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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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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道义,毫无责任的,要怪可以怪社会。

但是我坦白的承认,我想念小燕。

我曾经有好一段日子见不到她,因为我天天在四姊那里,可是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她哭了。

她是常常哭的,我见过她的眼泪,那一夜她忽然之间长大成熟起来,流了眼泪不愿意给人看见,甚至连四姊也没有看见,真是长大了,长大往往是心酸的。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我终于去找了她。

一日放学,不知道为什么,我上门去找她。

她亲自来开门的,而且笑著,见到我脸上也没有多大的惊异,只是说:“啊,家明,是你。”

我心里感觉到:天下间最后一个纯真的人也消失了。

她是几时开始学会做戏的?

受了欺侮受了伤害之后学会的吧?

她请我进屋子,我坐了下来,她照样的请我喝茶,吃饼干,我跟她在一起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平静,她一字不提那日发生的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要发脾气,发好了。”我说得很缓慢。

“发脾气?”她愕然,真的一样,“为什么要发脾气?”

我愣下去,我呆呆的看著她,我多么希望她再恢复以前那个傻气的小燕,但是没有可能,永远不能了。

我静默,不响。

她甚至一字不提那天发生的事,一字不提。

我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小燕非常殷勤的在门口向我道别,请我有空再去。现在的她,与那一夜的她,是完全两样了,那一日她与我辩论爱情的观点,现在……

我耸耸肩。

我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么多?我无权说任何话,我也不想说太多的话。

我来到她家,我尽了我的力量,她并不搭讪。

我只好回宿舍。

我很纳闷,每个人都长大了,而且长得那么快,几时我也长大呢?


  







一段云五





我纳闷很久,而且也不再每天去看四姊,隔了这些日子,她应该习惯她的新生活了,她的新生活几时需要过我?

我只在周末去,我也客气起来,就像小燕,我也客气起来,从一开始那种血肉横飞的感情。我也冷静了下来。我是爱四姊的。爱一个人,并不是要为她死,如果为她死了,她得了好处,那又另作别论,可是现在我死了,反而累她娥眉,我不如冷冷静静的好,我也比较聪明起来了。

可是四姊最大的好处便是她待我以诚,她的确当我是一个朋友,不管是小朋友,大朋友,她当我是一个朋友,而且现在我是她惟一的朋友了。

那一日早上,她跟我说:“家明,我想到旧屋子去看看。”

我觉得奇怪,离开了那么久,她从来不想回去看,为什么今天?但是我从来不问问题的,所以陪了她去,而且我看不出她需要我陪的原因。她是一个独立的女子。

我们到了旧屋子,她有点紧张,是真的不安,手心仿佛冒著汗。我记得那一日她穿著一套考究的衣裙,一顶针织的帽子,非常漂亮。

她用锁匙开了门,推门进去。

那间漂亮的住宅跟以前一模一样,黄走的时候把它收拾得非常干净,四姊离开已有三个月了,这间屋子有两个月没人住过,但是一样的整齐。

一只水晶瓶子里插著满满的玫瑰花,已经谢了,干了,干枯的花往往有种诡秘的感觉,美丽的哀伤。

四姊走到电话那里,拿起电话。电话线并未割断。想必是付了电话费才走的。暖气也继续开放著,一切都如常,仿佛准备四姊随时回来。

四姊坐在沙发上,很是静默,我陪著她。我在这些日子来如影子似的附著她,仿佛是一种默契,我从来没问过她是不是真需要我,她也没告诉过我。

一间静寂的屋子。

我记得以前在家里,也是这么静的。有时候屋子里只有我与我的侄儿。他才四岁,在小盆里养了一只小乌龟,有时候喂乌龟一粒饲料,他便很满足也蹲在那里看很久。他是一个美丽的孩子,当他蹲在那里的时候,我看著他美丽的膝,美丽的后颈,真替他惋惜,美丽的孩子可都是谪仙。

但是侄儿不知道,有时候他仰起头来,默默的给我一个笑。他使我哀伤,虽然美丽,他离不了人。

四姊这时候半垂著头,美丽的发脚,美丽的后颈。都跟一个四岁的孩子没分别。

她在等什么?

