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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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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在胡扯了。”沃兰德说。
  “是,我继续往下讲,”黑猫回答说,“这不,就救出了这么一幅风景画。别的东西什么都救不出来了,火苗直往我脸上扑。我又跑进库房,救出了这条鲑鱼。跑进厨房,抢出了这件罩衣。我认为,主公,我已经是尽心尽力了,说实话,我不能理解您脸上那种怀疑的表情。”
  “你抢劫的时候,卡罗维夫做了些什么?”沃兰德间。
  “我在帮助消防队员,主公。”卡罗维夫回答,同时指了指撕破的裤子。
  “啊,如果是你帮了他们,那当然就得重建一座新楼了。”
  “会重建的,主公。”卡罗维夫回答说,“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嗯,好吧。那我就只好希望新楼建得比旧楼更好喽!”沃兰德说。
  “会是这样的,主公。”卡罗维夫说。
  “您就相信我的话吧,”黑猫补充说,“我是个真正的预言家。”
  “总之,主公,我们两个回来了,”卡罗维夫报告说,“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沃兰德从小凳上站起身,走到晒台边的柱形护栏前,背对着随从人等,独自默默地望着远方,望了很久。然后,他离开晒台边,走回原处,又坐到小凳上,说:
  “眼下没有什么差遣。你们都尽力完成了你们的事。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们,你们可以去休息。有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到来,最后一场暴风雨,它将最终完成应该完成的一切。然后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太好了,主公。”两名滑稽大王一起回答,随即跑到晒台中央的圆形中心塔楼后面,消失了。
  这时,地平线上正在孕育着沃兰德所预言的那场暴风雨,它已在积聚力量了。西方升起的大片乌云先是遮去半个太阳,接着便把它完全这起来。晒台上顿时觉得凉爽多了。不一会儿,天色便黑了下来。
  从西方袭来的这片黑暗笼罩了整个庞大城市。一座座桥梁、宫殿都不见了。一切都忽然消失,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条火蛇飞速地穿过整个天空,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声震撼了全城。又是一声惊雷,倾盆大雨便接踵而来了。风雨如晦,黑暗中已经分辨不出沃兰德的踪影。
  第三十章 时辰到!时辰到!
  “你知道吗,”玛格丽特说,“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恰好读到描写从地中海袭来的黑暗的那一段……还有高大的神像,啊,那些金色的偶像啊。不知为什么我总想着它们,它们使我不得安宁。我觉得现在也像是就要下雨。你不觉得空气凉爽多了吗?”
  “这一切都很好,很可爱,”大师吸着烟,一边挥手驱散吐出的烟,一边回答,“那些雕像嘛,随它去吧!不过,以后会怎么样,可是渺茫得很啊!”
  他们说这番话的时候,夕阳正在西沉,恰恰是利未·马太来到晒台上,出现在沃兰德面前的时候。地下室的窗子开着。假如此刻有人隔窗往里看看,一定会为这两个人的衣着感到吃惊:玛格丽特光着身子披了件黑斗篷,大师仍然穿着那套病员衣眼。这是因为玛格丽特根本没有衣服可穿——她的衣物用品全在那所独院的小楼上,虽然小楼离这里不远,但现在当然谈不上回那里去取东西的问题;而大师呢,他的衣物虽说都好好地放在柜橱里,好像大师从未离开过这个家。但他根本不想换衣服,他想以此来向玛格丽特表明一种想法:过不了多久,肯定还会发生某种意外的事。不错,他的脸倒是用剃刀刮得精光。自从那个秋夜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刮脸,在精神病院里人们是用电推子给他推掉胡子碴的。
  屋里也显得杂乱无章,而且很难说清为什么会是这样:小地毯上扔着几本原槁,长沙发上也放着些原稿,安乐椅上寓着一本打开的书,小圆桌上却摆着午餐——有几样菜,还有几瓶饮料。这些菜肴和饮料是哪儿来的?玛格丽特和大师谁也不知道。他们醒来时便发现餐桌已经摆好。
  大师和玛格丽特一觉睡到星期六的日暮时分,醒来后都感觉身强力壮,精神抖擞。使他们回忆起昨夜经历的只有一点:两人都觉得左太阳穴有点胀痛。但两人心理上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随便什么人听一听他俩在地下室里的谈话,便会对此深信不疑。不过,他们的谈话却没有一个人听见:这所小院好就好在它经常寂静无人。窗外,椴树和白柳枝头的绿意正一天浓似一天,散发着馥郁的春的气息。阵阵微风把清香送进这地下室里。
  “呸,见鬼!”大师忽然高声说,“这算怎么回事?简直难以设想!”他把烟头在烟缸里描灭,两手抱住头,“喂,我说,你是个聪明人,你也没有疯过,难道你当真相信咱俩昨晚见到了撒旦?”
