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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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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董卉和任志强来了。任志强进门就说:“姐姐我们是开车来的。”董柳说:“怪不得刚才喇叭在楼下响了好几声。你真的弄了一辆车?”董卉说:“姐姐还以为他吹牛,他也不是个纯粹的牛皮客呢。”任志强说:“我还升了副总经理呢,银行信贷员被我搞定了,为公司立了一功,奖我这部车,算我的业务专车。”又说:“姐姐你下去看看车?还是丰田车呢。”董卉说:“姐夫也去?”我说:“我还要洗碗呢。”他们几个就下去了,岳母抱着一波也下去了。我探头在窗口一望,一辆红色的车停在那里,很神气的。他们一出现我就把头缩了回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居然轮到这样的人这么威风,他凭什么?可无论如何他把东西弄到手了,这是事实。其实吧车对我并不重要,我要了也没什么用,可那点意味实在叫人忍无可忍,我池大为就这么无能?这时董柳上来了,我赶紧作势要去洗碗。董柳抿嘴笑了说:“我们乘车风光风光去,你去不去?”董柳的笑意使我很狼狈,我说:“我已经跟晏老师说好了,等会要去杀两盘。”董柳说:“随你。”就去了。过了一个多小时董柳和岳母回来了,还在讲那辆车的事,很是兴奋。看着董柳说笑的神情,我有着说不出的感觉,眼神不对,笑意不对,连嘴也张得不对,以前她不是这样笑的。那时候她是怎么笑的我说不上来,反正不是这样笑的。董柳问:“谁下赢了?”我知道她是明知故问,还是说:“我又不想去了。”她说:“我就知道你。”又说:“以后你对任志强不要做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董卉都有意见了。”我说:“我理他干什么?他有车?车谁没坐过?只有那么大的意思。”董柳说:“照你说这也没意思那也没意思,自己没有的东西都没有意思?不知道什么意思才是你的意思。在我看来别说轿车,就是我一波的婴儿车都有意思,日子就是这样方方面面零零碎碎凑起来的。自己没有也就算了,最好别说人家有了没意思。我没有本钱我不做出那种看不起人的样子,别人能干我就承认他能人,不是个能人也弄不到一辆车在手里玩。说人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他又凭什么?”我真想发作一番,可一发作我就太失态了。我冷冷地笑几声说:“他也许是个能人,可他是个好人吗?把国家的钱骗来这么潇洒,他想过要还?骗到手就是利润,这是好人做的事?”我右手抓了左手的小指露出指尖,“有这么一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还要我去看得起他,那我就真的贱到家了!他们做的理由,正是我不能做的理由。”董柳望着我,叹口气说:“大为我真的想着你是个好人,还可以说是很好的人,可如今世道是能人的天下了,好人又能什么用?能人开进口小车,好人三代同堂,这都是摆在我眼皮底下的事实,一个人总不能装作连这点事实都没看见,我还想骗自己,可骗得下去吗?”我说:“董柳你变了,你变了,你变了。”她说:“主要是世界它变了,它变了,它变了。”
  把道理说到天上去,没那间房子这日子还是难过下去。又过了一个多月,我发现二楼又空出来一间房子。我去找申科长,他说:“有安排了。”我还想说,他说:“你的情况我知道,可是房子还是要排队分,你岳母没有户口,总不能算人口分吧。”说着对着门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出了门我想,不说一只狗,就是一头猪被逼急了,不定还咬谁一口呢,何况一个人?我池大为不想做出一副强盗嘴脸,可是没有道理讲你怎么办?我把自己看成一个人,一个好人,甚至一个人物,可有谁把我看成一个好人一个人物?我不可能因为自己是一个好人而引起别人的同情或关注。我认识到了这只是自恋,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操作主义者。我想起任志强,他什么时候有过良知的包袱?可他成功了,他的确是一个能人。这样想着我也没跟董柳商量,摸到一把起子就下了楼,一下子就把那间空房的锁给撬了,自己换上了一把锁。晚上董柳下班回来吃惊地问:“妈妈的床呢?”我说:“搬到楼下去了。”她似乎听不懂我的话,细眯了眼看着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真──的?