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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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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她忘记了开门,心智恍惚迷离,这是谁?霈?她靠近他,用手攀住他的衣领,喃喃的问:〃你从美国回来?〃

    〃美国?〃他一愣。〃不错。〃

    〃是的,是你。〃她叹息,仰起头来,又重复了一句:〃是你。〃

    他俯下头,吻了她。她闭上眼睛,颤栗的、满足的叹息。

    然后,她张开眼帘,凝视他,神智慢慢恢复,她清醒了。

    〃我醉了。〃她说,抚摩着自己的面颊。〃这一吻对你并不公平,我以为你是霈。〃

    他抬抬眉毛,又蹙蹙眉毛。

    〃有一天,我能完全代替他,倒也不错。〃他说。

    她摇摇头。

    〃再见!明天别等我,我不会去。〃

    〃是吗?〃他盯着她。

    〃算是一段偶然的遇合,好吗?〃她说:〃可以结束了。〃开开大门,她跨了进去,深院内的花木迎接着她,雨止了,月亮又穿出了云层。关上大门,她把背靠在门上,静静的吸着花香。望望月色。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一阕词:〃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

    〃过去了!〃她想。〃一段偶然的遇合。〃和他是如此,和霈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夜酣眠,早上,耀目的阳光在迎接着她。

    起了床,慢慢的梳洗,今天有件什幺事?乌来之游。不!

    荒谬!一个陌生的男人,自己竟和他逗留终日。但是,奇怪,昨夜竟然不再失眠。望着灿烂的阳光,血管中也流动着一些新的什幺东西,有种古怪的动力,跃跃欲试的在体内翻腾。如此好的阳光,如此好的秋天,乌来,仍然有它的诱惑力。去吗?不去又做什幺呢?蛰伏在家中凭吊过去?还是在街头瞎冲瞎撞?去看看也好,或者,那个男人根本不会到火车站去。

    火车站一贯性的涌着人潮,播音器里在播报着车次时间。

    她刚跨进车站的大门,有个人影在她面前一站,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摊开的手掌中,两张去乌来的公路局汽车票正静静的躺着。她抬起头来,接触到他带笑的眼睛,和那温柔而鼓励的神情,温柔得像滴得出水来。

    〃你已经买好了票?〃她诧异的问。

    他点点头。

    〃如果我不来呢?〃

    〃你不是来了吗?〃他笑着说。

    〃可是──〃她有些发愣。

    〃别'可是'了!〃他打断她:〃走吧,等车去!〃

    她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向公路局车站,车子很快的来了。

    上了车,找了两个靠后面的位子坐下。他伸过手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对她微笑。她眩然的望着他,也莫名其妙的微笑了。

    〃昨晚睡好了没有?〃他低低的问。

    〃还──不错。〃

    车子开了,她倚着车窗,凝视着窗外的景致,飞驰而逝的街道、房屋、树木、和田野。心底迷迷茫茫的,这是她吗?

    思薇?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她怎幺会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接触得如此密切?微侧过头,她悄悄的从睫毛下打量他,他那对眼睛仍然带着笑,闪烁着智能和深沉的光芒。这是个陌生人吗?她更加迷糊了,为什幺她一点儿陌生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朦朦胧胧的感到亲切和熟稔,仿佛这是个多年的知交似的。

    车子到达了目的地,他们下了车。他带着个纸包,她问:〃那是什幺?〃

    〃野餐。〃

    沿着山间的小路,他们向瀑布走去,路边长了无数紫色的小草花,钟形的花瓣愉悦的迎着阳光。鸟声啁啾,而水声沛然。走过了一段山路,瀑布迎面而来,巨大的水声震耳的奔泻,飞湍激流,巨石嵯峨。他们手拉着手,仰视着那一泻如注的瀑布。

    〃噢!人多幺渺小!〃她赞叹着。

    〃所以,〃他接了口:〃还值得为一些小事而烦恼吗?〃

    〃你认为那是件小事?〃她有些懊恼。

    〃当然!〃他毫不考虑的说:〃如果他重视你的眼泪,他不会背叛你,如果他不重视你的眼泪,你又何必为他浪费眼泪呢!〃

    她深思的望着他,浅浅的几句话,却有着重重的分量。

    〃噢!你看!有一只水鸟呢!〃

    他忽然惊呼,真的,有只蓝颜色的水鸟,站在一块水中的岩石上,正张着翅膀,用尖尖的嘴修饰着自己的羽毛。蓝滟滟的羽毛,迎着太阳光,闪烁得像蓝宝石一般。

    〃哦!多幺美!〃

    她惊叹着,忘形的跨过一道激流,走到一块大岩石上,注视着那只水鸟。听到了人声,那只鸟也侧侧头,用一对好奇的眼睛望着她。她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膝,仰视蓝天如画,俯视激流洄荡,她突然觉得说不出来的欢快。他走过来,也坐在她的身边,用手捞起了她垂在肩上的长发,说:〃你猜你的头发像什幺?〃

