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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战争-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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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次感受到爱情的力量,它把越南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变得亲切辉煌,就是那美国的飞机的怪啸声和炸弹的轰响也都使我振奋不已,真正应了西方的那句谚语:‘只要有爱情的照耀,地狱也是天堂。’……我企盼着再次和阿娟相见的机会,虽然心急火燎,但从她跟我告别时的深情的眼神里,知道不会落空!
“果然,在爱情上女子的勇气和智慧超过男子。那一天,也就是我们告别后的第三天,她到友谊办公室来找我,她说,‘乔同志,我们民兵小组要给三连的同志们洗衣服,可是,他们不让,把脏衣眼都藏起来啦,姐妹们好伤心啊,你快去劝劝吧。……’‘在哪里?’‘你快跟我走吧!’我带着一种幸福的眩晕和同室的越南同志说了一声,就跟着她走,她回头望我一眼就径直向三连走去,头也不回。可是,快到三连时,她陡然走上了一条岔路,我刚想发问,她就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说,‘乔!我是骗你出来的,我有话想向你说!’我看到她的两只圆圆的大眼眩射着火焰一样热切的光辉。……
“我惶乱莫名,直觉着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幸福波浪的冲激下簌簌颤抖!……我没法形容我当时的欢悦的心境。我们手拉手地走进了丛林,互相倾诉了爱慕之情后,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当时,我敢说没有一点淫心邪念、是她的美丽和温柔净化了我的感情,我直觉得只有她——一个越甫的少女,就能把整个世界变得光华灿烂。当然,那是我的心灵的世界,一种神秘的感情浸入我的血脉,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的汉语不能充分表达她的心意,我们便用越语来交谈。……我不想对你诉说我们那没完没了的喁喁私语,……我们拥抱着亲吻着。我默默地握着她的纤巧的手,发誓一生对她忠诚,一生像守护神似地保护她,保证一生给她幸福,说了一些颠三倒四昏头昏脑的话。……然后,我向她讲起我的故乡,说一些童年青年时代有趣和无趣的经历和作为。……好像我已经带她回到我的家乡,陪她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我们陶醉在未来的遐想中。……
“我们精细地计划着约会的时间地点,在友谊办公室,我是半自由的,支队的各个大队驻得极为分散,谁也没法把握我的行踪,黎氏娟则是完全自由的,她可以找到任何借口安排好她的女民兵小组的工作而后离开。
“我们每次幽会都是在拥抱亲吻窃窃私语中度过,没有逾越那条严格的界限,虽然每次在相会前展下决心把她占有,可是每到难以克制时,反倒冷静了下来,不愿给我的女神带来不敬和损伤。……但我总是热切如焚地企盼着那个令人醉狂的时刻的到来。
“机会终于来了,我们的高炮集火射击,打中了一架F—105雷公式战斗轰炸机,敌机在大约四千米的上空爆炸,飞机残骸和被击伤的飞行员飘落在莽莽丛林中,当地军民欢呼雀跃,拥进山林,去搜寻飞机残骸和那个生死不明的飞贼。我和阿娟好像有一种心灵感应不约而同地跑在了一起,真像是鬼使神差。
“越南的丛林深不可测,如果一个人偶然误入,那就是无法逃脱的迷宫。可是,我和阿娟在一起,就变成了与世隔绝的天堂。亚热带的植物群落呈现出千姿百态,我们便是这片蔚为壮观的绿色天地的主宰。
“阿娟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低声和我说,‘我带你到我们的家里去,我们将永远在一起,……’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她说的‘家’的含意,我们在林莽里蹒跚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就来到了一个山谷,这里有一所废弃的竹屋,无法预测竹屋的主人的命运,从屋基上长的茂密的荒草,可以判断出两年以内没有住人。繁枝茂叶织成的天幕,冷漠地悬罩于门窗之上,使人感到走进了一个鸿蒙未开的原始时代,丛林的闷热和湿气使我感到昏晕。阿娟勇敢地拉我走进去,一把扯开半枯的山草,露出一张竹床。……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竹床下有几个坛罐,还有几听罐头,还有可以升火做饭的三脚铁架和一个煮锅。……
