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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4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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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骑?”刘彪一面走开,一面头也不回的说:“学习!”

    刘彪走开之后,王其俊低声对可柔说:

    “你不觉得答应得太鲁莽吗?如果他安了什么坏心……”“我想不会,”可柔说,接著凄然一笑:“万一是,也比落进日本人手里好些!”张排长牵著两匹马走了过来,可柔战战兢兢的看著这高大的动物,张排长扶著她的手腕,把她送上马背,要她握牢缰绳。她全心都在保护背上的孩子,软软的抓著绳子,丝毫没有用力。马不惯被生人骑,突然一声狂嘶,前腿举起,直立了起来,可柔一声尖呼,连人带孩子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幸好地上草深,张排长又在她落地时拉了她一把,所以并未受伤。孩子却惊慌的大哭著。可柔心慌意乱的解下孩子,刘彪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一把从可柔手里抱过孩子,捏捏手腕又捏捏腿,说:“放心,没有受伤。”“哦,”可柔吐了口气:“这个马,我看算了,我宁愿走路。”

    刘彪审视著手里的小孩,说:

    “唔,长得很漂亮,就是有点像女娃娃。”

    可柔嫣然一笑,抱过孩子来,忍住笑说:

    “本来就是个女娃娃嘛!”

    “什么,我以为是男孩子呢!”刘彪说著,笑了起来,附近的几个士兵也纵声笑了。刘彪看看马,皱皱眉头,说:“现在不是训练骑马的时候,只好走路了。好,”他一举手,大声喊:“准备——开步走!”队伍很快的上了路,王其俊和可柔仍然是走路。事实上,这一连人一共只有六匹马,其中两匹还运著辎重。士兵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很疲倦,但,都背著沉重的行囊,抬著机枪,一声不响的走著,步伐稳健而快速。

    这是一阵急行军,可柔的汗已湿透了她那件短衫,新的汗仍不停的冒出来,沿著脖子流进衣领里。烈日酷热如焚的烧灼著,她的鼻尖已经在脱皮,面颊被晒得通红。背上的孩子又不住的挣扎哭叫。可柔时时轻声的安抚著:

    “小霏不哭,霏霏不哭!”

    霏霏是孩子的名字。但是,孩子仍然啼哭如旧。

    王其俊也疲倦极了,生平没有这样吃力的急行过,何况是在夏日的中午。这样走到中午十二点多钟,刘彪才下令休息。一声令下,士兵们个个放下沉重的东西,坐在草地上喘息,每人都是满脸的汗和尘土,军装都是从肩膀上一直湿到腰以下。立即,有些军人用砖头架成炉子,收集柴火,开始生火煮饭,当饭香扑鼻而来的时候,王其俊觉得这仿佛是他一生中首次闻到了饭香。可柔已解下了孩子,抱在手里摇著、哄著。刘彪走了过来,把他自己的军用水壶递给可柔,可柔看了刘彪一眼,就把水壶的嘴凑到孩子嘴上,许多水从孩子嘴边溢出来,可柔用小手帕接著,然后用湿了的手帕去抹拭孩子的小脸。孩子喝了几口水,不哭了。可柔把水壶递还给刘彪,刘彪说:

    “你自己呢?”可柔凑著壶嘴,喝了一口。刘彪又再把水壶递给王其俊,王其俊也只喝了一口。然后,饭煮好了,刘彪派人送了饭菜来,可柔喂孩子吃了一点干饭,大家正狼吞虎咽的吃著,忽然,一个派去刺探消息的士兵快马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著:“报告连长,敌人离此只有十五里!”“开拔!”刘彪大声下令,于是,一阵混乱,饭也无法再吃了,大家又匆匆整队,抬起辎重。刘彪一马当先,队伍又向前移动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停下来吃晚餐。

    可柔靠著一棵大树坐著,孩子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她看起来疲倦而颓丧,她脱掉了鞋子,脚底已经磨起了许多水泡,而且大部份的水泡都磨破了。她叹了口气,对王其俊说:

    “爹,我实在无法这样走下去了,告诉刘连长,我们还是自己走吧,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刘彪已经走了过来,这几句话他全听见了。他站在他们面前,低头注视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低沉的说:

    “王老先生,说实话,我们现在的地位很危险,敌人正在后面紧追,我们的方向是广西,可是又不能沿湘桂铁路走,只好绕小路。小路必须有识途的人带路,老实说,在今天一天中,好几次我们和敌人只差几里路。所以,我们像在和敌人捉迷藏,你们跟著我们,一切有保护,假如没有我们,你们现在大概已经在日本人手里了。”

