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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9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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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专注的凝视显然使小双更不安了,她忽然抬起头来,望着诗尧,用不很稳定的语气说:

    “我下次要写一支歌,歌名叫‘不认识你多好’!”

    “很好。”诗尧定定的望着她。“可以有这样的句子:不认识你多好,既无痛苦也无烦恼!认识了你更好,宁可痛苦与烦恼!”小双瞪着他,长睫毛扬着,眼睛又是那样雾蒙蒙、黑幽幽的。我心里怦怦乱跳,不行,不行!我这个哥哥又在犯毛病了,在桌子底下,我死命的踢了诗尧一脚。诗尧看了我一眼,低叹了一声,他把眼光转向台上去,脸色变得十分阴沉而落寞。小双也无声的叹息了,也把眼光转到台上去。台上,一个女歌星正在唱着:

    “这正是花开时候,露湿胭脂初透,爱花且殷勤相守,莫让花儿消瘦!……”

    于是,我忍不住,也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夜,从夜总会出来,我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私下里,我对雨农说:

    “我有个预感,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

    是的,我的预感并没有错误,仅仅隔了两个星期,事情就发生了!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惊天动地!

    那天晚上,诗尧说是要去看小双,说是有“要事”要和小双商量。我说,不如让我做代言人吧!诗尧却固执的不肯,他阴沉沉的对我说,他保证不犯毛病,保证不出错,保证不说过火的话,保证不和卢友文起争执,也保证心平气和,甚至于:“除了正事以外,我不说话,把自己当哑巴,这样总行了吧?”“你听,”我咬着牙说:“只是想见小双,是不是?什么要事不要事,都是藉口,是不是?”

    “诗卉!”诗尧恼怒的叫。“我想我有权利见小双,用不着你来批准的!”他站起身就往外走。

    我慌忙叫住了他,怕他闯祸,怕他出毛病,那晚,我和雨农陪着他,三个人一起去了小双家。我却怎么样也料不到,防范备至,这一去,仍然引起了一场绝大的暴风雨!

    是小双来给我们开的门,看到我们,她脸上立刻闪过一抹喜悦的光芒,显然,在我们来以前,她是相当寂寞的。她眼底眉梢,浑身上下,都带着寂寞的痕迹。我立刻猜想,卢友文一定不在家!小双把我们延进客厅,她的眼光只和诗尧悄然接触了一下,就很快的掉开了。她让我们在客厅里坐着,给我们倒了茶。然后,她抱出小彬彬来,给我们每一个人看,像在展示一件无价之宝,那五个月大的小家伙,已经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像妈妈了。她眼珠子骨溜骨溜的转着,嘴里咿咿唔晤的,小手小脚,不住舞着踹着。雨农羡慕得什么似的,转过头来,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说:

    “什么时候,我们也养这样一个娃娃啊?”

    我在他胳膊上死命一拧,拧得他直跳起来。我看看屋内,实在按捺不住了,我问:“卢友文不在家吗?”“在。”意外的,小双说着,对屋里望了一眼。“在睡觉呢!”

    我看看手表,晚上八点钟,睡的是那一门子觉?我不好问什么,小双抱着彬彬进去了,我们听到她在屋内低声说着什么,好像是劝卢友文出来,卢友文在叽咕着,小双又很急促的说了几句话,于是,卢友文的声音抬高了一些,恼怒的、不耐的低吼着:“你不知道我在想故事吗?你不知道我身体不舒服吗?你的客人,你去应酬,我在场岂不是碍你的事?”

    小双又低声说了几句,接着,卢友文大叫了起来:

    “面子!面子!面子!面子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我为什么要顾全你的面子?你顾全过我的面子没有?”

    我和诗尧、雨农,大家交换了一瞥,看样了,我们来得又不是时候。诗尧的脸色难看得到了极点,使我不得不对诗尧警告的摇头。大家正尴尬着,小双出来了。她的眼睛乌黑,而神情木然。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头抬得很高,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她很快的说:“对不起,我家的天才作家正躺在床上等诺贝尔文学奖从屋顶上掉下来,所以,他没有时间出来招待你们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很响,这是我一生听到小双说的最刻薄的几句话。但是,想到她那个卢友文,和他的“天才”、“写作”、“诺贝尔”,我就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话,比这几句更“恰当”,更“写实”的了。

    小双这几句话才说完,“砰”的一声,房门开了,卢友文上身只穿了一件汗背心,从屋里直冲了出来。我们都不自禁的一凛。我想,怎么这么巧,只要我来,他们家就要出事。卢友文看也不看我们,他一直冲向小双,用手指着她,他气冲冲的、脸色发白的说:“你是什意思?你说!你说!”

