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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到荼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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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苍白地笑,“还有,我终于见到他了。”
姬娜静默了一会,然后问:“滕海圻?”
我点点头。
她压低声音,“怎么,在哪里碰到的?”
“衔上。”
“你表现如何?有没有失措?”她急急地问。
“没有。”
“他态度如何?有没有凶神恶煞模样?”姬娜很紧张。
“他?他凭什么凶?”
“韵娜,到底是你——”
这时候母亲推门进来,姬娜立刻住嘴,我们两人过分警惕地看牢母亲。
“你们两个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妈妈问,“永远像小孩子。”
我不理她,往床上一躺,面孔朝里,用枕头压住面孔。
“韵娜,有人找你——”
我抢着说:“我不听电话。”
“不是电话,人已经上门了,在客厅等着呢,你约了人家来吃饭也不同我说一声,现在只好叫客人扒白饭。”母亲声音带无限喜悦。
我掀掉枕头“霍”地坐起来,“左文思。”好不诧异。
“是的,是左先生。”母亲笑,“快出来招呼客人。”她转头走。
我与姬娜面面相觑,真没有想到左文思会神出鬼没。
我定下神来,掠掠头发,收拾起情绪,“来,”我跟姬娜说,“我们去欢迎左文思。”
文思永远彬彬有礼,一见到我们,立刻站起来,很热烈地说:“美丽的姬娜也在?我早应当猜到,你们是表姐妹。”一边腾出身边的空位让座。
母亲眉开眼笑地说:“左先生买了那么多水果来,一个月都吃不完。”
我与姬娜向母亲指的方向看去,见玻璃几上堆着梨子苹果蜜瓜葡萄,真的,吃一个月都吃不掉。
我心情再沉重都笑出来,“这是干什么?开士多?多来几次,咱们吃用不愁。”
文思也笑,到底是个有事业的人,私底下再腼腆,一见到人,还是落落大方,左看右看,都是个拿得出来的好青年,难怪母亲要开心。
姬娜很有交际手腕,立刻坐下与文思倾谈,说及他厂里的事,好叫母亲听着,有些分数。
我便帮着菲佣开饭,幸而父亲今日不在家,少两只眼睛盯住文思看。我真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勇气邀请他来,又不知他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赴约,不过心里却有股满足。
趁母亲不在意,我问他:“不是说没心理准备?”
他想一想说:“这次不来,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你已经先走一步,我不跟上来,太没意思。”
文思对拉杂成军的菜式,赞不绝口。家里很少这么热闹,姬娜牌话盒子里出来的资料又新鲜又好笑,闹哄哄的,恐怕妈妈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气氛。
文思约八点多告辞,又是忙工作。
母亲候他一出门,坐下来便夸奖他,“真是斯文有礼,而且长得也好,还有自己事业,韵娜,有这样好的朋友,如何不告诉我?”
姬娜抿着嘴笑。
我说:“不是以第一时间告诉你了吗?”
母亲咕哝地说道:“姬娜也是,这等事也不向我通风报讯。”
我警告她:“别太紧张,才是普通朋友。”
母亲像是故意不要听见。“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当然全心全意在你身上,将来结了婚生孩子,我代你照顾。文思有没有兄弟姐妹?他家长爱不爱小孩?依我看,有条件的话,多生几个也不妨,节育节育,这一代的人都爱叫节育,其实孩子才好玩呢……”她兴奋得团团转。
开头我与姬娜都莞尔,后来觉得母亲的快活中有太多凄凉的意味。
大概是真的寂寞了,不然不会渴望抱外孙。还有一个可能,她大概也以为女儿这一生与正常家庭生活是无缘了,此刻忽然冒出一丝新希望来叫她看到,立即乐得手足无措。
我黯然。
姬娜伸长手臂打个哈欠,接着她也告辞。
母亲缠着我问东问西,我一概都推不知道。
她说:“赶明儿我得到文思店里去做件衣服。”
“他店不做你那种尺码。”我扫她的兴。
“胡说,我是他的什么人?他现裁也得为我缝一件。”
我想像母亲穿上“云之裳”之模样,我不禁疲倦地笑了。
每日身体碰到床总奇怪怎么会睡得着,结果还是堕入梦乡。我联想到有一日死神降临,一定也使我疲倦不堪,身不由己地闭上眼睛,跟着他走。
第二日中午我没有外出,在办公室内吃饭盒子,利用多余的午餐时间来查看电话簿。
这一区的小型工厂并不很多,我在找有关连的名称:有两间滕氏,一做五金,另一做纸业,打电话去试探过,老板都不是滕海圻。
莫非他对我撒谎?又似乎没有必要。
我必须要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我得保护自己,不能老站在暗地里等他来摆布我。
“我再查海字……海威、海乐、海美、海光、海耀,手都翻倦了,打到海东的时候,那边的女秘书说:“哪一位找滕先生?”我一时没料到会顺利找到线索,呆了一呆。
“喂,喂?”她追问,“哪一位找滕先生?”
