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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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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我脸上发烧,心跳得厉害。我把文件夹挂回去,口里说:“想不到丁小槐他倒是上去了。”一边做出很随意的神态,笑了一回。小莫说:“下来都几天了,你不知道?”我说:“中医学会没人送文件去,还不够那几张纸的份量。尹玉娥她是人事通,这几天又病了。”小莫说:“丁主任他现在,现在人家都叫他丁主任了,他现在比以前就神气了很多。”我说:“至少别人就不用提着名字叫了吧,几十岁了还被别人提着名字叫,有什么意思?”小莫说:“你也努一把力才好,大男人的,我们女人有个办公室坐一坐也就很幸福了。你毕竟不一样,男人的心要大一些。其实你条件哪点不好,好也要去表现表现,哪怕钻那么一钻。”我笑着说:“人长得太高了,标杆又太低了,身子躬得太低也很不是滋味的。”小莫没做声,好一会说:“机会等肯定是等不来的。”我回到办公室,在把钥匙塞进锁眼的时候,那种金属摩擦的微响像一种神秘的提示,我心中忽地炸雷式地一响:“机会等肯定是等不来的。”我奇怪刚才为什么没有对这句话引起特别的注意?我坐在那里想把自己弄个明白,丁小槐得到的东西,是不是我所需要的?说是吧,我似乎也没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说不是呢,我今天为什么又受到这样的震撼?平时张三李四提上去了,我没有去细想,想着他们是不错的人吧,可丁小槐我就太了解了,那年拿烟盒的造型就能够说明一切。可现在怎么回事,人家上去了,是副处级了。我再怎么想保持内心的平静,也不能没有灰头土脸的感觉。
  晚上我到晏老师家去下棋,心神不定,就输了一盘。我叹一口气,他说:“今天你心里有点不那么舒坦?”我说:“输了心里还舒坦,那还是人吗?”我说着笑一笑:“再来一盘?”摆棋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又叹了一口气,他说:“怎么了,小池今天你?”说着手停下来。我的手也停了,说:“怎么能痛快起来,这个世态炎凉的社会。”他说:“小池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到今天还来叹这个,早就应该把它作为一个事实接受下来了。世界它炎凉几千几万年了,就像人有手有脚一样,你叹口气它就为你变了不成?一加一等于二!”我说:“说起来吧,也不应该叹气,别人发达了是别人的本事,我叹气干什么?看起来我还没修炼到家。”他说:“想参禅又不能入定。人是什么东西,人?你要想着人是什么好东西,你一辈子苦恼就没个完。对人对世界你不抱希望了,那倒有点希望了。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这话是怎么来的?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清高,清高的结果是清而不高,白白给别人做了垫脚的石头,到头来一事无成一钱不值一无所有一败涂地。”听着他的话我身子抽缩了一下,为了掩饰我又故意把肩耸了几耸。我说:“晏老师把话都说透了。”他说:“我做人一辈子,这是一点失败的心得,如果失败的心得也可以称作心得的话。”又说:“小池我看着你,有时候不忍心看下去,苦日子还在后头呢。等几年比你小一截的人都当了你的领导了,那你的苦日子就真的来了。”我说:“我也不是看不清局面,有时候也想顺势入局,如鱼得水,可心里就是顺不了那个势,性格就是入不了那个局,入局的痛苦还要大过得到的幸福,我想着我何必为了小幸福带来大痛苦呢?”他说:“大小之辩析因人而异,轻重之权衡各各不同,真能心平气和倒也好,可人总是一个人啊!”我说:“历史上有些大人物他真的是逆流而动,他们真的是人物啊。”他说:“那你想想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凭你这份气性你做得到?”你想着自己顺那个势并不是向哪个人低头,这样你的苦恼就不是苦恼了。不然你赶快离开卫生厅,去做一个业务工作,把业务抓在手里,一辈子也不至于这么不官不商地悬在空中。“我说:”晏老师到底是过来人,知道那种悬着的感觉。说真的有没有那点好处并不是那么大的事,别人见了你是不是连连点头挤一副笑脸也不是那么大的事,就是那种悬着不着地的感觉真不是滋味,你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你跟世界没有关系,你不能为自己找到一种活着的证明。怎么才能跟世界产生真正的联系?还是要往那条路上走。说真的要是考科举就好了,大家下场子考那么一考,我也不标榜自己有什么清高。“他说:”小池你应该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你到底要什么?骑在墙上两边张望,那不是个事。“我说:”晏老师您这么一说,把我说明白了,又把我说糊涂了。“
  我低头不语,想着自己的确是需要一个表演的舞台,读书人就是需要这么一个舞台。没有舞台,就惶惶不可终日。晏老师给我倒茶说:“这茶慢慢就品出味道来了。”我说:“我没品出什么味道。”,他说:“那你的感觉太粗糙了。君山毛尖呢,看茶叶都是立着的,湖南一个朋友带给我的。”我举起杯子瞧了瞧,果然是立着的。我说:“好茶叶它都有个气性,它立起来。”他说:“那些人的气性景仰景仰是可以的,学是学不得的。我景仰了一辈子,学了一辈子,怎么样?”他说着捏一捏自己的手腕,又抚一抚胳膊,似乎是怜惜自己,又似乎为自己感到遗憾。好一会他说:“再杀一盘?”
