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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7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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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几乎拆掉了全台北市的医院,踩平了全台北的街道,找过了每一座公寓?你知道我去求过你的两个弟弟,他们不肯告诉我你的地址,只有立群可怜我,让我继续到你这家医院来找你,你知道我天天到你的医院来吗?哎,”他凑近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是吗?你那个护士长终于告诉我了!噢,”他咬咬牙,“我整日奔波,却不知道你距离我只有咫尺天涯,你──”他再咬牙,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好狠心!”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那护士长终于熬不住了。雨薇心里迷迷糊糊的想着,却浑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她被动的站着,被动的倾听着他的话,泪珠在她睫毛上闪亮,她却无法移动自己,她任凭他逼近了自己,任凭他用只手捧起了她的面颊,任凭他用手指抹去了她颊上的泪痕……她听到他颤栗的一声低叹:“哦,雨薇!原谅我吧!”
于是,他微一用力,她的身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用手圈住了她,他的头俯下来……她只觉得好软弱,好疲倦,好无力,让他支持自己吧,让他抱着自己吧,何必为了几句话而负气?何必呢?她仰着头,在泪雾中凝视他,已经准备送上自己的唇……可是,蓦然间,房门被“砰”的一声冲开了,一束红玫瑰先塞进了屋里,接着,那X光就跳了进来,一面大声说:“雨薇,准备好了吗?”
雨薇猝然间从若尘怀中跳开,涨红了脸望着吴大夫,吴大夫也被这意外的场面所惊呆了,举着一束玫瑰花,他讷讷的问:“这位是……这位是……”
耿若尘迅速的挺直了背脊,他看看雨薇,再看看吴大夫,他的脸色发青了,声音立即尖刻了起来:“想必这就是所谓的X光先生了?”
他语气里的那份轻蔑激怒了雨薇,于是,像电光一闪般,她又看到那个在风雨园中击倒她的耿若尘,那个蛮横暴戾的耿若尘,那个侮辱了她整个人格与感情的耿若尘……她奔向了吴大夫身边,迅速的把手插进了吴大夫的手腕里,大声的说:“是的,他就是X光先生,他就是吴大夫,你要怎幺样?”
耿若尘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望着他们两个,然后,他低低的,从齿缝里说:“原来如此!所以你不回风雨园!”
一转身,他大踏步的冲出了房间,用力的关上了房门,那砰然的一声门响,震碎了雨薇的意识,也震碎了她的心灵,她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那莫名其妙的吴大夫,兀自倒提着他的那束玫瑰花,呆愣愣的站在那儿。
若尘似乎整个人都被撕成一片一片,撞击成了一堆粉末,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风雨园的?只感到满心的疲倦、凄惶、愤怒,与心碎神伤。他倒在沙发中,本能的就倒了一杯酒,燃起一支烟,一面抽着烟,一面喝着酒,他把自己深深的陷在烟雾氤氲和酒意醺然中。
李妈悄悄的走了进来,怜惜而忧愁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怎幺,还是没有找到江小姐吗?”
“别再提江小姐!”他大吼了一声,眼睛里冒着火。“让那个江小姐下地狱去!”
“怎幺呢?”李妈并没被他的坏脾气吓倒,只是更忧愁的问:“你找着她了吗?”
“找着了又怎幺样?”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她早已就有男朋友了!她的那个X光!我难道把他们一起请回来吗?”
“江小姐有男朋友了?”李妈盯着若尘,不信任的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根本不可能的事!”
“为什幺不可能?”若尘叫着,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酒:“我已经亲眼目睹她和那个X光亲亲热热的了!”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李妈仍然摇着头,完全不接受这项事实。“她心里只可能有一个人,就是你!三少爷,她爱你,我知道的,可是你把人家赶走了!”“你怎幺知道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你怎幺知道她爱我?”耿若尘猛的坐直了,紧盯着李妈。神志清醒了一大半。摔摔头,他深吸了口气:“难道……她告诉过你吗?”
“她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知道!连老爷生前都知道……”
“老爷?”若尘的身子挺得更直了,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停在李妈脸上。“老爷对你说过些什幺?”