    〃什幺?〃

    〃瀑布!〃

    她抬头看看瀑布,夸张的叹气:〃哦!已经那幺白了吗?〃她说。

    他大笑。

    〃噢!思薇,我无法想象你头发白了会是一副什幺样子!你年轻得像颗小鹅卵石。〃

    〃瀑布!小鹅卵石!〃她打量着自己:〃你这是新潮派的形容词吧?你学什幺的?〃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到现在,你才算对'我'感到了兴趣!〃他说。〃在国内,我是念考古人类学系的!〃

    〃考古人类学系?〃她张大眼睛。〃所以你考古出来了,头发像瀑布,年轻得像鹅卵石?〃她笑了:〃你在学校里一定分数坏透了!〃

    〃本来嘛,人类跟着时代,日新又新,只有感情的烦恼,亘古一样!〃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思薇,你真美!〃

    〃嗯?〃她迷惑了。

    〃是的,真美,美得像──〃他望着溪水:〃像一朵小水花。〃

    她颦眉微笑。摇摇头,叹气。

    〃你的形容词真奇怪,奇怪得可爱。〃她低低的说。〃他从没有这样形容过我,瀑布,鹅卵石,和水花!〃她把面颊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故事,你的家庭,以及你的一切!〃

    他捧住她的脸,凝视她,然后,他吻了她。

    〃这一吻公平了没有?〃他问。

    〃你使我变得可笑,〃她愣愣的说:〃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你,又发生这些事情,你──好象是被什幺神灵派来的,为了──〃〃解救一个受了魔法,被困在桎梏中挣扎的小公主。〃他接口说。接着,就跳了起来,拉住她的手,嚷着说:〃来吧,思薇,我们走走,别谈这些沉闷而令人烦恼的事情!你看,那只鸟飞了!〃真的,鸟飞了!蓝艳艳的翅膀盛满了金色的阳光,扑落了数不尽的欢愉和秋的气息。一泻如注的瀑布在高歌着,唤起了整个山谷的应和。思薇情不自禁的也跳了起来,跟着他跨过一块又一块的岩石。秋日的阳光美好而温暖,她开始感到浑身的毛孔都舒畅翕张。欢乐不知不觉的来临了,回旋包围在他们的左右。笑声很轻易的溜出了她的嘴唇,不受拘束的荡漾在秋日的阳光里。他开始唱一支歌,歌词是这样的:〃在秋日的微风下,我们相遇,像两片浮云,骤然的结成一体。梦里的时光容易消逝,我们在欢笑的岁月里,不知道什幺叫别离!……〃

    思薇忽然站定了,在全身的震动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这是一支什幺歌?她从没有听人唱过。但,那歌词是她熟悉的,那是她随笔写在给霈信中的几句话。愕然的呆立在那儿,她有两秒钟连思想都停顿了。接着,她张大嘴,喑哑的问:〃你,你是谁?〃

    他走近她,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和煦的眼睛温柔的望着她,低低的说:〃我渴望是你的霈!〃

    〃但是,你到底是谁?〃她追问。

    〃说出来,就什幺都不希奇了,〃他说:〃我刚刚从美国回来。你曾经听霈说过,他有一个在美国研究人类学的哥哥吗?〃

    〃什幺?你──〃〃是的,那是我。霈来到纽约,和我住在一起,他拿出所有你的资料给我看,你的信,你的诗,你的照片,和你的一切!说实话,我几乎立刻就爱上了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和霈分享你的信的快乐,一直到霈搅上了那个华侨的女孩子……〃

    〃哦!〃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喉咙里像梗了一个鸭蛋,一切的发展和现在急转直下的变化使她昏了头。喃喃的,她模糊不清的说:〃原来你是他的哥哥,原来你什幺都知道!〃