“哦,”我连忙说,“我们是宇宙文仪公司,现在特价八折。”
“我们不打算置什么。”她回绝。
我立刻放弃:“我下次再打来。”
黄页上注明,海东做的是进口皮货。
皮货,他做起皮货行来。什么货色?箱子手袋?抑或是毛裘?
曹老板走过来见到我怔怔的,马上表示关注,“韵娜,我已叫人立刻把左文思的设计做几件来试穿——怎么,你不舒服?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回过神来,“正做明年报税表呢,休息?”
“可恶的税局,人类的大敌。”他握紧拳头。
我问:“曹先生,你可听说过海东皮业么?就在这条街上,过去十个号码。”
“海东?海东?”小老板专心思索,“有,厂主姓滕,这个姓不多有,所以我一直记得,”他得意洋洋,“他做很奇怪的行业,将整张皮草进口,转售店家,等于做布匹一样,对我们这一行没有影响。”
“新开的厂?”我问。
“有五六年了,”小老板疑心,“怎么,拉你跳槽?”
“不,有个朋友想到那里去做,叫我替她打听打听,我想你消息一向灵通,或许知道这位东主。”
“滕某?”小老板沉吟,“他本来并不是做这行的,他一向做建筑生意。不过人是活络的,聪明的老板自然都对伙计好,不妨替他做一年半载,吸收经验。”
我点点头。
“不过,你这位朋友若是女孩子,就得劝她当心。”曹先生神秘兮兮的。
我抬抬头。
“这位滕先生,可风流得很呢。”曹先生探身过来,静静地说。
我强自镇静,“你也不过是听说而已。”
“什么!秘闻周刊上都写过他的故事。”
“秘闻周刊的记者也要吃饭,没法度,生活是大前提,只好到处搜资料来写,未必是真。”我笑得很勉强。
“后来听说他要告人,”小老板说,“终于不了了之。”
“那是你的推想。”我说,“好了,我要开工了。”
“韵娜,我想同左文思吃顿饭。”他终于纳入正题。
“他不喜交际应酬。”我代文思推却。
“什么?你已经可以做他的发言人?”他很羡慕。
我默认。
“那么,韵娜,我想送他一份礼物,”他又说:“你猜送什么好?”
“千万不要金笔金表,”我说,“曹先生,不必马上回报,也许他迟些会寄账单给你呢。”
曹先生握住自己的颈项,“他会开多少设计费?”