分给我们了?”说着把双手举上去做了个胜利的姿态,又捂着脸抽泣起来。我说:“门是撬开的,我撬的,撬得好吧?”她不相信似地望着我:“撬──你?”我说:“撬──我!想不到吧!我怕什么,道理说到天上去也不能说空一间房在这里,却叫别人三代同堂,那人道吗?”晚上岳母带着一波睡到楼下去了,董柳说:“今晚我搞点桂元肉冲蛋给你吃吧!”我说:“就那么看不起我?”我有着一种预感,很自信,很有力量,很有把握,甚至有点迫不急待了。事后董柳说:“大为你还跟以前一样,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尹玉娥说:“申科长要你去行政科,刚来的电话。”我说:“不去。”尹玉娥说:“就不去,怎么着?”我坐在那里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会不会闹到厅里给我一个通报批评,然后还要我搬出来?我心里开始发虚,越来越虚,感到了一种清晰而又不可捉摸的压力。除了申仁民,还有谁会来整我?我说不清,但心虚的感觉却越来越明确,这时我觉得昨天的那种勇气完全是没有道理的。我凭什么,我?我忽然想到马厅长,他会不会把我的行动当作挑战?自从有两个挑战的人身败名裂之后,还没有谁敢挑战呢。这样想着我坐不住了,对尹玉娥说:“到图书馆找本书。”就到行政科去了。申科长说:“池大为你不错啊,真能干啊!”旁边一个办事员说:“卫生厅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谁自己就把房子占了的事。”我把脸上的肌肉活动了一圈,堆起一脸笑说:“申科长,你看,哪有一个男人跟岳母娘睡一间房的事?我都这样睡了八九个月了。”他说:“条例是条例,条例上也没定这一条,谁没有特殊情况?”那办事员说:“条例也不是我们定的,是马厅长亲自审改了的,是马厅长。”我怔住了,不由自主地说:“我本来也不想──”申科长用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打断了我说:“今天搬回去,这件事就算了。否则明天一早,我就向厅里汇报。我是想在科里解决算了,别去打搅领导,但解决不了,我也没办法。”我一声不响往外走,想起董柳,让她白高兴一场了,想到这里我再也抬不起双腿。我心一横,怀着赴汤蹈火的悲壮,又夹杂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回到行政科对申科长说:“房子我肯定是不会搬的。”他大感意外,马上又恢复了镇静说:“那就到厅里解决。马厅长知道厅里还有如此胡作非为的人,那你走着瞧吧。”我说:“我正是要去找马厅长,问问你这个行政科长怎么当的,让老百姓三代挤一间,那人还是不是人呢,是动物吗?”他愣了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马上又说:“你去你去。”我说:“我现在就到电视台去,请那里的记者来看一看拍一拍。”他说:“你去你去,你以为是给我的脸上抹黑?是给我们卫生厅的脸上抹黑。”我说:“我现在就去。”
  回到办公室我给胡一兵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写封信过来,我们作为群众来信处理,去两个人了解一下。”我说:“他明天就要我搬。”他说:“我先打个电话到你们行政科,就说有群众反映卫生厅有人几代同居一室,问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看他怎么说,我们再说。信你还是写一封过来。”我当即就写了一封信,刚写完胡一兵就打电话过来,说:“刚才打电话找了你们申科长,他说卫生厅没有这样的事。我说一个叫池大为的群众反映了,他说那是以前的事。”胡一兵叫我暂时别搬,有了问题再说。
  我想事情不至于这么简单吧,就等着。一有电话来我心中就抽缩几下,怕是行政科或者厅里打来的。等了几天居然没有什么动静,事情就是这样解决了。事后我想了很多,怎么一个人要把手伸出来才会有机会?等是等不到的,没有人会主动想起你的难处,想起你是个好人。做一个好人是我做人的原则,可意义已经渺茫。为什么要做个好人,我找不到坚实的理由回答自己。我动了一点脑筋,用了一点能人的手段,就把问题解决了。其实,也许,很多事情都没有自己设想的那么难,问题是自己脸要放得下来,把手伸出去,要做得出,要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可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上,我又怎么做得出那一种姿态?
