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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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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郭兴比划了一阵,弄不明白。
“你呀!”郭山甫很振奋地告诉儿子,这帛字,是皇字头,帝字尾,组合起来暗合皇帝二字,朱元璋了不得呀!日后要当皇帝了!
郭英有三分不信。这可真神了,怎么他随便写个字,就漏了天机呢!
郭山甫十分得意:“怎么样?我说我看不走眼嘛!此人前程不可限量。”他又指着刚刚摇出的卦,在纸上画出巽下坤上的图案。
郭英问:“他的生辰八字也有帝王命?”
郭山甫分析说,这是升卦。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说多了你们也不明白,简单说,升卦是向上升的象征,下卦巽风,性谦和,上卦坤地,性驯顺,所以能不断上升,所以《象传》上说,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了不得,再看第四爻,这与当年周文王的六四一样,王用享于岐山,顺事也。这是说,王者因亨通于王岐,吉祥而无过错,六四以阴爻居阴位,至柔,能包容下卦三爻。周文王当年顺应时势得以建西周成就王业,这朱元璋竟与周文王一样的运命。
郭英、郭兴二人啧啧称奇,郭英说:“这么说,这是一条潜龙了?”
郭山甫说卦象如此,须后事验证的,他嘱咐儿子,这些话,千万不要对朱元璋说破。
郭兴道:“那是,他会以为我们巴结他呢。”
郭家把书房腾出来给朱元璋用。
书房里灯火通明,朱元璋被安排在这里睡太妃榻,他刚洗过脚,光着脚丫子在看书。
门外,郭宁莲和郭英不无淘气地蹑手蹑脚在观看。
郭英说:“这和尚挺能装模作样呢。”
出于好感,郭宁莲说朱元璋谈吐倒不俗,肚子里像有点学问。
客厅里,朱元璋放下书本,从褡裢里拿出那本用纸订成的毛边纸本子,逐页地翻着,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翻了片刻,朱元璋又光着脚走到八仙桌前,坐下来,拿起笔筒里的笔,蘸上墨,在自订的白纸本上认真地写起来。
郭宁莲好奇地琢磨开来,这和尚不一般,写什么呢?对了,可能在抄心经。
郭英挖苦朱元璋,说他可能在记流水账,某年月日,某户人家对他施舍了馒头一个、馊饭半碗、泔水半升……郭宁莲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元璋听见有人议论、讥笑他,走到门口望望,郭英和郭宁莲早跑掉了。
第五章
看《易经》,批八卦,如果能批出个当皇帝的女婿来,还用得着看一块风水宝地先埋他老子吗?百衲衣虽破烂,却不失斑斓色彩。
郭山甫认为《易经》是深不可测的,穷毕生精力也未见得能吃透,他认为《周易》是关系人生祸福吉凶预言的天书,无限深奥,它是象数之作,也是社会伦理的义理之作。是不是伏羲氏始画八卦不可考,能否达到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从而得到某种启示,郭山甫是深信不疑的。由八卦而到周文王演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实在是包容了阴阳六爻变化的极致,这也许是《周易》居五经之首的原因。郭山甫给人推卦,只要别人报来准确应验的信儿,他会高兴得几天处于亢奋状态,而并不指着占卜来度日,更谈不上奢望发财了。
晚饭后,郭山甫照例做他的功课。
郭山甫正在看《易经》,老夫人进来,埋怨他不该让那个脏和尚睡在客厅里,打发他到西厢房和喂马的小子住在一起,就是高看他一眼了。
“妇人见识。”郭山甫捻着胡须说,“你懂什么!时来运转时,这人非同小可呀。”
夫人坐下,问丈夫叫她来什么事?
