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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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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这套书出版以后,盗版和假书可以彻底消失。我是个自我要求非常严格的人,写作的态度一向真诚。有时,为了两三个字的推敲,常常彻夜不寐。有时,为了一些错误,也常常自责不已。我经常对朋友说,我虽然写得不是很好,但是,我一定尽我的全力。不论〃好〃与〃坏〃,都是我自己的,都是〃真实的琼瑶〃。每出版一本书,我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怕我让我的读者失望。在我这样的写作心态下,那些不堪入目的假冒书,对我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我希望,〃花城〃这套〃琼瑶全集〃,可以恢复我对中国大陆读者的感动和信心!希望那些爱护我,鼓励我的朋友们,看到的都是我的〃真迹〃!这些希望,其实都好〃简单〃,不是吗?〃希望〃它不会变成只是〃希望〃,〃希望〃它能〃落实〃!那就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读者们的幸运了!

    最后,感谢〃花城〃的编辑们,为这套书所付出的心力!感谢广东旅游出版社的李亚平先生,以及云南人民出版社的程志方先生和欧阳常贵先生,对这套书的支持和协助!

    琼瑶

    一九九六年元月四日于台北可园

 桥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

    那一天,早已过去。

    她知道得非常清楚,那一天,是早已过去了。但是,在她又披着大衣,蹇蹇于寒夜的街头,望着月光下跨水而卧的那条长桥时,依稀彷佛,那一天似乎又在眼前了。

    穿过这条街,走上那条堤,寒风扑面而来,掀起了大衣的下摆,卷起了围巾的一角,拂起了披肩的长发……披肩的长发,披肩的长发,披肩的长发……那时是短短的头发,风一来,就零乱的垂在耳际额前,倚着那桥栏,他说:〃我喜欢长头发,不要有那幺多波浪。〃

    长头发,不要有那幺多波浪!像现在这样吗?她站定,吸一口气,领会着风的压力。风掠过河面吹来,带着水的气息,清凉、幽冷。从面颊的边缘上滑过去,从发丝上溜过去,从衣角上向后拉扯……这是风,春天的风。〃春风不解吹愁去,春夜偏能惹恨长。〃谁的诗句?忘了。想一想吧,专心思想可以〃忘我〃,这方法曾屡试不爽。可是,现在不行,当眼前有这道桥的时候,〃我〃是摆脱不掉的。走向前几步,桥上的灯光在水中动荡,和那一天一样。桥上冷清清的,两三个行人,把头缩在大衣领子里,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在后面追赶似的向前匆匆而行,这,也和那一天一样。风在桥上肆无忌惮的穿梭,逼得人无法呼吸,这也和那一天一样。站在桥头,灯光一连串的向前延伸,而桥的这头却望不见彼端──还是和那一天一样。而──那一天,却早已过去。

    是个乏味的宴会里,主人自恃是个艺朮的欣赏者,却分不清印象派和抽象画,可以胡乱的把一张看不懂的画归之于野兽派,然后打几声哈哈,表示他的内行。在座的几乎是清一色的附庸风雅之流,由梵谷、高更、谈到毕加索,那幺多谈不完的资料,她坐着,可以不用插嘴,因为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在大家热烈的讨论中,在此起彼伏的笑声里,她默默的微笑着,静静的体会着自己的无聊和落寞。然后,他来了,对主人微微的弯了弯腰:〃对不起,有点要事,来晚了。〃

    主人站起身,对她介绍说:〃见过没有?这是罗。〃然后转向她说:〃这就是赵。〃

    那幺简单的介绍,但她知道罗,望着他,她不自禁的对自己笑。罗,这就是他?大家称他为艺朮的鉴赏家,但她认为他只是个画商,一个精明能干而有眼光的画商。可是,这人与她想象中不同,在他的眉宇间,她找不到那种商人的市侩气息。而四目相投之下,她竟微微一震,这眼光慧黠而深沉。〃慧黠〃与〃深沉〃,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特性,头一次,她竟发现一个人的眼睛中能同时包含这两种矛盾的特质。她不再微笑,深深的凝视着这张脸庞,有些眩惑。他对她举起杯子,嘴边带着个含蓄的笑,眼光在她的脸上探索发掘,然后说:〃你的人和你的画一样。〃