然后忽然之间,电话铃响了。

电话铃响得那么突然,我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我的天,四姊已经搬离这间屋子三个月了,怎么如此巧,她一来就接上一个电话?

我看牢四姊。她脸上没有惊异,但是眼睛里闪过一阵温柔。

我明白了,这是约好的。

电话铃继续响著,四姊的手放在话筒上,随时预备拿起来听。

这是约好的。她没有骗我,但我的的确确有种被骗的感觉,就像我明明没有骗小燕,小燕深被伤害,她觉得我是骗了她。我不说什么。

我走到窗口去站著,失手摔了茶杯,一阵轻轻的碎裂,我心碎的声音是这样的吗?心是会碎的吗?在医学来说是不可能的,心是软体,不会碎、可以把它割碎,但是它不会裂开。

我把杯子的碎片拣起来,四姊终于拿起了话筒。屋子里这么静,我不用留神听,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那是黄的声音。

“云?”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我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四姊的生日。我知道得太少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傻鸡似的闯了上来,不要说过十年八年,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可笑,我冷笑了,没有声音,然而我真的嘲笑了自己。

四姊不出声。

那边并不理,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会来听电话的,以后没有这种电话了,以后你的生日,我要在你身边。云,我离了婚了,我会回来,回到这间屋子来,我要把事务理一理,也许我们会搬回香港去,只要你愿意的话。云,我刚才想,如果这电话一直没人接,那么就一定完了,你不再要我了。”

这时候,门铃也响了。

四姊说:“门响了,你等等。”她掩住电话筒,跟我说:“家明,烦你。”

我只好替她去开门。我只是个撞仆。我没有妒忌,没有悲伤,什么也没有,只是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开了门,门外是一个穿制服的人,他满脸微笑,说:“国际花局。”手中捧著一大捆花,是粉红的玫瑰,当中一朵白的。玫瑰这种花是最最俗的,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样子一本正经用缎带绑了起来。一大堆,香喷喷的,看上去又很漂亮。

我自然知道是谁送来的,我掏口袋付了一镑小费。

转头,四姊已经挂上了电话。

她的脸色如旧,但是眼睛里光辉四射,她自我手里接过了鲜花,她自然也知道是黄送来的。他们两个人演了一场戏,黄一切所作所为她都了如指掌,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黄也了如指掌,他们如两个高手玩了一局沙蟹。我呢,我是什么样的角色?

对对,我为她抬过两个箱子下楼。

她取出了另一个水晶瓶子,把花插进去,深深的一嗅。

这个女人,深不可测,我连边都还没有摸到她呢,我真是太胡涂了。

这一次她打了一次美好的仗,如果今天这电话铃不响,那么她也是完了。但她是胸有成竹吧?我不会问她,我永远不会知道。

我想告辞,她忽然说:“咦,家明,你的手割破了,我的天,一衬衫是血。几时割的?”

我一低头,才发觉拇指与食指划得很深,血还在流呢,我是在拣杯子碎片的时候割的吧?

她连忙替我洗涤,又要找纱布。我微笑,我用手绢随意包了一包,我说:“我到医院去,割得很深,恐怕要缝一两针,我现在就去。”

她没有多挽留我。

我走到门口,叫了一辆街车,驶往医院。

她现在浸在她的快乐中,她不会发觉任何人的存在,任何人的感觉。

我与小燕一直以为她是脱离了黄,却不知这是一场斗智比赛。

我们还得好好的学习做人。但是四姊,她是一个好女人,我始终觉得她是我见过女人中最好的一个。我忘不了她,每个人得有生存下去的本事,她的手段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即使黄没有打贺电来,我仍然是她的“小朋友”,我的地位不过如此。

到了医院,医生为我的手指好好地包扎好。

我就是在这间医院认得四姊的。

那时候她是一个男人的情妇,有花不尽的时间,所以她来做好事,探访病人。现在她要晋升为夫人阶级了,她不会有空了。我信这一场赌博,她下了极大的勇气,在这三个月的孤独生活里,她忍受了无限的痛苦,对她来说,她的生命就是黄,现在她得到了他,她终于得到了他。黄是一个有福气的男人。她是一个有福气的女人。

