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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争锋之极地征伐-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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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号需要补足十六天的航行;而虽然很有可能,为了节省它的储备、圆材和帆布,“诺尔福克”号在南下航程中不会扯起很多风帆,但在平稳的东南贸易风里,就算它晚上适中地收缩中桅帆帆篷,它的航速至少也不会低于五节。这就意味着它比“惊奇”号超前了两千英里。

“惊奇”号因此而处在极度的匆忙之中。于是它刚刚和领航员告别,就扯起了很多的风帆。话又说回来,这种情况并没什么非同寻常之处:这条军舰和它的指挥官,在他们几乎整个服役期间,都一直被时间催促着,到现在匆忙已经差不多成了正常状态——海上的悠闲,有着某种令人心神不定的东西,有着某种不自然的平静。但尽管匆忙,杰克还是不打算把它推到它能力的极限,不打算让圆材和风帆处在崩裂的边缘,而以前在追踪的时候,只要他看得见敌船,或者甚至只要敌船恰好冒出海平线,他都经常问心无愧地这么做过。不过他确实想要离那个极端速度越近越好,但脑子里会同时记住,现在他前面就是遥远的南海了,在它海岸上没有航船配件零售商,更不要说船坞了。他再一次感谢天命,给他送来了普林斯和莫维特这两个军官,他们会以同样的决心和力量让“惊奇”号日夜行进的。

“现在我们可以重新恢复到真正的航海了。”杰克非常满意地说。这时“惊奇”号正进入南大西洋,在东北柔风下抢风航行着。柔风里没有丝毫陆地的气息,是一股纯粹的海风。“而且也许我们可以让军舰看上去不那么像快进拆卸场的样子。我多么厌恶紧靠着陆地航行啊,”他又说,一边扫视着巴西。现在的巴西是隐现在西方水平线上的一条暗淡的带子,可对深海航行家来说它仍旧太近了,深海航行家最坏的敌人就是背风海岸。“可是那宽绰的回旋余地,那亲吻着月亮的云涛,还有那泪滴,我并不在乎。”他借用莫维特的辞句评论道。随后他又考虑到,命运可能会把他这番话当成某种挑战,于是他抓住一个缠索栓,说道,“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

杰克不是时下那种极其注意军舰仪容整洁的舰长,他觉得一艘优良的军舰,在港口撤除中桅杆时并不需要比其他船快五秒;一艘优良军舰上大量的黄铜部件也并不需要在任何时间、任何天气下都比太阳更加明亮;一艘优良军舰上的候补生们并不需要身穿紧身白长裤,头戴三角帽,脚登黑森士兵穿的靴子,靴子还带着镀金的弯边和金绶带、特别适合于收缩中桅杆帆篷;一艘优良军舰的炮弹架子和索环上的圆炮弹并不需要仔细弄黑,而自然黑的伙食木桶圈也并不需要用沙打磨成银白。然而他确实喜欢“惊奇”号为数不多的裸露铜制部件闪闪发光,喜欢它的油漆看上去匀称到过得去的程度;他的第一副官则更加喜欢这样;而奇怪的是,那些得亲手干活的人们却也完全同意他们的观点。整洁是他们所习惯的,而他们珍视习惯了的东西,即便这意味着每天用沙土和沙石在潮湿的甲板上苦干,每天起得比日出还早很多,比早饭时间就早得更多;即便这意味着在军舰上下颠簸翻腾,从侧面穿过大西洋海涌时,在军舰颠簸得需要四个人掌握舵轮,而且值班岗大部分水兵都站在一边让所有舵手都可以试试手段时,还去油刷军舰露出水面的部分。并不是说这样的事会经常发生,因为泛泛而言,比起航行的初始阶段来,风对“惊奇”号并不更加青睐;而虽然侯隆在军械官私人水域里游弋得很成功,但他的脊梁骨——个吃掉了风的约拿的脊梁骨——仍旧遭遇了很多歪斜的目光。