  “完全相信。”玛格丽特回答。
  “当然,当然,”大师讥诮说,“那就是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发疯,现在咱俩都疯了!夫妻双双发疯!”他举起双手伸向天空,喊道:“不!魔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鬼知道!鬼!鬼!”
  玛格丽特并不回答,一下子倒在长沙发上,摆动着两只赤脚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便大声喊道:
  “哎呀,饶了我吧!哎呀,真受不了!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大师难为情地急忙把长衬裤往上提了提。玛格丽特笑过一阵之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刚才你无意中言中了:魔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且,相信我的话吧,魔鬼还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只见她两眼放光,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跳起舞来,同时大声喊叫着:“我跟魔鬼打上了交道,多么幸福啊!我多么幸福,多么幸福啊!噢,魔鬼呀,魔鬼!我说,亲爱的,您只好同我这女妖精一起生活了!”玛格丽特说着,扑到大师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把热烈的亲吻连连印在他的嘴唇、鼻子和两颊上。她蓬松的头发旋风般在大师身上拂动。大师觉得两腮和前额在她频频的亲吻下像是燃烧了起来。
  “你倒是真的变得有些像魔女了。”他说。
  “我本来就没有否认这一点,”玛格丽特回答说,“我是个魔女,而且我为此感到高兴。”
  “嗯,也好,”大师说,“魔女就魔女吧。非常好,好极了!那么说,是魔鬼从精神病院把我偷出来的!这也很好嘛。就算魔鬼又让我回到了这里……甚至还可以假设别人不会发现我们不在,不会寻找我们。可是,看在一切圣灵的分上,请你说说:咱们今后靠什么生活呢?怎么生活?我这话完全是为你着想啊,真的。”。
  这时小窗外出现了一双圆头皮鞋和两只条纹料西服裤的裤腿。接着,那条裤子在膝盖处弯了下来,一个男人的大屁股挡住了射进屋里的阳光。
  “阿洛伊吉,你在家?”窗外那裤于上面有个声音问道。
  “看,来了吧。”大师说。
  “找阿洛伊吉?”玛格丽特走到小窗前问道,“他昨天被逮捕了。是谁找他?您姓什么?”
  那个屁股和裤腿、皮鞋转眼间都不见了。只听到小院的栅栏门砰的一声关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玛格丽特一头扑到沙发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都流出了眼泪。但是,当她止住笑声时,她的表情骤然变得异常严峻。她从沙发上滑下来,爬到大师膝盖旁,望着他的眼睛,抚摸着他的头发,十分严肃地说:
  “苦了你了,我可怜的人,你受了多少苦啊!这些只有我最清楚!看,你头上已经出现了银丝,嘴角边已经永远地刻上了皱纹。我亲爱的,我唯一的亲人,你什么也别再想了。过去你不得不思考的事太多了,今后让我来替你思考吧!而且,我敢保证,保证一切都会非常好的。”
  “其实,我现在并不害怕什么,玛格。”大师突然这样回答她,并且抬起头来。她觉得他现在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从前他描写那些未曾目睹、但却深信不疑的事件时就是这个样子。“我不害怕,是因为我什么都已经体验过。人们对我极尽了恐吓之能事,如今他们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吓住我了。但是,玛格,我可怜你,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总是对你讲同样的话。你清醒清醒吧!为什么要跟一个有病的乞丐呆在一起,毁掉自己的一生呢?你回去吧!我为你难过,所以我才这么说的。”
  “啊,你呀,你呀,”玛格丽特连连摇晃着她蓬松的头发低声说,“唉,你呀,你这个缺乏信念的不幸的人呀!为了你,昨晚我赤身裸体地奔忙劳碌了整整一夜,我失去了原有的本性,获得了新的素质,我曾经一连几个月独自呆在小黑屋里冥思苦想着那唯一的一件事——想着降临到耶路撒冷上空的暴风雨,我哭红了眼睛,哭干了眼泪。可足现在,当幸福降临到我身上的时候,你却要赶我走?嗯,好吧,我可以走,我走,不过,你要记住:你是一个残酷的人!他们毁了你的心灵,使你的心灵空虚了!”