郭山甫说日后这个和尚必大富大贵,他想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他,跟着他,也必能拜将封侯。
“你又做梦。”夫人不信,讥讽地说:“你没打算把宁莲也嫁给他呀?说不定将来当贵妃娘娘呢。”
郭山甫却一本正经地说:“夫人高见。正合我意,宁莲许配给他,荣华富贵是注定的。”
夫人火了:“你是不是疯了?我女儿可不是你随便打发去送礼的。”说罢转身往外就走,郭山甫叫不回来,只得摇头,自言自语说她女人见识浅,鼠目寸光。
郭宁莲带着另外的新闻进来了,也是关于那和尚的。
她说方才和二哥去偷看,那和尚在写字,她说可能在写心经,二哥说他在记豆腐账,谁施舍给他馊饭、泔水什么的。
郭山甫摇摇头,他认为不大会是写经,此人心不在浮屠,记流水账更荒唐了,断不可能。
郭宁莲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她说:“那会是写什么呢?看不出这个丑和尚还挺神秘。”
“那不是丑。”父亲纠正女儿说,那是相貌奇伟,自古奇人多奇貌。
郭宁莲撇撇嘴,不以为然。
朱元璋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郭山甫夫人的关注对象。她带个丫环轻手轻脚来到门口,向里面张望。只见朱元璋已脱了上衣,袒胸露腹地伏案写字,他的一只脚架在椅子上,右手飞快地写字,左手却在搓脚。这令人恶心的习惯令门外偷窥者大为失望。
夫人皱起眉头,转身就走。
迎面碰上郭山甫走来,郭山甫故意打诨地问:“你来相看姑爷了?我没说错吧?相貌奇伟,必有大福。”
夫人啐了一口:“你给我闭上嘴吧。这么个丑和尚,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写字还抠脚丫子!你让我女儿配他,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说罢气冲冲走了。
郭山甫又说了句:“女人见识。”
对朱元璋,郭兴、郭英兄弟俩怎么看呢?
当一轮金盘样的月亮升上中天时,哥儿俩照例在庭院里练武。
矮树冠上晾着朱元璋的百衲衣,在月下闪着斑斓色彩。
郭兴和郭英战了几个回合,郭英停下来说:“爹今儿个说,让咱俩日后跟定这个和尚,你说可不可笑?”
郭兴说:“爹看不走眼的。反正又没有让咱们现在就跟他走。”
不远处,花坛旁的石桌旁,坐着郭山甫和朱元璋,二人品着茶在谈天说地。
郭宁莲悄悄推开房门溜进书房,她一眼看到桌底下朱元璋那个油渍斑斑的破褡裢。她蹲下身,在褡裢里掏着,找出了那个厚厚的本子。
她打开来,每一页纸上字迹大小不一,在她翻看的这一页上写着这样一行大字: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下面的小字写着,某年月日过颖州,百姓被官府逼交五年以后的赋税,索性造反……
又翻一页,大标题是:官逼民反,江山动摇。
显然年轻的郭宁莲受到了强烈震撼,她神色凝重地往下翻,越翻越令她敬重,后来合上那本子,仰头沉思起来。
母亲走了进来:“你这丫头在这儿发什么呆呀?”
女儿说:“你吓了我一跳。”
见她手里拿着个本子在看,母亲问她谁抄的?什么书?
女儿说是那个和尚的。
夫人露出不屑神气,一个胸无点墨、粗俗无比的和尚,能写个什么来?
这时父亲进来,问:“你们干什么呢?”他走过去,从墙上取下一把剑,原来如净和尚要演习剑法,他是替和尚来拿剑。
女儿指指厚厚的本子问父亲,他写的这些东西,父亲可曾看过?
“这是什么?”郭山甫凑过来,女儿让他先看看这大字的题目。
郭山甫看了几眼便忘掉送剑的事了,坐下来从头翻阅。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拍着本子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不是凡夫俗子!”
夫人说:“写了些什么呀,值得你们父女俩都给他叫好?”
女儿说,他走了很多地方,颖州、光州、固州,所到之处,他考察民情、民风、民怨,全记录下来了。她母亲不明白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又不当吃又不当喝的。
郭山甫说,他通过一路寻访,断言元朝这艘船已经烂了底、破了帮,四处漏水,就快沉了。他对黄岩人方国珍起事、颖州白莲教刘福通、韩山童造反,都一一写明了起义原因和可能预见的结局。郭山甫佩服他很有心计,没有大志的人记这些干什么?
女儿也说:“他看好的是这个自称是大宋皇帝后裔的韩山童。百姓反元,认为是蒙古人入侵中原,举宋旗易于收买人心。”
夫人说女儿:“你也帮你爹胡说。你爹要把你许配给这个丑和尚呢,这么说你一定乐意了?”
由于来得突兀,郭宁莲怔了一下,咯咯乐了,她根本不信,埋怨母亲:“你说些什么呀?”
郭山甫说:“假如为父真有这个意思,你愿不愿意呢?”
