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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哲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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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应呢?他看着王德的车走没有了影,还在门外立着。他与王德相处已经十多年,他不能离开王德!他还要忍住眼泪去安慰他姐姐,眼泪是多么难忍住的!他进到北屋去,赵姑母心里象去了一块病似的,正和颜悦色的劝解李静。李静现在已一个泪珠没有,呆呆的坐着,李应也无话可说,又走出来。

往那里走?每天出入的钟点都要告诉王德的,今天?……找王德去!

他失魂丧魄的走到王德的报馆。他一看见报馆的门,心里就痛快多了!因为那个门里有他的最好的朋友!

他进了报馆的大门,立在号房外问了一声“王德在里边没有?”

“才搬出去,辞工不干了。”号房内的人这样的回答。“搬到那里去?”

“不晓得!”

“为什么辞工?”

“不知道!”

“他往东城还是西城去?”

没有回答了!

李应的心凉了!他知道王德的性情,知道他与李静的关系,知道……然而没有方法把已成不治的局面转换过来!他自己?没有本事挣钱救出叔父,没有决心去杀老张,没有朋友给他出一些主意,不用说出力。赵四?勇而无谋,李应自信的心比信赵四深!龙凤?自救不暇,那能再把一位知心的女友拉到陷坑去!

人们当危患临头的时候,往往反想到极不要紧或玄妙的地方去,要跳河自尽的对着水不但哭,也笑,而且有时向水问:宇宙是什么?生命是什么?自然他问什么也得不到自救的方法,可是他还疯了似的非问不可;于是那自问自答的结果,更坚定了他要死的心。

李应在报馆外直立了一顿饭的工夫,才想起放开步往别处走。一步一个血印,一步一个念头;什么念头也有,除了自救!

他身不由己的进了中华门。身不由己的坐在路旁一块大青石上。绿茸茸的树叶左右的摆动,从树叶的隙空,透过那和暖的阳光。左右的深红色的大墙,在日光下射出紫的光线,和绿阴接成一片藕和色的阴影,好象一张美术家的作品。李应两手托着双腮,一串串的眼泪从指缝间往下落,落在那柔嫩的绿苔上,象清晨的露珠。

找王德去?那里?看叔父去,有什么用?去杀老张?耶稣的教训是不杀人的!听赵四的话和龙凤跑?往那里跑?怎样跑?什么是生命?世界?……没有答案!向来没有!……跑!

跑!自己跑!太自私了!不自私怎样?太忍心了!怎样不?人们骂我!谁又帮助我?………………

他走到教会去收拾有那里放着的一些东西。匆匆的收拾好夹在腋下走出来。一步懒似一步的下教堂石阶,好象石阶吸引着他的脚,而且象有些微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走吗?你走吗?……”

他下了石阶,依依不舍的回着头看教会的红栏杆,象血一般的红,直射到他心的深处。

远远的她来了!他的血沸腾起来,可是他躲在一株大树后。龙凤并没进教会,匆匆的在马路旁边往前走。他由树后探出头来,看她的后影。她的黑裙,她的灰色袍,依旧是一团朴美裹着她一点一点往前移动,一步一步的离远了他。五尺,四尺,三尺……她渐渐的变成一团灰色的影,灭没在四围的空气中,好象一团飞动的纸灰?她上那里?她是不是想看我?……不能管了!我只是自私!只是懦弱!上帝知道我!…………

第三十八

王德虽是农家出身,身体并不十分强壮。他自幼没作过什么苦工,在老张的学堂里除了圣经贤传乱念一气,又无所谓体操与运动,所以他的面貌身量看着很体面魁梧,其实一些力气没有。

现在他不要什么完善的计划了,是要能摔能打而上阵争锋了。现在不是打开书本讲“子曰”或“然而”了,而是五十斤的一块石头举得起举不起的问题了。于是他在打磨厂中间真正老老王麻子那里买了一把价值一元五角的小刺刀。天天到天桥,土地庙去看耍大刀舞花枪的把戏;暗中记了一些前遮后挡,钩挑拨刺的招数。这是他军事上的预备。

他给蓝小山写了几封信,要他存在银行的那几块钱。而小山并未作复。王德又亲自到报馆去找蓝先生几次,看门的不等他开口,就说:“蓝先生出门了!”

“他一定是忙,”王德想:“不然,那能故意不见我,好朋友,几块钱的事;况且他是富家出身?……”

到底蓝先生的真意何在,除了王德这样往好的方面猜以外,没有人知*馈*

不论怎样,王德的钱算丢失了。——名士花了,有可原谅!

