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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哲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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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气豪”是不是一句恰对的评语,我不敢说,我只可怜老张的失败是经济的窘迫!

“我花钱买的姑娘,你凭什么带了走?”老张问。“给你钱我可以把她带走?”孙守备早就想到此处,也就是他老人家早就不想打官司的表示。

“自然!”

…………

第四十一

人家十四岁的男女就结婚,一辈子生十六胎,你看着多了,不合乎优生学的原则了;可是人家有河不修,有空地不种树,一水一旱就死多少?十六胎?不多!况且人家还有,除了水旱,道德上,伦理上种种的妙用呢?童养媳妇偷吃半块豆腐干,打死!死了一个,没人管!借用一块利息钱的,到期不还,死罪!又死了一个,没人管!又死了一个,或是一群,没人管!你能生多少?十六个!好!生!二十六个也不多!没人管!没人管你生,没人管你死,岂非一篇绝妙的人口限制论!而且这样的学说在实行上,也看着热闹而有生气呢!

老张明白这个,那有哲学家不明白这点道理的?花钱买姑娘,那比打死一个偷吃半块豆腐干的童养媳妇慈善多了,多的多!买了再卖,卖了再买,买了打死,死了一个再买两个,没人管!孙守备要管?好!拿钱来!

孙守备呢?他也明白这个。钱到事成。不用想别的?打官司?法治国的人民不打官司!

于是,老张拿着一卷银票,精精细细的搁在靠身的衣袋内(可惜人们胸上不长两个肉袋)。然后去到庆和堂的账房,把早晨摆的那两桌酒席,折到孙八的账上。又央告茶房把他的那几块红幛和南飞生送的喜联摘下来。把红幛和喜联一齐卷好,他问:

“挂幛子的铁钩呢?”

“那是我们的!”茶房回答。“你要吗?一个铜子一个!”“那么,你们收着罢!再见!”

老张把红幛等夹在腋下出了庆和堂。走一步摸三回,恐怕银票从衣袋中落出来。一面摸一面想,越想越好笑,对自己说:“这群傻蛋!咱没伤什么!明天早晨上市,这几块红幛不卖一块两块的;这对喜联?没人要!好歹还不换两包火柴!……”他出了德胜门天已渐黑,远处的东西已看不甚清楚。

发财的人,走道看地;作诗的人,走路看天。老张是有志发财的,自然照例眼看地。他下了德胜门吊桥,上了东边的土路。眼前黑糊糊好象一个小钱包。他不敢用手去摸,怕是晚间出来寻食的刺猬;心里想到这里,脚不由的向前一踢。要是皮包当然是软的,这件东西也确是软的,然而一部分粘在他的鞋上——新鞋!“倒霉!妈的,不得人心的狗,欺侮你张太爷!”

他找了一块土松的地方,轻轻的磨鞋底。然后慌忙的往家里奔,怕黑夜里遇见路劫。他倚仗着上帝,财神,土地的联合保佑!平安到了家,一点东西没吃,只喝了一气凉水。把银票数了三四回,一张一张的慢慢的放在箱内,锁上,把钥匙放在衣袋内。然后倒在床上睡他的平安觉!

…………

孙守备叫赵四送王德回家,王德只是呆笑。赵四把王德用绳拦在洋车上,送他回家。

孙守备和李静坐了一辆马车回德胜门外。

李山东帮助孙八算清了账一同回家。李山东看着孙八进了门,然后折回铺子去。

孙八进了街门没话找话说:“小三,小四!还没睡哪?”“啊!爹回来了!你娶的小媳妇在那儿哪?给我瞧瞧!”小三说。

小四光着袜底下了地,扯住孙八向衣襟各处翻。然后问:“你把小媳妇藏在那儿啦?”

他平日与孩子们玩耍的时候,“娶姑娘”,“送姐姐”,都是一些小布人,所以他以为他爹的小媳妇也是一尺来高的。

“别闹!别闹!你妈呢?”孙八问。

“妈在屋里哭哪!都是你这个坏爸爸,娶小媳妇,叫妈哭的象‘大妈虎子’似的!坏爸爸!”

第四十二

庆和堂,孙、张办喜事的第二天,孙守备早晨起来去开街门。门儿一开,顺着门四脚朝天的倒进一个人来。“喝!我的老头!开门不听听外面有打呼的没有哇。”赵四爬起来笑着向孙守备行了一礼。

“赵四,你怎么这样淘气,不叫门,在这里睡觉!”孙守备也笑了。

“叫门!我顶着城门来的,天还没亮,怎能叫门?所以坐在这里,不觉的作上梦了。”

“进来!进来!”