于是“惊奇”号火速地向南推进,一路把新鲜的油漆气味散布到背风方向;等到比较脆弱的油漆干了之后,它又开始散布出刺鼻的、令人兴奋的硝烟气味。很少有哪次全体集合时,连轻武器都没有开火,更少有哪次全体集合时,大炮没有被推进推出。天气越坏演习越有效,杰克说,因为你永远不能确定你会在平静温和的海面上和敌人相遇,所以最好还是学会在疯狂摇摆的甲板上怎么推动你五英担重的身体,早早地预先学会这种以后会用得着的本事。这样持续地进行准备,有着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杰克·奥布雷彻底地喜爱生活;他有着兴致勃勃、乐观自信的天性;他的肝和视力的状况都一流,除非世界非常粗暴地对待了他——这不时也会发生——他醒来时总是感到满意,总是充满了享受生活的强烈期望。因为他在生活中找到了这么多乐趣,所以他愿意活得越久越好,在他看来,在海战中保证这一点的最好方法,是对敌人的两轮偏舷炮,还击三轮偏舷炮,而且还要射得笔直,致命。第二个理由是和第一个紧密相连的,他的优良军舰的标准,是它要有一支强有力的、高度熟练的、能以谋略制胜的、能在炮火上压倒对手的官兵队伍,它必须是艘纪律严明但快乐活泼的军舰,必须是一艘有效率的军舰——简而言之,一艘在敌我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几乎都可以打赢的军舰。

就这样向南,一个纬度接着一个纬度,在巴西温暖的洋流里向南行进;还没等他们穿过南回归线,那正规的、习以为常的、被钟声规定好的航海生活,看来就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船现在已经油刷一新了,它的黄铜部件在强制性的干船坞时期已经擦亮了,它扯着浅色的全副晴天风帆,朝着南方展翅航行着,把太阳留在后面,这时候它看上去非同寻常地优美。候补生们开始接触希腊动词不定过去时,拉丁语的独立夺格结构,还有球面几何的基本知识;这些东西他们学起来毫无热情,等到放学之后,和邦敦学习马蹄形编接,和法斯特·杜德尔学习不寻常的扭结时,他们才变得兴致勃勃起来。因为完全笨嘴拙舌,杜德尔从来不做任何解释,可是他耐心无穷,会一遍遍地给他们做演示。他一句话不说,就可以把用于独桅船支索的三眼滑轮扭结做上十遍。而在其他时间,他们很少见得着马丁先生,有时候看来他和他的学生们一样渴望放弃正弦、正切和正割;事实上,他正在整理自己非常庞大的巴西鞘翅目生物标本,这些标本以前只是匆忙地采集来了,等到现在,丰富的新种、新属、新科才完全显现出来。他和斯蒂芬希望有几个月时间,愉快而安定地把这些造物进行分类;不过,斯蒂芬对这些甲虫并没有那么大的激情,况且他的职责(还有他不愿意放弃的任何经过的飞鸟和鲸鱼)也常常让他离开。

他越来越对作为手术助理的希金斯感到不满了。毫无疑问,这个人拔牙技术很高明,但他对医药和手术都极端无知,他不仅无知,而且大胆、卤莽。而且他还在利用着普通水兵的轻信。咒语和白片,可以说都有可取之处,但希金斯却做得过了头,他的行为,远不是用对病人有利这样的理由,就可以辩解的。况且,从那些生病的水兵,或者那些希望在伤病室装一会儿病,轻松一下的水兵身上,他还开始收取非法的诊费(外加鳗鱼、老鼠和蠼螋)。斯蒂芬于是决定自己照看所有的病人,让希金斯只管病人的牙齿。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终止这个人私自的,或者说秘密的活动,因为水兵们就是那个样子,但至少他可以把最危险的药品锁起来,保证他们不会中毒。

他上午给桅前普通水兵看病,下午通常在杰克的陪同下,他会巡视伤病室,再次见到这些普通病人,而军官们则通常通过病床的护理员,通过那个医护兵,预先约定诊治时间。但这也完全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对下级军官室里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于是在离开佩奈多几天之后,斯蒂芬听见敲门声一点也不惊奇——他知道有几个任命的或者委任的肚子仍旧苦于过量的海龟和热带水果。可他想的一点也不对:是荷纳太太,在所有水兵都在甲板上的时候来了,因为“惊奇”号已经顶风停了船,正升旗和普莱特河来的一艘商船对话呢。他建议在军械官的舱房里,在军械官在场的情况下给她做检查,但是她拒绝了;而且她也不希望兰姆太太或者中士的妻子在场。事实上,确实也用不着很长的详细检查。荷纳太太怀孕了,自从上次月亮变化以来,这个事实她自己也完全清楚。斯蒂芬把检查结果告诉了她,她说:“是啊,而且不是荷纳的。你知道他的麻烦,大夫。他告诉我了。不是他的,他要是知道了,是会杀了我的。他是个可怕的人。除非我打掉它,他会杀了我的。”在接下来长长的安静中她低声对自己说:“他会杀了我的。”