“媳妇丢了!吾不要了!钱?钱算什么!”王德又恢复了他的滑稽,专等冲锋;人们在枪林弹雨之中不但不畏缩而且是疯了似的笑。

四月二十六的夜间,王德卧在床上闭不上眼。窗外阵阵的细雨,打的院中的树叶簌簌的响。一缕缕的凉风和着被雨点击碎的土气从窗缝潜潜的吹进来。他睡不着,起来,把薄棉被围在身上,点上洋烛,哧哧的用手巾擦那把小刺刀。渐渐的头往下低,眼皮往一处凑;恍惚父亲在雪地里焚香迎神,忽然李静手里拿一朵鲜红的芍药花,忽然蓝小山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道衣念咒求雨,……身子倒在床上,醒了!嘴里又粘又苦,鼻孔一阵阵的发辣,一切的幻影全都逃走,只觉的脑子空了一般的隐隐发痛。一跳一跳的烛光,映着那把光亮的刺刀,再擦!……

天明了!口也没漱,脸也没洗,把刺刀放在怀内往城里走。街上的电灯还没灭,灯罩上悬着些雨水珠,一闪一闪的象愁人的泪眼。地上潮阴阴的,只印着一些赶着城门进来的猪羊的蹄痕,显出大地上并不是没有生物。有!多着呢!

到了庆和堂的门外,两扇红漆大门还关着。红日渐渐的上来,暖和的阳光射在不曾睡觉的人的脸上,他有些发困。回去睡?不!死等!他走过街东,走一会儿,在路旁的石桩上坐一会儿,不住的摸胸间的那把刺刀!

九点钟了!庆和堂的大门开了,两个小徒弟打扫台阶过道。王德自己点了点头。

三四辆马车赶到庆和堂的门外,其中两辆是围着彩绸的。

慢慢的围上了十几人说:“又是文明结婚!……”几个唱喜歌的开始运转喉咙:“一进门来喜气冲,鸳鸯福禄喜相逢,……”

王德看着,听着,心里刀尖刺着!

“走开!走开!不给钱!这是文明事!”老张的声音,不错!后面跟着孙八。

王德摸了摸刀,影在人群里。“叫他多活一会儿罢!明人不作暗事,等人们到齐,一手捉他,一面宣布他的罪状!”他这样想,于是忍住怒气,呆呆的看着他们。

老张穿一件灰色绸夹袍,一件青缎马褂,全是天桥衣棚的过手货。一双新缎鞋,确是新买的。头上一顶青色小帽配着红色线结,前沿镶着一块蓝色假宝石。

孙八是一件天蓝华丝葛夹袍,罩着银灰带闪的洋绸马褂。藕和色的绸裤,足下一双青缎官靴。头上一顶巴拿马软沿的草帽。

老张把唱喜歌的赶跑,同孙八左右的检视那几辆马车。“我说,赶车的!”老张发了怒。“我定的是蓝漆,德国蓝漆的轿式车,怎么给我黑的?看我老实不懂眼是怎着?”“是啊!谁也不是瞎子!”孙八接着说,也接着发了怒。“先生!实在没法子!正赶上忙,实在匀不开!掌柜的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当我们赶出这辆车来的时候。得啦!谁叫先生们是老照顾主呢!”赶车的连说带笑的央告。“这还算人话!扣你们两块钱!”老张仰着头摇摆着进了大门。

“扣你们两块钱!”孙八也扭进去。

老张的请帖写着预备晚餐,当然他的亲友早晨不来。可是孙八的亲友,虽然不多,来了十几位。老张一面心中诅咒,一面张罗茶水,灌饿了还不跑吗!倒是孙八出主意摆饭,老张异常不高兴,虽然只摆了两桌!

李山东管账,老早的就来了。头一桌他就坐下,直吃的海阔天空,还命令茶房添汤换饭。

南飞生到了,满面羞惭自己没有妾。可是他与自治界的人们熟识,老张不能不请他作招待。老张很不满意南飞生,并不是因为他无妾可携,是因为他送给老张一幅喜联,而送给孙八一块红呢喜幛。喜联有什么用!岂有此理!