  一阵痛苦的柔情涌上大师心头,于是他不知怎么竟把脸埋在玛格丽特的头发里放声痛哭起来。玛格丽特颤抖的手指在大师的鬓角跳动着,她一边哭,一边讷讷地说:
  “是啊,看这银丝,这银丝!我是眼看着严霜染白了这颗头颅的!啊,我的这颗、我的这颗饱经忧患、备受熬煎的头颅啊!看,你这双眼睛成了什么样子!眼睛里空无一物……而你的肩上,肩上却有沉重的负担……他们摧残了你!把你毁了……”玛格丽特抽抽搭搭地哭着,她的话越来越没有条理了。
  大师擦了擦眼泪,把玛格丽特从地上扶起来,自己也站起来,坚定地说:
  “好啦,玛格!你使我感到惭愧。今后我永远不再这样没有志气了,也永不再提这个问题。你放心吧!我明白,你我都是被自己心灵的疾病害苦了,而且,这病说不定还是我传染给你的……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两个就一起来承受它吧。”
  玛格丽特把嘴唇凑到大师耳边小声说:
  “我可以凭你的生命向你保证,以你构思出的那个占星家的儿子①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①指本丢·彼拉多,即大师倾注全部心血所构思的小说中的主要人物。
  “嗯,好啦,好啦。”大师回答她。他笑了笑,又说:“自然喽,当人们像你我这样被剥夺掉一切的时候,就该求助于阴曹地府的力量了!嗯,行啊,求助于阴曹地府我也同意。”
  “你看,你看,现在你又和从前一样了,你在笑,”玛格丽特说,“不过,叫你那些文绉绉的字眼儿见鬼去吧!什么阴曹不阴曹,地府不地府的,不全都一样吗?我可是饿了。”
  她拉着大师的手来到餐桌旁。
  “我有点不大相信,这桌饭菜不会马上钻进地缝,或者从窗户飞走吧?”大师说。他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了。
  “不会飞走的!”
  恰恰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祝阖家平安!”
  大师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而已经习惯于不寻常事件的玛格丽特却大声喊道:
  “这是阿扎泽勒!啊,真好,多好啊!”她随即对大师耳语说:“你看,看,他们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她跑去开门。
  “你倒是把衣襟掩好啊!”大师冲着她的后影喊了一声。
  “我才不管这些呢。”已经跑到小走廊的玛格丽特回答说。
  阿扎泽勒走进来,向大师点头致意,向他问好,一只斜眼对着他闪闪发光。玛格丽特在一旁高兴地大声说:
  “啊,我真高兴!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不过,阿扎泽勒,请原谅我这个样子,连衣服也没穿!”
  来客请她不必在意,并告诉她:他不仅见过赤条条的女人,而且还见过连皮都剥光了的女人呢。阿扎泽勒先把一个黑缎子小包放在火炉旁边的角落里,便兴冲冲地在桌旁坐下来。
  玛格丽特给客人斟上一杯白兰地,阿扎泽勒高高兴兴地一饮而尽。大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时而在桌子下面用右手偷偷掐一下自己的左手。①其实,大师多余这样做,掐也没有用,来客并没有融化在空气中,眼前这个棕红头发的矮个子男人身上并没有任何可怕的地方,只不过眼珠上有块白翳。但眼里有白翳的人也常见,这跟魔法毫无关系。不过,他的穿着倒有些不大一般,穿的像件僧侣长袍,又像件斗篷。可是,如果平心静气地想想,这也是常有的事,客人喝白兰地也像一切好人一样,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并不吃菜。他这一杯酒喝下去,倒使大师的头脑里嗡嗡响起来。
  ①掐一下试试痛不痛,以此来判断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自己是否在做梦。
  大师暗自思忖:“看来,玛格丽特说得对!坐在我面前的当然是撒B的使者。其实,我自己不久前,就在前天夜里,还向诗人伊万证明过他在牧首湖畔遇见的就是撒旦,怎么现在反倒怕起这种想法来,想到什么催眠术、幻觉上去了呢。哪里来的什么催眠术!”