    小双的背脊挺得更直,头抬得更高,她那倔强的本能又发作了。她的面容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

    “我说的不是实情吗?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等着诺贝尔文学奖,小日本是什么东西?川端康成是什么东西?只要你卢友文一展才华,诺贝尔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是,你躺在沙发里等诺贝尔,躺在床上等诺贝尔,从来没写出过一本著作!所以,我想,诺贝尔准在咱们屋顶上蹲着呢,总有一天蹲不牢,就会从屋顶上摔下来,正好摔在你怀里,让你无巧不巧的去抱一个正着!”卢友文走上前来,他的手重重的搭在小双的肩上了,他的身子又高又大,小双又瘦又小,他用力捏紧小双的肩膀,小双不自禁的痛得缩了缩身子。一时间,我以为他要打小双,就吓得我直扑了过去,嚷着说:

    “好了!好了!别吵了!卢友文,我们难得来,你们夫妻不要尽吵架!”卢友文把小双重重一推,小双一直退到屋角去才站牢。卢友文掠了掠头发,打鼻子里哼着说:

    “我不和你女人家一般见识!”

    “当然哩!”小双幽幽然的接了口:“你是男子汉,你是大丈夫,你是一家之主,你能干,你精明,你何必和我这个弱女子计较!”卢友文脸色大变,眉毛迅速的拧在一块儿。回过头去,他紧盯着小双,两只手握着拳,他压低了嗓音,威胁的说:

    “小双,你别逼我!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男人打女人,可是,有些女人生得贱,就是要讨打!你别以为诗卉他们在这儿,我就不敢动你!你再这样夹枪带棒的明讽暗刺,我不会饶过你!”我眼看情况越闹越严重,心里急得要命。而诗尧,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光恶狠狠的盯着卢友文,那神色实在让我提心吊胆。正好这时小彬彬在屋里哭了起来。我就推着小双,急急的说:“去吧!去吧!孩子在哭呢!去抱孩子去!”

    我把小双连推带拖的拉进了卧室,一面对雨农直使眼色,要他安抚卢友文,也防范诗尧。到了卧室里,小双像个机械人般走到小床边,抱起彬彬来,她机械化的给她换了尿布,又机械化的冲了奶粉,一声不响的饱孩子吃奶。我在旁边看着她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双的一对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瞅着孩子发怔。我听到客厅里,卢友文的声音在说:

    “她……太藐视人了,自己能赚两个臭钱就瞧不起丈夫了。你们看过这样盛气凌人的妻子吗?我告诉你们,早知道娶了太太要受这种罪,我还是当一辈子光棍好!”

    “嗯……哼!”诗尧在重重的咳嗽。

    “算了!算了!”雨农立刻打着哈哈。“那一家的夫妻不闹个小别扭呢?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别认真吧!”

    “我告诉你们,”卢友文的声音又高又响:“我算倒了十八辈子楣了!雨农,我们是一块儿受军训的,你说,我对文学方面有没有天才?有没有造诣?退役之后,我原想什么事不干,专心写作,饿死都没关系,只要能写出不朽的作品,对不对?你能说我没有抱负?没有雄心吗?可是,我倒楣,倒了十八辈子的楣,碰到了这个杜小双,用婚姻这把枷锁把我一把锁住,我一时糊里糊涂,就掉进婚姻的陷阱里去了。然后她逼了我去上班,去工作。为了养活她,我只好做牛做马,上班下班之余,我还有精力写作吗?累都快累死了!她不知体贴,反而说起风凉话来了。说我不事振作,说我不知努力,说我只说不做!其实,我就是被她害了!如果没有她,我早已拿到诺贝尔奖了,还等到今天吗?她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她就是谋杀了我的才华的那个刽子手……”他继续往下说,许多不可置信的话,都像流水般倾倒了出来。