  那天从晏老师家出来,走到门口我说了一个笑话,他顺着我也说了一个笑话,似乎我们没谈什么严肃的问题。我想用达观的神态来掩饰内心的震动。我惊异地感到了自己的信念并不是那么强韧,那些不言而喻的由父亲融贯到自己血液中的东西,原来也不是不可以讨论的。那么父亲一辈子是不是值得?我不敢往下想。既然选择了,就不能把为什么永远地追问下去。信念就是信念,这是一种情感的选择。情感的选择不能以理性去作无穷的反思,无穷的追问,没有什么崇高和神圣禁得起无穷的追问,把一切追问到底,必然是摧毁一切。我对自己内心的怀疑精神感到了恐惧。脚下的土地在颤抖,人将悬浮到空中去。我不敢往下想,再往下想我就把自己全否定了,那怎么行?可是我又不能不想,我是个知识分子,我有想的能力,也有想的权利。我有理性,我不能不想,这使我害怕自己。我感到了一种潮湿,这种湿气渐渐地浸润到我的深心。
  丁小槐搬到那边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去了。这天中午我正上楼,见丁小槐扛了电视机下来,我说:“总算脱离苦海了。”他说:“也算是吧,马马虎虎,凑凑合合。”他不想刺激我,却掩饰不住得意之色。我也挤出一个笑脸说:“不错不错。”就走过去了。又看见小孔和小魏在帮着搬冰箱,一步步往下很吃力的样子,我想搭一手帮他们下楼,手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到家里岳母说:“丁主任在搬家,有几个人在帮忙。”我装作不懂,端起饭来吃,心里想:“男人吧,能屈能伸,我屈一下又怎么样?池大为你要是条好汉,你打脱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现在这就把碗一放,帮着搬东西去!要脱胎换骨,就从现在做起!”我把碗放下来,蠕动着嘴唇对自己说:“你算老几,你以为你是谁?我扭不过你?我扭一扭你又怎么样?我偏扭你!”走到楼梯口,听见小孔在叫“丁主任”,那甜腻腻的声音使我心中一麻。我身子本能地一闪,躲到厕所里去。我边解手,边从窗口往下看,小孔和小魏抬着桌子往那边去。这些人吧,毕业没几年,倒比我还懂事,将来都是有出息的。我右手举起来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想象着手中操了一把匕首,用力往腰部一顶,心里说:“狗东西,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今天扭你不弯?”我骂一声,手顶一下,身子也抖一下,可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像被什么吸在地上了。这时有人进来解手,看了我的神态,奇怪地望着我。我把手放下来,不容自己多想,就往楼上走。在转弯处我看见宋娜抱着孩子站在家门口,像有什么力量把我往后一拉,我停住了。我站在那里有几秒钟,心里对自己说:“池大为你要是条好汉,不是好汉哪怕只是个人,你就不能过去搬哪怕一张椅子。”宋娜看见了我,过来跟我打招呼,我说:“下面都客满了,到你们五楼来旅行一趟。”就钻到厕所里去了。
  晚上下了棋回到家里,董柳已经睡了。我把灯拉亮,董柳忽然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把灯拉灭。我再拉亮,她再拉灭,反复几次。我以为她怨我回来晚了,也不解释,摸索着把拉线从床头解下来,把灯拉亮。董柳睡在那里伸手捞了个空,跳下床把拉线从我手中抢过去,把灯灭了。我说:“凭白无故又生我的气?”她说:“生你的气也没有用,就像傻瓜你就不能恨他怎么不聪明。”两人你一拉我一拉,灯一明一暗,拉线断了,灯还亮着。我说:“董柳你有什么话好好说,怎么像吃错了药一样?”她生硬地说:“我吃错了药,还怎么好好说话?”我实在也没什么事惹得她这么不高兴,心里火得要命说:“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别撑着这张脸像蒙了蛇皮一样。”她睡着一动不动说:“我生了儿子你还想我是杨玉莹?蒙了蛇皮?还有蒙老虎皮的那一天。”我说:“董柳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她说:“你的意思是说人没有变的权利?