“我不由震骇地倒退了一步,问她,‘这是你……’,阿娟喜气洋洋地说,‘是的,我们不是说过咱们要有一个家吗?……’我很难想象出一个17岁的少女竟然单独进入丛林找到这个竹屋,并且把必须的生活用品一次一次搬运进来,……我已经忘掉了身外的一切,疯狂地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因为抱得太紧,使她发出低低的呻吟,我们已经把国家、部队、公路、桥梁、机场、家人等等,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好像那是前几个世纪的事情,眼前才是一切。
“我们在爱的昏眩中喃喃而语,但愿此时此刻永留不逝。我们终于被搜寻飞机残骸的人们的互相联络的呼叫声唤醒,也当作搜索残骸的样子走出竹屋之外,阿妮竟然没有忘记用半枯的荒草把那张竹床掩盖起来。……
“寻找残骸的人们从竹屋附近走了过去,我们只听到喊叫声却看不到人影。但是,它却把我唤回到现实中来,一种无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阿娟注意到我心绪的骤然冷落。立即安慰我说,‘在山林里迷路是常有的事,咱们就算迷路吧,几天之后再走出山林有什么奇怪的呢?’啊!阿娟,这是一个多么真挚、勇敢而又聪明精细的姑娘!我们在这间蛮荒乃至凶险的竹屋里,体验到了人生的伟美和生命的瑰奇。……”
乔文亚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我想,他已经感觉到没有必要再讲那两天两夜两人相亲相爱的经过。我正思索,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挽救这一对堕入爱河即将淹死的人,我想为他们设计出上、中、下三种前程,供他们选择。
“黎老师,你刚才提到我和阿娟是异国之恋,这倒是个文学的好题目,”乔文亚的声调变得苍凉起来,“不管我们的爱情是悲剧还是喜剧,在我看来,它都是美好的,为祖国而战,马革裹尸,那是一种壮烈之美,难道莎士比亚的《罗蜜欧与朱丽叶》和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不也是一种悲剧之美吗?它获得多少青年男女强烈的共鸣啊!……”
我听了,心头不由一凛,这个乔文亚果真要决心制造一起自杀的悲剧吗?我立即反驳:
“那是小说!”
“可是,人生可能比小说更为强烈!”乔文亚为自己的行为和思想辩护,“我想,这也许是一种天意的安排,它让我在异国他乡,在炸弹轰鸣战火燃烧的土地上碰上了一个黎氏娟;它又让我碰上一位作家,将来他会记述我们纯洁的超常之爱,让我们的音容笑貌长留人间。……”
我苦涩地笑笑,觉得不可思议。此时,外面风雨突至,公务员披着雨衣来给我们送水,我站起来,走向窗口,这是我到越南之后的第一个风雨之夜,只听着近处山崖上的草木狂啸低吟,其他全都沉落在黑暗里,化成幢幢幻影,我想到了施工现场和高炮阵地,战士们在这异国他乡,在这大自然的广施暴虐中,他们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呢?而这个乔文亚却在痴人说梦。
“那天夜里,也是这样的大雨,”乔文亚又沉入美好的回忆,“那间竹屋善心地维护着我们,如果在平原上,那间摇摇欲倾的竹屋早被暴风吹上天空,像风滚草似地满地翻腾,可是周围的密林和藤萝掩护着我们。这一夜,我们充分体验了炽烈的人性的力量,完成了人生庄严的启蒙,在这一夜,我们恍惚地感到了灵魂的净化,阿娟一直喃喃地说,‘让我们这时一齐死吧,我们就永远不再分离也永远占有我们的幸福了!’
“仔细想想吧,她这话里岂不是饱含着人生哲理吗?我们常说的‘快活死了!’是不是快乐幸福到极点时喊出的那句‘我幸福死了,我高兴得要死’也有某种道理呢,不知生,焉知死,生是痛苦还是快活?呱呱坠地是什么滋味?婴儿不会说;溢然而逝是什么滋味?死人不会说,只靠我们各自去理解,人生,是一个感觉的流程,就看你去怎么体验它。……”
面对这个24岁的饱读各种书籍的大学生,我有些迷惘,他把我推进了混乱的哲思之中,和我们平时所强调的人生的幸福是在于“无私奉献和革命到底”的价值观念显然格格不入。他是在倾诉他的情感还是在说服我?“人生,是一个感觉的流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从哪一位哲人那里听来的?显然,我和他的知识构成和人生的幸福观、价值观是不一样的,我既然是文学工作者,就应该了解各种类型的人,兼容各种观念,以便塑造不同的艺术典型。我让乔文亚尽情地讲下去。我先了解他,而后评判他!