郭宁莲说了句:“我不嫁人。”红着脸跑了出去。应当说,她是矛盾的。第一印象,丑陋的相貌,脏兮兮的、散发着臭气的袈裟,都令郭宁莲反感。但郭宁莲也是个志向高远的人,从小风风火火,愿像男子一样去闯荡世界,她历来佩服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眼前这个记录着所见所闻的本子,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当然距离谈婚论嫁还太遥远,更何况他是个落难的和尚。
郭山甫夫人不能容忍丈夫对女儿婚事的轻率。
夫人警告郭山甫:要是对这个和尚提婚事,她可不答应;若嫁他也行,等他成了大事时再说。
郭山甫说:“你倒想十拿九稳!你以为你女儿是金枝玉叶呀!真到了人家称王称帝的时候,天下好女人尽他选,你女儿还送得上去吗?”
夫人说:“话是这么说,谁知道他是个成葫芦还是瘪葫芦啊!我可怕女儿跟着吃苦。”
郭山甫说:“我也并不是说马上就嫁他。他一个吃斋念佛的人,怎么能有女人家室呢。”
夫人便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中午,朱元璋的百衲衣晾干了。
一个专做女红的下女在缝补朱元璋的百衲衣。郭宁莲和父亲郭山甫走了过来。
郭宁莲说:“洗一洗,还像件衣服了,爹,和尚为什么非穿这种用破布头缝起来的衣服呢?”
“并非都这样,袈裟也有红的、黄的、赭石色等等。”郭山甫告诉女儿这种僧衣俗称百衲衣。百衲本是佛教语,衲是密针密缝的意思,百衲是比喻缝衲之多,有些和尚,为了表白自己苦修苦炼的心迹,特地征用民间花花绿绿的杂碎布片,缝到一起做成袈裟,叫百衲衣。
女儿说:“有些和尚自称衲子或贫衲,就是这个意思吗?”
郭山甫说:“正是。”
郭宁莲问:“他什么时候走啊?”
郭山甫说定在明天。他游食快四年了,想要回他的皇觉寺去好好想一想,郭山甫猜想是想前程吧?大乱之年,有抱负的人不会虚掷光阴的。
女儿说,当和尚想的只能是怎么修成正果,岂有他哉?这断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和尚。
父女俩会意,笑了起来。
朱元璋又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皇觉寺,由于受到官民和盗贼多次洗掠,大部分佛殿已成残垣断壁,到处是大火焚毁的痕迹。只有伽蓝殿尚完好。
朱元璋见殿门钌铞儿上插一根草棍别住,料定有人住。他抽出草棍入殿来,只见美音、焚音等十八个伽蓝守护神仍完好如初,神供桌上有香火,有一对投碕用的阴阳板,在墙角,有一块门板,上面放着一个卷起来的行李。这会是谁呢?除了云奇,不会有别人。
朱元璋卸下褡裢,向神像拜了拜,拿起扫帚去扫地。
有人吱呀一声推开门,问:“谁到殿里来了?想占卜吗?”
朱元璋正在扫地,一回头,两个人都又惊又喜:“云奇!”“如净!”
云奇道:“一转眼,皇觉寺的僧众星散四年了,你是第一个游食归来的。”
朱元璋问:“这么说,云奇你一直没走?”
云奇说:“可不是。可恨元朝军队连皇觉寺也不放过,抢劫后又放了一把火,就剩了伽蓝殿了。空了师父令我守着寺院残殿,后来佛性长老回来过,也让我守着,说日后等着大施主重修皇觉寺。”
朱元璋叹道:“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连财主都逃走了,谁肯出钱建庙?”
云奇说:“佛性长老说了,日后重修皇觉寺的大施主自然是皇帝,除了皇帝,谁敢称大?师父说得在理,皇觉寺嘛,自然是皇家寺庙,该皇家修。”
朱元璋说:“那么远的事,谁能知道!”停了一下他问佛性大师又到哪里去了?
云奇摇头,说:“没有定准,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饿了吧?我整治点斋饭给你吃,我学会了做素鸡豆腐,有些来占卜的人都说伽蓝神很灵验呢。”
“我帮你洗菜。”朱元璋随着云奇来到殿后一个偏厦,是改建的厨房,朱元璋在地里拔了几棵白萝卜,云奇淘米。
云奇问他濠州有个郭元帅闹得挺大,听说了没有?
