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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浮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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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我吃不着阮蓉,我先让你啃一嘴泥。
这时阮蓉好像累了,就地坐了下来。在这当儿,卞成龙也紧倒腾着两条罗圈腿傻哈哈地跑过去,甚至脱下外套,塞在阮蓉的屁股下。
操,范正章愤愤不平地骂出了声。
几乎同时,在范正章旁边的蒋德仕也毫不犹豫大声骂了一句,并大声嚷嚷着,这小子是怎么啦?
范正章扭头看了看蒋德仕,反问了一句,你不知道他怎么了?
蒋德仕抬眼望着前边坐在地上的阮蓉和手舞足蹈的卞成龙,嘟囔着说,这小子快成狗啦!
不是快,已经是啦!范正章一脸的不满意,心里感觉醋坛子已经翻了。他想,我还没有如此献殷勤,怎么轮着你狗日的啦?
蒋德仕已经看出端倪,抬头看见风筝正在低头向下俯冲,灵机一动,迅速离开范正章向着前边的俩人跑去,并且嚷嚷着,风筝快落下来啦!
风筝是卞成龙搞来的,那是一个龙的造型。也许他是为了自己名字里的“龙”字。但是,当风筝飞到空中,越升越高的时候,那条纸做的龙就像一只花里带斑的虫子,抖动着软软的身子在逃窜。一开始卞成龙听到蒋德仕取笑这只风筝,他还不服气。看得多了,他发现蒋德仕的话不无道理。尤其是风筝在平行滑动时,就像爬在白薯叶上的绿色“芝麻虫”。这是当地的一种叫法,具体什么学名,卞成龙也不知道,反正除了颜色不一样外,形神都像。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像一只可怜的虫子四处逃窜,可凭着一只虫子的能量,能逃到哪里呢?最终就像他在收白薯时踩死“芝麻虫”一样,早晚也得被人不费吹灰之力一脚踩死。
蒋德仕远远地跑来,身上钥匙的丁当声也越来越近,就在离他们不到十米左右的距离,蒋德仕突然脚一歪,“扑通”一下摔到了地上。然后,大声“哎哟”着叫嚷起来。
几分钟后,蒋德仕终于被卞成龙搀着离开了这片田野,回到住处疗伤去了。田野安静了下来,那只风筝也像一只无辜的虫子还在空中荡着,没有丝毫落下来的意思,阮蓉也没有收线的念头。到此时,范正章才明白了蒋德仕这个把戏的用意所在,不禁有所安慰地赞赏道:看来这小子要比卞成龙强,还知道自己是个灯泡!终于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了,他可不能再错过。
一旦剩下他与阮蓉单独在一起,他突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抬头看看风筝,扭身看一看阮蓉那头飘逸的长发,仍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头。是上去开门见山搂住就亲?还是含蓄地抒一会儿情?前者虽然粗鲁,却往往奏效,不过自己毕竟有一定身份,尤其被打一耳光让农场里的手下看见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是没有思想的。思索再三,范正章决定采取后者。风比刚才大了一点,阵阵泥土的清香,夹带着成熟庄稼的浓香不停吹来、飘去,飘去又吹来。他不知道阮蓉是否还喷着香水,总之当他走近阮蓉,站在她旁边低头看她时,又一阵迷人的香气像一股电流一样冲进他的鼻腔,然后击中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僵硬而愚蠢起来。不但身体不再灵活,脑子也变得木勺一般,一点思想也产生不出来。怎么回事儿?都活了这么一把岁数,四十不惑了,什么路没走过?什么风雨没经过?什么女人没见过?到现在竟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惶恐不安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啦?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又回到了青春期?还是自己太老了变得不会面对感情啦?
你怎么啦?阮蓉一阵手脚忙乱地放线,等风筝飞得更高一截平稳下来后,扭身一眼看见正在出神的范正章,大声叫起来,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阮蓉的问话,范正章一愣,就像突然间还了魂一样,思想变得灵敏起来,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样说,我想什么,你关心吗?
当然关心了,阮蓉一副兴奋的样子顺口说,周末没回家,肯定是想老婆了吧?
你错了,那还真不是我刚才想的事情。
那你想什么?