“第二天醒来,微红的朝霞已经在绵亘的丛林上空飘拂,昨夜暴风雨劫掠的痕迹已经被大自然的无尽的生机抹去,一片清新,欣欣向荣,枝叶上挂着尚未被暴风摇落的水珠,它吮满了晨光,闪闪烁烁,山沟的水流和鸟雀的欢唱,好像对我们的幸福唱着赞歌。……我好像离开支队已经很久,也跟人世已经隔绝,……我们开始吃阿娟带来的牛肉罐头,还有压缩饼干。这是我们支队在春节时给民兵分队的慰劳品,……应了那句乐极生悲的话,我开始考虑我们的前程,阿娟急忙用手捂着我的嘴,‘什么也不要讲,只讲我们相爱,……我死而无憾。’
“我也不想用优戚和愧悔占去幸福的时间,我们开始想入非非,设计我们的世外桃源,如果我留在越南,我们就像她的祖先一样,改变国籍,生儿育女,我可以在学校里任教,作一个合格的汉语教师,她就在家包揽家务,作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而后带着孩子回我的家乡,然后去游览故国的大好山河和无尽风光,……如果她随我回到华夏大地,她就到外语学校去当一名越语教师,……在当时,我们两人的心上,早已抹平了国界,已经进入了世界大同。……
“这就像洪秀全《原道醒世训》里写的:‘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灭之念?’……”
我笑笑说:“你们的思想落后了两千多年,也超前了几千年!所以根本就不能实现。”
“为什么?”
“你们落后于孔子的天下为公,又超前了未来的共产主义,消灭国家,所以你们的爱情注定中途搁浅。……”我不无揶揄地说,“你们的爱情,是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是和非的短视行为,是对自身和对方不负责任的冲动,是对人生理解的一种浅薄,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爱情至上,这种脱离社会生活和事业的爱情注定是短命的,在你看来是神圣的,在我看来却是极端不负责任的。……你们现在不管是情爱还是性爱,将来是注定要变化的、厌倦的、后悔的。……总的说来,你所思考和表现的一切,是一种幻想,或者是一种幼稚。……”
乔文亚被我这一阵排炮打懵了,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困惑,他抗辩说:
“我们的感情是绝对始终不渝的!但我承认,在现实情况下,我们要保持爱情,必须去隐居遁世。……”
“这已经是一种走投无路的表现了!”我忽然问道,“你陪我去卫生队的那一天夜里,你真去和阿娟约会了吗?”
“是的!自从我装作迷路在深山里住了两夜之后,友谊办公室的越方同志就有所怀疑,他们反映到支队以后,宣传科立即以工作需要把我调回。我虽然不像在友谊办公室那样方便,因为部队驻地分散,举步就是荒山,我外出时,总能找出一些时间,阿娟是自由的,她的民兵工作随意性很大,所以她可以选择任何适合于我的时间地点暗中相会。……”
我边听边想,心中涌动着挽救这两个本来纯洁却走入迷途的青年男女的热切欲望。
(三)爱情的悬崖
我的房间里另外还有一张床铺,这是军区工程处邢副处长住的,他去线路上考察施工情况了,所以一直空着,我想跟乔文亚作一次长谈,除了对同志对工作尽责任之外,对我未来的创作也是绝对需要的,我请乔干事到隔壁打个电话给张科长,就说今夜他将住在我这里,当他披上雨衣要去时,我想还是我去更好,乔干事也不勉强,便打着手电陪我。
营区一片漆黑,在丛林的空隙中偶尔露出几点灯光,闪电在天边抽搐,雷雨已经减弱了它的威势,丛林祷告似地喘息呻吟。我似乎忘记了身处何地,宛如置身在国内的某个营地。
张科长接到我的电话,在感谢之后,还表示某种歉意,觉得给我增加了麻烦。我客气了几句之后,才发现自己思想深处的一个隐秘,我之所以如此重视同张科长的关系,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到高平、奠边府时,为乔干事陪我前去大开方便之门。
回到我下榻的竹屋后,我和乔文亚纵情地长谈,对苏长宁的婚恋问题兼作思考。“君子成人之美”,对苏长宁的婚姻是硬性捆绑;对乔文亚的迷恋却是棒打鸳鸯。我觉得我能够说服他们,这也许是我长期作政治工作的一种积习。
“你说的隐居,纯粹是一种妄想,现代的鲁宾逊是不存在的,你们在那间废弃的竹棚里不可能生活太久,因为你们离开社会就很难生存,当然,你们可以去过野人似的生活,在寒冷、饥饿、疾病、猛兽、蚁蚋、蚂蝗、蟒蛇、毒虫的侵袭下,你们怎样生存?如果第二年阿娟为你生一个儿子或是女儿,你们在那间竹屋里怎么养活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有没有心绪谈情说爱?对那天天重复的除了‘我爱你”之外别无内容时,你们会不会厌倦?你们用什么梁木来支撑你们的精神大厦?那时的阿娟已经是满身泥垢、满脸脓疮、衣不蔽体、发如衰草,面黄肌瘦,嗓音嘶哑,她还是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圣洁的女神?
