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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浮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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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奔波,自己多年的拼争,到底是为了自己和家族的荣誉?还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到底是为了实现生命的价值?还是为了体验生命的真正意义?她已经说不清了。
庙门庄严肃穆,院内香火缭绕,从屋里传来的诵经声绵长嘹远,安静祥和。从尘世的俗事中一脚踏进这个世界,范正纹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沉静下来。她本是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神灵的,而在这样神秘而安详的氛围里,她突然发现几天来沉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是啊,世界如此之大,自然如此神秘,芸芸众生,泛泛万物,一切如何生,如何长,何处来,何处去,一切遵循怎样的规律,有着怎样的道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力量在左右,一定有某个主在主宰。你,范正纹,有什么资格左右自己的命运?你有什么力量主宰自己的前途?既然如此,还为什么为前途得失担忧呢?因为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你能主宰得了的呀!
父亲和母亲正在一脸虔诚地上香,磕头。一向节俭,惜钱如命的父亲在那一天竟然往功德箱里一下子捐了五百元,并且上了最贵的香。能上这种香的香客在上香时将得到庙里佛乐的伴奏。僧人们一脸凝重地奏着感人的佛乐,父母满脸虔诚地并肩做着三跪九拜的大礼。那一刻,不知是佛乐的感召力,还是这场景的感染力,一向不相信命运,只相信奋斗的范家姐弟突然间产生了某种感动。
这个春节的灾难注定还没有完,在几个大人上山烧香拜佛的路上,家里已经发生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严严在听阳阳说爷爷奶奶、妈妈舅舅一起上山后,便从家里悄悄地出走了。
傍晚,范正纹从山上回来,进到家里,看见客厅茶几上一张纸上压着一只茶杯。她拿起茶杯,看见上边有一行绢秀字体:
妈妈,对不起,我走了,去寻找一个清静的场所。我拿走了你八千元钱,不要找我,你找不到我的。妈妈,你多保重吧!
严严
范正纹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几乎同时,范正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19·

 方荻 著


第二十章
68
在春节的鞭炮声中,范家老太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范家老头成了唯一的守护者。因为范家其他人全部出动踏上了寻找严严的旅途。范正纹顺着往西北的铁路一站站寻了去,孙梅顺着往正南的方向一城城寻了去,范正章却下了东北。
春节的爆竹声一天天减弱,严严的踪迹却如秋后南飞的大雁,一去便没了消息。所有的亲戚朋友,所有的同学熟人都问遍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也都找遍了,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到正月十二的时候,范正章不得不从东北飞了回来。因为农业厅人事改变马上要起动。按文件规定,这一改革要在半年之内完成,也就是八月底之前全部定岗。
这个春节过得焦头烂额,范正章几乎忘了拜访各个需要的关系,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尽管范正章心里一直认为这次改革,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是一个形式和过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保证不出意外,因此无论如何还需要小心为是。尤其是在回到单位的第二天,他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氛。从场里干部职工对他的态度中,从其他办公室里的空气里,甚至包括食堂里大家吃饭时的谈话中,他都感受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至于是什么,他又难以说清。也许是自己敏感过度了吧!他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安慰归安慰,心里的不安还是天天加剧。尤其是除掉蒋德仕的事情使他感觉在这个时候太不合时宜了。虽然蒋德仕由于退款及时,态度积极,落了个从轻处理:保留公职,视表现等待安排,但这件事仍然让范正章感到一种说不清的危险。即使这整个过程,他没有任何参与的痕迹,但在人事动荡的时刻,蒋德仕往往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不是对他非常有利,就有可能对他非常不利。尤其是当他与范正章不在同一个利益群体的时候,范正章担心这个小人有可能以出卖他来换取利益。
另外,还一件事让范正章很担心。这就是经过将近一年的市场打拼和大量投入,范正章的郁香乳品已经在全省的大部分地区占据了重要位置。随着郁香品牌在全省的叫响,范正章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省内十大杰出青年”、“优秀企业家”、“省直系统先进个人”、“新长征突击手”等等各种荣誉不约而同向他的头顶抛来,挡不胜挡。起初,范正章还为这些荣誉飘飘欲仙,沾沾自喜,甚至一度激情澎湃,雄心不已,并开始做起将郁香牌打到省外,甚至全国的计划与准备。但是,在这关键的时刻,一些别有用心的议论却随着这些荣誉传了过来,诸如范正章骄傲自大啦,目中无人啦,搞个人炒作啦,英雄主义啦等等,一时间铺天盖地嚷嚷开来,使范正章在人群中的形象大打折扣。这是办公室主任张晓艳和副场长韩之凤等几个跟随他比较近的人向他反映的。
就在这时候范正章还听到了一个可怕的说法。那是他上班后第三天,他正在考虑如何去厅里打探风声时候,韩之凤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韩之凤穿了一件大红的带黑花中式棉袄,一条黑底带红花的中式裤子,像个傻大姐似的。脸上却堆了一副与服装的喜庆气氛极不相称的严肃表情:
头,要进行大调整了,你知道不?