想吃一个菜。范正章一本正经地说,多年前,我出差到一个南方城市,见过一道非常精致的菜。当时点时饭店说已经没了,让我第二天去。可惜第二天我便走了。一直到现在,我一饿了便经常想起那道极其精致的菜。
阮蓉兴趣大增,凑到范正章身边,一脸真诚地问道,那是道什么菜?
章丝蒜蓉!
什么配料呀!阮蓉显然不明白这是道什么菜,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一架机井旁,机器已经被拆走了,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墙,土墙上绿葱葱地长着一蓬蓬梅豆秧。浓绿的豆秧开着琐碎的紫色小花,并带着一些将熟、未熟的豆荚爬到墙顶,然后伸出去,架在扎在土里的几根木棍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遮阳篷。范正章一把拉过阮蓉说,在这儿坐一会儿歇歇吧。
看来这里是经常有人来歇息的,除了头上这片美丽的风景外,墙下还蹲着几只磨得很光滑的石头凳子。阮蓉高兴地“嗷”一声冲了过去。也许是被这原始的绿色帐篷所吸引,她一边把风筝线拴到一根木棍上,一边利索地在一个石凳坐下来。她首先四处看了看这里的自然风光,然后再瞧了瞧仍然站在旁边的范正章,像想起什么似的,重拾刚才的话题,问道,正章,那是什么菜呀?是鱼,是肉还是蔬菜呀?
范正章脸微微有些发热,不知道如何向下演去。只好伸起胳膊从头顶上摘下一朵紫白的小花和一只刚刚长成的嫩绿豆荚,放到阮蓉的手里。阮蓉仍然满怀希望和好奇,仰着脸认真地等着范正章的答案,并且不断重复着说,说呀,是什么呀?
风吹起范正章的头发,午后的光线变得暗淡下来。也许黄昏快来了,因此再也没有时间耽搁了。范正章咬了咬牙,一弯身,将头低向阮蓉的脖子处,低沉但坚定有力地说出了近些日子里越积越多的感情:
那道菜的内容就是“我想你”!
阮蓉手里举着的紫白小花突然间掉在了地上。一瞬间她没有反应过来遇到了什么事情。除了想起几年前范正章对自己的追求外,她脑子里迅速转弯想的是范正章刚才说的“章丝蒜蓉”。在范正章沉吟着没说答案之前,阮蓉自作聪明地猜测那是一种鸭掌蒜蓉或者鹅掌蒜蓉,但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真正的谜底竟是这样。尽管范正章一脸认真,甚至是一脸含情脉脉,但阮蓉还是为刚才自己的猜测乐了起来。
梅豆架的花香味很浓,伴着阮蓉脖颈处的体香不停地在范正章的鼻前流动,流进身体则变成一股湍急的溪流奔涌在身体的各部位,让范正章浑身燥热起来。几乎同时,他还强烈地感到心脏的跳动声也加重了,像有重锤敲击一样,不禁对自己恼怒起来,心里骂着,操!这么一把岁数,竟还有青春期的反应,真是越老越骚。阮蓉的笑声慢慢停了,一面向外推着范正章向前的身体,一面想站起来。但是范正章的身体越推越重,像一堵墙一样纹丝不动挡在阮蓉面前。阮蓉手足无措,脸潮红起来,呼吸声也变重了。这些微小的变化不但一点都没有逃脱范正章的眼睛,而且正像一针针催化剂催化了范正章的激情。在阮蓉推开范正章失败以后,范正章像一只凶猛的豹子突然发力,张开胳膊将阮蓉抱在了怀里。
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我。范正章的声音好像在哭。已经七年了,你的影子从来没有走出过我的心,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谁比我更爱你。你相信我吧,给我一点点爱吧,你不会后悔的,你不会后悔的。
阮蓉起初一直在挣扎,但是越挣扎,范正章那铁钳般的胳膊箍得越紧。她几乎感到如果这样挣扎下去,也许自己将会被这个发情的男人窒息。最后,她不得不放松下来,任这个多年前就曾钟情自己的男人搂抱着,并听他发自内心的呢喃。她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这样的爱,也不知道这结果是什么。但是眼下的境地,似乎她再也无法控制了。范正章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像一头捕到猎物的猎豹无法停下对猎物的撕咬了。他一面呻吟着“想你,想你”,一面将唇疯狂地盖在阮蓉的唇上。