    小双听着,直直的站在那儿,像一座大理石的雕像,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扶着奶瓶的手,却开始簌簌的发起抖来,她的眼睛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又深邃又迷蒙又古怪。我被她的神态吓住了,心里却在气雨农,他怎么不打个岔呢?他怎么由着卢友文的性子让他往下说呢?我又担了一百二十个心,怕诗尧会突然爆发起来,那就不可收拾了。就在我干着急而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孩子倒一边吮着奶嘴,一边睡着了。小双又机械化的放下了奶瓶,俯身对那张小床怔怔的望着。接着,她回过头来,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因为她的脸色,就像那天进开刀房时一样,煞白煞白。她伸手抓住了我,我才发现她的手指冰冷冰冷,浑身都抖成了一团。我不由自主的用手抱住了她,急急的问:“小双,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小双把头倚在我肩上,她的声音低而震颤:

    “诗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不知道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我每天和自己挣扎,问自己是不是该自杀!如果不是有彬彬,我想我早已死了。”

    我的心怦怦乱跳,我慌忙说:

    “小双,你可别傻,别傻,别傻呵!”我一急就结巴嘴。“卢友文是在说气话,他不是真心,真心,真心呵!他平常对你不是也挺好,挺好的吗?”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小双低语。“每次要离开他,他就对你下跪发誓,两分钟以后,他又趾高气扬了!一会儿他说你是他的命根子,一会儿他说你是他的刽子手!世界上怎会有这种人呢?诗卉!诗卉!”她看看我,眼睛好黑、好深。神情好冷、好苦、好涩。“告诉我,我嫁了一个怎样的丈夫?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天才?还是疯子?”

    外面屋里,卢友文还在继续嚷着:

    “……当一个有志气的男人,成为一个虚荣的女人的奴隶以后,他还能做什么?他就钻进了坟墓……”

    “住口!”终于,诗尧还是爆发了,他大吼了一声,喉咙都哑了:“不要侮辱小双!卢友文!我对你们的情况太清楚,上班养家,是你理所应该!何况,小双赚的钱比你多……”

    “哈哈!”卢友文大笑了起来,笑得古怪,笑得我浑身都紧张了起来。“赚钱!赚钱!哈哈!你们倒都是金钱的崇拜者!很好,很好……”他冷笑了一阵,从齿缝里说:“你既然提到这件事,我们倒需要好好谈谈了。我问你,朱诗尧,小双能有多大能耐?什么作曲喽作词喽,是天知道的鬼打架的东西!你居然有本领带她推销掉!你利用职权作人情,她是见钱眼开,有钱就要!你们之间到底在搞些什么?听说你们在夜总会里跳贴面舞,我卢友文大概早就戴上绿帽子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听到“砰”然一声大响,我一急,就冲开房门,跑到外面去。正好一眼看到诗尧的拳头从卢友文的下巴上收回来,而卢友文往后倒去,碰翻了桌子,撒了一地的稿纸、墨水、原子笔、茶杯碎片……小双也冲出来了,却瞪大眼睛呆站在那儿。我大叫着:

    “哥哥!”诗尧满脸通红,眼睛瞪得直直的,鼻子里呼呼的直喘气,我从没有看到他气成这样过。雨农赶了过去,拦在他们两人的中间,焦急的喊:“这是怎么了?有话大家好好说,怎么动手呢?”

    诗尧指着卢友文,大声叫:

    “我早就想揍他了!和这种没有人性的疯狗,还能说话吗?你看过人和疯狗去讲理的事情吗?”

    卢友文从地上爬起来了,他的眼睛也直了,眉毛也竖起来了,脸色也白了。他一步步的走向诗尧,咬牙切齿的、语无伦次的乱骂着:“朱诗尧,你要动手,我们就来动个痛快!我也早就想揍你了,不过可怜你是个跛脚残废,只怕我一根小指头,就把你打到阴间去了!今天,你帮小双抱不平,我和我太太吵架,居然要你来抱不平!你喜欢小双,你为什么不娶她当老婆呢!你不需要养太太,却可以和她跳贴面舞,你们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清楚得很呢……”