  董柳做了母亲以后话多了起来,话题不论从哪里开始,总是会落实到一波身上去,而且不容分说一定是儿子怎么好得不得了。这天她说:“我一波刚才对我笑了呢,他只对我一个人笑。”我说:“他才三个月他认识谁?不合逻辑吧。”她说:“说给你听你也不信,你没发现我一波智力比别人发育得早些?”说着把一波从摇篮抱出来,逗了一会,说:“望我笑了吧,笑了吧。”我说:“我没看见。”她说:“明明笑了你没看见,你眼睛里没有儿子。”这天岳母抱着一波拉屎,拉完了喊董柳去看。董柳从门外把便盆端进来说:“看吧。”我说:“屎有什么看的,快倒了去。”她不高兴说:“知道你就看不懂吧。”岳母在一旁说:“你仔细看,仔细看。”董柳说:“还没看出来吧,你儿子的杰作呢。”又启发我说:“像个什么?”我看了说:“也不像什么。”她说:“怎么我跑过去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一波他写了一个8字呢。”我一看倒也像是一个8。我说:“再吉利的数字也是一泡屎,快倒了去。”董柳不肯,要借照相机照下来,我忍不住笑说:“不怕别人笑你?”她说:“我就是要照,将来留作纪念,我一波长大给他看,不是谁都写得出来的,你几个月的时候有这么高的水平?”她跑到楼上去,找丁小槐的妻子宋娜去借照相机,宋娜也是个好事的,抱着儿子下来了。董柳把照相机塞到我手中,我只好照了。宋娜在一旁捂着鼻子偷偷地笑,董柳一点感觉也没有。董柳说:“先放在床下,我等会还要看。”我说:“你不怕臭了自己,就不怕臭了客人。”她说“我没闻到,我从来没闻到,我一波不像别的小孩屙臭屎。”宋娜本来是一只手捂着鼻子的,只好把手放了下来。
  宿舍几个年轻母亲经常抱着孩子在楼下晒太阳,几个人抢着说自己的孩子怎么怎么的好。一个人说了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吧,另一个马上说自己的也不差,举出的事例其实是更好,好像一定要把别人压下去,心里才踏实似的。有几次我看见她们争着说自己孩子的故事,说自己的孩子怎么顽皮,不听话,说出来的故事却是怎么聪明。董柳再一次把一波拉屎的事说出来,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我在旁边听着,简直是一群疯子兼谣言家。我对董柳说:“宋娜差不多就是个没文化的人,你跟她去争什么儿子好儿子好的,跟她争那是比喉咙大,你赢了也是输了。”我把听说的关于宋娜的故事告诉董柳。有一次几个人在丁小槐打扑克,有人问:“丁小槐睡觉打那么重的鼾,宋娜你怎么睡得着?”宋娜说:“我平时不跟他睡呢。”几个人哈哈大笑。丁小槐说:“出宝了,出宝了。”宋娜还呆望着大家不知笑什么。别人说:“平时不跟他睡,战时就另说了。”她这才明白过来。讲完了我说:“这样的人,你跟她去争赢高?”董柳说:“我跟她争,那不是降低了我,是降低了我一波。她说她家强强比一波智力还发育得好,有人信没有?吹牛也要摸个边边吹。我看她家强强三个月时根本不会笑,半岁写8字,那是做梦!”又说:“你看一波吧,嘴巴是嘴巴,鼻子是鼻子,睫毛都翘起来了,她家的强强哪一点能比?”接下来又比头发,比手脚,还要比下去,我说:“可以了,可以了。”她说:“强强胖些是真的,胖又是什么好事?小心得肥胖病。”接着又吩咐岳母每天给一波多喂两次牛奶。
  有天半夜里一波哭了,董柳爬起来一看,一波的手伸到摇篮蚊帐外,被蚊子叮了几个包,不一会就连成了一片,手背都肿了起来。董柳抱着儿子的那支手呜呜地哭,突然把一波往岳母手里一塞,一头撞到我的胸前,口里嚷着:“就是你就是你!”我用力撑着她的肩说:“怎么呢又怎么呢?”她哭着说:“你好呀,你做父亲做得好!让你儿子睡在鸽子笼里,蚊子不在这里成堆又到哪里去成堆?在我身上咬一百个一万个包都没关系,把我关在牢里喂蚊子也没关系,咬了我一波我心里就绞着痛!”岳母把她扯开,她呜呜哭着,说出一连串的事情来,证明我对不起儿子,连没看出那泡屎的意味也算一条罪状。我没有回嘴,我是对不起儿子。这幢宿舍有老鼠有蟑螂,有蚊子有蚂蚁。前几天我半夜起来把牛奶瓶在热水中泡了准备喂一波,董柳眼尖,看见奶瓶上爬了许多蚂蚁,伸手过来把奶瓶打掉了,说:“还不知我一波吃过多少蚂蚁了,以后他得了什么病,那你要负全部责任。”一波重新睡下后,董柳不一会又推我去看蚊帐是不是又打开了,还要把手伸到蚊帐外面去让蚊子咬,说蚊子吃饱了就不会咬一波了,被我扯了进来。她又伸出去说:“我偏要,我偏要,蚊子反正是要吸一个人的血才会甘心的,我了解它们。”几乎一夜没睡。