什么大调整,就是企事业单位试点改革。文件不是早传达了吗?范正章一边为她泡了一杯茶水,一边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走过场而已,不会有什么大变动的。
你可别这么想,韩之凤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立即被烫得龇牙咧嘴起来。她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又重新站起来说,听说郁香乳品要独立出去,系统里有好几个人在争这个位置,你知道不?
范正章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郁香乳品从开始便依附于他的农场,怎么会独立出去呢?即使领导有这个想法,也得向他征求意见吧,起码得向他透露点口风吧!他稍作思考以后,迅速否定了这种传言:不可能,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小道消息呗,而且是厅里接近核心层的人说的,连争这个位置的人名都已经被人们知道了。据说方怡飞的劲头最大。
范正章突然感到头有些疼起来。方怡飞是厅里有名的交际人物。她师范毕业,本来在小学教书,因与一个学生的任省里某局领导的父亲相好,被调到了农业厅办公室,不久升任办公室副主任,之后下派到另一个农场任副场长,场长,比范正章下农场早两年,也就是说比范正章任场长早两年。范正章已经开始将信将疑了,因为这个方怡飞的能力早已是人人皆知,什么不可能的事在她那里都会迎刃而解。有关方怡飞的传说,范正章早已是听说很多。
不可能,范正章压抑着涌上来的不良情绪,对火急火燎的韩之凤说。
怎么不可能呀?你可别不当回事儿。头,我们好不容易做起来的郁香,绝不能让别人坐享其成呀!
不可能,范正章头已经大了,那种突然坏极的情绪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头脑,他再一次失神地喃喃说,不可能,怎么可能?
什么都可能!韩之凤生气地说了一句,你最好四处跑跑吧!然后一扭身,像来时一样冲了出去。
在这样的背景下,范正章再也坐不住了,到正月十四那天,他一头扎进了副厅长孙占山的家里。当然他还带了价值五千元的极品烟酒。
孙占山展露的一副和善和亲切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以范正章的经验,这些干部的脸上永远不代表他的想法,甚至不透露他的任何的念头。因此,他永远都别想用察言观色来判断自己在孙占山甚至在厅里其他领导眼里的形象。好在当范正章提到郁香乳品的名声远播时,孙占山最终还是流露了一些东西,他含蓄地提醒范正章以后别太张扬了。他说:
广告宣传和市场品牌是需要大力推进的,但一定注意方式。
范正章不了解这个“方式”指的是什么,他困惑地问道,你是指哪些方面?
比如说,广告就是广告,你就不要掺和其中,抛头露面了,有时影响不太好。
范正章一下子明白了孙占山的意图。他沉吟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有人说我个人炒作,骄傲自大了?
孙占山只是微笑了一下,说,这倒没有听说,不过经常媒体露面,难免有人乱说。关键在这个特殊时期,一切都要小心些。
眼看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分钟,借这个话题,范正章横下心来,长叹一声,开始进入今天来的关键话题:
唉,不管干什么,下边的人总是胡乱传说。最近还从厅里传出,说郁香乳品要独立出来,不知厅里有这样的打算吗?
孙占山眼一瞪,不可能,哪里传说的?