“老爷去世前不久,他对我说过:‘李妈,你看江小姐对咱们若尘怎幺样?’我说很不错,老爷就笑笑说:‘我看,他们才是一对标准的佳儿佳妇呢!只怕若尘的少爷脾气不改,会欺侮了雨薇。’后来,他又笑了,说:‘不过,那雨薇是个女暴君,也不好惹,应该让若尘吃点苦头才好!’你瞧,三少爷,老爷不是早都看出来了吗?所以,老爷把风雨园留给江小姐,我们谁都没有奇怪过,假若留给你的话,那大少爷和二少爷才不会放手呢!留给江小姐,他们顶多说点儿难听的话,也没什幺办法。然后,你和江小姐结了婚,还不是完全一样吗?”
耿若尘呆了,握着酒杯,他再摔摔头,就愣愣的出起神来了。是呀!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连李妈他们都分析得出来,为什幺自己从没有想到过?是不是老人将一切都计划好,安排好,为了他才对雨薇另眼相加?而自己在遗嘱宣读之后,不是也确曾怀疑过雨薇和老人有微妙的感情,因此,他刻薄了雨薇,因此,他贬低了她的人格,因此,他也侮辱了她!噢,天啊!若是如此,他是硬生生的把雨薇送进那个X光的怀抱里去了!可是,那X光真和雨薇没有关系吗?他蹙起眉头,蓦然想起老人留给他的那封信,那信中整个都在谈雨薇,而最强调的一点却是:“……我已详细调查关于雨薇的一切,那X光科的吴大夫和她已相当密切,你如果想横刀夺爱,我不反对,只怕你不见得斗得过那个X光,因为他们已有相当长久的历史!……”
如果没有这一段话,他或者不至于气走雨薇,可是,爱情是那样的自私,他怎能容忍她脚踩两头船?反正,无论如何,老人已警告过他,他有个劲敌,他却不知提高警觉,而把一切事情弄得一团糟!硬生生的逼走了雨薇,再硬生生的把她逼进X光的怀抱!是的,他本可“横刀夺爱”,他几乎已经成功了,却让“嫉妒”把所有的成就都破坏了!他嫉妒那X光!他恨她和他的那段“历史”!但,难道自己没有历史吗?
自己的“历史”何尝可以公开?她的X光毕竟还是个正人君子,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自己那纪霭霞却算什幺?
他深吸了一口烟,他面前已经完全是烟雾,他再重重的把烟雾喷出来,在那浓厚的烟雾里,他看不出自己的前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儿缓缓的滴血,一点,一点,又一点的滴着血,这扯痛了他的五脏六腑,震动了他整个的神经。奇怪,他以前也发疯般的爱过纪霭霞,为了纪霭霞不惜和父亲反脸四年之久。但是,纪霭霞只是像一把火般的燃烧着他,却从没有这样深深的嵌入他的灵魂,让他心痛,让他心酸,又让他心碎。
他就这样坐在那儿,抽着烟,喝着酒,想着心事,直到门铃响,一辆汽车开了进来,他坐正身子,望着门口,进来的是朱正谋。
“喂,若尘,”朱正谋走过来:“你过得怎幺样?唐经理说,你有一套重振业务的办法,但是,你这些日子根本没去工厂,是怎幺回事?”
哦,要命!这些天来,除了雨薇,他心里还有什幺?工厂,是的,工厂,他已把那工厂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失去了雨薇,似乎连生命都已失去了意义,他还有什幺心情去重振家业?去偿还债务?可是,自己却曾夸下海口,接受了这笔遗产,夸下海口,要重振业务!哦,若尘,若尘,你怎能置那工厂于不顾呢?若尘,若尘,你将要老人泉下何安?他抽了口冷气,站起身来,请朱正谋坐。李妈已倒了茶来,朱正谋坐下了。若尘勉强振作了自己,问:“喝点儿酒吗?”
“也好。”
若尘给朱正谋倒了酒,加了冰块和水。
朱正谋望着他,眼神是研判性的,深思的,半晌,他才说:“你有心事?”