回宿舍的时候,我茫然的走著那条弯弯曲曲,但非常熟悉的路,即使蒙住眼睛,我还是可以走回去的。

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没有伤心难过,我回了房间,坐了下来,看了看时间表,离开考试还有六个礼拜。大把时间,不必害怕。今天还可以睡一觉。手指虽有点痛。不碍事,可以服亚斯匹林止痛。

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没有伤心的感觉。

一切事都可以合情合理解决的,即使心病,也还有心药医,问题是找不找得到那帖药而已。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等女朋友的电话,等得是那么痴心,整副生命不过是为了听她的声音,因为她不再接我的电话,她说如果她要找我,她会打电话给我。我居然相信了她,对于我自己这一份纯真,我是不羞愧的,不难过的,不后悔的,我日日夜夜。整个假期里守著一具电话,仿佛那是我的生命,我连无线电都不敢听,怕杂声扰乱了铃声,深夜家人都睡了,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一张摇椅里,等著铃声一响,可以马上拿起听筒,不必惊醒任何人。可是铃声从来没有响过,她把我忘了,忘得—干二净.而我却继续在那张摇椅上坐了多久?多少个深夜,我一下一下的摇著那张椅子。她是我第—个女友,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她不喜欢我,她没选择我,那不是她的错。

我是不怪她的。后来那种记忆渐渐淡忘,现在四姊对我来说,又是另外一种境界,我开始知道我该几时走。几时出现,我不会再坐在电话那里等候,我会早早上床,情愿做一个与她说话的梦。也许连那样的梦都达不到,那是无可奈何的,也就算了。

这次回宿舍,忽然之间想起了很多以前的小事情。很多很多。吃饭的时候,看到碟子上的珍珠米碎粒,那时候大家小,我与弟弟都喜欢吃珍珠米、弟弟说如果牙齿不刷好,看上去就会黄得像珍珠米,咱们把珍珠米一颗颗的剥下来吃。

如今多少年没有见弟弟了?多少年了?我只想找一个机会,与四姊说说这种趣事,希望她会明白,她也会笑一笑,如今都落了空了。

如今。

都落了空了。

我躺在床上,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功课还是在桌子上,信纸摊开来,我的喜怒哀乐是我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找个人诉吧,谁?

小燕不是那种人,跟她说话,她只把眼睛到处溜,一点也不留心听,说到一半,我就说不下去了。

这一次的爱情没有像以前那么心痛,开头就没有抱著多大的希望,只不过因为我得到一个看她的机会而已。但是我有许多许多话要跟她说,现在都来不及了。

我拿出医生给我的镇静剂,服了一粒。我拿著瓶子,镇静剂是重量的,浅蓝色的,这么一大瓶。如果加一瓶子拔兰地,他们开了门,我也跟先头那个同学一样了。可是我总要负一点责任。对爸爸妈妈,兄弟姊妹负一点责任。

观在我最怕的是“明天”。明天还是要起床的、还是要刷牙洗脸穿衣服的,还是有那么无穷无尽的工作要做,我太怕明天了,我怕得不得了。太阳升起来、并没有带起希望,那是一种新的恐惧,太阳落下去,我想妈呀,明天要来了,我的天,长命百岁对我们这种贫贱人来说,简直是一种刑罚。

不是为了四姊,四姊曾经把我自低潮中提了一把,现在她离我而去了。

我又变回老样子,灰灰的一个人,不大有笑容。家明又恢复了以前的家明。没有外找,没有电话,一切都正常了,同学们开头觉得奇怪,后来很快便习惯得象以往一般,我也热闹过一阵子的呢,你别说。两个漂亮的女子轮流来找我,现在没有了。

但是心底里盼望电话,常常听见接线生叫一O六。或是六0,我都听错了,在午睡中闯出去问是不是“十六号”房,接线生说不是。我又胡里胡涂的回来睡。每次有电话,我都希望是找我的,我愿意丢下功课去玩,真正开怀的玩,但是明天还是要来的,明天真是一个难题,明天又怎么办呢?