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范正章的心脏在咚咚跳动,阮蓉感到自己听得清清楚楚。她已经糊涂了,在停止挣扎后,她已经忘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境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份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已经搞不清了。在突如其来的激情冲刺下,她荒芜太久的身体突然感到了某种难耐的饥渴,封闭太久的内心深处开始产生了某种松动。一种,一种雌性动物的本能开始在身体里复苏和成长,她太需要男人的滋润了。也许时间太久了,也许她离男人太远了,她几乎忘却了那种感受,那种激动。那本来是生命本身应该享有的乐趣,为什么慢慢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呢。过去,她为了改变命运,拼命追求物质和金钱,因此,她不曾有过真正激情的性爱;而当物质生活有了一定基础,想寻找这种纯真的爱情时,只找到了一个纯精神的欧阳旭。他们尽管经历了一次跨越生死之交的恋爱,但是她身体的渴望却在这种纯精神的恋爱中,因为无法满足被有意麻木压抑了。她希望像范正章那样充满激情的爱,然后让精神和肉体一样激情和和谐。这是她那一刻突然升起的愿望。
23
黄昏掩盖了一切需要遮掩的东西和人,世界将自然界与人混沌成一片。人是什么?其实就像压在身下的一棵棵绿草,像盛开在头顶的一朵朵紫色梅豆花。在春风里萌动抽芽,在夏雨里授粉生长,在秋季里瓜熟蒂落。在这一过程中,它们不需要那么多人为的约束,不需要那么多人工的看管。只要阳光雨露,只要春夏秋冬,就会快乐地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它们因自然而生长得无拘无束,因自由而使生命充满享受。范正章在喷薄着抽出最后一滴凝结着他多年来难以释怀情结的爱情之液时,突然想到这样一个浸润着生命本身的比喻。他吸着来自身下迷人的香气,在心里对自然和生命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和敬畏。世界原来还能更精彩,生命原来还可以更生动!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将自己全部祼露在给他生命的大地和承载他太多幻想的天空之间。让自己重生一次,让自己再回归自然一次,让自己重回生命本身一次吧!然后,他告诉自己说,他已经完成多年前就一直在奋斗的一个梦想。美梦成真,意味着新的时代终于开始了。
就像潮水退后安静的沙滩,阔褒的田野静谧得像一个熟睡的婴孩。阮蓉轻轻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一只紫白色小花正在慢慢向着他们俩重叠的身体飘落着。夜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天空连月亮都不曾有,只有自然界微弱的光亮照着这朵卑微的小花。它不曾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曾有一点招摇,在黑暗中带着隐秘的香气和美丽,静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生命原来也可以这样安详和知足的!阮蓉不由也感叹起来。小白花飘飘摇摇地落着,最后在范正章已经有些谢顶的头发上,轻轻停了下来。有一滴冰凉的东西突然落在了阮蓉的额头。当她伸手摸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的脸上竟然爬满了四散流动的泪珠,而那滴从上而落的水滴,既不是随着花落下来的夜雾,也不是从梅豆秧上滴落的露珠。因为当她把手伸向范正章的脸时,她才发现那张脸上布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并且在肆意流淌和垂落着。阮蓉不禁长叹一声,向着自己的心灵,一遍遍问道:这是怎么啦?我们这是感动,还是激情?这是爱情,还是情爱?如果是爱情,我是否应该接受它?