从庆和堂到旧鼓楼大街救世军龙宅不远,到护国寺李静的姑母家也不远。所以直到正午还没去迎亲。王德和赶车的打听明白,下午两点发车,大概三点以前就可以回来。

亲友来的渐多,真的多数领着妾。有的才十四五岁,扶着两个老妈一扭一扭的娇笑;有的装作女学生的样子,可是眼睛不往直里看,永远向左右溜;有的是女伶出身,穿着黄天霸的彩靴,梳着大松辫,用扇子遮着脸唧唧的往外挤笑声。……

大厅上热闹非常,男的们彼此嘲笑,女的们挤眉弄眼的犯小心眼。孙八脸红红的学着说俏皮话,自己先笑,别人不解可笑之处在那里。

一阵喧笑,男男女女全走出来,看着发车。女的们争着上车迎亲,经南飞生的支配,选了两个不到十五岁而作妾的捧着鲜花分头上了车。赶车的把鞭儿轻扬,花车象一团彩霞似的缓缓的上了马路。

第三十九

赵姑母的眼泪不从一处流起,从半夜到现在,已经哭湿十几条小手巾。嘱咐李静怎样伺候丈夫,怎样服从丈夫的话,怎样管理家务,……顺着她那部“妈妈百科大全书”从头至尾的传授给李静,李静话也不说,只用力睁自己的眼睛,好象要看什么而看不清楚似的。

赵姑母把新衣服一件一件给李静穿,李静的手足象垂死的一样,由着姑母搬来搬去。衣服穿好,又从新梳头擦粉。

(已经是第三次,赵姑母唯恐梳的头不时兴。)“好孩子!啊!宝贝!就是听人家的话呀!别使小性!”赵姑母一面给侄女梳头,一面说。“这是正事,作姑母的能有心害你吗!

有吃有穿,就是你的造化。他老一点,老的可懂的心疼姑娘不是!嫁个年青的楞小子,一天打骂到晚,姑母不能看着你受那个罪!“赵姑母越说越心疼侄女,鼻涕象开了闸似的往下流,想到自己故去的兄嫂,更觉得侄女的可怜,以至于哭的不能再说话。

马车到了,街上站满了人。姑母把侄女搀上马车。脸上雪白,哭的泪人似的。两旁立着的妇人,被赵姑母感动的也全用手抹着泪。

“这样的姑母,世上少有啊!”一个年老的妇人点着头说。“女学生居然听姑母的话嫁人,是个可疼的孩子!”一个秃着脑瓢,带着一张马尾发网的妇人说。

“看看人家!大马车坐着!跟人家学!”一个小媳妇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急切的说。

“哼!大马车?花红轿比这个体面!”一个没牙的老太太把嘴唇撇的象小驴儿似的。

李静上了车,或者说入了笼。那个迎亲的小媳妇,不到十五岁而作妾的那个,笑着低声的问:“今年十几?”李静没有回答。那个小媳妇又问:“是唱戏的,还是作暗事的?”李静没有回答。

马车周围遮着红绸,看不见外面,而听得到街上一切的声音。街上来往的人们,左一句,右一句:“看!文明结婚!”车后面一群小孩子,学着文明结婚用的军乐队,哼哼唧唧学吹喇叭。

李静几日的闷郁和心火被车一摇动,心里发慌,大汗珠从鬓角往下流,支持不住自己的身子,把头挣了挣,结果向车背碰了去。还算万幸,车背只有一小块极厚的玻璃砖。那个小媳妇也慌了,她问:“怎么啦?怎么啦?”李静闭着眼,心中还明白,只是不回答。那个小媳妇把李静的腰搂住,使她不致再倒下去。如此,恍恍惚惚的到了庆和堂。人们把红毡放在地下,两个女的从车上往下搀李静。车里的那个小媳妇低声而郑重的说:“搀住了!她昏过去了!”看热闹的挤热羊似的争着看新娘,身量小的看不见,问前面的:“长的怎样?”前面的答:“别瞎操心!长的比你强!”

李静听着那两个妇人把她扶进去,由着她们把她放在一把椅子上,她象临刑的一个囚犯,挣扎着生命的末一刻。孙八着了慌,催老张去拿白糖水,万应锭,而老张只一味的笑。

“不用慌,这是妇女的通病。”老张笑着对孙八说,然后又对李静说:“我说,别装着玩儿呀!老张花钱娶活的,可不要死鬼!”他哈哈的笑了一阵,好似半夜的枭啼。又向众人说:“诸位!过来赏识赏识,咱们比比谁的鸟儿漂亮!”

老张这样说着,孙八拿着一壶热水,四下里找茶碗,要给李静沏糖水。他上了大厅的第一层石阶,觉得背上被人推了一把,手中的水壶洒出许多热水。他回过头来看,立在后面的那个人,正四下看,象要找谁似的。孙八登时认清了那个人,跟着喊出来:

“诸位!把他拦住!”