我摇摇头。这个八面玲珑有趣的上海人。
忙到下班,肚子饿,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爱吃街边档口的食物,下得楼来一见粟米球,就买一个咬下去,匆匆忙忙,像个饥民。
“王小姐。”
我四周围看看,不是叫我,又低头咬粟米。
“王小姐。”
我再次抬头,发觉一辆黑色大车停在行人道边,被热气腾腾的摊子遮去一边,一个女人正推开车门,向我招手。
我微微蹲下一点看,不由得一阵高兴,是左淑东。
我用手帕抹抹嘴,走过去,“你好。”
此刻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不但同情她,更加喜欢她。
她仍然化妆鲜明,粉扑似刚离手。
左淑东拍拍身边的空位,我老实不客气坐上去,簇新的车毡上马上印下我的泥足。
“小姐,我——”
我按住她的手,“你是文思的姐姐,我都晓得。”
“啊,你已经知道。”她怔怔的。
“将来我同左思熟了,我会同你骂他,叫他对姐姐说话态度改一改。”我笑说。
司机已把车子驶离工厂区。
“没想到他终于告诉你了。”左淑东低下头。
我不出声,比起左淑东精致的修饰,我简直是个垃圾岗。但我没有不安,各人有各人的风格,在纽约七年,养成这种自信。
“本来我不应该主动找你,但我好不容易看到文思找到这么好的朋友,怕你有什么误会而同他生疏,这就是我的罪过了,”她很紧张,“我把有关证明文件都带出来了,我们确是亲姐弟。”
“我相信,”我讶异说,“不必看文件吧,你们俩有一模一样的鼻子及嘴唇。”左淑东怎么会有这样怪的举止?
她似松出一口气,没一刻神经又再度绷紧,“请不要告诉文思,我见过你,答应我。”看样子她怕极文思。
“我答应你。”我说。
她这才放下心来。
“王小姐,你大概不明白我们之间的事吧。”
我按手在她手上,她手是冰冷的,我温和地说:“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明白。”
“我没看错,你真是个好女孩子。”她非常感激。
只有罪人才肯原谅罪人。
我抬起头,“前面是火车站,我在此下车比较方便。”
我与她道别。
毫无疑问,早十多二十年左淑东也是个美女。女人长得好,到迟暮特别凄惶,彷佛除了留不住的美丽之外,一无所有,故此急急要挽回什么,尽力修饰。
女人长得不美,老来反而横就横,无所谓,倒出落得大方潇洒。在十多岁的时候,人人也都说过,王韵娜是个不多得的标致女。
那时邻校的男生,在放学时间齐齐聚集在我校门口,为只为看王韵娜一眼。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被吓得不知所措,坐在班里不敢出去,后来劳动校长叫校役送返家去,又叫家长来接。
此刻都不相信这些事曾经发生过,此刻我是个最普通的女人,也愿意这样终老。
到十六七岁,已习惯人们的目光,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每个女生都有男朋友等放学,每个青春女都有细致皮肤,结实大腿,穿起运动装,当然惹人注目。
年轻人闪烁的眼睛,透明的嘴唇,晶莹的肤色,往往吸引中年人,令他们幻觉可以捕捉一些逝去的青春。
我吸引的是滕海圻。
十九岁,刚进大学,因为知道自己的优点,故此不肯设固定男友,每天约会不计其数,连早餐都有人请客。
虽然这样年轻,也已经有隐忧,同姬娜说:“现在不玩就没时间了,过二十一岁便得忙找对象。”于是一天之内,最多约过五个男友,单是换衣服已经忙得兵荒马乱。
那时真好,呶一呶嘴便有男生意乱情迷地死而后己。
我不禁失笑,瞧,没老就已经想当年。
因此遇到滕海圻,方觉棋逢敌手,其实……他要揿死我,不过如捻死一只蚂蚁。不过当时年轻,不知道。
火车轻微摆动,我在这节奏中瞌上眼沉思。
第一次看到滕,是什么日子?一直不敢回首回忆。是秋季?是初春?
喜在天气刚刚有一点点转暖,便穿白色低领T恤,冒着重伤风之险作浪漫状,又喜在太阳标未褪色时穿透孔毛衣及灯芯绒裤子,热得满头大汗,以示标青。小女孩也只不过有这数道班斧来突出自己的性格。
是穿白T恤还是毛衣时遇见滕?一定是这两个时节的打扮勾牢他的注意力。
他当时,是父亲的新合伙人。
他已近四十,然而一双会笑的眼睛,比一切大学一年生还要灵活。
以前想起他,胸口会得一阵闷痛,像被只无形的手扯住似的。现在不会了,现在只是麻木。麻木与害怕,怕的是自己,怕自己再糟踏自己。
火车到站,我跟着其他乘客鱼贯下车。
摇摇晃晃到家,母亲急煞。
“文思找你不下十次。”她代为焦急。
哗。我想:热烈追求,可见有点晚运,有些女人,男人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让她打过去,就要喜极而泣。依此类推,我要不要放声大哭来报他知遇之恩?
