明?万一马惊了把新娘摔下来,怎么办?怎么办?”孙八真心疼媳妇!

“马就不会惊,就是惊了,和车行打官司,叫他赔五百元钱,顺手又发一笔小财!”老张的哲理,永远使孙八叹服,此为一例。

“是!就是!用马车!你说城内那个饭庄好?”“讲款式呢,什刹海会贤堂;讲宽绰呢,后门外庆和堂。那里真敞亮,三四家同日办事也容得下。一齐办事那才叫热闹!”老张看了孙八一眼,赶快把眼光收回到茶碗上去。“张先主!你说咱们两个一块儿办事,够多么好!”孙八自觉明敏异常,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一块凑热闹好极了,只是我的亲友少,你的多,未免叫旁人说我沾你的光。”老张轻轻摇着头。

“好朋友有什么占便宜不占!你朋友少,我的多,各自预备各自的酒席!谁也不吃亏!”人逢喜事精神爽,孙八现在脑子多么清晰,好似一朵才被春风吻破的花那样明润。

“要不这么着,你预备晚饭,我的早饭,早晨自然来的人少,可是啊,万一来的多,我老张也决不含糊。如此省得分三论两的算人数,你看怎样?”

“就是!就是!我的晚顿!你去定菜,我听一笔账!我是又傻又懒,你多辛苦!”孙八向老张作了一个半截揖,老张深深的还了一鞠躬。

“马车,饭庄我去定,到底那一天办事?”

“那是你的事,合婚择日你在行,我一窍不通!”孙八笑着说,自觉话说的俏皮。

“据我看,四月二十七既是吉日,又是礼拜天。你知道礼拜天人人有‘饭约’,很少的特意吃咱们。可是他们还不能不来,因为礼拜天多数人不上衙门办事,无可借口不到。八爷你说是不是?”

“就是!可有一层,亲友不吃我,我不痛快!娶你八嫂的时候,我记得一共宰了三九二十七个大肥猪。我姥姥的外甥媳妇的干女儿还吃了我半个多月!”

“八爷,你要晓得,这是文明事,与旧礼完全不同啊!”“是吗?就是!”

“甚至于请人我也有新办法!”

“既然一事新,为什么不来个万事新?古人说:”狗日新,又日新。‘①狗还维新,而况人乎!“孙八得意极了,用了一句书上的话。

“是啊!八爷你算对了!我想,我们要是普请亲友,既费饭又费话,因为三姥姥五姨儿专好说不三不四的话;听着呢,真生闷气,不听呢,就是吵子。不如给他个挑选着请!”

“怎样挑着请?”

“你听着呀,我们专请有妾的亲友,凡有一位夫人的概不招待。而且有妾的到那天全要携妾出席,你看那有趣没有!一来,是有妾的就有些身分,我们有志入政界,自然不能不拉拢有身分的人;二来,凡有妾的人多少总懂得些风流事,决不会乱挑眼,耍顽固。咱们越新,他们越得夸咱们文明,风流,有身分!八爷是不是?”老张慢慢的呷了一口茶。“错是不错,可是那里去找那么多有妾的人呢?”孙八问。“你老往死葫芦里想,现在维新的事不必认识才有来往!不管相识不相识,可以被请也可以请人。如此,我们把各城自治会的会员录找出来,打听有妾的,自然也是有身分的,送出二百张红帖,还愁没人来!再说,咱们给他们帖,就是他们不来,到底心目中有了咱们两个。他们管保说:”看这两个讲自治的,多么讲交情,好体面,有身分!‘八爷!我替你说了罢:“就是!张先生!多辛苦!’”

老张把薄嘴片轻轻的往上下翻,哧哧的低声笑,孙八遮着嘴笑的面色通红。

两个笑了一阵,孙八低下头去想老张说的一切话。……说的真对,老张是个人材!

“只有一件事我不放心,张先生!”孙八很害羞的说:“到底老龙不写婚书是什么心意,没婚书拿什么作凭据?我并不是有心挤兑你!”

“八爷!事情交给我,有错你踢我走!你看这里!”老张掏出一张纸来。“就是我的婚约,你拿着!龙家的姑娘娶不到,我老张的小媳妇归你!”老张把那张纸放在孙八的怀里。

“不是这样说,”孙八脸羞的象个六月的大海茄,迟迟钝钝的说:“我是太小心,决不是疑惑你办事不可靠!我不能拿你这张婚书!”

“八爷!事情往实在里办,”老张更激昂起来:“你拿着!什么话呢,万一有些差错,我宁可叫把送殡的埋在坟地里,也不能对不起人!”他把那张纸强塞在孙八的衣袋里。孙八左右为难,只一个劲的摆手。……到底老张战胜,然后笑着说:“可是这么着,你要是把我的婚书丢失了,咱老张到手的鸭子可又飞了!不用说姑娘的身价多少,婚书上的印花税票就是四角!”

老张又坐了半天,把已定的事,一一从新估计一番。诸事妥协,老张告辞回家。

“八爷!我们就彼此不用送请帖了?”老张出了大门对孙八说。

“自然不必!”孙八说。

…………

老张后来发的请帖是:“……下午四时,谨备晚餐。”

第三十七

李静把眼睛哭的红红的,脸上消瘦了许多。“死”是万难下决心的,虽然不断的想到那条路上去。“希望”是处于万难之境还不能铲净的,万一有些转机呢!“绝望”与“希望”

把一朵鲜花似的心揉碎,只有簌簌的泪欲洗净心中的郁闷而不得!更难过的,她在姑母面前还要显出笑容,而姑母点头咂嘴的说:“好孩子,人生大事,是该如此的!”

赵姑母为防范王德,告诉李应叫王德搬出去。王德明白赵姑母的用心,李静也明白,于是两个青年一语未交的分别了!

王德和蓝小山商议,可否暂时搬进报馆里,小山慨然应允,把自己的职务匀给王德不少。王德把东西收拾收拾,谢了赵姑母,然后雇了一辆骡车出门。李应只对王德说了一声“再见”,李静甚至没出来和他说半句话。而他们姊弟的泪落了多少是不可计算的。

王德到报馆,正赶上是发薪水的时候;当差的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依旧是十块钱,并没有投稿的赠金。要是在平日,王德一毫也不计较,今天一肚子牢骚无处发泄,于是不能自止的去找主笔。

“投稿没有报酬吗?”王德气昂昂的问。

“你什么时候投过稿?”主笔问。

“蓝小山知道我投稿不是一次!”

“小孩子!十块钱就不少!不愿意干,走!八块钱,六块,四块我也使人,不是非你不成啊!”

“我不干啦!”

“走!不少你这么一位!”

铺长对徒弟,县长对人民,部长对僚属,本来都应当象父亲对儿子,——中国式的父亲对中国式的儿子。——王德不明白这个,可怜!

王德定了一定神,把还没有打开的行李又搬出来,雇了两辆人力车到打磨厂找了一个小客寓暂住。

…………

李应呢?他看着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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