众人正在大厅内端详李静,听孙八喊,赶快的全回过头来:那个人拿着刀!男人们闭住了气,女人们拔起小脚一逗一逗的往大厅的套间跑。本来中国男女是爱和平而不喜战争的。

老张眼快,早认出王德,而王德也看见老张。两个人的眼光对到一点,老张搬起一把椅子就往外扔,王德闪过那张飞椅,两手握着刺刀的柄扑过老张去,老张往后退,把脚一点不客气的踏着那妇女们小尖蹄。妇女们一阵尖苦的叫喊,更提醒了老张,索兴倒退着,一手握着一个妇人当他的肉盾。

孙八乘王德的眼神注在屋内,猛的由上面一压王德的手腕,王德疯虎一般的往外夺手。

众人们见孙八已经拿住王德的刀柄,立刻勇武百倍,七手八脚把王德拉倒。“小子!拿刀吓唬人吗!”老张把王德的刀拾起来,指着王德说。

“诸位!放开我!”王德瞪圆了眼睛,用力争夺,结果,众人更握紧了他一些。

“别松手,我就怕流血!”孙八向大众喊。

“诸位!老张放阎王账,强迫债主用女儿折债。他也算人吗!”王德喊。

“放阎王债?别和我借呀!娶妾?咱老张有这个福分!”老张搬起李静的脸,亲了一个嘴给大家看。李静昏过去了。“是啊!你小孩子吃什么吃不着的醋!”男女一齐的哈哈的笑起来。

孙八打算把王德交给巡警,老张不赞成,他打算把王德锁起来,晚间送到步军统领衙门,好如意的收拾他,因为在步军统领衙门老张有相识的人。孙八与老张正磋商这件事,茶房进来说:

“孙八爷的喜车回来了!”

第四十

“谁去搀新娘?”孙八跳起来,向那群女的问。

“八爷!”茶房说:“赶车的说,没有娶来!”“什么?”

“没有娶来!车到那里,街门锁着,院中毫无动静。和街坊打听,他们说昨天下半天还看见龙家父女,今天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好!好!”孙八坐在台阶上,再也说不出话。“孙八!傻小子!你受了老张的骗!你昏了心!”王德说完,狂笑了一阵。

孙八好象觉悟了一些,伸手在衣袋中乱掏,半天,掏出老张给他的那张婚书。

“好!好!”孙八点着头把婚书递给老张看。

亲友渐渐的往外溜,尤其妇女们脑筋明敏,全一拐一拐的往外挪小脚。只剩下李山东和孙八至近的几个朋友依旧按着王德不放手。

“傻小子!你没长着手?打!”王德笑的都难听了!“八爷!”老张不慌不忙的从衣袋里也掏出一张纸来。“真的在这里,那张不中用!别急,慢慢的想办法!”“好!好!”孙八只会说这么一个字。

“傻小子!打他!”王德嚷。

孙八几把把那张婚书扯碎,又坐在地上,不住的,依旧的,说:“好!好!”

………

“我说,你往那里拉我?”

“跑到那里是那里,老头儿!”

“你要是这么跑,我可受不了,眼睛发晕!”

“闭上眼!老头儿!”

赵四拉着孙守备,比飞或者还快的由德胜门向庆和堂跑。“到啦!老头儿!”赵四的汗从手上往下流,头上自不用说,把孙守备搀下车来。“往里走!我一个人的老者!”

孙守备迷迷忽忽的,轧着四方步慢慢的往里走。赵四求一个赶马车的照应他的洋车,也跟着进来。

“老头儿!看!八爷在地上坐着!我不说瞎话罢!”孙守备可怒了!

“啊!小马!”——小马是孙八的乳名。“你敢瞒着我买人,你好大胆子!”

“小马胆子不小!”赵四说。“这里有个胆子更大的,老头儿!”赵四指着王德。

“这又是怎回事?”孙守备更莫明其妙了。

“我不是都告诉了你?这就是王德!”

“我叫小马说!”孙守备止住了赵四说话。

“对!小马你说!”赵四命令着孙八。

“叔父!我丢了脸!我这口气难忍!我娶不到媳妇,我也不能叫姓张的稳稳当当的快乐!”孙八一肚子糊涂气,见了叔父才发泄出来。

“傻小子!受了骗,不悔过,还要争锋呢!哈哈!”王德还是狂笑。

“你们放开他!”孙守备向握着王德的人们说。“别放!他要杀人!”孙八嚷。

这时候孙八的命令是大减价了,众人把王德放开,王德又是一阵傻笑。

“姓张的,”孙守备指着老张说:“你是文的,是武的?我老头子要斗一斗你这个地道土匪!”

