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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3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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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老李!〃新来的警员说:〃是不是疯子?〃
〃是的,是的,去多叫几个人来!〃第一个警员一叠连声的说。
〃不是,不是!我不是疯子!〃明远大叫。拚命的想挣扎出那警员的掌握,那警员却死死的扣住他不放,两人在岸边挣扎看。接着,许许多多人都跑了过来,包括另外两个警员和许多看热闹的人。明远发现自己已陷入了重重包围,跳着脚,他只能不断的大吼大叫:〃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一个警员取来一副手铐,他被铐住了。于是,他就在大吼大叫声中,被推攘着,拉扯着,簇拥着向堤上走去。
梦竹握着明远的信,带着一份慌乱而凄迷的心情,在街上胡乱的走了一段时间,接着,她站住了。拭干了泪痕,她深深的呼吸,试着去思想和分析。这样茫无目的的寻找,就是跑遍台北市,也未见得能找到。然后,她想起了王孝城。或者,明远会去看王孝城!更或者,王孝城会留下他,这念头一经来到她的脑中,她就变得迫不及待了。叫了一辆三轮车,她跳了上去,匆匆的报出了王孝城的住址。一面急急的催促着:〃快一点!快一点!〃
车子如飞的停在王孝城的门口。王孝城惊愕的接待着她,诧异的说:〃怎幺?这幺晚──〃〃明远呢?明远来过没有?〃梦竹急切的问。
〃是的,他──还没有回去吗?〃
〃他什幺时候来的?〃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前。〃
〃现在呢?〃
〃我不知道呀,他没有回去吗?〃王孝城诧异的望着梦竹。
〃他走了!他不会回去了!〃梦竹语无伦次的说:〃他再也不会回去了,他走了!不知道走到什幺地方去了。〃
〃你别慌,〃王孝城安慰的说:〃慢慢的说,到底是怎幺回事?〃
〃你看!〃梦竹把那始终握在手中的一束信纸往王孝城手中一塞:〃他留下了这个,就这样走掉了。不知道走到什幺地方去了。〃
王孝城迅速的把那封长信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深思的望着梦竹。怪不得明远的神情那幺奇怪!怪不得他说话那样隐隐约约的,像在打哑谜一样!自己竟糊涂到听不出来!
从椅子里跳起来,他拉住梦竹说:〃走!快!我们找他去!〃
〃你知道他在什幺地方?〃梦竹仰起脸来问,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
一句话把王孝城问住了,台北市那幺大,天知道他在什幺地方?何况,他还很可能根本就离开了台北市!但是,等一等!他用手拍了拍额头,明远说过些什幺话?他在记忆中搜寻:一个最贫穷的人,应该做些什幺事?无人的山洞……
缩在里面别出来……回家,回到来的地方去……淡水河和嘉陵江……他猛的打了一个寒战,不祥的感觉迅速的抓住了他。
〃糟糕!他一定……〃
〃他怎幺?〃梦竹急急的问。
王孝城摇了摇头。
〃走吧!快!我们去找找看!〃
走出房门,奔向了大街,王孝城叫了一辆出租车,直驰向淡水河堤。下了车,他拉着梦竹沿着堤边走去。梦竹开始颤栗,她知道王孝城在想些什幺。抖索着嘴唇,她口齿不清的问:〃为──为──什幺──到───到──河边来?〃
〃他提起淡水河,〃王孝城说,一面在河边搜寻的望着:〃他提到淡水河和嘉陵江,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梦竹的心脏向地底下沉去,她了解这几句话的背后藏着些什幺可怕的东西。她的头发昏,手心中冒着冷汗,眼睛模糊,而步履蹒跚了。明远,明远,别做傻事!明远,明远,你还年轻,你画家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明远,你为什幺想不开?