朱元璋早听说了,上个月这个定远人和一个叫孙德崖的人在濠州竖起了义旗。
云奇说,朝廷派大将彻里不花率三千骑兵赶来濠州征剿,在城南三十里扎下大营,连咱这一带都驻了兵,这些官军纸糊的一样,打了一仗就落花流水地败了。
朱元璋笑了,说纸糊的一点不错。当今的元朝已是个糟烂透了的空壳,用力一推就倒。
把米下到锅里,朱元璋见他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有很多蘑菇、粉丝、面筋之类的吃食,就笑说:“你这小子日子过得不错啊。”
云奇道,占卜的收资有限。这都是郭小姐赏的,她答应如果灵验了,还要来还愿呢,可一直没来。
“你别盼她来为好。”朱元璋说,现在濠州为义兵所占,别闹个通反贼的罪名。
云奇笑了,说郭小姐人长得美,又知书达理,可不像个贼人。
朱元璋说:“你这花和尚,看上人家了吧?看不出你要走桃花运!”
云奇脸红了,说:“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过了些日子,安稳下来后,朱元璋到父母的坟地上去看看,坟地本来是人家的荒地角,地势低洼,一遇雨天容易存水,他怕把坟泡塌了。去了一看,还好,坟上已长了一人高的荒草,坟后一棵自生的柳树差不多有碗口粗了。
朱元璋是提了些供品、烧纸和冥币来到刘家坟地边缘祭奠父母的。他把烧纸焚化了之后,开始挖土填坟。
他偶然抬头,只见对面梁上有个人影,样子像在测量什么。朱元璋并没有在意,当他圆完坟,把一沓烧纸压在坟顶上要走时,身后有人开口说:“先生别来无恙啊?”
朱元璋回头一看,万万没想到,是拿着罗盘的郭山甫,不禁又惊又喜,说:“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告诉贫衲一声?”
郭山甫说:“我早告诉过先生的,我说我会来给你看坟山的。”
朱元璋说:“寒素之家,寸土皆无,谈不上风水了。你看我这么一小块边角贫瘠之地,还是刘家施舍的呢。”
郭山甫说,方才在山梁上已纵横看过了。这相阴宅讲左右的风向和水流走势,《葬书》上说,葬者乘生气也,经曰,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这是相阴宅的大势。
朱元璋问:“我家这块墓地如何?”他心里明知道风水不会好。
郭山甫指出,他家坟山处在山谷间,属下风口,是存不住气的,所以必须向上移一百步,就恰好避开了下风口,又有河湾养护,骑在龙背上,那就不得了啦。
按郭山甫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朱元璋皱起了眉头,心想:先生指的百步之外,那不是一片乱石塘吗?岂能有风水?村里人称乱石堆叫蛤蟆塘,朱元璋记得儿时听到的歌谣:蛤蟆塘乱石沟,埋了祖宗风水流,三代受大穷,五代出小偷。这种地方谈什么风水?
郭山甫也不言语,一直走到乱石塘处。
朱元璋跟他过去,站在石头堆上,这里荆棘丛生,很不像个样子。但郭山甫一口咬定,这是有王者之气的龙脉,让他可择吉日把先人的骨殖移葬于此。
朱元璋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好。这倒是无主地,连最贫贱的人死了都不肯葬于此,况且谁有力气挖动这些石头?
郭山甫说:“我跑了这么远来为你点坟穴,会有害你之心吗?你别忘记了,我的儿子还指望跟从你光宗耀祖呢。”
朱元璋说:“这烂石塘得多大工程才能打出墓圹来呀?”
郭山甫道:“这个你别发愁,银子我出,工匠我雇,迁坟吉日我择,你坐等即是。”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怀疑人家的好心吗?
朱元璋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依允:“我真不知怎么感激先生了。”
“不需感谢。”郭山甫说,“我是有侯爵命的,日后你发迹了,别忘了追封我一个空头的侯就是了。”说毕哈哈大笑,又连说:“笑谈,笑谈。”
但朱元璋却深有所感地沉思良久,忽然问:“为什么是追封?”
郭山甫说:“人死了,不追封怎么办?”