若尘低叹了一声,抽了一口烟。
“为了那江小姐吧?”朱正谋说。
他陡的一跳,迅速的看着朱正谋。
“你怎幺知道?”他问。
“不瞒你说,”朱正谋笑笑,望着手里的酒杯。“刚刚江小姐来看过我。”
“哦?”若尘狐疑的抬起头来。她来看你?那个X光呢?没有跟她在一起吗?她找律师做什幺?要结婚吗?结婚也不需要律师呀!他咬住了烟蒂。
“她来和我商量一件事,问我怎样的手续可以把风雨园过户到你的名下!”
耿若尘触电般跳了起来。
“我为什幺要风雨园?”他叫:“既然是父亲给她的,当然属于她!我住在这儿都是多余,事实上,该离开风雨园的是我而不是她!现在,这根本就是她的财产!”
“你别激动,”朱正谋说,“我已经向她解释过了,你父亲遗言这房子不能转售也不能转让,所以,无法过户到你的名下。”他凝视着他:“不过,若尘,你对她说过些什幺?她似乎非常伤心,她说,你父亲给她这幢房子,使所有的人都贬低了她的人格。若尘,我知道雨薇的个性,除非你说过什幺,要不然她不会介意的。因为──”他顿了顿:“她爱你!”
他一震,酒杯里的酒荡了出来,这是今晚他第二次听到同样的句子了。
“你怎幺知道?”他问。
“只有在爱情里的女孩子,才会那样伤心。若尘,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朱正谋说,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不管怎样,若尘,雨薇是另外一回事,你也别为了雨薇,而耽误工厂的正事呵!你父亲对这家工厂,是死不瞑目的,所以才遗留给了你,你别辜负他对你的一片期望!好了,”他走过来,重重的拍了拍若尘的肩:“我走了,我不耽误你,你还是好好的想一想吧!你的爱情,你的事业,你的前途,可能是三位一体,都值得你好好的想一想!别因一时鲁莽,而造成终身遗憾!”
朱正谋走了。若尘是真的坐在那儿“想”了起来,他想了那幺长久,想得那样深沉,想得那样执着,想得那样困惑。
夜渐渐深了,夜渐渐沉了,他走到窗口,望着月光下的那座雕像,望着风雨园中的花影仿佛,树影扶疏,他望着,长长久久的望着:星光渐隐,晓月初沉,曙色慢慢的浮起,罩着花园,罩着竹林,罩着水池。远远的天边,彩霞先在地平线上镶上一道金边,接着,太阳就露出了一线发亮的红光,再冉冉升起,升起,升起……天亮了。
天亮了。若尘才发现自己的眼睛酸涩,四肢沉重,但是,他心底却有一线灵光闪过,精神立即陷在一份反常的亢奋之中。爱情、事业、前途,这是三位一体的事!自己怎幺从未想过?他奔上了楼,走进房里,坐在书桌前面,取出一叠信纸,他再沉思片刻,然后,他开始在那晓色迷蒙中,写一封信:“雨薇: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风雨园。我想,唯有如此,你或者肯回到这属于你的地方,过一份应该属于你的生活。风雨园不能没有一个主人,希望你不要让它荒芜,那爱神始终屹立在园内,希望你不要让她孤独。我身负父亲留下的重任,决不会自暴自弃,在目前,我已经想透了,凭我这样一个浪子,实在配不上你,除非我有所表现,才能和你的X光一争短长。所以,雨薇,好心的保护神,只请你为了我,也为了我父亲,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无愧于心的对你说出一句:‘我爱你!我要你!’或者,你已对我这要求觉得可笑,或者,你已心有所属,对我再也不屑一顾。我无言可诉说心底的惭愧,也无言可写尽我心底的爱情与渴求。那幺,我只能悄悄退开,永远在我小小的角落里,爱你,祝福你,等待你!是的,等待你,等待你终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可能有这幺一天幺?雨薇?)我现在很平静。我知道自身的渺小,我知道我有最恶劣的‘历史’,我只求刷清自己的纪录,重振父亲的事业,然后,像个堂堂男子汉般站在你的面前!只是,还肯给我这机会吗?雨薇?无论如何,我等着!风雨园是父亲所钟爱之处,留给你,是他最智能的决定,我配不上它,正如配不上你!我走了,但是,有一天,我会回来的,那时,我必定配得上你,也配得上它了!如果,不幸,那时它已有了男主人,我会再悄悄的退开,继续在我小小的角落里,爱你,祝福你,等待你!(说不定那男主人没有我好,没有我固执,没有我坚定不移,所以,我仍然要等待到底!)千言万语,难表此心。现在风雨园中无风无雨,晓色已染白了窗纸,此时此情,正像我们两人都深爱的那阕词:‘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不知何日何时,我们可以将此阙词改写数字,变成另外一番意境:‘天不老,情难绝,心有双丝网,化作同心结!’可能幺?雨薇?我至爱至爱的人!可能幺?我在等着!永远!祝福你!永远。你谦卑的若尘七月廿九日曙光中”写完了信,他长吁出一口气,封好信封,写上收信人的地址与名字。
他收拾了一个小旅行袋,走下了楼。他遇见正在收拾房间的李妈:“三少爷!你好早!要出去旅行吗?”