变是我的自由。”又说:“我生了儿子喂了奶还不准我变,宪法上哪条作了这样的规定?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从来就没夸过我半句,别人都长得好,只差没说你外婆你妈妈长得好了。自己一身的疤,人格都有疤。我的好你看不到,天天看着不顺眼,只看别人的脸漂不漂亮,还有腿漂不漂亮,屁股漂不漂亮。”我说:“董柳你总要讲道理,有什么事说什么事,牛胯里扯到马胯里干什么?”她翻身坐起来说:“讲道理?你到厅里跟你的同志们讲道理去,看他们跟不跟你讲道理?讲道理你还住在这个老鼠窝蟑螂窝里?”
  绕了半天是房子的事。我说:“人家搬家那是人家的事,世界上天天有人搬好房子,你要生气,那生得完?别说两室一厅,还有那么多人住在别墅里呢。比起来是没个尽头的,丁小槐他也要搓根绳子把自己挂到树上去。”她说:“我不想住好房子,我在老鼠窝里窝一辈子我都没意见,我跟了你我早就没有任何想法了。董卉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结婚以后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了。我全都忍了,我只是为我一波打抱不平。我一波他比谁差,差在哪里?他要比别人住得窝囊!我咽得下这口气,我就不是个做娘的人。”我说:“我们一间房子也住了那么久,现在两间了,比以前好一倍了,你还不满足?”她说:“那你看着别人搬了家,别人的儿子住到套间里去了,你心里动都不动一下?我只问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我只想我一波有一个好一点的成长环境。别人都一心一意想着把日子过好,你一心一意想什么?连我都不明白,不明白你脑袋里塞着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想把你的头剖开看里面都装了什么,那又是犯了法。”我看着董柳,觉得她的眼神跟以前是不一样了,很不一样。董柳说:“你别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总要给我一波一点希望吧!”我说:“那我明天拿把菜刀架在申科长头上,看他不给个套间?”她说:“大为你是男子汉你拿出承担责任的勇气来,跟我耍无赖有什么用?”我说:“你再这样说我就走了!”说着站了起来。她站在床上说:“你走,你前脚出了门,我后脚就把一波送到你办公室门口。”听了这无赖似的话,我转身就走。走到楼下,我在冷风中打了个噤。不一会我看见岳母房里的灯亮了,她真去抱一波!董柳抱着一波下楼来了,我闪过一边,她一直朝办公楼走去,我轻轻跟在后面。办公楼前灯光幽幽地亮着,她站在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就进去了,想不到她胆子真有这么大。到二楼再往上走就没有灯光了,她在楼梯口摸索着开关,我从后面伸过手去,把灯开了。她吓得尖叫一声,见是我,马上把脸绷紧,把一波放在地上,走下楼去。一波就在水泥地躺着,哼了一声,睡着了一动不动。我把儿子抱起来,搂在胸前。我抱着儿子到了办公室门口,董柳从后面追上来说:“我的儿子,就让你这么抱?”一只手从我胸前插下去,要抱一波。我马上说:“你不要他了,你把他丢在水泥地上。”她说:“我生的肉,给你?”两人一用力,一波“哇”一地声哭了。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谁也不敢用力。我说:“你没有资格做母亲,这么冷的天你把他往水泥上丢,明天病了我看你面对他!”她说:“你有资格做父亲!别人的儿子什么生活环境,你的儿子呢?明年他懂事了,他问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什么强强住好房子,我看你面对他!”她又一用力,把儿子抱过去了。我开了门,她就跟了进来。她坐下来拍着一波说:“将来我一波我要培养他的正常人格,不要像有些人一样,自己不是谁还以为自己是谁。”我说:“至少要一波不要把自己的儿子往地下甩,又不要把电灯线那么扯断。”董柳说:“你的嘴这么会说话你去堵一堵你的同志们,你敢吗?老是堵着我!”