  大师认真地观察起阿扎泽勒来,他觉得阿扎泽勒的眼睛里含着某种不大自然的东西,好像他心里有某种想法暂时还不打算说出来。大师暗想:“他这绝非一般的拜访,一定是受命而来的。”
  大师的观察力果然十分敏锐。
  客人喝下了第三杯白兰地,看来三杯酒对他并没有起任何作用。但这时客人终于开脏了:
  “嘿,见鬼,这所地下室还是挺舒适的嘛!不过,就是有一个问题:在这儿,在这地下室里,能干些什么呢?”
  “我也正这么说呢。”大师笑了笑说。
  “阿扎泽勒,您为什么来扰乱我的安宁?”玛格丽特问道,“我们总能过得去的!”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阿扎泽勒急忙说,“我连想都没想过要来扰乱您的安宁。我也是想说,总能过得去的呀。噢,对了!我差点忘了:主公让我向二位转达他的问候,还叫我转达他的邀请,请二位陪他一起作一次小小的郊游,当然,如果您二位愿意的话。您二位对此有什么想法?”
  玛格丽特在桌子下面用脚碰了大师一下。
  “乐于奉陪。”大师急忙回答,一边审视着阿扎泽勒的脸。阿扎泽勒则继续说:
  “我们指望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也不会拒绝吧?”
  “我更不会拒绝了。”玛格丽特说,她的脚又在桌下碰了一下大师的脚。
  “太好啦!”阿扎泽勒大声说,“我就欢喜这个痛快劲儿!三言两语,成啦!可不像上次在亚历山德罗夫公园那样。”
  “哎,您就别再提那档于事啦,阿扎泽勒!我当时糊涂嘛!不过,也难怪我,谁也不是天天都能遇见魔鬼的呀!”
  “那还用说!”阿扎泽勒也表示同意,“如果能天天遇见,那倒有意思了!”
  “我自己也喜欢痛快,”玛格丽特激动地说,“喜欢痛快,也喜欢赤裸裸的。就像打毛瑟枪一样,一下子——得!噢,对了,他的枪法好极啦,”玛格丽特转身对大师说,“把一张扑克牌黑桃七放在枕头下面,他能够任选其中一个花打……”玛格丽特的眼睛熠熠发光,她已经有些醉意了。
  “瞧,我又忘了,”阿扎泽勒一拍脑门,叫了一声,“看来我是累糊涂了!主公还让我给您捎来点礼物呢?”他专门对着大师说,“是一瓶葡萄酒。请您注意,这就是犹太总督喝的那种法隆葡萄酒。”
  很自然,这样的珍品引起了玛格丽特和大师的极大兴趣。阿扎泽勒打开黑缎子小包,取出一个完全潮湿长了霉的瓦罐。三个人打开罐子闻了闻,把酒斟到玻璃杯里,举起杯于对着窗外即将逝去的、暴风雨前的阳光照了照。透过酒杯,他们觉得一切都染成了血红色。
  “为沃兰德的健康干杯!”玛格丽特举杯高声说。
  三个人同时把酒杯送到唇边,各喝了一大口。大师觉得眼前那暴风雨前的阳光开始熄灭了,他感到呼吸困难起来,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他还看到玛格丽特的脸色变得像死灰一般,她刚想向大师伸出软绵绵的双手,她的脑袋便一下子耷拉在桌上,整个身子随即瘫倒在地板上。
  “下毒犯!”大师还来得及喊了最后一声。他想抓起桌上的刀子向阿扎泽勒刺去,但他的手无力地从台布上滑下去,他觉得地下室里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接着便完全消失了。他仰面倒下去,太阳穴碰在写字台角上,划破了一块皮。
  等到两个被毒死的人完全消停下来,阿扎泽勒开始了他的下一步行动。他首先飞出窗去,瞬息间便来到了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原先住的那座独院儿。一向办事认真而准确的阿扎泽勒想检查一下,需要完成的事是否全部完成了。结果,一切都完成得很好。他看到:那个等待着丈夫归来的忧郁的妇女,从她的卧室走出来,突然脸色发青,手捂住心脏部位,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娜塔莎!谁也行,快……来一下!”她倒在客厅的地上,没有走到闩房。
  “一切都完成得很好。”阿扎泽勒自言自语说。他转瞬间回到了被毒死的一对情人身边。玛格丽特趴在地上,脸埋在小地毯中。阿扎泽勒用他的铁臂像拿玩具娃娃似地轻轻给她翻了个身,盯着她的脸看起来。眼看着这张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尽管是在暴风雨前的昏暗光线下,还是看得很清楚:那种暂时的、魔女特有的斜眼、魔鬼的残忍和桀骜不驯的神情,统统从她脸上消失,这张脸上又显出生气,变得温柔、可爱了。刚才还猛兽般地龇着牙的嘴,现在是一张痛苦地张开的女子的嘴了。于是,阿扎泽勒掰开她的洁白的牙齿,取过刚才那瓶酒,往她的嘴里滴了几滴。玛格丽特哎哟一声,叹了口气,不用阿扎泽勒搀扶,便自己慢慢坐了起来,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阿扎泽勒,为什么这么干?你干了些什么呀?”