    没有恭维?没有赞美?没有更多的批评?但,够了。一剎那间,她不再觉得无聊,席间的空气变了,〃落寞〃悄悄的从门边溜去。她也举起了杯子,慢慢的送到嘴边啜了一口,咽下的不是酒,是他的眼光──那了解的、激赏的,和她一样有着的眩惑的眼光。偌大的房间内,没有其它的人了,没有其它的声音了,一种奇异的、懒洋洋的醉意在她体内扩散开来……她又忍不住要微笑,对她自己,也对他。他们是同一种类,她明白了。但他们也不是同一种类,她也明白了。

    宴会持续到深夜,宾主尽欢?或者。最低限度,她知道主人是得意万分,他已主持了一次成功的艺朮界的聚会。客人们也都酒足饭饱,得其所哉。她呢?当她向主人告辞的时候,可以清楚的感到自己那种恍惚的喜悦之情,尤其,在主人自作主张的说:〃罗,你能不能送送赵?〃

    她望着罗,后者也凝视着她。喜悦在她的血管中缓缓的流动──难以解释的情感,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从没有料到会有任何奇迹般的感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她在情感上是个太胆怯的动物。可是,这种一瞬间所产生的喜悦,竟使她神智迷惘。本能的,她心中升起一股反叛的逃避的念头,转开了头,避免再和他的眼光接触,她心底有个小声音在低低的说:〃不过是个艺朮商人而已。〃

    这句话能武装自己的感情吗?她不知道。但,当他们并肩踏上寒夜的街头,迎着冷冷的风和凉凉的夜,她又一次觉得内心的激荡。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不大胆,也不畏缩,似亲切,又似疏远。走了一段,他才问:〃能在此地停留几天?〃

    〃三天。〃

    他不再说话,沿着人行道,他们向前缓慢的踱着步子,霓虹灯在地上投下许多变幻的光影。红的、绿的、黄的、蓝的……数不清的颜色。他说:〃我最喜欢三种颜色,白的、黑的、和红的。〃

    〃最强烈的三种颜色,〃她笑了。〃是一张刺激的画。〃

    〃大概不会是张好画。〃他也笑了。

    〃看你怎幺用笔,怎幺布局。不过,总之会是张热闹的画,不会太冷。〃

    〃你喜欢用冷的颜色,是吗?冷冷的颜色,淡淡的笔触,画出浓浓的情味。〃她凝视他,微蹙的眉峰下是对了解一切的眼睛,除了了解之外,还有点什幺强烈的东西,正静静的向她射来。她一凛,本能的想防御,但却心慌意乱。可是在他长久的注视下,逐渐的,那份慌乱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份难以描述的宁静与和平,喜悦又在血管中流动,和喜悦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份淡淡的被了解的酸楚。〃看你的画,〃他说:〃可以看出一部份的你,你总像在逃避什幺,你怕被伤害吗?〃

    〃是──的。〃她有些犹豫,却终于说出了:〃我的'触角'太多,随时碰到阻碍,就会缩回去。〃

    〃触角?〃

    〃是的,感情的触角,有最敏锐的反应。〃

    〃于是,就逃避吗?〃

    〃经常如此。〃

    他站住,他们停在一个十字街口,汽车已经稀少,红绿灯孤零零的立在寒风穿梭的街头。

    〃我从不逃避任何东西。〃他说。

    她知道,她也了解,她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所以,他们是同一种类,因为都有过多的梦想,和太丰富的情感,以至于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又不是同一种类,因为他们采取了两种态度来对付这世界,她是遁避它,而他是面对它。在他眉尖眼底,她可以看出他的坚毅倔强。〃他不会失败,〃她朦胧的想着:〃他太强,太坚定,也──太危险。〃

    危险!她想着,感情上的红灯已经竖起来了,遁避的念头又迅速来临。

    〃噢,不早了,我要叫车回去。〃她抗拒什幺阻力似的说,觉得这话似乎不出于自己的口中。冷冷的街头,却有太多诱人停留的力量。

    他望了她一会儿,没有多说什幺,挥手叫住了一辆出租汽车。车上,两人都出奇的沉默,她在体味着这神奇的相遇,他呢?她不知他在想什幺,但那凝思着的眼睛和恍惚的神态令她心动。忽然间,她觉得满腹温情而怆然欲泪。车停了,她机械化的跨下车,他从车内伸出头来说:〃明天早上来看你!〃

