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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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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从大巷南端窜过来。混乱裹住了骑马的人。他猛地勒住马,马提起前腿直站起来,马蹄踏住人,发出尖叫声;有人用枪托打那匹发了疯的马。那马向前跑了几步,打了一个前蹶。骑马的人手枪朝天空叭——
叭——放了两枪,用吃奶的劲儿呐喊:“听我指挥!第二连,二连连长……”周大勇身边的战士李玉明,说了一句什么话,就从敌人群中挤过去,端起刺刀用全力向那骑马人的肋条下,斜斜地刺过去。那人猪叫一般,滚下马来。那匹高头大马一惊,就从敌人士兵头上窜过去,嘶叫着,……
周大勇让两个战士解决了敌人哨兵,把守住北村口。他跟李玉明、宁二子向大巷里的敌人扫射、投弹。
敌人摸不清虚实,有的往南跑,有的往北窜,拥来挤去,越来越乱。
这会儿,村子东边也打得很激烈。
周大勇急得通身流汗,心里油煎,他怕敌人爬上巷两旁的房子抵抗。但是失掉建制的敌人,官抓不住兵,兵找不着官,乱成一窝蜂。
李江国呼哧呼哧带着战士们从村北凹道冲进了村。一进村,他就把三挺轻机枪摆起来,顺大巷扫射敌人。
周大勇喊:“江国,先指挥战士上巷两旁的房子!”
“早上去了!”
话没落点,巷两旁房屋上的手榴弹,披头盖脑地浇下来。
火光中,只见敌人纷纷倒下。满村都是战士们的呼喊声:
“缴枪不杀!”
“人民解放军宽待俘虏!”
一共二十分钟,战斗结束了。
满巷都是火光,敌人的死尸,死骡马,被子,迫击炮,小炮,重机枪……
李江国把俘虏集合起来,一清点,一百有余。他连忙又把敌人军官清出来,让战士们押上。
周大勇握住马长胜的手,说:“是你在房子上指挥战士们?
打得很漂亮!”
马长胜用帽子擦擦脖子上的汗,蹲在一块石头上,脸朝墙壁,独自说:“这也不解恨!”
周大勇进了敌人营长驻过的房子,想要找个俘虏来查明村周围的情况。突然,西边枪声很激烈,而且越来越近,好像立刻就要接近这村子。周大勇两个拳头支在桌子上,面色紧张。他思谋了一阵,说:“江国,去,把俘虏里头那些贼眉溜眼的兵油子挑出一二十个放掉,而且用巧妙的方法说透:我们队伍多得很,现在要朝北走!”
李江国说:“这些作法,敌人眨眼就识透了。”
周大勇说:“识透就识透吧。反正敌人得到这些乌七八糟的情况,就要分析研究。他们三分析五研究,我们就走出二三十里了。再说,夜里敌人不敢胡冲乱撞。”
战士们打扫完战场;李江国把村西放战斗警戒的部队撤回来。周大勇让战士们拿足弹药,让俘虏们背上卸去枪栓的武器,消消停停地向东南方前进了。
周大勇带上部队走了六七里路,侦察员赶上来报告,西面村子里的敌人听见东面打响,派出一个营向东伸。可是闹不清是什么原因,敌人突然退回西村,并且在西村周围急急忙忙做工事。
周大勇说:“他做他的工事,咱们走咱们的路,互不干涉!”
他得意地笑了。八
周大勇带上战士们跑了十多里,进入一座大川道。拂晓,他们爬过一座大山就“小休息”了。周大勇刚坐下,就哇哇地吐了两口血。
李江国三番五次地问:“连长,怎么啦!”
周大勇说:“小意思,喝了几口冷风,肚子咕咕叫,吐了两口酸水。”
李江国鼻眼扇动,抽了两口气,说:“一股腥味!”
周大勇说:“塞了满肚子雨水、生面,吐出来的东西还有好味道?不碍事。你去照护战士们!”
李江国说:“连长,你吐到哪里了?来,我瞧瞧,可不敢是吐血!”他手扶在地下,用眼光搜索。
周大勇用脚把吐在地下的血蹭蹭地擦去,说:“你就爱多事!”
李江国心里更犯疑,说:“连长,你这人脾气真犟。你——”周大勇说:“江国,你拿稳实点!我哪里会那么经不起打熬,像这样连续行军连续打仗的生活,我们过了多少年,早习惯了。”
李江国说:“连长,你要觉着身体不美气,就坐在担架上。
你觉着战士们抬上你过意不去,就让我跟班排干部们抬上你走。再不,我背上你。连长,我跟你死里生死里长,不是一天两天,你也该对我说两句实心话呀!连长,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肯舍出来!”