明天还不是跟今天一样,今天怎么过,明天也怎么过就是了。我睡得很多。小燕也不来找我了,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也不来找我了。男人与女人之间没有友谊,永远只好勾心斗角。

难怪有许多女孩子,她们永远有两个男朋友,两个都应付得好好的,那么一个走了,还有一个。日子永远不愁寂寞,可是我不能够那么做。

我又打回原形啦。

过了很久,就在考试前几天,我因为心中闷。所以跑出去在大学附近的小酒吧喝啤酒,那边的电视在放足球赛,挤满了学生。

看看像什么样子,过几天考试了,学生们不在房间里温习,都跑出来在酒吧里站著。连我都是这样。其实读书这件事,说穿了不过如此,读来有什么用?有几个男人的财产是靠读书读回来的?女人念书,简直是越念越糟,但凡钻戒皮裘,满足快乐,也与书无关。可是既然一脚踏在这条船上了、也只好等这条船到岸。前两年的兴奋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想想真有点悲哀。

我看著电视上足球赛的重播,非常的热闹,大家看了还要叫嚷,我默默的吃著花生,觉得没有太大的意思,想喝完了就走、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膊。

我转头,看到了小燕。

她很漂亮,松身毛衣,长牛仔裤,头发长了一点,但是漂亮得不得了。

我只是觉得她再漂亮也与我无关,曾经一度我可以得到她,但是我没有那么做,现在再去求她,与原则不合,难得是她一直对我客客气气。

她手里拿著饮料,拿起来喝一口,眼睛明亮的自杯角转出来,斜斜的看住我,使我想起那一日她的眼泪,年纪轻的人忘得快。

她问:“我可以坐一下吗?”她很礼貌。

“请请。”我拉开椅子。

她坐下来,说:“真是,家明,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都快考试了,你是好学生。”

我傲笑,说:“但凡是及格的,都算是好学生了。”

她黯然说:“说得也对,我现在也看开了,什么一级荣誉,二级荣誉,都是骗人的,得了又怎么羊:男人还可以——女人——人大了,想法就不一样了。读不读得完还成问题呢,当一个目标不再值得追求的时候——你是明白的,家明。”

我微笑,“当一样东西随手可得的时候,没有竞争,不用力气的时候,就是这样。”

“能够爱还是好的。”她更黯然了,她瘦了。

“是的,全心全意的爱,爱一个人。”我点点头。

“像四姊一样。”她忽然说,“穷一生的力量爱一个人,他回来了,她回去了,听说他们马上要结婚、所以不能说这世界上没有花好月圆的事。”

我点头,“她的确是爱他。她眼中没有第二个男人。”

小燕笑,“那是因为她没有碰见比他更好的男人。”

我也微笑,“要比他更好的男子是少有了。”

小燕说:“可是要比四姊更好的女子也没有了。是不是?你应该是明白的。”

我点点头。

我的运气不好,一开头就碰见个好的,以后就难了,以后还看得上谁?我暗暗的叹一口气。

“家明,”小燕说,“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都没有说,以前见了面,反而跟你说几句不相干的话。”

我又何尝不是有很多的话要跟四姊说,现在都没有机会了。我低下了眼睛。

“其实——我的家很普通,很穷。父亲是一个很普通的小职员。我惟一记得的是,他很爱我。家中那么多孩子,他最爱我。”

我抬起头来,看住了小燕,为什么在一个偶然遇见的晚上,她对我说起心事来?是的,她寂寞,我也寂寞,那么就让她来说,让我来听吧。

她以前那种活泼轻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奇怪。我呆呆的看著她。

她说下去:“我父亲爱我。当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我爸爸下班,他兴高采烈的自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香水,那瓶子是小小的、美丽的、玻璃的,上面还贴著七彩漂亮的招牌,里面是琥珀色的香水。爸爸一脸的笑容,他说:‘阿妹!看!看我买了什么给你?’我又笑又跳,接过了那小瓶子。那一定是贵的吧,以爸爸的薪水,哪处来的钱呢?我问他,爸说:‘我走过地摊看摆著卖,才两块钱,我想你一定喜欢,闻闻香不香。’我急不及待的打开了,一闻,并不香,我没敢说,我说:‘爸,放在冰箱冰一冰就香了。’可是在冰箱里冰了好久也不香,那是假的呀!爸爸两块钱买了一个瓶子,瓶里装的是茶。爸说:‘不香。’我记得我还一直说:‘香味走了。’家明,这是我第一瓶香水的故事。”她在微笑,但是眼泪一直淌下来,她很坚决的:“我爱我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哭了。