赵四跟着孙守备进了外院的三间北屋,好象书斋,可是没有什么书籍。

“你该告诉我龙家父女的事了!”孙守备说。

“别忙!老头儿!给咱一碗热茶,门外睡的身上有些发僵!”孙守备给了赵四一碗热茶,赵四特卤特卤的一气喝完,舒展舒展了四肢,又拍了拍脑门。“得!寒气散尽,热心全来;老头儿咱要说了!”

“说你的!”

“龙树古欠老张的钱是真的。老张强迫老龙卖女儿还债是真的。八爷出一千多元买龙凤也是真的。只有龙树古卖女儿是假的。他不能卖他的女儿,可是老张的债是阎王债,耽搁一天,利钱重一天,所以他决定先还清老张,再和八爷央告,这是他的本意,据我看他不是坏人。”

“他们逃到那里去?”孙守备问。

“他们没逃,他们专等见八爷,或是你,老头!”“无须见我,你去和八爷说,叫龙树古写张字据分期还钱,不必要利息!你看这公道不公道?你办得明白吗?”“我明白!老头!别人的事我办的明白干脆,就是不明白咱自己的事!”

一阵敲门的声响,赵四跑出去:“找谁?我是赵四!这是孙老头的家!”

“四哥,我和我叔父来了!”

赵四并不问孙守备见他们不见,毫不怀疑的把他们领进来。快到屋门他才喊起来:“老头!有人来了!”

李老者扶着李静,慢慢的进屋里去,深深的向孙守备行了一礼,没有说什么。

“姑娘你好了?”孙守备问李静。

“我好了!叔父和我特来谢谢你的大惠,只是他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李静说。

“姑娘,不用说别的!我自己的女儿要是活着,现在比你大概大两三岁,也是你这么好看,这么规矩。她死了!我看见你就想起她!”孙守备看着李静,心中一阵酸痛,泪流下来了!李静不由的也哭了!

赵四用脚尖走出去。他不怕打仗,只怕看人哭。“姑娘!”孙守备拭着泪说:“你们叔侄此后的生活怎样?”

李静看了看她的叔父,李老人微微向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由的脸红了。

“孙老者!”李老人低声的说:“以往的事我们无可为报,也没有可说的,以后的事只看我们叔侄的命运罢!”“老先生!”孙守备很诚恳的对李老人说:“我明白你的高傲,现在呢,我决不是为你,自然也不是为我;我们年纪都老了,还希望什么不成?可是我们当为姑娘设想。怎样安置她是唯一的问题。”

李老人一声没言语,李静呆呆的看着两个老人,没有地方插嘴。

赵四只进来了,一边腋下夹着小三,那一边夹着小四,两个孩子用小手指头刺赵四的膈肢窝,赵四撇着大嘴哈哈的笑,两个孩子也笑的把脸涨红象娇嫩的红玫瑰花片。这是小三,小四头次见赵四,好象赵四有一种吸引力,能把孩子们的笑声吸引出来。赵四的脸在孩子们的小黑眼珠里是一团笑雾蒙着,无论怎么看也可爱,可笑。

赵四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下,孙八跟着也进来。孙八看看叔父,看看李静,脸上红了两阵,羞眉愧眼的坐下,连一声“辛苦”也忘了说。

“八爷!”孙守备对孙八说:“龙家的事我都告诉了赵四,你们快去办。”

“就是!”孙八点了点头。

李老人立起来,向孙家叔侄行了一礼,然后对孙老者说:“改天再谈”!

李静扶着叔父慢慢走出来,孙家叔侄只送到院里。“这位老人颇文雅呢!”孙老者对他侄子说。

“就是!”孙八说。

“也很自尊!”赵四说。

“就是!”孙八又说。

“赵四!”孙守备向赵四说。“你自己的事怎样?”“事全是人家的,我永远没事!”

赵四回答。

“你吃什么呢?”

“拉车!饿不死!人家不愿意去的买卖,咱拉!人家不敢打的大兵,咱敢!我倒不能饿死,只怕被人家打死;可是打死比饿死痛快!”赵四得意非常,发挥自己的心愿。跟着拍着嘴学蛤蚂叫唤,招的小三,小四跳起脚来笑。

“这么着,”孙守备说,“你真到过不去的时候,你找我来,我现在什么也不敢给你!”