周大勇左胳膊抱住李江国的肩膀,说:“江国!我累不累呢?累,累得要死啊!我头上的伤不重,可是刚才打仗的时候,用过了劲,伤口裂开了,头轰轰的像要炸。我想躺下来睡一大觉,哪怕我睡醒来,敌人把一百倍的兵力加在我身上都行。可是,你看,战士们淋雨,打仗,流血,吃不上,睡不成,脚板磨得见了骨头。他们连续战斗以后,还是轻伤的人抬上重伤的人继续走。江国,他们不声不吭,可是我知道战士们是在咬住牙忍受艰难哩!想到他们,我就觉得最苦的不是自己。嘘!你有时候真不懂事!江国,我想算,你应从俘虏们中间找出几个成分好的人,叫他们给战士们讲讲敌人内部情形,特别是敌人士兵受苦的情形。这对我们战士是很好的教育。”
李江国抓住连长的胳膊,急切地说:“对,这工作应当办。可是,你要多爱护身体,你要——”周大勇截住他的话说:“走,天亮了!”
李江国把头挨着周大勇的肩膀,说:“连长,让我再说一句话,你要——”周大勇冲起一站,推开李江国,说:“走咯,同志们!”
战士们从地下爬起来,有的伸懒腰,有的揉眼,有的站起来还继续做梦。
李江国一动也不动地背靠垅坎站着。他凝望着黎明前天空稀疏的星星,忧愁而无可奈何的心情,第一次这样烦扰他!
周大勇喊:“走咯!往后传:一个紧跟一个,不准拉开距离!”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紧张地转述连长的命令。霎时,命令声就传到连队最后边。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呼呼的喘气声,兵器撞击声,和突然有人被石头绊了脚的声音。
周大勇跨大步走在部队前面。有时候,他闪出部队行列,看着战士们从他身旁走过。他集中注意力,听着那有节奏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走了十来里路,猛乍,战士们低声传:“注意,敌人!”
周大勇听见西边山上有骡马的叫声,一看,山头上还影影绰绰的有许多人影一直向南走。他知道这是三十六师“解围”榆林以后,接着南下,企图去打击我军。山头上的敌人并没有发现这沟里有一支人民军队。
周大勇立刻把部队按住,爬在一块高地上,把周围的地形观察了一番:这里四面是山,中间有块小平地,到处稀稀拉拉长着些枣树、柳树。一条小河,从北面山根流过。周大勇让战士们把七八个重伤员放到一个山洞里。又让马全有带领七个战士把俘虏们押到小河边的石崖下,不准俘虏们乱动。周大勇、李江国带了三十名战士,从沟渠里隐蔽的地方爬上了东面的高山。为的是,敌人有什么动静,他们可以掩护伤员、俘虏们撤退。
战士们整整在山沟蹲了一天,不能生火做饭,河槽里流着水,不能去喝。因为敌人的大队人马从清早到下午,一直在西边山梁上往南走。
太阳压山的时光,周大勇从东山坡上转弯抹角地溜下来,到了伤员们睡的山洞里。他谋划,等到天黑再带上他们出发。周大勇钻进山洞,只见卫生员三牛,把生小米给这个伤员口里填一把,又给那个口里填一把。这些小米是昨晚缴获的,现在它成了战士们最好的口粮了。
伤员们因流血多,脸上都又黄又瘦,眼窝深眼睛大。三牛给伤员们换药。有的作员腿肿得有小桶粗,发青紫色。有的伤员肚子上的伤化脓了,三牛用手一挤,那血脓就嘟嘟往外流。换药的当中,伤员们咬紧牙,头上直流冷汗,但是没有人呻唤。有些人实在痛得支撑不住,就把衣服塞在口里咬住;他们不让自己呻唤出声音,影响别人的情绪。
周大勇心如刀绞,痛恨自己没有办法把一切苦难都承担起来,痛恨自己不能把战士们的饥饿、疲劳、脚痛、创伤,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他心谎缭乱地爬到一个伤员跟前擦擦那脸上的汗,又爬到另一个跟前看看那可爱的眼。
伤员们望着周大勇。
“连长,你在我们跟前,人就乐和些!”