    可柔打了一个寒战。王其俊有些激愤的说:

    “真遭遇了,打他一仗也死得轰轰烈烈,这样一个劲儿逃真不是滋味!”“老先生,”刘彪嘴边浮起一丝苦笑,说:“我也真想打他一仗,他妈的日本鬼子……”他冒出几句粗话,看到了可柔,又咽了回去,说:“不过,我们军队得听命令,我们是辎重部队,没命令不能作战,上面叫撤退,我们只好撤!”他吐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又说:“老先生,我刘彪既然伸手管了你们的事,就决不半途抛下你们,请你们拿出勇气来走!吃一点苦不算什么!今天晚上可以到村庄里去投宿,那时候,你们可以好好睡一觉。”休息不到十分钟,他们又开拔了。晚上,他们果然来到一个村落,刘彪敲开了一家农家的门,让农家的人招待王其俊和可柔,可柔洗了脸,又给孩子刷洗了一番。才坐下来,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可柔直跳了起来,王其俊也变了脸色,农家的人更吓得战战兢兢。可柔说:

    “一定是开火了,日本人来了!”

    刘彪推开门,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摆摆手说:

    “没事!你们休息你们的!”

    “为什么放枪?”可柔狐疑的说。

    “枪毙了一个士兵。”刘彪满不在乎的说。

    可柔张大了眼睛和嘴。“啊,为什么?”她不解的问。

    “他抢农人的甘蔗。”可柔的嘴张得更大了。

    “为了一根甘蔗,就枪毙一个人吗?”她有些不平的说:“一条人命和一根甘蔗,哪一个更重?在你们军队里,生命是这样不值钱的呀!”“哼!”刘彪冷笑了:“小姐,我知道你是读书人,我总共没读过几年书,不知道你们读书人的大道理!我只晓得,我的军人抢了老百姓一根针,我也照样枪毙他!你不枪毙他,以后所有的军人都会去抢老百姓,那么,老百姓用不著日本人来,先就被自己的军队抢光了!我不管什么轻呀重的,抢了老百姓,就是杀!”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可柔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等他去得看不见了,她才收回眼光来说:“这个人!有时好像很细致,有时又简直像个野人!”

    “快点休息吧,”王其俊说:“不知能休息多久。”

    可柔把睡著的孩子放到一张木板床上,自己和衣躺在孩子旁边,刚刚闭上眼睛,一阵急促的打门声传来:

    “王老先生!王老先生!快走!敌人打来了!”

    队伍又开动了。星光点点,夜雾沉沉,一行人在夜色中颠踬的向前移动。可柔的脚溃烂了。烈日仍然如焚的燃烧著,她的脸色在汗水的浸渍下越来越苍白,每跨一步,她都咬住牙忍住那声要脱口而出的呻吟,背上的孩子对她似乎变得无比的沉重。王其俊用手扶住她,却时时担心著她会在下一分钟倒下去。好心的军人们想帮她抱孩子,她却坚持不肯。走了一段又一段,她看起来是更加委顿了。刘彪骑著马过来了,他翻身下马,用手抓住可柔的手臂,命令的说:“上马去!”可柔看看那匹马,对于上次骑马还心有余悸,她苦笑笑,默然的摇摇头。“上去!”刘彪皱著眉大声说。抓住可柔,把她向上提,然后一托她的身子,她已经凌空的上了马背。骑在马背上,她战战兢兢的抓著马鞍子,刘彪说:“你不用怕,这是我的马,几匹马里就是它最温驯,一定摔不著你!”然后,他握住马缰,大声叫:“谢班长!”一个兵士走了过来,刘彪把马缰递在他手里说:

    “你帮她牵著马,保护她不要摔下来。”

    说完,他大踏步领著队伍向前走,张排长要把马让给他,但他挥挥手拒绝了。对于这位连长,显然大家都有几分畏惧,谁也不敢对他多说什么。于是,在荆棘和杂草掩没的小径上,他们翻过了许多小山坡,又涉过了许多小急流,一程一程的走著。这已经是第三个不眠不休的夜。