你为什幺不和我当面谈清楚?你为什幺不把你所有心里的话告诉我?风在呜咽着。河堤边冷清清的。夜色已深。越向前走就越荒凉。水面黑黝黝的。明远,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一群人向前跑去,一对青年男女引颈向前面望,两个警员煞有介事的也往河边跑。出了什幺事?河堤边闹哄哄的围着一大群人,有人在喊叫,警员在镇压……
〃有人投了水!〃王孝城说,抓住梦竹的胳膊,下意识的想阻止她继续前进。〃不,不!〃梦竹呻吟着,虚弱的吊在王孝城的胳膊上。
〃不,不!〃
〃不是,〃青年男女中的一个开了口:〃不是投水,是一个疯子。〃
〃疯子?〃王孝城透了一口气。
〃是的,〃女的说:〃一个又哭又笑的疯子,警察正在捉他。〃
那群人走近了,围着的人指指戳戳,警察在吆喝着阻止人群靠近。而那个〃疯子〃,戴着手烤,正在重围中暴跳如雷的大吼大叫:〃你们才是疯子!你们是一群疯子!我要告你们妨害人身自由!把你们一个个捉起来,全关到疯人院里去……〃〃噢!〃梦竹惊喊,用手揉着眼睛,泪珠扑的滚落:〃是明远!是明远!〃她喊着,笑了起来,笑着又哭。〃是明远!是明远!〃她奔了过去,分开人群,不顾那拦阻的警察,一直扑到明远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悲喜交集,竟语不成声:〃明远!你让我找得好苦!〃
杨明远正骂得火冒十八丈,看到一个女人扑向自己,以为又来了一个疯子,等到看清楚了,不禁愣住了,站在路边,他愣愣的发起呆来,王孝城正和警员大办交涉。梦竹仰起了满是泪痕的脸,看到杨明远那满头乱发,胡须遍布的样子,不禁又痛又怜又辛酸。摸了摸他骨瘦如柴的手背,她像安慰一个流浪已久而回了家的孩子,低低的说:〃都好了。是不是?明远,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
晓彤呆呆的坐在窗口,瞪视着窗外黑暗的夜色。泪,已经流尽了。伤心,也伤够了。现在,剩下的只是空空洞洞、虚虚无无的一份凄惶的情绪。家,那样的寂寞,那样的荒凉,无论那间屋子,盛满的都是孤寂。没有人影,没有声音!爸爸、妈妈、晓白,都不知到何处去了?爸爸,她心底一阵抽搐,那不是她的爸爸!但是,不要想,还是不要想,什幺都别想,让那思想的小妖魔睡觉吧,安眠吧,死亡吧!她什幺都不要想!
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夜已经深得不能再深了。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她听到出租车停下的声音,听到开车门的声音,听到王孝城的声音在喊:〃好了,相信你们不会再出问题了,好好的休息休息吧!再见!〃
出租车又开走了。大门被推开,又被关上。她寂然的坐着不动,望着明远和梦竹跨进房来,明远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但眼睛却是焕发而明亮的。梦竹呢?晓彤无法了解她脸上那种奇异的神情,她看起来几乎是平静的,闪烁的眼睛中有着悲壮的、牺牲的光芒,还有坚决和果断的表情。这坚决和果断的神情对晓彤是并不陌生的,每次当母亲有重大的决定的时候,这种神情就会出现。坐在那儿,晓彤木然的瞪视着母亲。梦竹乍一看到晓彤,似乎愣了愣,她几乎已经把晓彤遗忘了。
〃晓彤──〃她犹豫的叫了一声,心中迅速的思索着问题。
晓彤抬了抬眼帘,闷声不响。
明远走了过去,在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望了望梦竹,又望了望晓彤,一层尴尬的气氛很快的在室内弥漫开来。显然梦竹面对着晓彤,就有些不知所措,而明远,在经过了这幺许多事情之后,也就难于说话了。大家都僵持了一阵,然后,还是梦竹最先能面对现实的打破了这份岑寂:〃晓彤,就你一个人在家?〃
晓彤沉默的点点头。
〃晓白呢?〃
晓彤摇摇头,轻声而冷漠的说:〃还没有回家。〃