“我对此非常遗憾。”斯蒂芬说。“我不准备假装不知道你要我做什么,可这是做不到的。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但不会做那件事。你得试着……”他的杜撰失败了,他的声音渐渐平息,只能眼睛看着地面,他感到,她所有的苦涩烦恼和目前的失望,都在压迫着他。

“我了解他,是啊,”荷纳太太用钝浊的声音说,“他会杀了我的。”

过了一会儿,她至少恢复了镇定的样子,站起身来,整平她的无袖女服,她的模样看上去可怜地年轻而病弱。“在你离开之前,”斯蒂芬说,“我要告诉你两件事:一是,在这些事情上,对自然进程的任何干预都是极其危险的;二是,自然也经常会自己干预自己,十次妊娠中有超过一次是以自然流产告终的。我希望你至少每星期来见我一次;你可能会感到稍有不适,心情也可能需要调整。”

很清楚,她几乎没听见他说的话,可在他说完的时候,她屈膝行了个礼,穿过门的时候还嘟囔着对自己说:“他会杀了我的。”

“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几分钟之后,斯蒂芬这么想。他已经走上了甲板,想摆脱这次交谈留下的痛苦印象,还想去听听那艘商船说了些什么,这时他看见跳板上离他几英尺的地方,站着军械官,黝黑、愤怒、危险,为了一点小事就可能大发脾气。他是个壮实的男人,手臂长长地垂在两边。

斯蒂芬来得晚了,只听到告别的礼貌寒暄。在白浪点点的、汹涌的、蓝宝石般的海面上,相隔四分之一英里远,这两艘航向相反的船正在道别。不过普林斯告诉他,消息极其令人失望:“诺尔福克”号没在普莱特河进港,而是直接继续航行了,不然的话,紧随其后的“惊奇”号本来是可以把它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几百英里的。一艘蒙特威迪奥的三桅帆船在南纬四十度的地方和它用旗语打过招呼,因为它一直有更有利的风,这几乎肯定意味着它已经拉长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他说,“就是在绕过荷恩角以前,遇到一艘船,碰巧曾经见过它,比方说,在好望港整修,不然的话,我们肯定要跟着它绕过荷恩角了。到了那个时候,上帝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找得到它。”

“可艾伦先生熟悉英国捕鲸船出没的区域,而且‘诺尔福克’号的唯一使命不就是追逐捕鲸船么?”

“你说得很对。但最近几年渔业已经扩展到更南、更西的区域,要是在航行官熟悉的沿岸水域,要是沿着智利、秘鲁、加拉帕戈斯、墨西哥和加里福尼亚一带的水域,我们没有追上它——要是它已经向西航行了三千英里或者更多,我们怎么可能在那么大的海洋里找到它呢?那儿没有贸易,没有商船会看见它驶过,没有港口可以打听它的消息。得特别有运气才行,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一直没多少运气,这该死的航行。”

向南,一直向南,但他们连一艘船也没遇到过。日复一日,一个星期接着一个星期,安宁的洋面直到边缘都空空荡荡,是一片广阔的孤独。这段时间风一直很微弱,而且变化无常,有时候风向还是不利的。可首要的问题是,风一直很微弱。接连三个晚上,杰克反复梦见自己骑着马,马渐渐缩小着,直到他的双脚碰到两边的地面,而人们看着他,显出不以为然的,甚至是蔑视的表情;每次他醒来都浑身出汗,焦虑重重。

在不知不觉中空气变冷了,海也变冷了。每天中午观测的时候,太阳偏离天顶的程度至少比前一天多出了一度。到现在候补生们都已经可以差不多熟练地测量它的高度了。杰克非常满意地看着他们每天测量的、军舰在赤道以南、格林威治以西的位置,有时候他会把他们叫进去,听他们背诵些拉丁语颂歌的段落(现在他们正慢慢地糟蹋可怜的贺拉斯)或者背诵希腊语某个名词的变格。“就算他们明天都淹死,”他对斯蒂芬评论说,“他们的父亲也不能说我没对他们尽责任。我勉强挤进去当候补生的时候,没人管我每天的功课到底是对是错,更不用说学拉丁语,希腊语了……”他而且还每天喂他们,经常轮流邀请早上值班的候补生和他一起吃早饭,再邀请另一个或两个候补生一起吃晚饭。