电话铃又响,母亲给我一个会心眼色。
我去接听,果然又是文思。“热情如火?”我取笑他,“成年人很少靠电话传情。”
他笑,但不答话。
“干什么贼秃兮兮的,”我也笑,“好不肉麻。”
“我已把你那次拍的照片制成目录册。”他说。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哦”一声。平日的活泼机灵俏皮轻嘴薄舌全用不上。
两人持话筒静十分钟,像致哀似的。
过很久,他问:“要不要出来散步?”
我迟疑,刚回来,又空着肚子,精力是不可比十多岁的时候了,我说:“明天吧。”
他说:“啊。”便挂断电话。
吃完饭,洗个热水浴,把皮肤都炙红,才钻迸电毯子底下。
我在看小说,没有听见门铃。
是爸爸来敲门,“韵娜,左文思找你。”他神色嗳昧。
什么?我掀起被子。
“他在客厅,你去招待他,我同妈妈要睡了。”爸打哈欠。
我一怔,并不觉浪漫,这个人荒谬极点,半夜三更跑了来,将来若要我报答他,我可吃不消。年纪大了,想法不一样,小时候专令男生吃苦以增强自信,现在晓得无论什么都得付出代价,没有免费的事,也没有偶然的事。
我抓过架子上大衣披上,走到客厅,看见左文思坐在灯下等我。
我既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做啥?”
“我恋爱了。”他傻气地说。
“就为说这句话,明天说来不及吗?”
“明天?”他吃惊,“明天也许永远不至——汽车失事,警匪驳火的流弹,心脏病,太阳黑子爆炸……这一切都足以致命,使我来不及告诉你,我爱上你,明天?不不不。”
我低下头笑。
我找到球鞋,赤脚套上,取过锁匙。
“来,我与你到楼下平台上散步,那里较为安全,”我补一句,“又没有人偷听我们说什么。”
我拉着他下楼,深夜空气冷得不得了,我紧紧拉上外套,我自己也够疯的。
“为什么避着我?”文思冷静下来。
“我没有!”我惊异,“我已经给你这样热烈的反应,噫!你期望什么?由我主动在你车子里做爱至天明?跑到太平山顶去报告全人类我中了大彩金?喂喂喂,别告诉我你需要的是花痴女。”
他说:“你瞒不过我,这些巧言令色瞒不过我。”
我踱到树下。
“你要我交心交身躯交出灵魂?”我迟疑说,“我认为还是由我自己保管这三样东西的好。”
他背着我,“是为了一个男人吧。”
我说:“每个女人背后都有男人,每个男人背后都有女人,这有什么稀奇。”
他仍然背着我,“这是个比较特别的男人吧,你为他,在手腕上留下那样可怕的疤痕。”
我猛然低头。适才匆忙间忘记了戴护腕。
冷风钻进我的外衣,我打个寒颤。“够了,我要生肺炎了。”我转头要上楼。
他拉住我,“慢着。”
“看,”我冷静地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不打算交心交身交灵魂,更不用说是交出历史了。”
他握住我的手,反过来,那道疤痕足有整个手腕那么宽,两层粉红色的肉厚厚地翻开来,粗糙的缝针痕清晰可见,像是我的手掌早已断离我的手腕,随后由笨拙的缝工驳回,骤眼看,的确恐怖不堪。
我冷笑问:“看清楚没有?满意没有?”
他惨痛地看着我,“是谁?是什么人?他为什么造成那么大的创伤?”他声音嘶哑。
我收起手,把手插进袋中取暖,我很镇静地说:“是我,是我自己。一个人若不杀伤自己,外人休想动弹。”
“你痊愈了?”
“如果没有痊愈,就不会回来。”
“那人在香港?”