范正章不知孙占山的反应是真是假,只好继续说,据说,争这个位置的人名都传出来了,而且说方怡飞最有希望。
不要乱传。孙占山恢复了刚才的沉稳,语重心长地说,下边的人乱说是下边人没有组织观念,素质不够,你作为一个处级干部,可不能传播这种小道消息。
最后孙占山又一次向范正章含蓄地表示了对范正章的希望,他希望范正章能够顺利地走过一关,以后也许还有更好的前途。
孙占山的最后几句话使范正章得到了些许安慰。从孙占山处出来,范正章脚下轻了一些,他从这里感觉到他的处境还不算太坏,不仅如此,还蛮有希望。至于郁香乳品独立的消息,他仍然吃不准是真是假。但从孙占山的反应来说,似乎不像真的。起码到现在应该是没有眉目。
晚上他回到了阮蓉家里。由于阮蓉还没有回来,他只好独自吃了一顿饭。这使他心中那种莫名的悲戚感重又升起。这是怎么了?阮蓉这一阵子变得神出鬼没。范正章虽然心里有时冒出这种疑惑,但因为工作的忙乱,家里的各种糟心事,使他无暇仔细思索阮蓉到底在忙什么?无外乎在疯狂地寻找其他挣钱机会!这是他对这个女人的判断。他做梦都想不到,在他独自坐在阮蓉的沙发上吃一碗煮烂的方便面时,阮蓉正在海南一个豪华宾馆里。如果他知道了这些,恐怕接下来的行动,他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那就是,吃完方便面,他伸了伸腰,用力呼出几口长气,然后一甩头又冲出屋门,迈着坚定的步伐闯进了一把手厅长的家里,当然顺便带去了价值八千元的礼品。
这个拜访还算幸运,因为厅长正在家里看新闻联播。不幸运的是,厅长坚决拒绝他的礼品,而且就礼品问题对他进行了一番郑重其事的“教育”:
正章,你的能力和成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次竞聘郁香总经理职位的人选中,应该说你的优势最明显。因此,你千万不要学社会上那套恶俗的请客送礼,拉关系,搞帮派。只要凭能力,凭实力,你完全可以当选。厅领导中看重你的占多数,而且在咱们厅里年轻干部队伍中,你也是我比较欣赏的中层。出个人才不容易,培养一个人才也不容易,因此我希望你不要染上现在官场中某些坏习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一定要坚守做人的良心,保持一个党员的党性,严格遵守纪律。做到德才双馨,你才能走得更远更好。
范正章起初还为大厅长对他礼物的拒绝而悻悻,心情酸涩难受,他一直认为官场已经浸透了这种请客送礼的恶俗,甚至认为大厅长拒绝礼品是一种信号——即大厅长已经在心里认准了另一个人选,并因此而变得心情沮丧。直到大厅长坦率诚恳的言词和态度打动他,他才慢慢明白了,这官场上仍然有不少清正的官员,他也完全不需要去做一些杞人忧天的事情。
好好干,我还是比较相信你的。这是范正章临走时,大厅长将他的礼品递进他的手里后握着他的手说的话。
69
范正纹沿着西北的铁路线,奔波在西安,兰州,银川和乌鲁木齐等大大小小的城市里,所有的风景名胜,所有的名山大川,所有的朋友,熟人,包括严严知道的,不知道的,去过没去过的地方,她都一处不落地寻了一遍,从初五找到二十二,不分白天黑夜,不管风沙雨雪,她都像一只失去家园的大鸟一样在各个城市或者山野凄切地寻觅。那是一个断肠的经历,每走一站,便失望一站,而失望一站,却又走向下一站。每一次失望的重复,便使痛苦加重一层,当乌鲁木齐最后一站筛过之后,她感觉心上已经层层叠叠了厚厚的血痂,而严严的影子却在这所有失望后更加模糊了。正月二十三,单位的电话已经像雨后小河里的蛙声变得此起彼伏,于是当天夜里,她终于带着一副疲惫的身躯和破碎的心回到了华阳。
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当范正纹伤痕累累地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场噩梦的内容远没有她想像得那样单纯。在这个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春节里,不仅仅是她唯一的女儿已经出走了,让她充满幻想,让她再燃激情的唯一的男人,一个她未来准备依靠的男人在这个春节里也已经被迫失踪了——双规。她重新坐进办公椅后,开始忙着节后所积累起的工作时,才发现一切都改变了。这种种改变的迹象在以后的日子里越来越突出,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周围的眼神似乎都在进行着某种改变。直到一些只言片语,像窗外那棵法桐树上稀稀落落的枯叶接二连三飘过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有人说,她失踪这么多天,是去北京为万长青寻找支援了。