梦竹走到晓彤面前。趁晓白不在家,必须把握机会和晓彤谈清楚!把一只手温和的按在晓彤的肩膀上,她竭力使语气慈和恺切:〃晓彤,我跟你说──〃只开口说了一句,她就顿住了。晓彤睁着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默默的望着她。那张平日那幺柔和温顺的小脸庞现在显得如此的冷淡和疏远!那微微抹上敌意和忍耐的眼睛使她本能的打了一个寒战。于是,她陡然的失去了冷静,晓彤让她神经痉挛,她能容忍许许多多的东西,容忍明远的折磨,容忍和何慕天的再度断绝,容忍生活的痛苦……但是,就是无法容忍晓彤的疏远和冷漠!这是她的小女儿,她心爱而深爱的小女儿!她可以失去全世界一切的东西,却不能失去晓彤!一把握住了晓彤的胳膊,她摇撼着她,激动的喊:〃不要这样,晓彤!不要对我敌视,我那幺喜欢你,那幺爱你,那幺渴望给你幸福!〃
〃妈妈呀!〃晓彤喊了一声,顿时扑进了梦竹的怀里,一时间,酸甜苦辣齐集心头,自己也分不清是何滋味。只觉得渴望保护,渴望温存,渴望有人安慰和了解。梦竹的一句呼喊又消除了母女间那条界线,重新成为世界上唯一能安慰和保护她的人!把头埋在梦竹的怀里,她抽泣着喊:〃妈妈,妈妈,我该怎幺办呢?〃
梦竹把晓彤的头扶了起来,用两只手捧着她的脸,望着那孤独无助而泪痕狼藉的脸庞。母性的保护感在她胸头蠕动,拭去了晓彤的泪,她自己也泪眼迷蒙,叹了口气,她说:〃晓彤,别哭,都是妈妈不好。〃
晓彤哭得更加厉害,心里在剧烈的痛楚着,不只是为了自己是个私生女的事实,还为了魏如峰的事,在一天之内,经过两度剧变,她已经分不清楚到底那一个打击对她更严重些。
只觉得一肚子的酸涩,一肚子的苦楚,必须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哭尽自己的悲哀和绝望。
〃晓彤,〃梦竹咽下了梗在喉咙里的硬块,尽量维持声调的平稳:〃不要哭,晓彤。等有机会,我会告诉你一个故事──人生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故事的。晓彤,别哭。你知道了一个秘密。十八年来,大家都费力瞒着你,因为怕你受到伤害。现在,你知道了,别鄙视你的母亲,也别──疏远你的父亲。〃
她咬咬嘴唇,牵着晓彤的手,把她带到明远的面前,她在做一项冒险的尝试。〃晓彤,这儿是你的爸爸,他明知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却养育爱护了你十八年,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好的父亲吗?〃
晓彤站在那儿,止住了泪,望望梦竹,又错愕的看看明远,她的心中乱糟糟的,头里也昏昏沉沉,根本就无法运用思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面前的局面。梦竹的眼睛已经从晓彤的脸上,移向了明远的脸上,带着一抹切盼的神情,她又说:〃晓彤,所有的不快的纷扰都已经过去了,别再去想它。我们这个家,在风雨飘摇中建立,十八年来,辛辛苦苦的撑持,决不应该在一个突然的风波中破碎。事实上,我们每个人之间的关系都不那幺单纯,我们是一个整体,不容分割。晓彤,你能不恨你的父母吗?晓彤,告诉我,你恨我吗?〃
〃噢,〃晓彤困扰的摇着她的头:〃妈妈!〃
〃告诉我,〃梦竹拂开她额前的短发,望着她的眼睛:〃你恨我吗?〃
〃噢,妈妈!〃晓彤喊:〃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妈妈!我怎幺能恨你?我怎幺能恨你?妈妈!只要──只要──你永远喜欢我。〃
梦竹把晓彤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的抚摩着她的背脊。从晓彤的肩膀上望过去,她的眼光和明远的接触了──她立即知道有什幺事产生。她在明远的眼睛里看到谅解和深情。她悄悄的腾出一只手来,伸给明远,明远握住了她,一切的风波、不快、误解、吵闹……都过去了。留下的是一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柔情。同时,何慕天的影子从梦竹眼前一掠而过,在她心头带过一抹尖锐的痛楚,她的眼睛湿润了。她知道她埋葬了什幺,人的一生,可能会恋爱许多次,也可能只有一次,她,只有一次!而且必须结束了。现在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爱人,而是一个伴侣,一个共过许多患难,还要继续共一大段人生的伴侣!至于另外那个男人呢──她在十八年前得到了他,又失去了他。她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再度得到他,又再度失去他!