    〃我──〃想拒绝,但,已来不及说出口,车子绝尘而去,留给她的是朦胧如梦的情绪……三分喜悦,两分迷惘,更加上一分激情。

    于是,第二天来临了,他们到了海滨。

    海边,没有沙滩,却是大片的岩石,嵯峨耸立,高接入云。她仰首看天,灰蒙蒙的天像一张大网,混混沌沌的连海、岩石、她,和他笼罩在里面。她深吸了口气,用围巾束起了被海风任意吹拂的乱发,对他微微一笑。

    〃真喜欢看到你笑。〃

    〃是吗?〃她问:〃我不常笑吗?〃

    〃有时笑,笑得像梦,不像真的。〃他搜寻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眼底:〃大多数时候,你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

    〃噢──〃她拉长声音〃噢〃了一声,迅速的把眼光调开,因为莫名其妙的眼泪已经快来了。〃别再多说,〃她心中在喊:〃你已经说得太多了!〃是的,说得太多了,被人了解比了解别人可怕!这人已洞穿了你!

    海浪拍击着岩石,涌上来又落下去,翻滚着卷起数不清的白色泡沫。茫茫云天,无尽止的延伸,和无垠的海相吻合。

    她站在岩石上,迎着风,竭尽目力之所及,望着海天遥接的地方,幽幽的说:〃真奇怪,我会选择这个时间到海边来!〃收回眼光,她迷惑的望着他:〃为什幺?我和你才认识一天,为什幺会跟你到海边来?〃

    〃一天?〃他反问,深黑的眼睛盯着她:〃只有一天吗?不,我认识你已经很久很久了,否则,昨天我不会参加那个宴会,只因为宴会中有你!你比我想象中更美好。〃

    〃很单纯吗?〃

    〃不,很复杂,很奇异。〃

    别再说!她凝视着他,为什幺他不是个单纯的商人?为什幺他有那幺高的颖悟力?为什幺他能看穿她?〃很复杂,很奇异,〃这不是她,是他。梦与现实的混合品,不是吗?他有梦想,却能在现实中作战,朋友们说他是艺朮界的〃商人,收集家,和鉴赏家。〃他击败他的反对者,屹立得像一座摇不动的山。那样坚强,而又那样细致,细致到能了解她心底的纤维,这是怎样一个男人?〃很复杂,很奇异,〃是她?还是他?

    〃哦,看!一个小女孩!〃

    他指给她看海边伫立着的一个女孩子,他们向她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女孩面前陈列着形形色色的珊瑚和贝壳,正等着游人收买。而偌大的海滨,他们是仅有的两个游人。

    她从一大篮小贝壳中取出一粒,问:〃多少钱?〃

    〃一角钱一个。〃小女孩的鼻尖冻得红红的,不住的吸着冷气。

    〃买你一个。〃她在手提包里找寻一角钱。

    〃我这里有。〃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五角钱的辅币,递给小女孩。

    〃五角钱五个。〃女孩子实事求是,又捧上了四个。

    〃噢,〃她笑了,忽然觉得很开心:〃另外四角钱送给你,我只要这一个!〃握着那小贝壳,她拉着他走开,高兴得像个孩子,尤其当那女孩捧着四个贝壳,目瞪口呆的望着她的时候,她几乎想大笑了。走到水边,她摊开手掌,那贝壳躺在她的掌心中,光洁细润。米色的壳面上有着金黄色的徊纹,细细的,环绕在贝壳的背脊上,找不着起点,也找不着终点。在阳光下,它微微反射着光亮,像一颗闪熠的小星星。

    〃你送我的,〃她笑着说,彷佛是粒钻石,或比钻石更好的无价之宝,〃小小的贝壳!〃她说。

    〃盛着什幺?〃他问。

    〃一个小小的梦。〃

    他合拢她的手指,让她握紧那枚贝壳:〃握牢吧,别让梦飞走了。〃

    〃它飞不走,〃她说,笑意更深:〃它藏在贝壳的里面,永远属于我。〃

    〃你傻得像个小娃娃!〃

    她笑了,笑得那幺高兴,那幺开心,似乎再没有更高兴的事了。他也跟着笑,笑开了天,也笑开了地。然后,她收住了笑,愣愣的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好半天,她垂下了头,看着脚下的岩石说:〃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希望你永远这幺开心。〃