·6·

 方荻 著


第七章
24
范正章可谓是双喜临门。自从他在农场的周末黄昏以霸王硬上弓将阮蓉征服后,他的报请建乳品厂计划也已经被厅里批准,并很快进入筹备阶段。在这一过程中,他借用人之机将蒋德仕调了过来。除一位副场长负责乳品厂筹建有关手续和文件,以及未来乳品厂高层管理工作外,范正章命蒋德仕协助负责乳品厂在筹建中有关跑腿、厂房修建等方面的杂活。所需资金分两方面,一是由厅里拨款,一是以农场作抵押向银行贷款。这两部分资金基本已经敲定,不需再费周折。爱情、事业上的双丰收,让人到中年的范正章感觉到人生的又一个高潮即将来临,并一时间显得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世间的事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在范正章这里,便是家庭的不和谐越来越突出,甚至比当初追求阮蓉时他与孙梅在婚姻磨合期遇到的困难还要严重。孙梅不但对他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而且对他已经绷上了阶级斗争的弦。这使他在周末以越来越多的理由和借口逃避回家,代之而起的是与阮蓉进入实质的浪漫恋爱状态,并且在周末开始出双入对地四处游玩。
世上一切有得必有失,这一点,在来往于两个女人之间的范正章身上,则是得到阮蓉,失却了家庭的和谐。当初没有阮蓉的时候,他与孙梅的夫妻生活经过多年的磨合已经水乳交融。自从与阮蓉在农场意外地结合后,一切开始改变了。首先是与阮蓉初次游玩时撒谎,被孙梅点破以后,他用以搪塞的话语,让孙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使他们的关系迅速僵化起来。其次在真正拥有阮蓉后,他一下子发现心里再也无法直面孙梅了。尤其是每当搂住孙梅那皮肤日渐松弛的身体,每当看见孙梅脸上若隐若现的皱纹,他都在心里产生难以自抑的厌恶。尽管很讨厌这种念头,他却无法阻止这种情绪。就他这种状态,他觉得像现在这样拥有俩人的日子不会长久。要么是自己疯掉,要么是孙梅疯掉,要么是二人都疯掉。对于离婚,他自认为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对离开阮蓉,他觉得那绝对是不可能,也是绝对受不了的。一件思慕日久的东西,如果从来不曾拥有也就罢了;如果拥有了再失去,他却不知道怎么消受这种痛苦。好在这两个难题还没有被逼到眼前,尤其是阮蓉似乎对他们目前的关系很满意。她既不追究他们是什么关系,也不考虑未来他们的出路。她好像一个顺其自然的乐天派。这倒不像范正章所认识的阮蓉了。既然阮蓉给他如此轻松的环境,那么他也不需要与孙梅搞得太紧张了。因此,往往隔一些日子,他还要回一趟家,以安慰老婆一下,毕竟是自己犯了大错。
已经快春节了,范正章又一次回到了家里。孙梅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为他的回来而感到兴奋和快乐了。现在,每当周末范正章的敲门声响起时,只有儿子还一如既往地疯狂喊着冲去开门。
孙梅自从逛植物园遇到刘畅,发现范正章撒谎后,便对范正章产生了难以说清的怨恨。原来心头流淌的模模糊糊的酸水终于有了根据,并变成真正的陈醋开始汹涌和泛滥起来。失眠的夜越来越多,疯狂而痛苦的想法充斥头脑。每当这种时候,她最大的冲动,就是飞奔到范正章床前,看一看这小子是否有别的女人。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她一次也没有行动。没有行动并不代表她正在相信范正章。事实上,这几个月,在孙梅的感觉里,范正章已经越走越远了。他不但回家越来越少,而且与孙梅的夫妻生活变得量少而质次。这种细微的差别也只有长期和谐的夫妻才能感觉到。单单从这一点,孙梅不得不承认,她已经遇到了麻烦,一个自己不敢面对,却必须面对的大麻烦。一次又一次的彻夜失眠,一次又一次揪心断肠的疯狂和痛苦后,她觉得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了。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即使感到这种举动的危险,她还是下定了搞清楚一切的决心,并且带着慷慨赴死的悲壮,开始了一步步计划。
这个计划是孙梅一个深夜失眠后的杰作。她已经把目标从韩香香、刘佳等身上转移到了农场办公室主任——张晓艳身上。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在范正章又一个借口出差的周末,孙梅带着疯狂的想法像一个天外来客突然到了农场。结果是范正章确实不在农场。为了查证那个漂亮的女主任是否也随着范正章出差去了,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她告诉农场值班人员说,范正章让自己来这里等他,他们一起第二天要到另一个地方。她早一天来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感受一下自然风光。她希望有个人能陪她四处走走,看一看他们新建的乳品厂。那一次侦查,让她失望又兴奋,因为半小时后,住单身的办公室主任张晓艳一溜小跑着冲到她面前,半是巴结,半是吃惊地把她迎到了她的宿舍。在那里,她不但看到了张晓艳与丈夫的婚纱照,而且看到了她的丈夫本人——一个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小伙。