有人说,她失踪这么多天,是去藏匿万长青给她的大量钞票了。
还有人说,她携万长青一起捞的巨款偷渡出境了。
……
谁都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出走了。因为她把这个消息封锁得太严密了。所以她没有办法去解释,也不想解释。随你们去议论吧,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可是能证明什么呢?她突然难过极了。证明她没有去为万长青寻找支援,证明她没有去藏钞票,当然她偷渡出境的消息已经不攻自破了。可是,能证明她与万长青没有任何关系吗?不能,不需要证明。我爱这个男人,谁愿意议论就议论吧!我倒希望去为他做些什么,比如到北京找支援,比如去为他送点什么衣物,比如为他辩解点什么,哪怕去看看他。可是,这一切她全做不到,她只能抑制着心里的痛苦,像所有的同事和朋友一样,以一副漠然的表情去听别人议论万长青,甚至插两句嘴,还偶尔说句贪污犯,以表示自己的清白。多可笑,我这是怎么啦!我爱这个男人,爱他呀!为什么要去骂他呀!
一切变得越来越糟,万长青的消息不断传来,几乎成了机关内外人们最关心,也是议论最多的话题。一天一个消息,一天一个传言,让范正纹的神经变得脆弱至极。尽管实质性的东西一直没有出现,但是范正纹已经感觉到万长青的倒台已经是或早或晚的事情了,而她的下场就像她的老部长临死前的那段说教,看来要应验了。一旦政治上的靠山倒了,自己的前途也将完结。这就是政治。如此看来,谁能决定自己的前途呢?这是范正纹这些个深夜思索的问题。谁能决定自己的前途?自己不能,靠山不能,那么是谁呢?
不管是谁,老部长的话反正正像一个施上魔法的咒语,一天天在应验。
一个月后,省里传出消息说,万长青开始交代了。
又过了半个月,从下边传出小道消息说,省委一位重要部门的处长某某某要下来担任华阳市委宣传部部长一职了。
又过了十来天,范正纹发现自己的处境尴尬起来。代理部长的权威已经如强弩之末,没有什么威力了。过去一些唯唯诺诺的人在她面前变得飞扬跋扈起来,甚至一些同事开始话中带刺讥讽她。直到有一天,她的妈妈再一次以心脏病住进医院,她才明白“她是省里头号贪污犯的情人”这种传言已经铺天盖地了。
那是一个礼拜天,阳阳被爷爷奶奶接到了家里。自从严严出走以后,范家再也不像往常的礼拜天一样像过节了,除了阳阳像往常一样仍然来小住,其他的人包括范正纹姐弟和孙梅,几乎都不再按过去的规律出入范家了。寂寞的阳阳从此便与院里的孩子玩到了一处。这一天傍晚的时候,阳阳突然带了一头的泥沙,哭着跑了进来。
范家老太心疼地问着原因,才明白阳阳在与小朋友比谁家有大官时,被小朋友羞辱了。阳阳哭着说:
袁申说我们家官最小,我说我姑姑是宣传部长,快当市委常委了。可袁申说姑姑是代理部长,而且就连代理部长都快当不成了。
范家老太一边给阳阳擦着满脸的灰土,一面安慰说,袁申个臭小子,他知道什么,别听他瞎说。你姑姑当然是个大官了,而且还要当更大的官。
阳阳一边拨棱着脑袋,一边拨开老太的手,继续干号着说,他们说我姑姑快完蛋了,还说我姑姑是老妖精,是迷惑万长青的妖精,万长青进了监狱,我姑姑也该完蛋了。
范家老头一直没当回事,并且坐在沙发上看着小孙子的大花猫脸微笑。直到小孙子说出这后几句话,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接下来的几秒钟,他几乎没有任何来由地想起了偶尔两次在饭桌上议论万长青时,范正纹那失神的脸色。他也想起老伴几次说听别人议论女儿的话语。回忆这两个月来的一切,他突然明白了。而这时他看见老伴的脸色已经变得死灰一样了。
几分钟后,阳阳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而他提起的这个话题却在范家父母那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范家老太在追问老头的时候,再一次心脏病突发。
一个小时后,范正纹才一头冲进妈妈的病房。父亲迎接她的不是以往的慈爱和骄傲,而是一掌带风的耳光。与这记响亮的耳光同时震响病房的,还有父亲一声嘶哑低沉的怒吼:
你把范家的脸丢尽了。
70
在范正纹变得极度绝望和悲观的情况下,一个可以说对范正纹有着重要安慰价值的消息突然在一个早上传来了。她当时在吃早点,钟点工拿来一摞报纸。在厚厚的报纸里边,露出一纸白角,看样子是一封信。范正纹拿在手里,本来想看看地址的,但第一眼,她就震惊了:
那封信的字迹分明是她们一直在寻找的严严的笔迹!