  后来把二楼那间房弄到了,岳母带着一波睡到楼下去了。董柳说:“这下你满意了吧,没人吵你了,我就知道你嫌我一波吵。你其实是最自私的,别人在外面自私,把好处都往家里搬,你在外面做好人,跑到家里来自私。”我说:“到外面去自私,我学不会,我生来就不会侧着身子走路,我池家里没有这样的传统。”她说:“到外面自不到私就算了,我也不怪你。我吃亏是吃定了,你别让我儿子吃亏。”几乎每天晚上董柳都心神不定,想着儿子处在危险状态。蚊子咬着没有?毯子盖好没有?我说:“你总是吓自己,小心老得快!”她说:“男人和女人就是不同,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老得快怕你丢了我?你真的丢了我,儿子归我,你碰都没有资格碰一下。我有了我一波就够了,我抱着他我怀里是满的,心里是满的。再说丢了我你以为还有谁会来闻一闻你?”又说:“现在的蚊子可不像以前的蚊子,跟现在的人一样,好像都是大学本科毕业,好聪明的呢,纱门纱窗也挡不住,一溜就进去了。”这样她规定岳母一天只能开五次房门。有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看《大众卫生报》,忽然尖叫一声,说:“快,快!”我吃一惊。她说:“这里说有个小孩被老鼠咬掉半边耳朵,去看看一波不会有问题吧。”马上就下楼去看了,回来说:“我的心还在跳。”我说:“你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倒挺丰富,大事有这么丰富就好了。”她一把揪着我的耳朵说:“儿子不是大事还有什么大事?你那些大事都是对着天想,想一万年还抵不上一包力多精,更别说一间厨房了。”又有好几次半夜推醒我说:“我一波在哭呢。”楼上楼下有好几个婴儿,半夜有人哭她必定醒来,尖了耳朵辨别是不是儿子的声音,又要我陪她下楼去看,她自己不敢去。最后连岳母都不高兴了说:“我带不好,你自己带去。”她带了几晚,还是让岳母带去了。
  通过董柳我悟出一个道理,一个人在他特别关注的事情上,由于情感还有利益的遮蔽,总会有盲点,使他不能客观地去认识事情。人就是偏见,有了偏见就不可能有客观性,也不可能有自觉的公正。我用这种观点去看周围的人,发现同样是有效的一种观察方式。就说丁小槐吧,他走在马厅长身边时总是侧着身子,他自己肯定没意识到这种姿态有多么难看,而马厅长呢,也不会意识到身边人的这种姿态有什么不正常。想到马厅长我又想起了一连串的事。马厅长他是何等精明的人,又何等自信,可为什么也经常会犯糊涂呢?他一下楼,几个人抢着帮他开车门,他似乎浑然无觉。他自信到了偏执,别人的任何意见都听不进去,好几个有自己看法的副厅长都被他弄走了,这样在身边留下一群唯唯诺诺的人,这群人又随时可以露出狗的嘴脸,叫他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咬几口。他经常说,让人家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到今天仍这样说,可谁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又能平安无事?我就是其中一个,只怪自己太相信大人物了。还有,他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农民的本性使他最痛恨奴颜媚骨,但为什么在奴颜媚骨的包围之中无动于衷?还有施厅长,他在位的时候定下的退休原则是六十岁一刀切,这把刀切了许多人,就是不切自己,六十三了还坚守在岗位上,省里宣布了他退休,他还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世人都有一些生活原则,可都又本能地把自己当作这些原则的例外,原则的手电筒都是用来照别人的。自我是人性的盲点,人太爱自己,本能地从自我的立场去体验一切,评判一切,本能地排斥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人们对事情的态度总是由自己的情感和利益决定的,没有什么客观性可言。