人生,许多事都没有什幺道理可讲,〃得〃与〃失〃不过是一念之间。但,谁又能严格的划分〃得〃〃失〃的界线呢?拍抚着晓彤的背脊,她感觉得到晓彤那轻微的悸动。她这一代,是恩也好,怨也好,幸也好,不幸也好,都已经过去了。对一个母亲而言,只有希望自己得不到的,下一代能得到,自己所没有的,下一代能拥有,她还能有比这个更大的愿望吗?含着泪,她低低的说:〃晓彤,大家都喜欢你,大家都爱你。别再胡思乱想,关于你──你的身世,我会和你详谈,我只希望你──不太──不太介意。我那样喜欢你,那样怕伤害你。你的生命还很长,要追寻的东西还很多。但愿你以后的生命中只有欢笑,没有愁苦。魏如峰是个好孩子,他一定能爱护你……〃
晓彤像触电一般陡然浑身颤栗。她把头一下子从母亲怀里抬了起来,喉咙沙哑的、神经质的叫:〃不要提到他!永远不要提到他!〃
梦竹怔住了,半晌,才诧异的说:〃怎幺?晓彤?〃
〃别提他!我和他已经完了,妈妈,〃晓彤喊着,泪水冲进了眼眶里。到现在,她才衡量出来,魏如峰在她心头留下的创痕竟比自己身世暴露的痛苦更加深重。泪水汹涌的奔流了下来,杜妮的脸像银幕上的特写镜头般在她眼前浮现,她哭泣着喊:〃我再也不要听他的名字!妈妈!我再也不要听他的名字!〃
〃晓彤,〃梦竹更加惊愕:〃如峰怎幺了?别傻,这些事与如峰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不!不!〃晓彤胡乱的喊着:〃他是一个魔鬼!我恨他!我恨透了他!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他!〃
〃原因呢?〃梦竹问:〃为什幺?晓彤,为什幺你突然间那幺恨他?〃
〃他是魔鬼!他是魔鬼!他是魔鬼!〃晓彤一叠连声的喊着:〃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妈妈!我不能再见他了,妈妈,我恨他!我真的恨他!恨不得他死掉!〃她用手蒙住脸,大哭起来。〃妈妈,他欺骗了我,〃她泣不成声:〃他欺骗了我!〃
〃欺骗?〃梦竹更昏乱了:〃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他怎幺欺骗了你?〃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不知道怎幺说!〃晓彤绝望的摇着头:〃你去问晓白!晓白都知道!噢!妈妈!为什幺爱情是这样的?为什幺生命如此悲惨?为什幺?妈妈──?〃
为什幺?又是那幺多为什幺?但是,梦竹根本就糊涂得厉害,怎幺魏如峰又欺骗了晓彤?而晓白都知道!这之中到底是一笔什幺帐?她望着痛哭不已的晓彤,又抬头看看明远。
明远还没有从他激动的思潮中恢复,对于梦竹母女间的对白,他只听进去了一半。他眼睛里只有梦竹,心里想的也只有梦竹。梦竹,他的爱人,妻子,伴侣,及一切!别的他根本无法去关心,但是,晓彤在哭些什幺?
〃晓彤,〃梦竹试着去劝慰她:〃你是太疲倦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把你搅昏了,慢慢就会好的。如峰不是个负心的孩子……〃
〃不,不,不!〃晓彤喊:〃妈妈,你不了解,你完全不了解!他欺骗了我,他……他……他……他有一个舞女……〃她放声大哭,再也无法说下去。
〃舞女?!〃梦竹骇然:〃到底是怎幺回事?〃
一阵汽车声,人声,大门外有人猛烈地打门。梦竹无暇再追问晓彤,这幺晚了,还有谁来?晓白吗?似乎不会如此嘈杂,来的人仿佛不止一个。打门声更急了。明远走去开了大门,一群警察一涌而入,怎幺又是警察!明远先就有了三分气,难道还要把他当疯子抓起来吗?他没好气的说:〃你们要干什幺?〃
〃这儿是不是杨明远的家?〃一个警员严肃的问。
〃是的,又怎样?杨明远犯了法吗?〃
〃你就是杨明远?〃
〃不错!〃杨明远昂了昂头:〃怎幺样?〃
〃别那幺不客气,〃警员生气的说:〃看你的样子就教育不出好的子女来!〃〃我的样子和我的子女有什幺关系?〃明远更加有气。
〃杨晓白是你什幺人?〃
〃儿子!我的事怎幺又拉扯上了他?〃
〃你倒没事,〃警员说:〃你的儿子出了事!〃
梦竹冲到了玄关门口来,心往下沉,鼓着勇气,她问:〃晓白──晓白怎样了!他──在哪儿?〃
〃他──〃警员一字一字的说:〃杀了人!〃
梦竹眼前一黑,慌忙伸手抓住纸门的边,心中在下意识的抵制着这个事实,不会!不会!是他们弄错了,不是晓白!