“连长,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伤员,那同志们早就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周大勇说:“同志们,再过个把钟头天黑了,我们就可以走,不定赶天明就能回到咱们边区,赶上主力部队。同志们,回去大伙看见我们该多高兴哟!”周大勇靠墙坐着,眨眼工夫,就昏昏悠悠地进入到另外一种生活里:他年青、威武,骑着一匹枣红马,在烟雾腾腾炮火闪光的平原上飞驰、指挥、大喊;战士们朝敌人扑去:像风一样快,像水一样急。……
“连长!”这声音打破了周大勇的好梦。
周大勇睁眼一看,原来黑夜和马全有一块钻进了山洞。
周大勇忙问:“你来干什么?”
马全有说:“来瞧瞧你跟伤员同志们。”
周大勇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带七个战士押八十多个俘虏!你到底是跑来干什么嘛?”
“不干什么,就是想见见大伙儿!”
周大勇知道事情不妙。他出去一看,糟糕!周围山头上,都有敌人宿营后烧起的一堆堆的大火。李江国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李江国、马长胜带领战士们单独活动去了。断黑,有一股敌人,突然从北边上来,进到东山梁宿营了。当李江国他们发现敌人的时候,本想把部队拉到周大勇跟伤员们藏的这条沟,可是赶不赢。这么,李江国只好带上部队,顺着个树林子朝东边山沟下去了。
周大勇走出山洞,气汹汹地说:“他妈的,碰到什么鬼!马全有,去!让战士们留心监视俘虏!”
马全有说:“爬到这山沟里多窝囊!依我说,把伤员背上,把俘虏带上,往出戳吧!”
周大勇说:“说得轻巧!你手里总共只有七个战士!”
马全有说:“不走?山头上的敌人要往下一窝,会把我们包饺子的!”
周大勇用拳头捣着山洞的土壁,说:“敌人会把我们包了饺子?敌人把你唬住咯?”他歹毒的声音中,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逼。实在说,他是因李江国他们不知下落而发火,可是他把满肚子的火气朝马全有头上泼!
马全有蹲在地上,背靠山洞的土壁,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他脸上的肉,一股一股地突起来。他的心像放在烧红的铁上,说:“连长,你我跟敌人拼死拼活,也有些年月了。你记一记,我多会在危险面前眨过眼?我要能把自己的心拿出来,……”他用双手托住头,嘟嘟囔囔地说:“真不顶让敌人把我撂倒,撂倒了还省心!”
周大勇喊:“你想邪咯!”
“叭叭!”山头上,放了两枪;还有马在嘶叫。马那颤抖的嘶叫声,夜里听来,让人寒心。周大勇又沉重又紧张地说:
“我们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在敌人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不要说我们手里现在还有这些欢蹦欢跳的战士!”他那钢一样的声音,在这小山洞里冲撞。
马全有说:“一两个人目标小,你带个战士爬出去吧!伤员俘虏统交给我,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为什么?”
马全有说:“你要在这里出了差错,那我们怎么去向党交代?我们怎么有脸见人?”
周大勇冷笑了一声,说:“你口口声声说保护我,我的命特别值钱?”
马全有说:“你头上的伤……血也流了不少!反正……”周大勇说:“反正你不要蹲在这里跟我争辩。你去,看押俘虏去!”
马全有怯生生地说:“我总觉乎着——”周大勇冒火了,说:“觉乎着什么?你蹲在这儿,我去看押俘虏!”他一骨碌爬起来,因为起来得太猛,所以头晕眼花,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往上飘。他手撑住墙,定了定神。这工夫,马全有早走出了山洞。
马全有消失在黑暗中以后,周大勇反倒后悔:“训”马全有“训”得太没道理。他又希望跟马全有紧紧地依偎在一块。带惯兵的人,手里兵少心里就空旷旷的,胆量也不够使,连睡觉也睡不稳。九
按节令说,现在刚立秋,可是长城边的夜里,风砂滚滚,天气冷得怕人。
周大勇跟受伤的战士们,让寒冷、饥饿、疲劳和伤口的裂痛煎熬着!
半夜时光,周大勇让通讯员小成跟卫生员三牛,用被子把山洞口捂住,把昨天晚上缴获到的蜡烛点起来。他到小河里用水壶提了些水,给伤员们灌了几口,就又走出山洞。周围的山头上有敌人烧起的营火。东山那边有枪声、手榴弹响声。东边的天空还有敌人打起的照明弹跟信号弹。“大概李江国他们不让敌人安生,跟敌人干起来了。”周大勇心情沉重。是咯,伤员们跟这八十多个俘虏,今黑间,是出不了这条山沟啦!