  自从有了两间房子,我没再把房子的事放在心上想过。说起来,这件事也还是件事。丁小槐搬了,使这个问题变得紧迫起来。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说:“董柳,我们有两间房子就不错了,你别再拿这些鸡毛事来烦我。”她说:“鸡毛事,那你说什么事才是大事?你以为你是谁?总理?”我说:“集体宿舍的房子不是人住的?”她马上说:“那破烂不是人捡的,你去捡?牢里关的也是别人的儿子,你把我一波也关进去。”我忍不住笑了说:“没想到董柳还有嘴巴这么便利的时候。”她说:“大为我了解你,你有你的性格。正因为如此,多少事我都忍了,你看家里有几样像样的东西,我说过一句没有?我一年到头几件衣服翻来复去地穿,我也没说什么。我是乡下上来的,我什么不能忍?我唯一不能忍的就是看着我一波受委屈。你看我一波他这么乖,看着就让人心疼,他生下来比谁差了哪点,他要比别人过得差?要说差就差了没个好爸爸。”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痛,说:“你当年也长了一双眼睛,你怎么不为一波找个好爸爸?”她说:“我的眼没有别人那么尖!你看有些人长了一双千里眼,多少年以后的事都看到了,果然都到眼前来了。以前我看不起那些人,现在我倒佩服她!要不怎么说找对象呢,找!”我生硬地说:“董柳你现在还不老,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再去投一次胎,你再去找,找!”她说:“一个女人还可以回到以前吗?女人不比男人,女人没第二春,女人一辈子就是一锤子的买卖!我再怎么找,可以给我一波找个亲生父亲?”我说:“董柳你找对象真的找错了。”她望也不望我说:“那也可以这么说。”我说:“不过生儿子倒还是生对了。”她哧地笑了,说:“你的口才这么便利,怎么不到马厅长丁主任哪里去表演表演?”
  半天两人都不做声。董柳说:“都半夜了,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我说:“你先回去,等会我抱着一波回来。”她说:“为什么?”我说:“你先走。”董柳笑一声说“倔劲又上来吧。我看你都看到骨头里去了,就是要争个赢高,跟我争赢了有什么用?你挺起来争赢了世界,那是你的真本事,我一波也少受点委屈。”我说:“我争你都争不赢,我争赢世界?”她笑了说:“你赢了,我先回去。我一路怕,你抱着一波跟在我后面。”回到家她抿嘴笑了说:“你赢了,你取得了一个伟大的胜利。”我把一波放在床上说:“再不睡就天亮了。”我踩在桌子上把灯泡取下来,房间里黑了。董柳在黑暗中说:“反正睡不着,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别激动,丁小槐到药政处当副处长了。”我淡淡地说:“早就知道了,要不他怎么搬了家呢?”她说:“你真的没想法?”我说:“人家能干吧,还有什么想法?卫生厅有那么多讨厌的人,又有那么多麻烦的事,我还没精力去应付那些人和事呢。我想得通,自己带好儿子算了。你说一顶乌纱帽戴在头上舒服些,还是儿子睡在身边舒服些?”她马上说:“妙论,谬论!正因为要带好儿子,所以要那顶帽子,做父亲的总该给儿子创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我不相信你三十出头就心如止水了。”我说:“那你要我怎么样?”她说:“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一辈子苦到头黑到头我都不会哼哼一声。你总要对得起儿子吧,为他成长创造一点条件吧?人这一辈子,总要扑腾扑腾那么几下吧?”我说:“你以为卫生厅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明天地震都震光了地球还照样转。再说一潭臭水有什么好扑腾的。”她说:“你瞧不来一潭臭水,那你到中南海扑腾去,你去得了吗?在海里扑腾不了,那你就得在这潭里扑腾。你以为自己是谁,还嫌这潭小?小人物就扑腾眼皮底下那几件事,该扑腾的还得扑腾,扑腾不扑腾总不一样吧,丁小槐就走在前面了。”说起丁小槐我一肚子气,我转过身子朝墙壁睡了,说:“要我去学侧着身子走路的人?真想不到董柳你也用这么俗的眼睛看世界。”她说:“我不像有些人,眼睛看着星星,多雅啊!看星星有什么用?你又不能把它搬回家里来煮着吃了。我只看着我一波,看着家里这几件事,这才是真的!我不像有些人,把自己看成什么人,天下就没几件他屑于的事情。其实他不屑于的,是他想要都要不到的。好东西手伸长了再伸长都捞不到,还有人讲客气,真是好死了那些伸手的人。你池大为是男子汉,站起来也这么高,锯马桶也能锯几个,你比谁差了哪里?宋娜好得意地告诉我,她搬家了,她先生提上去了,你比谁差了哪里,把得意都双手捧给别人去了。”我说:“董柳你别堵我,堵我我又走了。别人愿意怎样那是他的事,他得意那是他的福气。脸盆里的风暴有什么可得意?要不怎么说人与人的差别比人与猪的差别还大呢?”