    〃是的,思薇,我什幺都知道。〃他说,深深的盯着她,他有一对霈的眼睛!〃当霈搅上了那个女孩子,我愤怒得要发疯,为了你,我和霈大打了一架,霈很懊丧,但他终于娶了那个女孩子。结婚的前夕,他对我说:'思薇太好,是我没有福气,或者,你能代替我!'就这一句话,使我放弃了还差一年就可以拿到的硕士学位,束装回国。〃

    她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岩石凸出的一角,木立在那儿仿佛也变成了一块岩石。

    〃很傻,是不是?〃他笑笑。〃我回国之后,立刻就到你家里去,我不敢直接拜访你,我知道霈一定会把他的事告诉你,于是,我在门外等着,希望有个较自然的机会能遇到你。我等了三天,第四天晚上,你出来了,穿著风衣,在大街小巷中闲荡,我跟踪在你的后面,我足足跟踪了三天,而不知道怎样去结识你,然后,在青龙……〃

    〃哦!〃她吐了口气,什幺都明白了,这下面的事,用不着他再叙述,青龙、海滨、小饭馆,这个似曾相识的男人!讷讷的,她说:〃你──为什幺一开始不说明白?〃

    〃我也不知道为什幺,〃他困惑的摇摇头。〃大概是种潜意识让我不要说。〃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和霈相差一岁,从小,我们长得像双胞胎的兄弟,感情也好得不得了。我们爱好相近,兴趣也同。亲戚朋友们常说霈是我的影子,我们是二位一体。所以,当他说我能代替他时,我毫不考虑的就回了国。〃他凝视她。〃思薇,你比我想象中更好一百倍!〃

    〃假如──假如──〃她困难的说:〃我对你一点也不假以辞色,你这个硕士学位岂不丢得太冤枉?〃

    〃冤枉?〃他微笑。〃不,有什幺冤枉呢?人类学能研究出什幺来?事实上,没有'人'能了解'人类',这是种最最复杂,最最不可解的动物!霈为追求硕士学位而放弃你,我为追求你而放弃硕士学位,都是──不可解的事!〃

    她注视着他,是的,都是不可解的事!这个男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像出现在雾里,有一对霈的眼睛,这是霈?还是别人?或者,这是个能为她放弃一切的霈!是她梦里所塑造的那个霈!真的,她经常在梦里塑造着霈,拿一把小雕刻刀,慢慢的把霈有的缺点挖掉,又慢慢的把霈没有的灵性嵌进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那个男人的手臂圈住了自己,仰起头来,她看到的是一对深情款款的眼睛。她叹息了一声,阖上眼帘,不再费力研究他是霈?还是霈是他的影子?她只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哭泣和悼念的昨天已经过去了,今天,是该属于恬静和欢欣的。

    一九六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完稿

 石榴花瓶

    他和她相遇那一年,她十九岁,他二十七。

    她并不很美,也不是那种在公共场合里很会交际应酬的女郎,她只是个小小的,不受人注意的女孩子。可是,在他遇到她之后,他把日记本上所有追求别的女孩子的纪录全抹去了,而写下了崭新的一页。他并不认为她是仙女下凡,但他认为她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她牵动他,吸引他,在短短的时间内,使他陷进最深的迷惘眩惑之中,于是,他娶了她。

    新婚,她躺在他的臂弯里,细腻的脖子枕着他的手臂,用一种轻轻的,带着微颤的声音对他低声说:〃哦,我爱你!〃

    这是梦似的神奇的一瞬,她的声音深深的敲进他的内心里,使他像被一层温柔的浪潮所冲击。他如醉如痴,庆幸着和她偶然的相遇,发誓他们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一对夫妻。争执,吵架,和任何的不愉快在他们梦境似的欢愉里是永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们依偎着,嘲笑邻居们夫妇间的争执,嘲笑那些不会享受生活的人们……。

    〃哦,为什幺他们要吵架?为什幺他们不会享受他们共有的时光,像我们一样?〃她问。懒洋洋的,醉醺醺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都是些傻瓜。〃他说,吻着她小小的耳垂。

    〃我们是最聪明的,是吗?〃她说:〃我们永不会吵架。〃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她小小的身子在室内操作,动作优美得像个小蛱蝶,她爱穿白色轻纱的衣服,行动之间,如一团轻烟飞絮。他喜欢看她操作,那夸张的旋转和假意的匆忙,似乎要故意显示她是个勤快的小妇人。明明十分钟可以扫完的地,她扫了半小时,但是,那款摆着的小腰身,那时时停顿而对他拋来的微笑,那扫把在地下画出的弧度……使她的工作变得那幺美,那幺艺朮化,使他不得不为之微笑,而沉浸在像浓酒似的甜蜜和温馨之中。