    她抬起头,又迷惘的笑笑,沿着岩石的岸边向前走,他走在她的身边。风吹起了她的围巾,拂在他的脸上。在一块突起的峭壁前,她站住了,峭壁的石缝里开着一朵小花,她伸手去采撷,他也同时伸出手去,他们的手在到达花朵之前相遇,他握住了她,微一用力,她的身子倒进了他的怀里,他找寻着她的嘴唇。

    〃不。〃她轻声的、虚弱的说。

    〃或者你会说我庸俗。〃他的胳膊绕住她,强而有力。〃但是,我愿用一生的幸福,换你的一吻。〃

    〃不,不,不。〃她一连串的说,一声比一声低微。他的力量支配着她,那对热烈的眼睛具有烧灼般的力量,她感到自己在他的注视下逐渐的瘫软融化。然后,他的头俯了下来,云和天在她闭拢的眼帘前消失,岩石在她脚下浮动……一段旋干转坤,天翻地覆的时刻。再张开眼睛,他的眼珠正深深的望着她,那里面已没有慧黠,只有令人震撼的深情。

    〃你使我情不自已,〃他喃喃的说:〃你是个诗、画,和梦的混合品,勾动起人灵魂深处最美的情操。〃

    〃但是,这是不该发生的。〃她挣扎着说。

    〃不过,已经发生了,是不是?昨晚,当我们一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不是吗?〃

    〃或者是,但,依旧是不应该发生。〃

    〃你不是世俗的女孩子,为什幺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评定该与不该?〃

    〃世俗不会因为我们活着而不存在。〃她凄凉的说:〃请告诉我,你爱你的太太吗?〃

    〃是的,〃他点点头,放开了她。〃你说得对,世俗不会因我们活着而不存在,但是,面对着你,却无法想得到世俗。〃

    〃反正,一切会结束,〃她用手拨弄着峭壁上的小花,低徊的说:〃明天是最后一天,于是,我将回到我的金丝笼里,这一段,只是生命里的外一章,留下的是回忆。人,有回忆总比没有好,是吗?然后就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的金丝笼,〃他咬咬嘴唇,眉毛轻蹙了一下。〃一定是个精巧而安宁的所在,是吗?〃

    她贴着峭壁而立,面对着大海,一阵风吹来,她衣袂翻飞,巾角飘扬。微微仰起头,她恻然而笑,轻轻的念:〃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她停住了摇摇头,笑笑:〃好了,我们该走了。〃

    是的,该走了,太阳正在海面沉落。许多时候,时间是停驻的,许多时候,它又快如闪电般消失。假若人有能力控制时间,需要它停驻时它就不走,需要它消失时它就飞跃过去,那幺,这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他们在黄昏里漫步,风刺刺地刮着人脸,冰凉的手握紧着冰凉的手,但心头始终是暖暖的。她平时走不了十分钟,就会感到疲惫,今天走了那幺多路,仍然了无倦容。如果他愿意走到天涯海角的尽头,她想她也一定会陪他走去的。

    他们终于在一家小饭馆歇住了脚。他叫来了烤肉火锅,桌子中间那个炭炉子,虽然有一股淡淡的煤烟,但那跳跃的火舌,美丽极了,也温暖极了。她觉得比在豪华而古板的大餐厅有意义得多。

    抬起头来,她接触到他关怀而黯然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她对他微微一笑。奇怪,在这一刻她倒并不觉得伤感,三天!

    已经够充实,她从不愿对任何东西过分苛求,有这样的三天,有这奇迹般的一份感情的收获,亦复何求?

    〃再吃一点?〃他问。

    她摇摇头,微笑着继续凝视他。他们都没有喝过酒,但醉意却在席间流转。

    〃那幺,走吧!〃

    走出了那家饭馆,穿过了热闹的街头,顺着脚步,来到的是淡水河边。

    〃桥!〃他说。

    桥,跨水而卧,一盏盏的灯把桥串成一串,那幺长,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夜雾蒙蒙下,桥影在水面摇晃,像出于幻境般,带着不可思议的诱惑力。

    〃到桥上走走吗?〃他问。

    没有回答,她跟着他走上了桥,倚着栏杆,桥下有双影并立。转过头来,她望着他,四目相接,都默默无言。她又微笑了﹔他们虽并立在桥上,事实上却被隔在桥的两端,被桥所沟通的,是幻梦,被桥所隔断的,是真实。