他在河槽里,碰见马全有。马全有提着冲锋枪来回巡游。
他的衣服让露水浸湿了。他那刚烈的形样,让周大勇的勇气、信心增长了。周大勇叮咛说,千万不能让俘虏逃跑一个,要不,就会走露消息。
马全有说:“不会,除非他插上翅膀。”
周大勇回到山洞里,三牛、小成都不见了。
小鬼三牛跟小成,想拣点柴火在山洞里给伤员们煮点稀饭,可巧碰见马全有。马全有把两个小鬼训了一顿,说,烧火做饭那是成心暴露目标。
马全有跟战士们合计了一下,把各人身上所有的干粮都收集起来,交给两个小鬼,让他们转给伤员们。这些宝贝,还是昨黑间袭击敌人的时候拣来的。大伙儿给小鬼们叮咛,这点干粮只够伤员们塞牙缝,可是强似没有啊!
过了半个钟头,三牛、小成回来了。小成进了土洞,不声不吭蹲到地上。周大勇当是小鬼们跑累了,也就没理睬他们。
三牛从口袋掏出来几块鸡蛋大小的干粮,分给了伤员。
周大勇问:“哪里来的干粮?”
三牛说:“这是昨天夜间,……”他在想法子编瞎话。小成连忙搭上说:“那是马全有他们刚才拣来的。约摸是敌人在山头上行军,把干粮袋摔下山坡……”周大勇知道,两个小鬼在胡扯,这干粮定是战士们凑合来的,也没细追根由。他问:“你们没有吃点?”
小成说:“吃了,吃得可多!”
三牛也瞎吹:“啊呀,嚼上指头大那么一点,就香得能咽了舌头!”
三牛一边说,一边嘴唇还吧咂吧砸拍。可是当他把最后两块干粮悄悄地放在连长头边,猛一抬头,眼黑头晕,山转地动,扑通一声,栽倒在周大勇身边。三牛又饥又冷又累,昏过去了!
周大勇把小鬼抱起来,忙叫:“三牛!三牛!”三牛睁开眼。他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疲乏地转动了几下。周大勇把那两块干粮放到他口边。三牛说:“连长,我不饿。你吃!全连人就靠你啊!”
周大勇紧紧地搂着三牛,看他那小孩子的可爱脸膛。三牛那疲劳、饥饿而削瘦的脸膛上,显出十分严肃的神情。这严肃的脸色跟他十五岁的年纪很不相称。周大勇觉得心酸!
周大勇走出山洞。半个月牙,吐出寒光。山头上的敌人时不时地放两枪。他想算:“拂晓,敌人一出发,我们就翻过东山找见李江国他们,便很快地去赶主力部队。我们的主力部队一定在这方圆活动。”这工夫,他特别想李江国跟马长胜带的战士们:“兴许,他们这会正在棘针林里爬着摸敌人的哨兵!李江国会怎样替我们操心啊!马长胜那牛性子,大概更憋住气在发凶!”
周大勇回到山洞里,心里焦急烦躁地乱翻腾,说什么也合不拢眼。
他身边的几个伤员,怕连长替他们操心,都圪吱吱地咬牙,忍受伤痛,只有他们在昏迷中或睡梦中,才不自觉地呻吟起来。
一个叫黄尚清的重伤员,生命快要终结了。他不停地喊:
“冷呀!冷呀!”周大勇很想烧起一堆火,让他烤一烤取暖。但是不敢烧火,火光会招来危险。周大勇把自己的破衣服解开,把黄尚清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暖着黄尚清的胸膛。他紧紧地搂着黄尚清。他的体温传到了他身上,两颗心脏挨着跳动。周大勇觉着,黄尚清是自己的战士,是自己的同志,是自己心连心的亲人。啊,如果人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临死的战友,那该多好啊!
黄尚清有气无力地呻唤着。周大勇感觉到黄尚清的心越跳越没劲了。一股寒冷的感觉,通过周大勇的脊梁骨,钻进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他的心被缚到一个想法上:“他完咯!”他把手塞在黄尚清衣服下面按着心脏,咽气了,那心脏也不跳了。生命缓缓地离开黄尚清。周大勇摇着黄尚清,又叫了几声……脊背靠着土崖,还是紧紧地抱着黄尚清。他有好一阵没有动,也没有感觉,脑子是白茫茫的一片!