“你仔细想想吧,那时你们同年的朋友们都享受着现代文明的成果,你们是不是觉得过野人的生活太不值得?在你们神魂颠倒的相爱之后,忽然清醒过来,你‘抓到’的不是幸福而是不幸怎么办?不要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吧!咱们可以从许多文学作品里去吸取教训:我认为一部《安娜·卡列尼娜》就足够了。安娜和渥伦斯基毁坏了家庭和别人的幸福之后挤命追求到的爱情延续了多久?安娜在扑向火车铁轮之时,她想了些什么?许多评论家说她是带着满腔悲愤去抗议上层社会的冷酷和虚伪,那么,安娜本人的行为有没有给别人造成伤害?她的儿子,她的丈夫,还有吉蒂,她除了想到自己之外还想到谁呢?她知道不知道吉蒂正发疯似地迷恋着渥伦斯基?安娜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除了爱情至上,除了极端自私,除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自由之外,她做了哪些有益于人类、有益于社会的事情?这种寄生虫似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你仔细想想吧,世界上有多少第三者在破坏了一个家庭之后,她找到的并不是欢乐,而往往又来一次更悲惨的破裂。……因为在月下花前谈情说爱时,饿了可以下餐馆,烦了可以上舞厅,对方的缺点可以当优点来欣赏,一切都不计较,一切都可以原谅。用不着为谋生奔波,用不着对孩子的成长操心,用不着去提水、砍柴,用不着在灶前烧煮,用不着为经济拮据而去借债,用不到考虑照顾两家的父母,用不到照顾病人,……一旦组织成家庭,那就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所以在情人阶段似乎一切都好,一旦成了妻子,那就麻烦成堆。你已经24岁,总知道人情世故,如果你现在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去补贴你父母的生活,你的情人大概不会反对,一旦成了你的妻子,那很可能就为此翻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年龄大了之后,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感情用事!……”
“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如果你处在我目前的境况,应该怎么办呢?”乔文亚的凄凉的声音表示出某种绝望,“你不要只为我想,还要为阿娟想,她能不能承受住我们分手的打击?我怎么能收回我的誓言?她能不能理智地接受?”
乔文亚心绪烦乱,终于颓丧地承认我说的有理,但他像个海洛因的吸食者,一旦上了瘤就不能自拔。我很担心,本想阻止悲剧的发生,却很可能促使悲剧提前发生,在越南北方的安沛省内,会不会出现当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忽然想起了一部忘记了片名的电影中的一个情节:那是一群向前狂奔的牧马,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段悬崖,如果你当面拦截,一定会把拦截者同时冲下深沟,那精明的牧马人骑着马冲到马群前面,引领着马群向前奔跑,而后慢慢转弯,在将要到达悬崖时,马群已经扭转了奔跑的方向,向悬崖的左方绕去。那惊险的瞬间真叫人提心吊胆!我能不能引导乔文亚、黎氏娟爱情的奔马安全地脱离悬崖?