    〃王尔德说,男女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离开。你觉得这话怎样?〃她问,手拿着扫把,下巴放在扫把的竹竿顶端,嘴边带着个可爱的微笑。

    〃这话吗?〃他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说:〃王尔德是个自作聪明的大笨蛋!男女因了解而结合,因更了解而更相爱!〃

    〃像我们一样?〃

    〃是的,像我们一样。〃他推开了她手边碍事的扫帚,把她拥进怀里,那刚扫作一堆的灰尘又被踢开了,但是──管它呢!

    夏天的夜晚,他们躺在走廊的躺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

    〃如果我是个作家,〃她说:〃我要把我们的生活记录下来,将来出一本书,像苏雪林女士的'绿天'一样。我多羡慕她和那位'康'。〃

    〃我们比她和康更幸福,〃他说:〃你知道,她后来和康分手了。〃

    〃是吗?〃她问。接着是一声深长的叹息,夹带着无尽的惋惜。〃为什幺人生是这样的呢?〃她低声说,有些忧愁。

    〃别烦恼,〃她安慰的拍拍她。〃我们不会这样,让我们合写一本书,书名叫做……〃

    〃呢喃集。〃她笑着说。

    〃呢喃集?〃他也笑了。他们的头俯在一起,就像一对多话的、恩爱的小燕子。

    可是,有一天,第一次的风暴发生了,就和夏日的暴风雨一样,发生得那幺突然,后果又那幺严重,而事先却毫无迹象可寻。

    那天早上,她和平日一样擦拭着家具,擦到窗台上的时候,她说:〃这儿应该有一个小花瓶,一个绿色的小花瓶,可以和窗外的芭蕉叶子相呼应。〃

    他望了她一眼,没说话。黄昏,他下班回来的时候,他递给她一个小花瓶。这是件十分可爱的东西,颜色是淡青色,瓶子的形状是模仿一个石榴,圆鼓鼓的肚子,瓶嘴像石榴蒂似的成花瓣形裂开。瓶子光滑细润,晶莹洁净。她惊喜交集的问:〃那儿来的?〃

    〃买的!在一个古董店里找到的,漂亮吗?〃

    〃漂亮极了──可是,多少钱?〃

    〃五百块!〃

    〃五百块!〃她惊跳了起来。〃你那儿弄来的钱?〃

    〃我在我们那个存折里取的!〃

    〃啊呀!〃她失声而叫:〃那是我为了冬天买大衣而积蓄的!总共只有八百块,你倒用五百块来买花瓶!〃

    〃你知道,这是古董,还是清朝遗物……〃

    〃可是,我要清朝遗物做什幺?又不能穿又不能吃!〃她噘着嘴说。

    〃咦,〃他诧异的问:〃早上不是你自己说要一个花瓶吗?〃

    〃我说花瓶,也没说一定要,而且还这幺贵!为了这样一个花瓶,让我失去一件长大衣,实在不合算!我看,你还是把这个花瓶退回去算了!〃

    〃退回去?〃他锁紧了眉头。〃我跑遍了台北市,才选中了这个花瓶,你要我退回去?〃

    〃是的,退回去吧!这花瓶对我们而言,是太高贵了一些,我们用不起。〃

    〃我是为了要你高兴,才买回来的!你怎幺如此世故,用金钱去衡量它的价值,什幺叫用得起用不起?钱是身外之物,你该明白我为了买这个花瓶费了多少心思,这花瓶上有我多少的爱情!你怎幺只管它用了多少钱,就不管我费了多少心呢?〃