在这段冗长缓慢的航行中,因为有了充足的时间,常规宴请重新变得稳定有序,甚至变得有些单调。舰长和他的军官们在下级军官室吃饭,下级军官室成员轮流到大舱吃饭,候补生每次一个或两个到大舱或下级军官室吃饭。军舰越是往南,伙食变得越差。两个厨师都尽力而为了,但私人储藏变得越来越少,不过每天早上,鸡笼抬上后甲板的时候,下级军官室的公鸡庞修斯·庇拉多仍旧啼唱,它的母鸡们有时候还会生个把鸡蛋,而山羊阿斯帕西亚也仍旧在为大舱的神圣咖啡提供着羊奶,然而最后一只绵羊在南纬四十度稍南的地方死了——为了它在赤道附近不至于热死,它被剪掉,不,剃掉了身上的羊毛,现在它却无法承受日渐增强的寒冷——而且某天随军教士和杰克共进午餐的时候,腌猪肉也在舰长的餐桌上占据了位置。杰克为这个变动道了歉,因为原本是邀请他“分享羊肉”的。不过马丁说,“完全不用道歉,完全不用道歉;这是我吃过最好的腌猪肉——西印度群岛的香料搭配得这么微妙——可就算今天吃的是黑乎乎的赎罪稀糊,我还是会觉得是个盛宴。今天早上,阁下,八点半,我见到了第一只企鹅。大夫告诉我说那是笨驴企鹅,它速度极快、非常优雅地从军舰旁边游过去,就好像在水里飞!”

有一股连接太平洋、大西洋和印度洋的洋流环绕着整个地球,很多南部海洋动物都共同生长在这股洋流里。事实上“惊奇”号正处在这股洋流的边缘;海面相当突兀地改变了颜色、温度甚至特性。虽然想看到大的信天翁或许还为时过早,但极有可能会看得见海洋鸟、蓝海燕、鲸鸟,当然还有很多企鹅。这个变化发生后的次日,他和斯蒂芬一听到沙石摩擦甲板的熟悉声音,就离开了温暖的小床。沙石的摩擦声离他们的头顶很远,与其说是他们听到的不如说是感到的,不如说它就是通过木板和绷紧的索具传下来的震动。他们先走到下级军官室,那儿的管家给了他们每人一碗热腾腾的燕麦牛奶粥——一种稀粥。到这个时候——因为马丁已经借着军需官蜡烛的光亮,洗完了脸,刮了胡子——东方现出了微弱的灰白,荷纳也赤着脚走了下来,他因为一直站在淌水的甲板上,双腿冻得通红,现在他暖暖和和地穿上了鞋袜。他告诉他们,甲板上的水五分钟之内就能差不多擦干了,夜里的小雨也停了。“风向东北,海浪跟在船尾。可外面还是很冷,你们就不能吃过早饭再去吗?闻闻糨糊的气味就知道早饭会有鳕鱼干。”

他们说不了,他们宁愿现在就到露天去,不要等哨子把吊床收起来,塞到船舷边上那些东西里面,很遗憾地挡住视线。他们会等上五分钟,等甲板差不多收拾干净了,就到甲板上去……

“噢阁下,噢阁下。”卡拉米光着脚跑了下来。“一头很大很大的鲸鱼——它就在船舷边上。”

它确实就在船舷边上,它确实很大很大:那是一头抹香鲸,它硕大的钝方形头颅和船首链台齐头并进,黑色的身体一直延伸到后甲板,是头七十五到八十英尺长的巨大造物,给人的印象安静而有力;在它旁边,连军舰都显得脆弱。它仰着身体,头的上半部分和整个不平整的脊背都浸在水里,而且它在喷水,粗大的白色水柱喷向上方,喷向船头方向,喷水持续的时间人可以从一数到三。稍微停顿了一下,它又刻意把头沉入水里,过了两倍那么长的时间,它又抬起头再一次喷水,再一次呼吸,喷水,呼吸,喷水,而与此同时它一直和军舰并行,巨大宽阔的水平尾巴做着轻微的拨水动作。它在灰色透明的水里游着,离开军舰的距离连饼干都能扔到的那么远。它水上和水下部分的身体都能看得清楚。他们趴在栏杆上静静地出神看着它。

“这是头八十琵琶桶重的老雄鲸,”航行官在斯蒂芬的胳膊肘旁边说,“也可能有九十琵琶桶重。我们把这种鱼叫做校长,不过它们通常孤孤单单。”