范正纹的手突然哆嗦起来,心脏像在敲鼓一样咚咚作响。她觉得这一刻是她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时刻,甚至比当年杀死欧阳旭时都让她震动。她呆呆地看着信封,足足看了几分钟,也不敢打开。直到钟点工轻声地说,快打开看看吧,是严严的字。
是严严,范正纹说出这几个字后,脸上一下子流满两行清亮的泪水。
妈妈:
你是不是在到处找我,收到这封信后,再也不要找我了。我很好。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你好好生活吧!你养育了我那么多年,我还是要感谢你!我会祝福你的。
严严
就这几行字,范正纹整整看了一个小时,直到单位电话打来,她才醒过神来。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她发现自己一下子变得精神焕发了,她已经说不清多久没有如此好的心情了。是的,女儿找到了,看来情况还不太糟,这些日子让她最难过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即使女儿没有按着自己给她设计的道路生活,但毕竟她还在,而且还是她的女儿,还在叫她妈妈。就是妈妈这个称呼,又重新激活了她身体里的奋斗动力,她像一只重新上紧发条的机器,又开始了更加快速的转动。
首先她叫来孙梅,让孙梅按信封的地址,再去寻找女儿。再次,她决定为了女儿,重新振作起来,在工作上最后一搏。
万长青的情况越来越糟,乘坐在万长青这条船上的范正纹终于说服自己:不能就此认输。毕竟所有的结果都还没定,也许她还有那么一点机会。人在仕途,就不能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尽管万长青,这个让她第二次全身心投入感情的男人正在失势,尽管她仍然难以克制地爱着他,牵挂着他,但是她的生命应该是政治,而不是感情。因此,她不能,也不应该就此把自己的前途也为万长青殉葬了。她决定出击,寻找下手地方。
第一个目标,她放在了省委副秘书长身上,因为曾经与这个人打过交道,觉得此人对万长青还算义气,有可能帮她。因此,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抖擞起精神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只是,一切都不同了,就连他说话的腔调都改变了。十分钟后,范正纹满心沮丧地走了出来。
第二个目标,她瞄准了市委一位副书记。这个男人曾经对她产生过一点想法。在她年轻的时候,甚至曾经暗示过她。就在前些日子,他还曾经向她发出邀请,让她周末参加他组织的活动。因此拜访他,范正纹选在了一个傍晚。她本想借着黄昏浪漫的气息,并且与他以某种带有浪漫色彩的情调谈话的,甚至她还想如果把握好,有可能与他共进晚餐的。但是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虽然在他的办公室找到了他,可是他连让座都不曾,就以一副来不及的样子表示马上要出去参加一个由省领导出席的应酬。当他风风火火地从她的眼前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范正纹站在他的办公室附近,眼里却溢满了泪花。那时,她的心里涌出了一个念头:
她现在差不多成了一堆臭狗屎!
这也许就是政治。她坐在车里,流着满脸的泪水,不停地想着“狗屎”这个词语,心几乎沉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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