    诗尧狂怒的大吼了一声,扑过来,他一把拉开了雨农,对着卢友文又挥出了第二拳,这次,卢友文已经有了防备,他用手臂格开诗尧,立即重重的反击过去,顿时间,两人就翻天覆地的在房里大打起来。桌子倒了,椅子倒了,茶几倒了,水瓶砸了,茶杯砸了,台灯砸了……我叫起来:

    “哥哥!卢友文,你们都疯了!雨农,你拉住他们呀!你呆了吗?你傻了吗?……”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声、叫声、打斗声、东西砸碎声……这些声音显然惊醒了刚刚入睡的彬彬,她开始在室内“哇哇,哇哇”的大哭起来。雨农跑过去,一会儿抱住这个,一会儿又抱住那个,他绝非劝架的能手,因为我亲眼看到,他自己挨了好几拳,被打得“嗳哟,嗳哟”直叫。

    就在这房里乱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看到小双,她始终就像一具石膏像一般挺立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身子一动也不动,脸色仍然煞白煞白。当彬彬放声号哭的时候,她才像是忽然惊醒了过来,她侧耳倾听,脸上有种好奇异的表情,这表情惊吓了我,我走过去,摸着她的手叫:

    “小双!”她看着我,仿佛并不认识我,她低语了一句:

    “孩子在哭呢!”“是的,孩子在哭,”我慌忙说:“你进去吧,你进去看着孩子吧!”他望着那滚在地上,打成一团的诗尧和卢友文。

    “他骂他是残废,”她说,声音低柔而清晰,好像她在研究什么深奥的问题。“你告诉诗尧,跛脚并不是残废,思想肮脏,行为乖僻,不负责任才是更大的残废!他——友文,才是真正的残废!”听到小双这几句话,诗尧忘了打架,坐在地上,他惊愕而激动的望着小双,仿佛她是个至高无上的神祗。卢友文却像只疯虎,他继续对诗尧冲去,但是,他被雨农死死的抱住了,于是,他开始破口大骂:

    “小双!你为什么帮他?你爱他为什么要嫁给我?我卢友文倒了十八辈子楣,才会上当娶你!你扼杀了我的前途,你剥夺了我的幸福,你弄脏了我的名誉,你陷害了我,使我无法成功,你是刽子手!刽子手!刽子手……”

    小双侧耳倾听。“孩子在哭呢!”她又说了一句。接着,她低声细语:“这日子还能过吗?”转过身子,她走进屋里去了。

    这儿,卢友文继续在那儿狂怒的乱叫乱骂,给小双定下了几百条罪名,他那样激动,使雨农不敢放手,只是死命抱着他,一面语无伦次的劝解,诗尧继续坐在地板上发愣,我继续在那儿手足失措……就在这时,忽然间,我看到小双手里抱着孩子,从屋内直奔出来,像一阵旋风一般,她飞快的跑向大门口,我愣着,一时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接着,我就大叫了起来:“小双!去追小双!雨农!你快去追小双!”

    雨农放开卢友文,直奔向大门口,诗尧也跳了起来,飞奔着追过去,我也跑出去,一刹那间,我们三个都冲出了大门,但是,小双已抱着孩子,跑了个无影无踪。有好几辆计程车,正绝尘而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坐计程车走了。我们全呆了。“小双,”我喃喃的说,头晕而目眩:“快去找她!快去追她!她……她……她……”我说不下去,心里却有最最不祥的预感。诗尧瞪了我几秒钟,然后,他掉转头,飞快的、盲目的对街头冲去,瞬时间就冲得不见身影了。

    回过头来,我一眼看到卢友文,他也到门口来了,扶着门框,他对巷子里伸头遥望着。他那趾高气扬的神态迅速的消失了,相反的,一阵沮丧和痛楚就飞上了他的眉梢。他瞅着我,苦恼的、自责的、焦灼的、喃喃的说:

    “我是怎么了?诗卉?一定是鬼迷了我的心窍,我并不是真要说那些话!一定是鬼迷了我!小双,她真傻,她明知道我的脾气,我是有口无心的!雨农,我疯了,我该下地狱,我不是真心要骂小双,我爱她,我真的爱她……”

    雨农看了看他,揽着我,说:

    “我们走吧!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设法找小双!”