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赞成和反对,可那些缘故的依据又是什么?不论事情转了多少个弯,说到底那些缘故只能是自己。偏见无法依据逻辑来矫正,它本身就是一个逻辑起点,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能要求董柳客观地看一波吗?人有脑袋,可他的脑袋是由屁股决定的,屁股坐在哪里就说哪里的话,而且坚定不移坚如磐石。道理是假的,利益是真的。道理随着利益转,因此各有各的说法。小人物如此,大人物更是如此,不同的只是小人物没有力量左右事情的方向。这么想开去我对理性和公正失去了信心,甚至感到了恐怖。
  在中医学会呆了两年,开始感觉还不错,自由,也没有压力,用不着与别人去争什么,也不怕别人来争什么,真有点审美人生的意味。我觉得做一个边缘人有好处,像个现代隐士与世无争。有了家小生活上有些困难,咬咬牙也挺过去了。可这么过了两年后,我心中渐渐地有了不是滋味的滋味,一种自己也无法确切描述的沉重。就像一个人双脚悬着,没有踩在地上的那份踏实之感。我开始还不太在意这样一种感觉。在我看来,没有麻烦事来找我那是最好,难道谁还喜欢麻烦吗?可久而久之我觉得这种想法不那么可靠,没有事情来找我,就说明了世界并不需要我。不被需要的感觉一旦明了,就越来越难以忍受。每天上班我基本上就那么闲着,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就过去了一天。闲得无聊希望有一些事情来找我,把我从这种阴气沉沉的绝望状态下拯救出来。我以前想着能有这么一份悠闲真是人生一大福气,现在这福气越来越被意识到是一种痛苦。我沉在水底,感觉不到生活中的风浪,却无法躲避日甚一日的无聊。无聊感纠缠着我,我找不到一条排遣的通道,便日甚一日地聚集起来,在心中凝成一个沉重的结。边缘的滋味,被人遗忘的滋味,可真不是滋味。我写了几篇论文排遣无聊,在北京的刊物上发表了,可发了也就发了,没人来说好,也没人来说不好。我好像生活在杳无人烟的荒原,一望无际都是皑皑白雪,我形单影只地站在风中,倾听那一种从天边吹来的神秘声音。有时候我晚上就陪着董柳看电视剧,二十集三十集一晚一晚看下去。有几个月一集接一集地看巴西的电视连续剧《卞卡》,七十多集看完了心里还有点遗憾,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部。后来又看上了《血疑》,这样也算心里有了一点牵挂,牵挂着其中主人公的命运。经常是假得不得了,我一边骂着一边又牵挂着。我简直是疯了,我简直不能理解自己。幸亏还有象棋,有晏之鹤,这也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
  到头来我还是有了一种恐慌,时间过去了,生命在流逝,可我仍呆在原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我随着时间一起前行。我每天吃了,喝了,睡了,总之,活下来了,可这活下来也就是活下来而已,没有获得超出活下来的意义。我一旦问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我就心里发痛,不敢再往深里想。闲着的时候那种无聊的感觉追逐着我,紧紧地追逐着我,使我不敢面对自己。有时实在无处逃避,就到大街上去走一走,故意走得很远,很累,然后回来。我想着古代的那些大人先生们肯定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他们要写作,要云游天下,为无根的人生找到一条根,一种活着的依据。
  这天我到监察室去玩,看到小莫桌边的墙上挂着一排文件夹,我把标有“人事”的一本取下来,随手翻了翻。这是今年以来的任免文件,好些人我都不认识。翻到最后一页,突然眼前一闪,捕捉到了几个非常熟悉的字。我看那一行黑体标题,是“关于丁小槐等同志的任免通知”。原来丁小槐当厅办公室副主任了,一时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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