  这天晚上我整晚不眠。我卧着不动,怕翻来复去董柳会怎么想我。我忽然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非常孤独,茫茫世界,有谁把我放在心上?连董柳也这么陌生。在黑暗中静下心来想一想,真令人不寒而栗。董柳讲的,不能说错了,可到今天要我来脱胎换骨,那又怎么可能?我问自己,我不能回答自己。
  岳母六十大寿,董柳姐妹早就商量好了要庆贺一下,商量的结果是到枫叶宾馆去订一桌。前一天董柳对我说:“送多少钱?”我说:“你们姐妹商量去,董卉送多少,你也送多少,她也是拿工资的人了。”董柳说:“我今天才知道,董卉她准备送六百块钱,搞得我措手不及。”我说:“你妹妹刚参加工作,一个月就是一百多块钱,摆什么派头?”她说:“还不是任志强在后面撑着。任志强他现在把钱赚海了,把我们往墙壁上顶。”我说:“这就是他要追求的效果,我对他不冷不热,他憋了一肚皮气在肚皮里呢。我没把他看成什么竞争者,他倒是这样看我,可笑。干脆你也送六百,反正是你妈妈,转个弯又给一波买东西了。”她说:“过年本来就过穷了,想着这个月才二十八天,心里有点高兴,盼着工资早两天到手,也喘一口气,这口气还是没法喘。我又到哪里去凑六百块钱来?董卉呢,也太不懂事了。”我说:“银行里还有几百块钱,取出来算了。”她说:“那是定期存款,好不容易凑一个整数存下了,又要取出来,我心里怎么舍得?董卉呢,太不懂事了,跟着任志强跑什么跑?”我说:“不就是个生日,世界上每个人每年都有生日呢,你送二百意思一下就算了,管别人他送几百呢。”她说:“我还要留着这张脸做人呢,这么小气。”我说:“这事随你去办,反正是你妈妈。你多送我不心疼,少送我不脸红。”她说:“你这么肩一歪,担子就落下来了。没落到地上,落到我身上了,好轻松!随我去办?那我明天一早去抢银行。要不到你们计财处借它五百,我就是这样办。”我一根指头敲了敲桌子说:“董柳你又来了。”她直望了我说:“你随我办,我这样办你又不肯。你到什么地方借三百块钱来。”我说:“要我去借钱?过生日?我明天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就说我要加班。”她说:“那你到楼下跟我妈妈说去。人一辈子有几次六十大寿?她在你池家也有一年多两年了,你给过保姆费?你不去,你男子汉,你好意思说,你有勇气,你有本事!我跟你过苦日子,我妈跟你过苦日子,我一波也跟你过苦日子,这是什么日子?别人一个个火箭般往上窜,我们老在原地踏步,看样子还要踏到老。我想你池大为是有本事的人,我不怕等,也等这么多年了,你的拿手好戏也该亮出来了,别让我母子白盼一场,还那么揣着?再揣那么几年,我母子陪着你一辈子吹灯了。”我毫无表情望着她,她也不在乎,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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