    夜半时分,刘彪下令休息两小时。大家在草丛中坐了下去,辎重放下来了,人们喘息著,背对背的彼此靠著休息。可柔抱著孩子,轻轻的摇晃著她。孩子有一些发烧,哭闹得十分厉害。繁星在天空中闪烁,夜色清凉似水。草地上全是露珠,湿透了他们的鞋子。天边有一弯月亮,皎洁明亮。世界是美丽的,人生却未见得美丽。可柔摇著孩子,一面摇,一面轻轻的唱起一支催眠曲,她软软的,温柔得如夜雾的声音在寒空中播散:

    “摇摇摇,我的小宝宝,睡在梦里微微的笑,好好的闭上眼睛睡一觉,

    睡著了,睡得好,小小的篮儿摇摇摇,小小的宝贝睡著了。…………”在这黯淡的星光下,在这杂草丛生的旷野里,在这生死存亡都未能预卜的时光中,可柔的歌声分外使人心里酸楚。“小小的篮儿摇摇摇,小小的宝贝睡著了。”这是母亲的歌,充满了爱和温柔的歌,响在这血腥的、战火绵延的时光里。王其俊觉得眼眶湿润,可柔的歌使他伤感,他想起他失踪多年的儿子,现在,他正流落何方?或者,他已经做了炮火下的牺牲者?或者,他正满身血污的躺在旷野里?

    “小小的篮儿摇摇摇,小小的宝贝睡著了……”

    可柔仍然在低唱著,反覆的,一次又一次。王其俊站起身来,走到前面的一棵树下,在那儿,他看到一点香烟头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是刘彪。他正倚在树上,静静的抽著烟。“要抽烟吗??王老先生?”刘彪问。

    “不,谢谢你。”于是,两人就在黑暗里站著,谁也不想说什么。

    可柔的歌声停了,孩子依然在低低的呜咽。可柔换了一种方式来哄孩子,她用平稳而低柔的声调,向那个还听不懂话的孩子絮絮的诉说著:“你为什么不睡呢?小霏霏?你看,月亮已经隐到云层里去了,星星也那么安静,连草里的小虫子都已入梦乡,你为什么还不睡呢?小霏霏?你听,夜那样美好,青蛙在低低的唱著歌,萤火虫在草丛里游戏,远远的那只鸟儿吗?它在说著:睡吧!睡吧!睡吧!你为什么还不睡呢?小霏霏?……”可柔的声音如诗如梦。孩子的呜咽渐渐停了,渐渐消失。可柔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终于听不见了。王其俊看到刘彪显然在倾听可柔的说话,他那带著几分野性的眼睛变得非常的温柔,温柔得不像他的眼睛了。而在温柔的后面,还隐藏著什么,王其俊自己是过来人,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青年军官的心中滋生。他微微的为这个发现而感到不安。刘彪抛掉了手里的烟蒂,看了看手表,王其俊明白两个钟头的休息时间已经到了。刘彪轻轻的向可柔那边走过去,王其俊也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可柔的头仰靠在树干上,怀中紧紧的搂著小霏霏,两个人都正在熟睡著。在月光下,可柔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垂著的睫毛在眼睛下投下了一个弧形的阴影。她睡得十分香甜,微微张开的嘴唇像个婴儿。

    刘彪站立片刻,默默的走开了。

    他们的休息时间延长到四小时,一直到天空翻白,曙色微现,刘彪才下令开拔。又是一天的开始。行行重行行,太阳已逐渐发挥威力了,在烈日下,每个人的脚步都越走越滞重。刘彪的脸色显得很坏,他不时停下来打量四周的环境,又派人骑马出去联络。王其俊走过去问:

    “有什么不对吗?”“我们已经和正规部队失去联络了,情形不大妙。”刘彪紧锁著眉说。果然,没一会儿,他们就获得情报,他们已陷入四面包围的情况,四方都有日军,他们被困在核心中。

    “他妈的!打他一个硬仗算了!”刘彪站在那儿发脾气。

    张排长走过去,在一张地图上画路线,另一个姓魏的排长也在一边贡献意见,在那张图上勾了半天,想找敌军的漏洞。终于,他们决定翻越一个无人走过的山,料想敌方不会在这山上部署的。队伍一刻不停的向前疾走,走的全是荒无人迹的地区,大阳晒得人发昏。中午时分,他们停在那座山脚下。山上无路可通,纠结的藤蔓和两人高的杂草遍处滋长著,野生的林木与野草纠缠在一起,仿佛是堵天然的绿色屏障。刘彪望了望前面的山,走到可柔面前,说:

    “你能走路吗?脚怎么样?”