第九章
“不,只是搬出去住。”
“为什幺?”李妈愕然的问。
“你叫老赵拿着我这封信,按地址去找到江小姐,请她搬回来!”
“可是,可是,可是……”李妈接过信封,张口结舌的说:“她搬回来,你也不必搬走呀!”
“有一天,我还会搬回来的!”若尘肯定的说,把一件上衣搭在肩上,骄傲的、洒脱的一摔头,就大踏步的迎着阳光,走出去了。
李妈呆立在室内,看着若尘那高昂着头的背影,消失在满园的阳光中,那幺洒脱,那幺傲岸,而又那幺孤独!不知怎的,她的眼眶竟潮湿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大梦初醒般,直着脖子叫起老赵来。
半小时后,这封信就平安的到了雨薇手里,当她在那“宿舍”中展开信笺,一气读完,她呆了,怔了,半晌都不能动弹。然后,她的眼睛发亮,她的面孔发光,她心跳,她气喘,她浑身颤抖。
“哦,老赵,”她急促的,语无伦次的问:“你们三少爷走了吗?真的走了吗?已经走了吗?”
“是的,小姐。”老赵恭敬的说:“他要我来接小姐回去。”
雨薇沉默了好一会儿。
“哦,老赵,”终于,她咬咬嘴唇,轻吁出一口长气,仍然对着那信笺发怔。“我还不想回去。”
“小姐?”老赵愕然的看着她。
她再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叹了一声:“你放心,老赵,”她微侧着头,做梦般的说:“我会回去的,但是,不是现在,等过一阵子,我自己会回去的。”
“可是……小姐……”老赵困难的说:“三少爷走了,你也不回去,我们……”
“放心,我会常常打电话给你们,”雨薇说,摇了摇头,忽然恢复了神志,而且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她取出了一叠钞票,转身交给老赵:“把这个给李妈,让她维持风雨园的开销……”
“不,小姐,”老赵诚恳的说:“我们可以维持风雨园的用度……”
“别说了,老赵,风雨园是该由我来维持的,不是吗?把这个钱拿去吧!老爷的遗嘱上,还说要给你们每人二十万元养老呢!这笔钱只好慢慢来了。你先把这点钱交给李妈维持一阵,我会回来的。”
“好吧,小姐。”老赵无可奈何的接了钱。“不管怎幺样,还是请小姐早点回去,最好……最好……”他吞吞吐吐的说:“能请三少爷也回去才好。”
雨薇再度愣了愣,接着就梦似的微笑起来。
“你放心,三少爷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现在,你去吧!”她说:“还有一件事。”
“小姐?”
“别让花园荒了,别让雕像倒了!”她喃喃的说。
“哦,你放心吧,小姐,我们会把风雨园照顾得好好的,等你们回来。”
“那就好了。”
老赵走了。雨薇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打开若尘那封信,她再重读了一次,然后,她又读了一次,再读了一次,终于,她轻叹一声,放下信纸,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个签名,再轻轻的将面颊贴在那签名上,她嘴里喃喃的念着信里的那两句话:“天不老,情难绝,心有双丝网,化作同心结!”
一声门响,她一惊,抬起头来,那X光正满面红光的跨进来,手里又高举着一束红玫瑰:“早!雨薇!瞧我给你带来的玫瑰花!昨晚你临时要去看律师,玩也没玩成,今天呢?你的计划如何?去香槟厅好吗?你说呢?再有,李大夫他们闹着要我请吃糖呢,你说呢?我们什幺时候订婚?你说呢?”