“我给你设计三个前程供你选择!”我的语气冷峻,透着某种寒气,“先说坏的!……”我顿了一下,语气略略和缓了一些,“如果你还是坚持爱情至上,为你心上的女神献出一切,很可能支队一个决定,给你一个处分,遣送回国,如果你持想不通乃至抗拒的态度,很可能开除党籍、军籍后押送回去。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尽管我在医院当副政委时有一条缺点叫温情主义,但我现在是站在部队的铁的纪律一边。……根据现在国内的政治情况,你回去的景况绝对不是美妙的;
“还可能出现一种情况,就是你做的最坏的打算,和阿娟去跳崖殉情,背叛了祖国背叛了解放军,背叛了父母,也使阿娟的父母失去了爱女,葬送了你们两人的美好前程和年轻的生命。因而也就毁灭了你们的爱情,这是你的误区,也是一种愚蠢,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罪衍!”
我看到乔文亚的目光深处倏然微震了几下,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神态,他失魂落魄地问道:
“那么最好的呢?”
“先说不好不坏的!”我不想顺着他的心绪说,声调依然很严厉,“你们稍微有些收敛,知难而退,把感情慢慢淡化,忍受那种失恋的痛苦。你也带一个沉重的处分回去,很可能脱掉军装,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却还不算大悲剧。……”
我看到乔文亚心悬气敛,凝神倾听。在理智地权衡利弊,显然,这两种状况他都不愿意出现,面带凄楚地问道:
“那么最好的呢?”
“最妥善的完成(我不说结束)这段异国罗曼史,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你要有一个诚恳的深刻的检讨,在领导上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下,争取淡化处理,搞一个不必写在档案里的口头批评,幸好,你们的问题只有少数人知道,即使有人猜测也没有真凭实据,又加牵扯到两国关系,不是仇人,一般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这是你转弯的有利时机,如果你们在悬崖前悄然止步,感情的波涛就像水上的波纹很快消失。……”
“不!我不能!”乔文亚绝望地叫起来,打断我的话头分辩说,“我不能放弃对阿娟的感情!……”他吁吁地喘着,像是跟谁刚刚决斗过似的。
“你必须放弃那该放弃的!”
“我不明白!”
“如果你在一个珍宝馆里爱上了一颗闪烁着异彩的明珠,爱不解目,可以;如果你想据为己有,很可能还没有拿到时就锒铛入狱。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军纪国法是必须遵守的,那不是禁铜,而是卫护国家、人民和革命利益的保证。你想想吧,如果我们的施工部队每个成员都在越南找一个阿娟,那还能不能完成国际主义任务?在越南南方作战的士兵会不会倒转枪口来保卫他们的姐妹和女友?那么从支队到大队各级组织怎么向‘五个伟大’交待?怎么向越南人民交待?你说你们的爱情没有妨碍什么人,可是,阿娟是不是影响了民兵分队的工作?你们两天两夜找回了几块飞机残骸?你们的爱情是纯洁的却也是极端自私的,你们爱情的炽烈不过是一种男女私情的狂热!没有共同的信念,没有共同的事业心,就是没有基础的爱情,双方条件稍有变化就会离异。……”
我说到这里有些愤慨了,由此联想到苏长宁和杨淑兰的问题,深深感到爱情的悲剧性和复杂性。他们都在呼唤爱情的自由,当真正爱情自由时恐怕带来的是更大的不自由,因为自由一般来说是互相妨碍的,苏长宁和白玉琴的自由已经损伤了杨淑兰的自由。我向乔文亚说:
“你知道苏长宁和白玉琴的事吗?知道他和杨淑兰还有两个孩子的事吗?”
“知道一点!”
“如果你是杨淑兰,你怎么想?你是白玉琴,你怎么想?苏军医的问题不涉及国际关系,但这里面也有一堵很难逾越的社会道德和家庭责任的高墙。你认为白玉琴是完美的吗?她想过杨淑兰的处境吗?……”
“爱情总是自私的!”
“有些自私损害到别人时,那就是犯罪了!人生中有多少二律背反?像白玉琴,她既希望苏长宁背叛妻子,又希望他忠于自己。她自己也将是双重人格。……人生,必须承认必要的丧失。当然,苏长宁的爱情纠葛跟你不同。……你是用诗人的浪漫来想象生活的,所以我给你提一个浪漫的建议,……你读过柏拉图的《理想国》吗?……”
“你是指他的爱情观吧?”
“是的,他主张精神恋爱,……柏拉图是标准的唯心主义者。我倒希望你和阿娟要有点唯心主义,我来改造一下秦观的那句辞:‘两情若是真诚时,又岂在居留一起?’你的爱情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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