 第十九章

    深夜,我们全家都坐在客厅里。

    小双始终没有找到。诗晴和李谦也闻讯而来,李谦主张报警,然后又自动去派出所查交通案件,看有没有出车祸。雨农去警察总局查全台北旅社投宿名单,看她会不会隐藏在那家旅社里。诗尧最没系统,他从小双家门口跑走了之后,就每隔一小时打个电话回家,问小双有没有消息。我在电话里对他叫着:

    “你在干什么?”“找小双。”“你在什么地方找小双?台北这么大!”

    “我在桥上,”他说:“我每一个桥都跑,我已经去过中正桥、中山桥、中兴桥……”

    “你到桥上去干什么?”

    “她会跳河!”他颤栗的说:“记得‘在水一方’那支歌吗?我有预感她会跳河!”诗尧挂断了电话,我坐在那儿发起呆来。我几乎可以看到我那傻哥哥正在一个桥又一个桥的找寻着,在夜雾里找寻着,在水一方找寻着。在水一方!在水一方!“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傍水而居!……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中伫立!”我暗中背诵着那支歌的歌词,想着她第一次弹琴唱这支歌的神态,猛然间,我打了一个寒战,觉得诗尧的“预感”,很可能成为“真实”。

    十二点半,李谦第一个回家,摇摇头,摊摊手,他表示一无所获。一点钟,雨农回来了,他已查过所有旅社名单,没有小双投宿旅社的记录。一点半,诗尧拖着疲惫的脚步,带着满脸的凄惶和憔悴,也回来了。坐在椅子里,他燃起一支烟,不住的猛抽着,弄得满屋子烟雾。

    “我找过每一座桥,”他说:“桥上风好大,雾好浓,夜色好深,她……她能去那里?”他闭上眼睛,用手支住额,我忍不住伸手去按在他手腕上。

    大家都坐在那儿,谁也不能睡,谁也不愿去休息,屋里的气氛是沉重的、忧郁的、凄凉的。半晌,奶奶开了口,她轻叹一声,说:“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在医院里,我就该做主,让他们离了婚算了。”“都是自耕,”妈妈怪起爸爸来:“你尽夸着那个卢友文,什么年轻有为啊,什么有见识,有天才,不平凡啊,弄得小双对他动了感情。现在怎么样?我们救人该救彻底啊,这一下,是坑了小双了,还不如当初,别把她从高雄带来!”

    “心珮,你这话才怪呢!”爸爸也没好气的说:“难道你当初没夸过卢友文?”“这事怎么能怪妈妈爸爸呢,”诗晴慌忙说:“丈夫是她自己找的呀,人是她爱上的呀,如果卢友文不好,也是她走了眼了!”“谁没走眼呢?”雨农闷闷的说:“谁不觉得卢友文是一表人才、满腹学问!这,就叫做联合走眼!”

    “唉!”奶奶叹口气:“卢友文能言善道,神采飞扬,谁会知道他是这样不讲理的呀!这真是合了那句俗话了: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找丈夫,还是找老实一点的好,最起码不会乱晃荡呀!”我们的谈话,于事完全无补,不管大家讲什么,小双仍然是踪迹全无。李谦已在各警局和派出所,留下了电话号码,请他们有消息就通知我们,可是,电话一直寂无声响。诗尧闷不开腔,只是猛抽着烟,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和卢友文打架的伤痕。雨农的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劝架的伤痕。时间越流逝下去,我们的不安也就越重,不祥的感觉也就越深。起先大家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着,后来,谁也不开口了,室内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窗外的夜风,不停的叩着窗棂,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

    忽然,李谦打破了寂静:

    “那个卢友文呢?他在干什么?会不会小双已经回去了?你们想,她除了这里之外,无亲无故,手里又抱着个半岁大的孩子,她能到什么地方去?说不定在街上兜了一圈,气消了。想想丈夫还是丈夫,家还是家,就又回去了。要不然,那卢友文也该到处急着找人呀,他怎么会这么沉默呢!”

    一句话提醒了我们大家,想想看倒也言之有理。雨农立刻跳起来说:“我去卢友文家看看!”

    雨农去了,大家就又抱起一线希望来。奶奶急得只念佛,祷告小双已平安回家。在等待中,时间好像过得特别缓慢,每一分钟都像一年般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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