尽管她的贸然行动,引起了范正章的极大反感,甚至愤怒。但是,她却在以后约两个星期里睡得安稳下来。她不后悔这次行动。而且,她还在寻找机会,准备实施第二个计划——查找她怀疑的第二个人。对于这个人,她已经观察了好几个星期。在范正章的行踪中,她发现每当范正章在省城的时候,都要去一趟姐夫生前居住的公寓。据她所知,早在几个月前,这套公寓已经出租。既然如此,范正章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去那个地方?如果说仅仅是收房租,未免太勤了一些,如果说维修方面的事,似乎也不会如此经常吧。不说那是套新公寓,就是自家居住多年的房子也不曾如此频繁地报修呀!如此判断,她觉得这里边一定有文章。在这种猜测下,她一直等待着范正章再一次去那座公寓。
机会终于来临了。范正章在这一次回家度周末的第二天,也就是礼拜六,当他们一家从范家父母那里吃完中饭出来,终于以随便口气说了一句,我先送你们回家,然后去邮局办件事,再去一趟林子花园。晚饭也许与蒋德仕一起吃饭。
这是孙梅盼望已久的机会。孙梅把儿子安排好以后,才发现面对这个久盼的机会,她害怕了。她坐沙发上,四肢无力,脸色苍白,脑中竟一时空白一片。儿子一脸无知,还在一遍遍催孙梅快出去“买东西”,好给他带来好吃或者好玩的东西。这让她感到悲哀和痛心。她这是怎么啦?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十分钟过去了,她想起度过的勤俭节约的日子,想起在范正章身上寄予的厚望,想起一个个痛苦而疯狂的念头,想起一个个失眠的深夜,终于恨意突起,就像突然间被鼓足的气球,一下子坚强起来。一刻钟后,穿着厚厚羽绒服,带着帽子,围着一只大口罩的孙梅已经冲出楼门。
25
寒风中的街道显得冷清而落寞,水泥马路在冬日惨白的阳光照耀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这世界也许本来就是这样冷的。孙梅觉得当初把这世界想得太好了。其实,看看人性中的自私、嫉妒、奉迎、势利,以及欺小凌弱等,就不难看出人类世界里的丑恶。她坐在驶往林子花园的公共汽车上,听着售票员兼司机骂犯人般的吼叫,已经不再惧怕这趟出行了。也许后果不堪设想,但总比在盖子里生活要强些。
林子花园一派春节临近的景象,也许是礼拜天,又快过春节的缘故。成双成对的夫妻或者一家有的出行,有的正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回家。孙梅夹在人流中,尤其是捂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在人群中反倒显得注目起来。一排排光秃秃的法桐伸向小区深处,只有两旁的冬青在经受冬日的酷寒后,还能维持一簇簇的深绿,并向路人展示着生命的迹象。花园已经看不见花,小区生活的真相全部祼露在眼前。前边那座楼已经展现在眼前,孙梅不知道范正章是否已经到了小区公寓,因此便拨通范正章的手机,问了一下。看来今天比较顺利,因为从范正章处得到的答案是,范正章正在来花园小区的路上。她决定隐藏在暗处,看一看范正章到底在这里耽搁多长时间,以此来判断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三点差五分的时候,隐藏在楼前冬青树后的孙梅一眼看见范正章的车滑了过来,就像鱼市里的热带黑鱼。孙梅站在冬青树后,戴着大大的口罩,用满含怨恨的双眼望着从车里钻出的范正章。在这一刻,他发现丈夫精神焕发,俨然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并且风流倜傥的成熟中年男子。这一发现再一次加重了孙梅的疑心。范正章在她的注视下没有任何察觉地走进楼门,消失了。孙梅独自站在寒风中,看着空洞的窗口,看着不停出进的陌生人,突然感到羞耻又可怜。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没有自尊?是什么让自己改变了原来的清高?难道仅仅是范正章的另有所爱?不,这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这么多年太忽视自己了,所以她最大失败不是丢了范正章,而是丢了自己。如果追究原因的话,应该归于当初自己把荣华富贵全部寄托于这个男人身上的缘故。
半小时过去了,楼前不停地有人进去,有人出来,唯独没有范正章的身影。她决定上楼看个究竟。
迈出道旁的马路牙子,一片干枯的树叶粘在脚下跟着走了几步,脚下便有刷拉刷拉的声音。自从感到婚姻危机来临以后,孙梅变得脆弱敏感,这片枯叶竟然让她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她不禁自问,在范正章的眼里,是不是自己已经老朽成了一片枯叶?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像这片枯叶一样被范正章踩在脚下?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阵阵的自怜和悲痛。既然你如此嫌弃我,那么,我也不会饶恕你!孙梅感到脚下的力量陡增,高跟鞋的声音也明亮和铿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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