老张微微的一笑:哲学家与土匪两名词相差够多远!“你老人家听明白了!”老张慢慢的陈说:“老龙骗了我。而不是我有意耍八爷!”

“姓龙的在那儿哪?”孙守备问。

赵四从腰带间摸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孙守备。孙守备戴上花镜,双手颤着,看那封信:“孙八先生:老张买李静全出于强迫,不但他毁了一个好女子,他也要了李静的叔父的命。你我的事全是老张的诡计,我欠他的债,所以他叫我卖女还债。先生是真正的好人,一时受了他的欺弄,我不能把我的女儿送给先生以铸成先生的大错。至于来生的千余元,可否作为暂借,容日奉偿?现在我携女潜逃,如先生慨允所请,当携女登门叩谢,并商订还款办法。至于李静,先生能否设法救她,她是个无父无母的苦女子!……

龙树古启。“

孙守备看完,递给孙八,孙八结结巴巴的看了一过。“小马!你怎样?”

“我没主意!反正我的媳妇丢了,我也不能叫姓张的娶上!”

“老人家!老祖宗!”李静跪在地上央告孙守备:“发善心救救我!老张是骗人,是强迫我叔父!我不能跟他!我不能!我作牛作马,不能嫁他!老祖宗,你救人罢!!”

她几日流不出的眼泪一气贯下来,不能再说话!“姑娘!”孙守备受不住了,是有人心的都应当受不住!“你起来!我老命不要了,跟老张干干!”

“别这么着!老人家!”老张笑着说:“咱们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好朋友!”

“谁跟你是朋友,骂谁的始祖!”孙守备起誓。

这太难以为情了,据普通人想。可是普通人怎能比哲学家呢,老张决不介意卤莽的言语,况且占便宜的永远是被骂的,而骂人者只是痛快痛快嘴呢!

“这么着,”老张假装的脸一红;说红就红,要白就白,这是我们哲学家老张夫子的保护色。“老人家你要是打算要这个姑娘,我双手奉送,别管我花多少钱买的!”

这样一说,你还不怒,还不避嫌疑!你一怒,一怕嫌疑,还不撒手不管;你一不管,姑娘不就是我的了吗!“你胡说!”孙守备真怒了,不然,老张怎算得了老张呢!

“我要救她,我不能叫一朵鲜花插在你这堆臭粪上!”

孙守备怒了,然而还说要救李静,这有些出乎老张意料之外;不要紧*捶缱妫*主意多着呢!老张看了看自己的罗盘,又笑了一笑,然后说:“到底老人家有什么高见?咱听一听!”

“打——官——司!跟你打——官——司!”孙守备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

打官司?是中国人干的事吗?难道法厅,中国的法厅,是为打官司设的吗?别看孙守备激烈蹦跳的说,他心里明白自己的真意。他作过以军职兼民事的守备。打官司?笑话!真要人们认真的打官司,法官们早另谋生活去了。孙守备明白这个,那么老张能不明白?

“老人家!”老张笑着说:“你呢,年纪这么高了;我呢,我也四五十了,咱们应当找活道走,不用往牛犄角里钻。老人家,你大概明白我的话,打官司并不算什么希罕事!”

“活路我有:李静交我带走,龙家的事我们另办,没你的事,你看怎样?”孙守备问老张。

要不是为折债,谁肯花几百元钱买个姑娘?“以人易钱”不过是经济上的通融!那么,有人给老张一千元,当然把李静再卖出去!退一步说,有人给李静还了债,当然也可以把她带走。虽然老张没赚着什么,可是到底不伤本呢!所以我们往清楚里看,老张并不是十分的恶人,他却是一位循着经济原则走的,他的头脑确是科学的。他的勇敢是稳稳当当的有经济上的立脚点;他的退步是一卒不伤平平安安的把全军维持住。他决不是怯懦,却是不卤莽!

所不幸的是他的立脚点不十分雄厚稳健,所以他的进退之际不能不权衡轻重,看着有时候象不英武似的。果然他有十个银行,八个交易所,五个煤矿,你再看看他!可怜!老张没有那么好的基础!“资本厚则恶气豪”是不是一句恰对的评语,我不敢说,我只可怜老张的失败是经济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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