    〃想什幺?〃他问。

    〃什幺都不想。〃

    〃可能吗?我从不相信人的思想会停顿。〃

    〃有时也会停顿。〃

    〃什幺时候?〃

    〃当你不能再想的时候。〃

    他笑了,凝视她。

    〃好答案,相信你求学的时候,是个顽皮的学生!〃

    她也笑了。他注视了她许久,敛住了笑,握住她的手,向前面缓缓走去。

    〃和你在一起,彷佛吃酸梅。〃他说。

    〃怎幺?〃

    〃又甜又酸!〃

    走过了一根根的桥柱,越过了一盏盏的灯影,桥的那一头渐渐清晰,继续走下去,终于走过了最后的一根桥柱,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幽幽一叹,不胜惋惜似的说:〃我以为这桥很长,没料到却这幺短!〃

    〃再走回去?〃

    〃好。〃

    掉回头,再向桥的那一端走去。

    〃希望永远在这桥上走来走去,〃她微笑着说:〃桥的两端是现实,桥上不是。走过了桥,就必须有落定的地方,在桥上,却可以永不落定。〃

    〃但是,你一定要通过桥,你不能在桥上停留。〃

    她叹息,又习惯性的对自己微笑。

    〃我发现了,当你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就微笑。〃

    〃你已经发现得太多,〃她望着黑黝黝的水面:〃你三天中所发现的,比和我生活了一生的人更多。〃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倚着栏杆,他们站住了,凝视着河水。他用手指卷起了她的一绺头发。

    〃我喜欢长头发,不要有那幺多波浪。〃

    〃我为你留起来,〃她笑着:〃等我的头发留长的时候,你在何方?恐怕你永远看不到长头发的我,但是,我仍然要为你留起来。〃

    他静静的望着她,夜色里,他眼中的火焰在跳动,这使她的心脏收缩,绞紧。月色淡淡的涂在河面,涂在桥栏杆上,涂在他和她的身上。河水轻缓的流着,淙淙的水声流走了夜,流走了时间。风越来越大,钻进她的衣服,那件宽宽的大衣被风鼓动得像鸟类的双翼。鸟类的双翼,假若真能变成鸟类,高兴飞到那里就到那里,高兴停下就停下,那又有多好!

    夜深了,月亮偏西,她挽住他。

    〃走吧!〃

    一会儿,〃桥〃就被拋在身后了。

    〃重回到人的世界。〃她说,望着街灯耸立的街头,寒风在徘徊着,霓虹灯都已熄灭。〃明天,你将不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她看了他一眼,靠紧着他,轻声念:〃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她又笑了。〃灯火已黄昏!岂止是灯火黄昏,现在已经是灯火阑珊了!〃

    确实已经是灯火阑珊了,街上已没有行人,夜风正在加强着威力。他们相对凝视,他的脸那幺模糊,在她的泪雾中荡漾。他的手紧握了她,低低的说:〃是三天,也是永恒!〃

    是三天,也是永恒?不,三天仅仅是三天,不会变成永恒!当她又独自来到这桥头时,她就更能肯定这一点。二天内拥有的是〃情〃,永恒的只是〃怀念〃。三天的甜蜜,永恒的苦楚,这之中有太大的差异,她宁愿要那三天,却不愿要这永恒!

    走过了堤,跨上了桥,她缓缓的走去,身边少了一个人影,整个桥都如此空荡!倚着桥栏,她不敢看桥下孤独的影子。寒风萧瑟,夜露侵衣,她拂着头发,是的,头发已留长了,他在何方?

    他在何方?他在何方?她知道。总之,他在这个城市里,一栋小巧精致的房子中。当她凝视着河水,她几乎可以在河面的波纹里,看出他目前的情况:小小的房间,挂满墙头的书画,拉得很严密的紫红色的窗帘,四壁的书橱……还有,一盆烧得旺旺的炉火,他,就坐在火边,捧着一本爱看的书。炉火照红了他的脸,也照红了环绕在他身边的、他的妻子和孩子的脸。

    她收回了眼光,不想再看。寒风扑面吹来,她打了一个寒噤,真冷!炉火,书房,他,都距离她太远太远了,她拥有的,只是桥上的夜风,和永恒的思念!

    离开了桥栏杆,她试着向桥的那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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