“哼!老头儿!咱平生没求过人!我要来看你,是我有钱的时候!别的,不用说!老头儿!咱们心照罢!”“赵四!你是个好小子!八爷!你同赵四去办龙家的事罢!”“就是!

叔父!“

“你别走!别走!”小三,小四拉着赵四不许他出门。“你们等着我!我去给你们拿小白老鼠去!这么小!”赵四用拇指控着食指的第一节比画着说。

小三,小四松了手,赵四一溜烟似的跑出去。

第四十三

王德自从被赵四送回家,昏昏沈沈的只是傻笑。饭也不吃,茶也不想,只整瓢的喝凉水。起初还扎挣着起来,过了两天头沈的象压着一块大石头,再也起不来。终日象在雾里飘着,闭上眼看见一个血淋淋的一颗人头在路上滚,睁开眼看见无数恶鬼东扯西拉的笑弄他!

醒着喊:“静姐,不用害怕!

刀!杀!“睡着喊:”老张!看刀!杀!人头!……“

王老夫妇着了慌,日夜轮流看着儿子;王夫人声声不住的咒骂李静,王老者到村中请了医生,医生诊视完毕,脉案写的是:“急气伤寒,宜以散气降毒法治之。”下了几味草药,生姜灯心为引。嘱咐王老者,把窗户关上,服药之后,加上两床棉被,手心见汗,就算见效。王老者一一的照办,不料王德的体质特别,药吃下去,汗也没出,气更大了:把两床棉被一脚踢下去,握着枕头,睁着血红的眼睛,说:“往那里跑,杀!”

医药不灵,第二步自然是求神,所谓“先科学后宗教”者是也。于是王夫人到西直门外娘娘庙烧香,许愿,求神方。神方下来,除香灰大葱胡用阴阳水服用之外,还有一首小诗:“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欲求邪气散,当求喜冲天。”

王夫人花了五个铜元的香资求娘娘庙的道士破说神方上的启示。道士说:“邪气缠身,妖狐作祟,龙凤姻缘,灾难自退!”

王夫人虽不通文理,可是专会听道士,女巫的隐语,因为自幼听惯,其中奥妙,不难猜度。于是她三步改作两步走,跑到家里和丈夫商议给儿子娶妻以冲邪气。王老者自然不敢故违神意,咬着牙除掉了三亩地,搭棚办喜事。为儿子成家,无法,虽然三亩地出手是不容易再买回来的!

娶的是德胜门关外马贩子陈九的二女儿,真是能洗,能作,能操持家务!而且岁数也合适,今年她才二十七岁。由提亲到迎娶,共需四十八点钟。王家是等着新娘赶散邪气,陈家是还有四个姑娘待嫁,推出一个是一个,越快越不嫌快。

王德迷迷忽忽的被两个头上全戴着红石榴花的老妇人扶着,拜了天地入洞房。

果然,他一来二去的清醒过来。看见身边有个大姑娘,把他吓了一跳,喊起来:“妈!

妈!快来!“

“来了!我的宝贝!你可知道叫‘妈’了!你个倾人的货!”王夫人看见儿子明白过来,又是哭又是笑。

“她是谁?”王德还是坐不起来,用手指着陈姑娘。“她!我的宝贝!不亏了她把你的邪气冲散,你就把我倾死了!”说着王夫人又落下泪来。“她是你的媳妇!”王德眼前一黑,喉中一阵发甜,一口鲜血喷在被子上,两眼紧闭,脸象黄蜡一般。

“我的宝贝!王德!王德!你可别要妈的命啊!王德!”王夫人哭成泪人儿一般,陈姑娘也立在一旁落泪,而不敢高声的哭,就是哭也不知道哭什么好。

王老者跑进来也吓呆了,只能安慰着他们说:“淤血吐出来就好了!去!沏白糖水,灌!”

王德慢慢的还醒过来,不知是糖水的功用,还是什么,他身体弱的起不来,半个多月才渐渐的坐起来。

拿水拿饭,以至于拿尿壶,陈姑娘本本分分的伺候王德。他起初还不理她,而她低声下气的作,一毫怨怒都没有。王德不由的心软起来,开始与她说活。王夫人听见小两口说话,心中笑的她自己也形容不出来。

家庭间要是没有真爱情,可以用魔术替代之!聪明的中国人的家庭制度永远不会衰败,因为他们都会耍魔术。包袱里,包袱面,无有夹带藏掖,说变就变,变!王德就是包袱底下的那只小白兔,那只小花耗子!至于她,陈姑娘,还不过是一个张半仙手指缝夹着的小红豆!及至他明白了他是小白兔,他还不能不承认他与她小红豆,同是魔术家的玩物;因为怜爱她,安慰她,谁叫同是被人耍的材料呢!你要恨她,离弃她,除了你真能战胜一切魔术家,她又何曾甘心在包袱和指缝之间活着呢!