    “我想可以走。”可柔说。

    “那么,下马来,和你父亲跟在我的马后面,我骑马在前面开路!”可柔下了马,刘彪跨上马去,招手叫张排长和魏排长也骑马在前面开路。王其俊和可柔紧跟在马后面,再后面就是士兵和辎重。刘彪一马当先,对杂草中冲去,马蹄所过之处,野草分别向两边偃倒。一条路在草的隙缝中露出。每每遇到与树枝纠缠的粗如儿臂的藤蔓,刘彪就必须停下来用军刀猛砍。后来他干脆一手持刀,一手握住马缰,向前面进行。野草中荆棘遍布,马冲过去之后,刘彪裸露的手和手臂上都留下一条条的血痕。这样,一来是草太深,二来又是上山的陡坡,三来烈日当空,进行的速度十分缓慢。这山原来并不高,可是,他们却足足走了三小时,才到达山顶。

    在山顶上,他们在绿色植物的掩护下略事休息。所有的人都疲累不堪,而且饥渴难当。一路上他们没有碰到水源,士兵们的水壶早已空了,许多人还不住的用空水壶向嘴里倒,希望能倒出意外的一滴水来。王其俊和可柔也渴极了,孩子也不住的啼哭。刘彪望了望可柔,解下自己的水壶来给她,里面居然是一满壶水。可柔喝了一口,怕浪费了这每一滴都太珍贵的甘泉,她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口中的水,嘴对嘴的喂进孩子的嘴里。然后自己也喝了一口,王其俊也喝了一些,刘彪拿回水壶,咕嘟的咽了两大口,还剩了大半壶的水壶顺手递给一个在他身边的士兵,简单的说:

    “一人一口,传下去!”

    水壶迅速的在士兵手中轮传下去,当水壶再回到刘彪手里时,已经空无滴水了。他们开始下山。下山的路比上山快了许多,虽然很多时候是连滚带跌的向下落,但毕竟来得比上山时快。没一会儿,他们到了一块凸出的山岩上,从这儿可以一直看到山下,一瞬间,大家都被山下的景色所吸引住了,站在那儿,呆呆的凝望著前面。大自然就是这样的神奇,没想到一山之隔,竟然划分了迥然不同的两个境界。山下的地区大概已属广西的边界,一片广阔的平原无边无际的伸展著,青色的草地,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地平线上。而平原上却耸立著一座座石灰岩的山峰,每座山皆由整块光秃秃的嵯峨巨石构成。一眼看去,这平原上的点点孤峰真像孩子们在下跳棋时所布的棋子,那样错综而又疏密有致。在这些山峰之间,一条像锦带似的河流蜿蜒曲折的穿梭而过。落日把天空染红了,把山峰也染红了,连那河水也反射著霞光万道。那轮正迅速下沉的红日在孤峰中掩映吞吐,使整个景致如虚如幻,像华德狄斯奈的卡通电影中的背景。大家站在岩石上注视著,然后,突然间,有一个士兵欢呼了一声,就对著山下冲了过去,接著,更多的士兵对山下冲去,队伍混乱了,大家的目标都集中在那一条河上,有人高呼著:“水哦!河哟!”于是,纷纷往山下跑。刘彪牵著马站著,王其俊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是,却相反的看到他正面露微笑,望著他那些放纵的士兵,神情有些像个纵容孩子的父亲。刘彪开始下山,王其俊和可柔等跟在他后面,山的坡度比上山时陡峻,可柔走得十分吃力。下山时马也是无用的。他们跌跌冲冲的向下走,忽然间,可柔颠踬了一下,孩子的重负和脚上尖锐的痛楚使她站立不住,她跪了下去,接著就倒了下去,刘彪一把抓住了她系孩子的背带,使她不至于滚到山底下去。她坐在地下,惊魂甫定的喘著气,孩子又大哭了起来,她叹口气说:“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能走了!”

    “站起来,王小姐!”刘彪用一贯的命令口吻说。“哦,”可柔把头仆在掌心里。“我真的不能走了,我宁愿死!”“站起来!”刘彪的声音里已带著几分严厉:“好不容易,已快到安全地带了,你泄什么气?站起来,继续走!挨到山下就可以休息了。”可柔无可奈何的又站了起来,沮丧而吃力的向前挨著步子。刘彪始终靠在她身边走,他粗黑的手臂支持著她,这一段下山路,与其说是可柔“走”下去的,不如说是被刘彪“提”下去的。终于到了山下。士兵们已经放下了辎重和背包,都冲进了那条河流里,他们在河水中打滚,叫著、笑著,彼此用水泼洒著,高兴得像一群孩子。可柔在草地上坐下来,抱著孩子,寸步难移。王其俊弄了一盆水来给她和孩子洗洗手脸,她疲倦的笑笑,代替了谢意。刘彪走了过来,抛给她一盒油膏状的药,说:“涂在脚上试试看。”可柔脱下鞋子,她的脚溃烂得很厉害,有些地方已经化脓。刘彪蹲下身子,拿起她的脚来细看,她羞涩的挣扎著说:

    “我自己来,别弄脏了你的手。”

    “哼!”刘彪哼了一声说:“多难看的伤口我都见过了,还在乎你这点小伤!”说著,他出其不意的用一根竹签挑破了她脚上的几个脓泡,可柔痛彻心肺,不禁尖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忍著眼泪说:“你是什么蒙古医生嘛,痛死了!”

    “忍耐点!”刘彪说,给她涂上药,一面说:“这算得了什么,关公一面刮骨,还一面下棋哩!”

    “我又不是关公!”可柔噘著嘴说,咬住牙忍痛。刘彪给她上完药,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脏兮兮的布,给她包扎起来,可柔抽抽冷气说:“我看,不包也算了!”

    “哼!”刘彪又哼了一声:“嫌脏吗?这儿没医院!”

    收拾清楚,刘彪站起身来,转头就走,可柔不安的喊:

    “喂喂,刘连长!”“怎么,”刘彪站住了,不耐烦的说:“你还有什么事?”

    “没,没,没什么,”可柔吞吞吐吐的说:“只是,谢谢你,刘连长,十分谢谢你。”“哼!”刘彪再度哼了一声,这是他不满意时的习惯。看也不看可柔,掉头就自顾自的走开了。可柔愣在那儿,当王其俊在她身边坐下时,她才对著刘彪的背影说:“这是一个怪人,不是吗?”他们在河边扎了营,按地图方位来说,他们已经安全了,最起码,他们已越过了敌人的火线。

    吃过了晚餐,王其俊到河边去洗了脚,回到营地来,他听到可柔在和刘彪谈话。不想打扰他们,他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看看天上的星光,和野地里乱飞乱穿的萤火虫。那些发亮的小虫子在石峰边闪烁,好像把石峰穿了许多透光的小孔。第二天,他们到了东安城的前站,名叫白牙士。

    一整天,可柔都骑著刘彪的马,但她沉默得出奇。到了白牙士,她坐在马上,看起来苍白得奇怪。刘彪走过去扶她下马,他的手拉住她的手。突然,他愣了愣,板著脸严肃的说:“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说什么?”可柔不解的问。

    “你!”刘彪皱拢了两道浓眉:“你在发烧!什么时候开始的?”“今,今天早上,就,就不大好。”可柔怯怯的说,仿佛她犯了一件莫大的过失。“怎么会?昨天晚上不是好好的吗?”

    “大……大概因为……因为我昨天夜里到河里去洗了个澡,没想到水那么冷,我实在不能再不洗澡了。”

    “好哦,”刘彪瞪大了眼睛,气呼呼的说:“你真爱干净,洗澡!半夜洗冷水澡!早知道你根本不想活,我救你个屁!你这个笨女人!一点脑筋都没有!活得好好的不耐烦,自己找死!”可柔被这顿臭骂骂得开不了口,刘彪把她弄下马来,推进一家农家的门里,要那个农妇招呼她,自己大步的走了。王其俊摸摸可柔的头,果真烧得很厉害。他叫可柔进屋去躺著,把小霏霏抱了过来。没两分钟,刘彪又折了回来,手里握著几片阿司匹灵药片,对可柔没好气的说:

    “把药吃下去!你不死算你运气!这一带生了病就没办法,你找病找得真好,就会给我添麻烦。早知道,我就不管你的帐!”可柔病得头昏脑胀,听到刘彪这一阵恶言恶语,不禁心灰意冷,她喘著气,挣扎的说:

    “刘连长,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现在我既然生病,也不敢再麻烦你了,我想就留在这里,生死由之。请你帮我父亲的忙,送他到四川,我和小霏不走了。”

    “好哦!”刘彪又大怒了起来:“把你丢在这里,说得真简单!我刘彪没管你的事就罢了,已经伸了手,要我再把你病兮兮的扔在这里,你要我刘彪落得做个什么?他妈的全是废话!你给我吃下药,蒙起头来出一身汗,明天烧退也好,不退也好,照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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