“它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斯蒂芬低声说。

“它确实不但心。大概它是聋子。我知道好几头老鲸鱼,都是聋子,连两只眼睛都瞎了,可它们看来都过得不错。不过也许它是喜欢有伴,那些孤单的鲸鱼,看来它们有时候确实喜欢有伴。就像海豚那样。它马上就会下潜了,它已经喷够了水……”一声非常惊人的滑膛枪声打断了他的话。斯蒂芬沿着栏杆投去一瞥,看见海军陆战队军官头上还戴着睡帽,手里拿着冒烟的枪,脸上露出大傻瓜的笑容。鲸鱼把头扎入翻滚的海水,它巨大的脊背耸起来,尾巴露出了海面,它在水面上停留了片刻,就消失在水底下了。

斯蒂芬正希望自己不会露出极端愤怒的表情,在跳板上他就看见了船匠的妻子兰姆太太。在这种时间,或者在任何时间,她出现在这儿都很不寻常。她一直在等着宁静被打破,现在她匆匆向他跑来。“噢大夫,你能不能马上来一下?荷纳太太病得很厉害。”

荷纳太太确实病得很厉害,她在小床上痛得弯着身子,她的脸色发黄,满脸是汗,她的头发粘在脸颊上,而且她因为极度疼痛正屏着呼吸。军械官心神烦乱地站在角落里。中士的妻子跪在床前说:“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好了,好了。”今天早晨斯蒂芬根本没想到过荷纳太太,但他一踏进舱内,就明确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好像她亲口告诉了他一样:她做了流产,而且兰姆太太知道这件事。其他人却都不知内情。在一阵阵痉挛性巨痛的间歇,荷纳太太唯一关心的就是把他们都赶出房间去。

“我必须有亮光和空气,两盆热水,几条毛巾。”他用权威的口吻说。“兰姆太太留下来帮我。这儿地方小,容不下其他人了。”

快速地做完了检查、处理了紧要情况之后,他又赶紧跑到下面去,去药柜里找药。在路上,在很深的下层,他碰见了他的助手。因为没地方可逃,希金斯站在一边让他先过,但斯蒂芬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扇格子板下面,于是一些亮光落在了希金斯的脸上。斯蒂芬说:“希金斯先生,希金斯先生,要是我救不活她,为了这件事你会被绞死。你这个胆大邪恶、败事有余、害人性命的无知蠢货。”希金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并非没有应变的胆量和手段,可他在斯蒂芬灰色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种爬行类动物般被压制住的凶猛,于是他只是垂下头,不作任何回答。

伤病室是军舰上极少几处可以说话而不怕被别人听见的地方。稍后,在空荡荡的伤病室里,斯蒂芬接待了军械官,军械官问他麻烦出在什么地方——自己妻子到底生了什么病?

“是种妇科病,”斯蒂芬说,“而且这种病也并非少见,但恐怕这次她病得很严重。我们最大的希望是她年轻人的康复力——荷纳太太有多大年纪?”

“十九。”

“可你也要有思想准备。她也许会熬过高烧,也许熬不过去。”

“不是因为我吧?”军械官低声问道,“不是因为我的那什么吧?”

“不是的。”斯蒂芬说。“和你毫无关系。”他看着军械官黝黑、野蛮的脸,“这脸上有依恋么,”他想,“有任何温情么?还是只有骄傲,只有对财产的关心?”他没法完全确定。但第二天早晨,在他告诉军械官他妻子根本没有好转的时候,他感觉到这个人的主要情感,在初始的震惊和沮丧消退之后,肯定只是愤怒——是对世界的愤怒,也是对她的愤怒,因为她生病而愤怒。这并没有让他惊奇:在陆地上行医的生涯中,他见过很多很多丈夫,甚至还见过一些情夫,见过他们因为女人的疾病而愤怒,见过他们毫无耐心、充满责备,相当没有怜悯心,而且因为人们期望他们怜悯而愤怒。

天亮得很慢,雨水越过海面从东北方向飘来。在光线渐渐增强,西南方向大雨的面纱撩开的时候,嘹望兵叫道:“甲板上的。右舷船头方向有帆船。”

坐在大舱里的杰克也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叫喊的声音。他把端起的第一杯咖啡猛地放在桌上,洒掉了一半,接着他跑上了甲板。“桅顶的,”他叫道,“在哪儿?”

“现在没法看清,阁下。”桅顶的说。“我看它可能在右舷船头偏一个罗经点的方向,距离很近,左舷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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