我没有回答,也不打算回答。
他放弃,举起双手投降。“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倔强的女人。”
我笑,“站在这里像置身西伯利亚,放我回去好不好?”
他陪我上楼。
“我不认为今天晚上我还睡得着。”告别时他说。
我也没睡着,整夜看小说,思潮起伏。
因为“苍蝇王”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看“麦田捕手”。第一千次读,仍然感动得落泪,一直觉得“麦”比“苍”好看,纯粹私人意见。
每当心情波动,最好寄情于一本熟悉而精彩的小说,不用费许多神而可以将心思暂寄。到六点钟,眼皮支持不住,搭下来,睡熟。
闹钟像哗鬼似的响起来,我大声呻吟跳起来,迟到,我要迟到了。睁开酸涩的眼睛,才发觉自己穿着大衣球鞋躺在床上。而且是星期日。要命。
我伏过去照镜子,眼睛红丝满布。
父母已经起床,母亲声音细细。
“没多久就回来了……约大半个小时。我瞧得没错,文思是规矩人。”说的明明是我。
父亲说:“唉,这些年,看她也受够了,无论如何总得支持她。”
“他俩看情形也快了。”
父亲在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作为回答。
我趁这机会推门出去,“可有粳米饭油条?”
“神经。”是妈妈愉快地回答。
我吃了麦片鸡蛋再往床上躺,翻来覆去。红光满室,可怎么睡呢?”
起身出门去找文思,缓缓踱到他寓所楼下,那种三层楼的旧房子,因救火车上不了狭而斜的小路,因此逃过拆卸的命运。我站在他楼底下往上看。
走了近一小时,气喘,一身汗,但又犹疑着不好上去。
也许他有朋友在,碰见就自讨没趣了。
我坐在低石栏上搓着手。
即使结为夫妻,也不等于我属于他,他属于我,骨血相连。他还是有他的自由,而我也应当保留自我,互不侵犯,互相尊重。这么大的道理下,使我不敢上去拍门。
露台上挂了许多攀藤植物,显然有数十年历史,紫色的不知名花朵在晨露中鲜艳欲滴。
这时候下起微雨来,我口中尽呵白气,印象中这亚热带城市从来未曾这么寒冷过。
我还穿着昨夜的衣服。
我决定到附近的士多去打个电话把他叫醒。
刚站起来,听见文思叫我,“韵娜?”完全不相信,他见到的确是我。
我抬起头,见他站在露台上,立刻心花怒放。
我向他挥手,他揉眼睛。
我大声嚷:“说呀!说‘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
他说:“我马上下来。”
我也奔上楼梯,两人在梯角撞个满怀,但我们没有拥抱,只是笑弯了腰。
“上来上来,我那里暖和得很。”
我抱着双手上去,奇怪,一坐在他家,心也不再忐忑,马上觉得疲倦,足可睡二十四小时。
我看看身上,实在不像样,都快发臭了。真该洗好澡才来,呜呼。
文思问我:“你这样痴心跑来看我,是不是爱的表示?”
“我来看你,是因为我闷得慌。左文思,为什么任何话自你嘴中说出来,就变得这样肉酸呢?”
他咧嘴笑。
我也傻笑。
大概这样也是恋爱。
他给我看小册子,我的照片美得似公主,小杨的摄影机比整容术还厉害,经他技术的美化,我恍惚回复当年神采。
“你的衣服才上照呢。”我说。
“那简直不在话下。”文思说到他的事业是绝不谦虚的。
“你在哪一家大学学的设计?”我随口问。
“大学?我可没有念过大学,只有半工读地在工专夜校念过纺织科,”他不悦,“拉嘉菲圣罗兰姬斯亚米索尼是大学生吗?”
为了刺激他的自负,我造作地深深吸进口气,“什么,不是大学生?只恐怕家母不肯让我嫁你。”说得煞有介事。
文思一怔,随即笑。
过一会儿他问:“你肯嫁我吗?什么时候?”
我又后悔把话说造次了。连忙躲进他浴间好好洗把热水脸,好若无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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