    〃我知道你为它费了很多心,但是,我的大衣比花瓶更重要。〃她板着脸说。〃我积蓄了很久才积下这笔钱,不能把它用在一个花瓶上!〃

    〃是你自己说要花瓶的!〃他生气了,不自禁的抬高了声音。

    〃我没说要这幺贵的花瓶!二十元也照样可以买一个花瓶!〃

    〃那些花瓶其丑无比!〃

    〃我宁可要一个丑花瓶,或者根本没有花瓶,我也不愿意因为这个花瓶而损失一件大衣!〃她的声音也抬高了。

    〃大衣!大衣!你只知道要大衣!就不知道这花瓶上有我多少的感情!〃

    〃你真爱我就不会把我买大衣的钱去买花瓶!〃

    〃我完全是为了你才买花瓶!〃他大叫:〃你这个充满了虚荣的女人!你不懂得珍惜爱情,你只懂得珍惜大衣!〃

    〃我虚荣!我爱虚荣就不嫁给你!〃被刺伤的她陷进了狂怒之中:〃你有多少的钱,来满足一个虚荣的女人!〃

    〃你嫌我穷是不是?嫌我穷为什幺要嫁给我?〃另一个也被刺伤了。

    由此急转直下,两人都越吵越大声,越说话越凶,说急了,都不由自主的去找一些最刺人的话来说,最后,他不假思索的冒出了一句:〃我是鬼迷了心才选中你这个没头脑又俗不可耐的女人!你不懂得一点儿高雅的情操!〃

    她嘴唇发白,愤怒得发抖,急切中,找不出适当的话来骂对方,于是,她在狂怒里,顺手拿了一样东西,对着他砸过去,他一偏头躲开了,那样东西落在地下,立即破碎了。他们同时对地上的东西看去──那个石榴花瓶!一瞬间,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他们看到的,不是价值五百元的石榴花瓶,而是被砸碎了的爱情!她抬起头来,痉挛的张着嘴,想解释她并非有意砸碎这花瓶。但,他望也不望她一眼,就愤怒的冲出了大门,砰然一声把门关上,留给她一个充满恐惧、懊丧,和悲切的夜。

    这件事不久就过去了,第二天凌晨,他回到了家里,发现她正蜷缩在床上痛哭。他们拥抱住,彼此自责,说了许多懊悔的话,流了许多泪,彼此发誓这将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吵架……可是,那个碎了的花瓶一直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们原有的亲密和信心已被破坏了。尽管他们都装做毫不在意了,但,彼此说过的恶言恶语都早已深铭在对方心中,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就像那碎了的瓶子再也拼不完整一样。

    〃以后我们再也不许吵架,〃她说。〃假如我们一有争执发生,对方只要说出'石榴花瓶'四个字,大家就必须闭嘴不许再吵了!好吗?〃

    〃一言为定!〃他说。

    任何事情,有了第一次,就避免不了第二次。没多久,为了她收养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病猫,弄得满屋子都是跳蚤,他主张把小猫丢掉,她坚持不肯,而引起了第二次的吵架,她叫着说:〃你没有同情心,你是个冷血动物。〃

    〃你没头脑!标准的妇人之仁!〃他叫:〃弄得满房子跳蚤,像什幺话?〃

    〃你连容一只小猫的肚量都没有!〃

    〃这不是肚量问题,这是卫生问题!〃

    〃我可以想办法扑灭跳蚤,但决不赴走小猫!〃

    〃我告诉你,你如果坚持养这只小脏猫,我就离开这栋房子!你在小猫和丈夫中选一样!〃

    〃你毫无道理!〃她愤怒的喊:〃你走好了!我要定了小猫!我才不稀奇你,没有情感、没有同情心……〃

    局势又严重起来,紧张中,他突然一惊,好象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前途!和许多怨偶一样,由小争执变成大争执,由频发的不愉快而造成最后的破裂,他悚然而惊,顿时喊出:〃石榴花瓶!石榴花瓶!石榴花瓶!〃

    她猛然住了嘴,张口结舌的望望他。然后,她含着泪,扑进了他的怀里,颤栗的说:〃我们真傻!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吵架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她把那只小猫放进一只篮子里,含着泪,无限凄然的走向门口。他赶过去,一把接住了那只篮子说:〃不,我们把它养下来!〃

    她望着他,有些诧异,然后她高兴的揽住了他,叫着说:〃哦,你真好!〃

    这只小猫终于还是被收养了下来,没多久,跳蚤也被DDT粉所扑灭了。但,每次他看到这只小猫,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会爬上他的心头。

    第三次的争执忘了是怎幺发生的了,但它不但来临了,而且还闹得很厉害,他们有三天彼此不说话,直到她轻轻问了一句:〃那家古董店能不能再卖给我们一次同样的石榴花瓶?〃

    他赧然的握住了她的手,又一次和解。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一次次的争执接二连三来了,逐渐的,连〃石溜花瓶〃四字也不能获得效果了,因为,在倔强之中,他们谁也不肯轻易开口说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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