猛然,黄尚清的形样显在周大勇眼前,他欢跳欢蹦地要求突击任务……是啊,就在今天擦黑,黄尚清伤口痛得厉害,周大勇用盐水给他洗了洗。可是再有什么办法?黄尚清的两条腿浮肿发紫。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人世了,就说:“连长,我真的要完了?”他要周大勇把他枕着的一件衬衣拉出来。那件白粗布衬衣,让汗水渍成油黑的了,两只袖子破成絮絮,前襟上有一片血。他说:“连长,我要牺牲了,这一件衬衣就留给党,算作个纪念!……”突然他把脸捂在衬衣上,哭了:
“我,我不能,我……”他的思想跟死亡在撞击:自己没有立过什么大功,更不是什么人民功臣,简直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干!……怎么能,……
周大勇轻轻地把黄尚清的尸体放下。他挨着黄尚清,并排躺在地上。
长漫漫的夜。风摇着沟槽里的树梢,吹进山洞。山头上有敌人烧起的营火,远处有一阵阵的机枪声。
时间,在痛苦的思虑中,缓慢而沉重地行进着!
小成睡定了。三牛不吱声地蹲在黄尚清身边。他跟黄尚清处得最好。黄尚清活着的时候常说:“三牛,加油啊!你够入党的年龄,我就介绍你入党。”如今,他永远不能实现自己的应允下来的话了!三牛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他不敢哭出声音。他晓得,连长看见谁个在艰苦斗争中愁眉苦脸,就火儿啦!
周大勇听见三牛擤鼻子。他知道三牛的心情。三牛虽然是一个坚强的阶级战士,可是到底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周大勇看了看三牛跟他周围的伤员,又想:这里看不见摇天动地的炮火,听不见刺刀格斗的撞击声,可是在这里坚持下来的人,也是需要无限的毅力和勇敢,因为紧张的战斗用更残酷的形式出现了!
周大勇躺在牺牲了的黄尚清旁边,他脑子里闪上来许许多多的事情。他想起他跟主力部队在一块的时候,行起军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是部队很长的行列中的一小段;打起仗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担任攻击某一个工事,某一点。那时候,连队的政治工作有指导员王成德;往上数有营长、教导员、团长、团政治委员……一切工作的重大的担子,一切艰难痛苦,是由他们承担的。他周大勇呢,在那个整体当中,即使环境再困苦,敌人再强大,心里总是平稳的。一句话:一切重大责任都有党承担,一切事情都有党的具体指示,自己只要平时努力工作,好好学习,搞好自己连队的工作,战时多动脑筋坚决勇敢地好好指挥就够了。现在呢?一切担子都落在自己肩上,一切苦处、难过都要自己统统担当起来。这里轻伤的、重伤的跟活下来的人都在想:“不怕,有我们连长呢!他会有办法的!”是的,战士们应该这样想!可是自己到底有什么办法?
陈旅长、杨政委、团政治委员、张教导员,还有那亲密的战友王成德……多少战斗,多少事,多少人的形样,都显现在周大勇眼前,仿佛那被战争生活压缩的记忆,都一齐涌到眼前,闪过脑子。是的,没有党,没有部队,没有那许许多多的战友,那自己便是一个毫不足取的人,也不定早饿死在什么屋檐下或是道路边了。他明显地感觉到:他是在革命的大家庭中长大成人的。这大家庭中的各种事情,各种人对他的影响、教育,目前给了他不能估量的勇气。
几个伤员在低声说话,三牛和小成也在咕哝什么。周大勇想让大伙跟自己一样乐起来。他说:“同志们,光看这土洞子那就看不出二尺远,要向全国看啊!”他给战士们讲,我们东北、华北、华东、中原的各路大军打了很多次胜仗,我们西北野战军也快打大胜仗了。敌人离全部垮台不远咯!
战士们在艰苦时光,总容易回想起过去的斗争生活,好像过去的艰难经历会教给人求生的办法一样。他们要求周大勇讲一段二万五千里长征中的故事。
周大勇很想说一段过去的故事,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头。他回想着经历过的种种斗争,回想着自己的全部生活和那生活中很细小的事情。十多年,是啊,十多年的斗争生活中,他有时候在高山峻岭中冒雨露营;有时候又在高楼大厦里睡觉;有时候出入在炮火中;有时候又坐在庆功会上……战争真是把人生经验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块了:希望、兴奋、焦急、忿怒甚至于生死……这一切,也许有些人活上十年、五十年才能经受到;可是这一切,在战争中,人们几个钟头就都经受过了。是的,他冷身子碰热炮弹,一枪一刀换来的东西很不少;是的,他走过了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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