王德渐渐复了元气,家庭间倒也相安无事,他到前门外把行李取回来,又到报馆去看蓝先生,蓝先生依然不见他;于是他死心踏地的帮助父亲作地亩中的工作,不敢再冒险去进城找事。再说,现在他不是要为自己活着了,是要对妻子负责了,还敢冒昧着干吗?而浪子回头,青年必须经过一回野跑,好象兽之走圹。然后收心敛性的作父母的奴隶,正是王老夫妇所盼望的!

对于李静,他没有忘她,然而不敢去见她,也不敢想她;他已有了女人,他应当对他已有的女人负责!他软弱?难道陈姑娘不可怜?因为她的可怜而牺牲了真的爱情?无法!谁叫你事前无勇,事后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静呢?听说王德结了婚,只有听着!她只有一天消瘦一天,这是她所能作到的,别的?……第四十四

“姑娘,你自己的事还要留心啊!你知道妇女一过了年青的时候,可就……”龙树古对龙凤说。

“我明白!父亲!不过,我立志等着李应!”龙凤很坚决的说。

“可是他到那里去?是生是死?全不得而知!就是他没死,为什么他一封信也不给你写,这是他爱你的表示吗?”“给我写信不写,爱我不爱,是他的事;我反正不能负他,我等着他!”

“那么你不上奉天去?”龙军官有些着急的样子。“我在这里等着他!”

“那就不对了,姑娘!奉天的工作是上帝的旨意!上帝选择咱们父女到奉天去,难道我们不服从他吗?”龙凤眼含着泪,没有回答。

“再说,”龙军官接着说:“上奉天并与等李应不冲突,你可以在奉天等他呀!我们的事是私的,上帝的事是公的,我们不能只顾自己而误了上帝的事业!”

“上帝的事业与人们的爱情有同样的重要!我知道李应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而我走了,我们何年再能见面?父亲,你上奉天,我依旧在这里,难道你不放心?”

“我是不放心!自从你母亲死后,我寸刻离不开你!我要不为你,何苦受这些罪?”

他们父女全低着头落泪,待了半天,龙凤问:“要是我出嫁了,还能和父亲一处住吗?”

“那是另一回事,出嫁以前我不能离开你!姑娘别傲性,你再听一回父亲的话,那怕只此一回呢?”

怎样新的人也不会把旧势力铲除净尽,主张“非孝”的家庭革命者可以向父母宣战,然而他受不起父母的央告,软化;况且父母子女之间的爱情,有时候是不能以理智判断分析呢?龙凤无法!她明白什么是“爱”,可是她还脱不净那几千年传下来的“爱”的束缚——“爱”是子女对父母的孝敬!

龙树古受华北救世军总部的委派,到奉天立支部宣扬福音,所以他们父女有这一场的小冲突。龙树古已与孙八说妥还债的办法,而到奉天去的原因的一个,听说是到奉天可以多挣几块钱。

龙凤的苦处已非她一颗珍珠似的心所能容了!她怀疑了她的父亲,到底他的一切设施,是不是为她?她把李应丢失了,设若李应没有走,她的父亲是否真意的把她给李应呢?她向来对于父亲非常亲爱,今日忽然改变?她真的爱李应,将来她的父亲要是迫她嫁别人呢?……她看不清楚,想也想不明白,她怀疑她的父亲,可是她还不敢不服从他。……教会中开欢送会,欢送龙家父女。祷告,唱诗循序作过,一位华北总会派来的军官致词,大意是:“信着上帝的支配,救世军布满全球;凭着我们的信力,驱逐一切魔鬼!去了私念,戴上上帝的衣帽;舍了生命,背起耶稣的苦架。牺牲了身体,寻求天国的乐趣!……这是龙家父女的责任……阿门!”

龙家父女一一和会中人握了手,致了谢,慢慢的走出教会。

赵四右手拿着一束玫瑰花,左手提着一小匣点心。双手齐举迎上龙家父女去。把花递给龙凤,把点心递给龙军官。然后对她说:

“这几朵花是吉祥如意!”