  这时,她看到了躺在旁边的大师,打了一个冷战,轻声说:
  “这我可绝没有想到……杀人犯!”
  “哎呀,不是!不是呀!”阿扎泽勒回答说,“他马上就会起来的。哎呀,您怎么这么神经质!”
  棕红头发的魔鬼的声音是那么诚挚可信,所以玛格丽特马上就相信了他的话。她跳起来,感到自己精力充沛,动作轻捷,她帮着给躺在地上的大师也喝了一点酒。大师睁开眼,用忧郁的目光看了一眼,又恶狠狠地说出了刚才最后那句话:
  “下毒犯,……”
  “哎呀!侮辱成了对做好事的通常的报酬。”阿扎泽勒说,“难道您是瞎子?快快省悟过来吧!”
  大师站起身,用生气盎然、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问道:
  “这新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阿扎泽勒回答说,“你们二位的时辰已到。没有听见雷声隆隆,暴风雨即将来临吗?天色已经黑了。骏马已在急不可耐地嘶鸣咆哮,这座小院已在颤抖。快些告别你们的地下室吧,快告别吧!”
  “噢,我明白了,”大师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您把我们杀死了,我们现在已经死去。啊,这太英明了!太及时了!现在我全明白了。”
  “哎呀,对不起,”阿扎泽勒回答说,“这话难道会是出自您的口中?要知道,您这位好友是把您称为大师的呀!您自己现在还在思考!怎么会是死了呢?难道仅仅为了把自己当作活人,就一定得穿着衬衫和住院患者的裤子呆在这阴暗的地下室里?这岂不是太可笑!”
  “您的话;我全明白!”大师高声说,“不必多说了!您的话千真万确!”
  “伟大的沃兰德!”玛格丽特也随声附和说,“伟大的沃兰德!他想出来的主意比我的好多了!不过,可一定要带上那部小说,那部小说,”她对大师喊道,“不管飞到哪里,你可要随身带上那部小说呀!”
  “没有必要,”大师回答说,“我能把它全背诵下来。”
  “那书里的……书里的每一个字你都不会忘掉?”玛格丽特问道,她偎倚在她的情人身旁,替他擦去鬓角上的血。
  “不必担心!如今我是什么都不会忘记了,永远不会忘记!”大师回答。
  “那么,用火吧!”阿扎泽勒高声说,“一切从火开始,让我们也用火来结束这一切。”
  “用火!”玛格丽特用可怕的声音呼喊。地下室的小窗户吧喀响一声,一阵狂风把窗帘吹到旁边,半空中传来一声短暂而明快的霹雳。阿扎泽勒把一只胳膊伸进壁炉,掏出一根冒着烟的木棍,点着了桌上的台布,又点着了沙发上的一沓旧报纸、窗台上的原稿和窗帘。已经为即将开始的驰骋所陶醉的大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把书页弄散,扔到燃烧着的桌布上,那书立即吐出欢快的火舌。
  “燃烧吧,过去的生活,化为灰烬吧!”
  “化为灰烬吧,我的苦难!”玛格丽特也喊道。
  整个房间像是在许多紫红色火柱中摇动。三个人跑出房门,顺石阶走出地下室。来到院里,他们一眼便看见房东的老回娘呆坐在地上,身旁乱扔着一些土豆和几小把葱。老厨娘的惊愕是不难理解的:院里板棚旁边有三匹乌黑的骏马在打着响鼻,嘶叫着,浑身抖动,马蹄把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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