朱元璋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自己真能登九五之尊?也许那时郭老先生早已作古,就只好对他追封了。这么一想,朱元璋更高看郭山甫一眼了。
这天早晨,云奇尚在梦中,朱元璋早早起来在院里舞了一会儿剑,然后坐到树下,拿出手抄本的《孙子兵法》认真研读起来。
过了一会儿,云奇煮好饭,出来叫朱元璋吃饭。
朱元璋已端起饭碗,说他今天要到坟地上去看看,墓圹打得差不多了,后天要迁坟了。
云奇说村里人都说他走火入魔了。放着刘家给他的一块好坟地不要,却往乱石堆里葬先人,人家说,那是有名的蛇窟、蛤蟆塘。
朱元璋说:“人家风水先生热心肠,由不得你不信,他那相面卜卦的招旗上写得明白,信则灵,不信则无,我现在是为他的至诚所感,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云奇一边吃饭,一边摇头笑他,知道他的性子,劝不了的。
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云奇说:“来香客了。”忙擦干了手跑向伽蓝殿,朱元璋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拱卫着一乘小轿迤逦而来,从人全都骑在马上,且有武器;小轿的轿帘紧紧掩着,看不见里面的人,却看得见帘子底下露出的一双天足。
朱元璋了望着,心里猜测:像是小姐、贵妇人乘坐的轿子,官轿比这要大。
云奇说:“我认出来了,你看那大脚!这是濠州郭小姐的轿,你没看见轿帘底下那双大脚吗?我不明白,她家为什么不给她缠足?那一双大脚,吓你一跳。听她家人说,她的外号就叫马大脚。”
朱元璋忍不住乐出声来,在他看来,女人本来不该裹脚,好好的脚弄残了干什么?实在是陋习。他问:“她不是姓郭吗?怎么外号又叫马大脚?”
“这我就不知道了。”云奇已经迎上前去。
轿子在伽蓝殿前一落下,一个押轿的百户长过来吆喝一声:“我家小姐来还愿了,伽蓝殿的和尚过来!”
帘子未曾撩起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不可这样造次,对出家人要敬重,不可大呼小叫。”随后帘子打起来,走下一个气质高雅有着明亮眸子端庄秀丽的少女来,朱元璋迅速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目光停留在那双大脚上的时间最长。他跟着云奇上前,云奇双手合十说:“贫僧迎候施主小姐光顾敝寺。”
少女眉目含笑地点点头,叫从人把供品、祭牲供到神祗前去。
众人从马背上抬下猪头、羊头、牛头,还有水果、点心和香烛。
少女突然注意到了朱元璋,闪了他几眼,问云奇道:“这位师父上次来未见啊。”
云奇忙说:“他是我师弟,上次施主来问卜时,他尚在淮北云游未归。”
朱元璋赶紧上前一揖,说:“贫衲叫朱元璋。”
小姐忍不住笑了:“你没有法号?”
朱元璋好不难堪,又忙说:“朱元璋是贫僧的俗名,法号如净。”
小姐一边向寺里走一边随口说:“如净这名字不错,佛家讲究六根清净。”
朱元璋对马大脚天生有好感,所以主动搭讪说:“小姐说得不错,所谓六根,眼、耳、鼻、舌、身、意,都清净才行。”
小姐淡然一笑说,前五根,清净起来比较容易,意净是很难的,根是能生的意思,眼耳等于色、声。
朱元璋很是惊讶:“没想到小姐对佛经也通!”
小姐说:“略知一二而已。”
马小姐进殿去了,朱元璋在后面听着她身上丁东的环佩声和隐隐飘散过来的幽香,禁不住吸了几下鼻子,他意识到这是心旌摇动了。他并不自责,他从剃度那天起,就没把自己的身子真正无保留地许给寺院,他知道还俗是迟早的事,人间的七情六欲他是割舍不下的。
马大脚也好,朱元璋也好,谁也没想到,危险和一场灾难正向他们袭来。
大路上,一支马队正风驰电掣般向伽蓝殿驰来。
为首者身披铠甲,半蒙着脸,他用马鞭一指,说:“看到马大脚的轿了,快!”说毕扬鞭打马,众骑紧跟,大路上烟尘滚滚。
马大脚马秀英在美音诸神前上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在头顶,心里默念着:我马秀英代父亲感谢众位神祗,因前次问卜灵验,致诸事顺利,大事得成,今特来还愿,尚祈神祗保佑。
起身后,马秀英吩咐百户长把银子拿上来。
百户长用漆盘托了十锭银子过来交给云奇,云奇推却说:“这个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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