小燕说:“可是没有分别,家明,我爱他。我用功读书。我考了奖学金,我发誓等我回家,爸要退休。我们可以买最好的‘香水’,把它冰在冰箱里,然后批评它不香。我拼死命的工作,假期在律师楼里做书记,家明,可是我骄傲,别人是千金小姐,收汇票的,我不在乎,我不妒忌,我有一个爱我的爹。他爱我。我可以令全世界的人失望,我不能叫他不高兴。我们家是最穷的,最普通的,我与弟弟小时候见了巧克力如苍蝇见血一般,但是爸爸爱我,这不普通。他们都忘了,都忘了,他们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忘了。我记得,我要做一个法科学生。

“我记得那一小瓶‘香水’。我记得。”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把她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有时候我寂寞了,我只想找一个人,告诉他这样的事,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或者他会取笑我,或者他会同情我,都不重要,只要他懂得,他明白就可以了,你是明白的,家明,是不是?”

我点点头。

“可是我以前见到你,只会说废话。”她说,“现在是没有机会了。”她流泪。

“自然是有机会的。”我说,“这自然是有的。”

“我要走了,他们还在那边等我。”

“不不,你今天不过去,你今天要告诉我这些事,因为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小燕看著我,“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你是大好青年,书中自有黄金屋,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有什么话要说?”她有点醉了,眼圈红红的,就像那个晚上,四姊妨那般。

我说:“我真有话跟你说、你听,你听我的。”我才喝了一个品脱,眼泪就落下来了。

“你真爱哭,你这毛病多早晚才改呢?”她温柔的说,“我听你讲就是了。”

我说:“我要说给你听,我要说——”

“慢慢的说。”她安慰我。

我用酒把眼泪逼了下去。

我说:“我很小的时候,很小很小,大约八岁吧,父母上了街,弟弟早已睡了,弟弟比我小两岁,他睡了,我独自在母亲的衣车上面画地图,你知道有种缝衣车,机器放下去,就跟桌面一样的。我在那上面用彩色铅笔画一张日本地图,那张地图是怎么样子的,我还记得。忽然弟弟醒来,要妈妈,妈妈一向喜欢他,不喜欢我,我一直气他,见他吵,便走过去狠狠给他一记耳光,照平常、他该跳起跟我拼命的、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用被子覆住脸,睡了。我拿起我的颜色笔,手在抖,我只有七八岁,我永远没有忘记。我没敢问他,他现在已是皇家工程师了,我要把这告诉你……”

“再说多一点。”

我的眼泪又流下来,“我妈妈,她是一等一吃苦的好女人,为了省一角钱,走半小时送饭与我弟弟吃,一身的汗呵一身的汗,赶来赶去,为了什么?为什么?养出我们这么一班人来,为什么?如今恐怕她还是走著路去买菜吧,毫无疑问,然而她的媳妇们都坐在汽车里,有空还讥笑她一番,我母亲,我不再怨她了,一辈子就完了,一个人只能活一次,我们并没有立一合约要被养下来,但母亲是母亲。我们都是为他们活著,是不是?浪费了的生命,一代一代浪费著。”

小燕哭了,我们拥在一起。

她低声问:“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些?”

我微笑,“谁要听?我喜欢人家以为我是百万富翁之子。”

她偷偷的说道:“也有很多人当我是千金小姐。”“你根本是。我有时很为你骄傲,法律不容易读。”

“真的?”她喜问。

“真的。”我点点头。

“我会用功。”她说。

我问:“我们走吧?”

“哪里?”

“到我的宿舍去,很暖,很舒服。”我说,“我还剩了两只香蕉。”

“呵,我最喜欢吃香蕉了!”她说。

那一日她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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