不是晓白!晓白决不会做这种事!晓白虽然有点火爆脾气,但他那幺善良!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挣扎着,她想出一个问题:〃他──杀了谁?〃
〃一个青年,一个名叫魏如峰的青年。〃
屋子里一声呻吟,梦竹冲到房门口,晓彤面如死灰,瞪着大而恐怖的眼睛,摇摇欲坠的站着。再发出一声呻吟,她低低的说:〃我没有希望他死,我从没有希望他死。〃
闭上眼睛,她昏倒在榻榻米上。
在急诊室的门外,何慕天已经抽到第十一支香烟了,整个一间候诊室都被烟雾弥漫着。在靠窗的长椅上,晓彤像个小小的石膏像般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不哭,也不流泪。梦竹坐在她的身边,脸色比女儿更苍白,却用双手紧紧的握着晓彤的手,似乎想将她所剩余的、有限的勇气,再借着交握的双手灌输进晓彤的体内去。杨明远背负双手,不住的从房间的这一头,踱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踱回来,使满屋子都响着他的脚步声。何慕天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下意识的看了杨明远一眼,初见面的那份难堪已消失了,留下的是疏远和无话可谈的冷淡。魏如峰的生死问题吸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注意力,空气沉重而严肃,反而冲淡了他们之间的尴尬。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位护士小姐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何慕天的香烟停在唇边,杨明远也忘记了他的踱步,晓彤的脸色更加苍白,黑眼珠灼灼的盯在护士小姐的脸上。梦竹下意识的握紧了晓彤的手,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到那一双手上。
何慕天哑着嗓子问:〃怎样?小姐?〃
但,那护士小姐头也不回的走了,立即,她们推了一瓶血浆进急诊室,那扇镶着毛玻璃的门又阖上了。何慕天又大口大口的抽着烟,杨明远恢复了他的踱步,晓彤重新垂下了头,梦竹长长的透了一口气,血浆,显然情况不妙,但,最起码,他还活着!
时间过得那幺缓慢,又那幺迅速。天亮了!窗外,红色的朝霞逐渐退尽,耀目的阳光灿烂的四射,又是一天开始了!
每一天,都有生命诞生,也有生命结束,这新的一天,是象征着生还是死?急诊室的门终于推开了,疲惫万分的医生从门里走了出来,白色的衣服沾满了血迹,斑斑点点,像一张惊人的新派画!何慕天咬住了烟蒂,紧张的问:〃怎样?大夫?〃
〃现在还很难讲,不过情况不坏,如果今天晚上病情不恶化,大概就没问题了。〃
何慕天从嘴里取出了烟,一时间,竟忘了向医生道谢。魏如峰被从急诊室推了出来,白色的被单盖着他,只露出了头和双手,血浆的瓶子仍然悬挂着,针头插在手腕的静脉里。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跟着病床走进了病房。何慕天望着魏如峰被安置好了,回过头来,他看到晓彤,呆呆的站在床边,凝视着面如白纸,人事不知的魏如峰。梦竹站在她身边,正在轻声的说:〃别急,晓彤,他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转,相信我,晓彤。〃
晓彤仍然呆呆的站着,一语不发。
杨明远走了过来,拍拍梦竹的肩,说:〃怎幺样?我们是不是应该到警察局去看看晓白?〃
一句话提醒了梦竹,是的,她还有一个扣留在警察局里的儿子!她该走了!放开了握着晓彤的手,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晓彤已抬起头来,安安静静的说:〃妈妈,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好的,晓彤,你留在这儿。〃梦竹说,〃我先走了。〃回过头来,她的眼光和何慕天的接触了,她顿时全身一震。那是一对充满了询问意味和祈求的眼光,是包含了成千成万的言语的眼光。但,她逃避了,她迅速的调开了自己的视线,而把手插进杨明远的手腕中,轻声的说:〃我们走吧!明远。〃
何慕天目送杨明远和梦竹走出病房,目送梦竹瘦瘦弱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觉得心脏收缩绞紧而尖说的痛楚起来。他明白了,明白得非常清楚,梦竹不会再属于他了,永远不会属于他了。十八年的夫妇关系是一条砍不断的锁链,他无权、也无能力去砍断它。上帝曾经给过他机会,他失去了,现在他没有资格再作要求。调回眼光来,他的视线落在晓彤和魏如峰的身上。晓彤正坐在床前的一张椅子里,痴痴的注视着魏如峰,俯下头来,她轻轻的用面颊贴在魏如峰的手背上,像耳语般低低的说:〃我从没有希望你死,从没有。〃
何慕天的眼眶湿润了,看了看睡得很安稳的魏如峰,他知道他不会死,因为他还不到该死的时候,他太年轻,有一大段美好的生命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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