“我说吗?”她慢吞吞的站起身来,微侧着她那美好的头,带着个醉意醺然的微笑,轻声细语的说:“我们不请人吃糖,我今晚不和你出去,我也没答应过和你订婚,我们什幺都不干!”
“怎幺?怎幺?什幺意思?什幺意思?”那X光张口结舌起来。
雨薇走了过去,微笑的望着他,温柔的说:“抱歉,吴大夫,我们的交往必须停止。你是个好人,一个好医生,你会找到比我可爱一百倍的女孩子!”
“可是……可是……可是……”
“我要出去了。”雨薇往门外走去,“你离开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关好!”她像个梦游者般,轻飘飘的、自顾自的走了。
那X光呆了,倒提着他那束玫瑰花,他又怔怔的愣在那儿了。
好几个月过去了。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空气里飘过的是带着凉意的风,阳光温柔而又充满了某种醉人的温馨,天蓝而高,云淡而轻,台湾的秋天,叶不落,花不残,别有一种宁静而清爽的韵味。
耿若尘在他工厂前面的办公厅中,搭了一张帆布床,已经住了三个多月,这三个月中,他清理了库存,整理了债务,向国外寄出了大批的“样品”,又试着打开国内的市场。一切居然进行得相当顺利,他发现克毅纺织厂虽然负债很多,在商业界的信用却十分好。许多时候,信用就是本钱。他经过三个月的努力,竟发现有料想不到的收获,一批已积压多时的毛料,被国外某公司所收购了,随着秋天的来临,大批国外订单源源涌到,唐经理整日穿梭不停的出入于耿若尘的办公厅中,笑得合不拢嘴:“真没料到这样顺利,照这种情势发展,不到一年,我们就可以把抵押的工厂赎回来,两年就可以清理所有债务!”
“不用两年!”耿若尘说:“我只计划一年!我不懂为什幺我们只做外销而不做内销,这些年来,台湾的生活水准已越提越高,购买力说不定超过了国外,我现在积极要做的事情,是打开国内市场!”
于是,他开始奔波于各包销商之间,他开始把样品寄到国内各地。在这种忙碌的情况下,他那辆破摩托车实在无法派用场,于是,老赵被调到了厂里,来往于工厂及风雨园之间。从老赵口中,他知道雨薇始终不肯回到风雨园,却按月送钱回去维持风雨园,他无可奈何,只能微叹着,江雨薇,那倔强、任性、而坚毅不拔的女孩呵!她要怎样才肯转弯呢?怎样才肯回到风雨园呢?一定要自己兑现那张支票吗?做个堂堂的男子汉!于是,他工作得更努力了!他耳边总是荡漾着江雨薇的指责:“你是个花花公子!你是个败类!你胆小而畏缩,倒下去就爬不起来!你用各种借口,掩饰你的不事振作……”
不!他要振作!他不能畏缩,他曾是个花花公子,而现在,他必须要给她看到一点真正的成绩!他工作,他拚命的工作,日以继日,夜以继夜……他看到自己的心血一点一滴的聚拢,他看到那些工作的成绩以惊人的速度呈现在他面前。
于是,每个深夜,他躺在那冷冰冰的帆布床上,喃喃的,低低的自语着:“为了父亲,更为了雨薇!”
这样,十月,他们开始兼做内销了,一家家的绸缎行,一个个的百货店……订单滚了进来,产品被货车载了出去。耿若尘又亲自设计了几种布料的花纹,没料到刚一推出就大受欢迎。十一月,唐经理的帐单上,收入已超过支出不知若干倍,他们度过了危机,许多地方都愿意贷款给他们,但是,克毅公司已不需要贷款了!
十二月,西门町的闹区竖起了第一块克毅产品的霓虹招牌,接着,电视广告,电影广告都纷纷推出来。耿若尘深深明白购买心理,广告费是决不可少的支出。果然,工厂的产品是越来越受欢迎了,而耿若尘也越来越忙了。
这天,唐经理贡献了一个小意见:“我们仓库里有许多过时的成衣,堆在那儿也没用处,有人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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