对他说:

“这几块点心吃了解饿!”

说完,一语不发的垂手而立看着他们父女。

他们明白赵四的意思,笑着接了东西,向赵四道谢。“你们几时走?”赵四问。

“还有一半天的工夫。”龙军官回答。

“有用我的地方没有?”赵四又问。

“有!”龙凤没等她父亲张口,抢着说。“四哥,你去给我买一点茶叶去!我今天五点钟回家,你要买来,那个时候给我送去顶好!”

“就那么办!”赵四接了龙凤的钱去出城买茶叶。…………

“你父亲呢?”赵四问龙凤。

“出门了,这是我叫你这个时候来的原因。四哥!我父亲对我的态度到底怎么样,你明白不明白?”龙凤十二分恳切的问。

“我不明白,”赵四说:“可我也不敢错想了人!以前的事错都在你们!”

“谁?”

“你与李应,李静与王德!”

“怎么?”

“不敢跑!不敢跑!现在,把跑的机会也没有了!”“四哥!”龙凤叹了一口气,“往事不用再说。我问你,李应是生是死?”

“他要是跑了,他就是活了;我没得着他的消息,可是我敢这么下断语!”

“万一他要回来,你可千万告诉他,我还等着他呀!”“我不上心,我是狗!”赵四当着妇女不敢起极野的誓!

“四哥!我谢谢你!以后的消息是全凭你作枢纽了!”“没错,姑娘!”

“好!这是我的通信处,他回来,或是有消息,千万告诉我!”

“可我不会写字呢?”

“姓赵的赵你会写罢?”

“对付着!”

“一张白纸上写着一赵字,再求别人写个信封,我就明白是他回来了!四哥,办的到办不到?”

妇人要是着急,出的主意有时候轻微的可笑,可是她们的赤子之心比男人多一点!

“办的到!好!姑娘,一路平安!”

第四十五

赵四没有什么哲学思想,他对于生、死、生命……等问题没有什么深刻的见解。他也不似诗人常说“生命是何等酸苦的一篇功课呢!死罢!”他只知道:到生的时就生,到死的时候就死!在生死中间的那条路上,只好勇敢的走!可是,到底什么时死呢?据他想:典当铺里没有抵押品,饼铺里不欠钱,穿着新大褂,而且袋中有自由花的两角钱,那就是死的时候!

赵四的理想有一部分的真理:人们当在愁波患海之中,纵身心微弱,也还扎挣着往前干,好象愁患的链锁箍住那条迎风欲倒的身体,欲死而不得。这样的一个人,一旦心缝中觉得一阵舒服,那团苦气再拧结不住;于是身上一发轻,心中一发暖,眼前一发亮,死了!

李老人便是这么一个在患难中浮泛的人,他久病的身体好似被忧患捆住,胶住,他甘心一死,而那条酷虐的铁链越箍越紧,他只能用他的骨瘦如柴的身躯负着那一片海水似的愁闷。现在,他把老张的债清了,他的侄女又在他的左右了,他的侄子跑了,跑了是正合他的意,于是他心里没有可想的了,那层愁苦的胶漆失了紧缚之力!他自己知道,于就寝之前,自己照了照镜子,摸了摸眉间的皱纹,觉得舒展开了。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盖好了被子,长眠去了!…………

他死了!死去一天,两天,三天,……世界上没有事似的:风吹着,雨落着,花开着,鸟唱着……谁理会世上少了一个人!

她,李静,闭眼看见他,睁眼看见他,他还是她自幼相从的叔父,然而他可摸到的身体已埋在沙土之中了!风,雨,花,鸟,还依然奏着世界的大曲,谁知道,谁理会世界上少了一个人,世界上有个可怜的她!

王德在灵前哭了李老人一场,然而没有和她说话!她又看见了他一次,他已经是别个女人的他了!

赵姑母只在李老人死的第二日哭了她兄弟一阵,把李老人所卖的五彩瓶的钱,除李应花去的,还有二十多元,交给李静,一句话没多说的走了!她不能理李静,李静是个没廉耻的女孩子,临嫁逃走的!

蓝小山写来一对挽联,穿着一身重孝,前来吊唁。然后对她供献他的爱情,这是他的机会,她没有理他!孙守备帮助她料理丧事,安慰着她:“姑娘!我就当你的叔父,你将来的事有我负责,只不要哭坏你的身体!……”王德是别人的了!

李应不知到那里去!

姑母家回不去,也不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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