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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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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从左右向他俯过身来,于是他又操着纯正的俄语讲起话来(完才晓得,他的外国腔调怎么会时有时无):
“是这么回事……”教授先鬼头鬼脑地四下瞟了几眼,这才低声细语地说,“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一直在场。在凉台上我就站在本丢·彼拉多身旁,他在花园里同大祭司该亚法谈话时我也在场,我还登上了那个石筑坛台。只是我没有公开露面,是所谓的微服私访,所以,恳请二位对任何人都不要透露出去,绝对保密!……嘘!”
三个人又都不做声了。柏辽兹的脸变得煞白。过了好一阵,他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您……您在莫斯科多长时间啦?”
“我是刚刚到达!”教授急忙回答。这时两位朋友才想起正视一下教授的眼睛。他们发现:此人左眼珠呈嫩绿色,看上去疯狂而毫无理智,右眼珠漆黑,却又显得那么空虚、死寂。
心慌意乱的柏辽兹稍稍定了定神,暗想:“怪不得嘛,这就全都可以解释通了!原来是从国外来了个疯德国人,或者就是刚刚在这湖畔犯疯病的。准是这么回事!”
不错,确实可以解释通了:什么陪同已故哲人康德共进早餐的胡诌,什么葵花子油和安奴什卡之类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关于脑袋要被切掉的预言,等等,全都可以解释清楚了——这位教授是个疯子。
柏辽兹立即想好了自己的措置方案。他向后一仰身,靠在长椅背上,从教授背后朝无家汉挤了挤眼,表示:咱们可不能戗着他说。但是,早已六神无主的诗人没有明白他这个暗号。
“对,对,对!”柏辽兹故作激动地说,“这倒也有可能!无论是本丢·彼拉多,还是那凉台上的情况以及诸如此类的事,都很有可能……请问,您是只身来此地的,还是同夫人一起?”
“一个人。孤身一人。我总是独来独往的。”教授的话音里透着凄凉。
“那您的行李放在哪儿啦,教授?”柏辽兹委婉地探询着,“是放在大都会饭店了吗?您在哪里下榻?”
“我吗?没有在哪里。”疯德国人回答。他那只绿眼睛怅惘地、怪模怪样地望着湖面,目光徘徊不定。
“怎么?那……您打算住在哪儿吁?”
“在您家里呗!”疯子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放肆,说着还冲柏辽兹挤了挤眼。
“我……我当然非常欢迎,”柏辽兹哪嘟哝哝地说,“不过,说实话,您在寒舍一定会感到不方便……大都会饭店的房间很舒适,那是高级宾馆……”
这时疯人忽然把脸转向诗人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笑嘻嘻地问道:
“那么,您说,魔鬼也不存在?”
“魔鬼也不存在……”
“你别戗着他说!”柏辽兹急忙又从教授背后对诗人挤眉弄眼,只动着嘴唇轻轻地提醒他说。
但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被眼前这荒唐事弄得头昏脑涨,反而大声喊起来,而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根本没有什么魔鬼!您别发神经好不!这简直是活受罪!”
疯人一听,纵声大笑起来,连身旁椴树枝头的麻雀都给他的笑声呼飞了。
“哎呀,这才真叫有趣!”教授一边狂笑不止,一边说,“你们这里是怎么搞的?不论提起什么,一概没有!”忽然,他不笑了,而目,像精神病人常有的情况一样,从狂笑立即转向另一极端——大为震怒。他声色俱厉地问道:“那,照这么说,真是没有喽?”
“请您息怒,教授,请息怒,请息怒,”柏辽兹喃喃地说,生怕刺激病人,“请您和无家汉同志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得先到路口去一趟,得去打个电话。回头您想到哪里去住,我们两人送您去。您对本市还不熟悉嘛……”
柏辽兹的对策应该说是正确的——赶紧到就近的自动电话亭给外事局挂电话,通知他们:现在有位国外来的顾问呆在牧首湖畔,显然处于精神失常状态,所以,必须立即采取措施,不然怕要闹出点小小麻烦来。
“挂电话?嗯,好,去挂吧,”精神病人同意了,语气有些感伤,忽然,他又急切地请求柏辽兹,“不过,临别前,我还是想恳求您一件事:您哪怕只相信魔鬼的存在也好嘛!我对您就不再有更多的请求了。您要知道,这是有第七项论证可以证实的,是最可靠的证明!它马上就会摆到您面前。”
“好吧,好吧,”柏辽兹敷衍着,虚情假意地笑了笑,急匆匆朝牧首湖公园的一个出口走去,那个出口正对着铠甲大街的耶莫拉耶夫胡同口。临走前他又对诗人挤了挤眼,而诗人想到自己不得不留下来看着这个疯德国人,自然感到很沮丧。
教授的疯病这时却霍然而愈。只见他容光焕发,望着离去的柏辽兹的背影大声喊道: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
柏辽兹打了个寒战,转回身来。同时他暗自安慰自己:这家伙大概也是从什么报刊上知道我的名字和父名的。而教授这时正把两手放在嘴边捧成喇叭形,继续朝他喊:
“您要不要我吩咐人往基辅给您姑父拍封电报去?”
柏辽兹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这疯子怎么知道我有个姑父在基辅市?这肯定没有在任何报刊上登过呀!且慢,莫非还是无家汉的想法对?那么他那些证件都是伪造的?哎呀,这家伙真怪!我得去打电话,打电话!马上去!很快就能查清他!
于是,柏辽兹什么也不再听了,径直朝前快步走去。
这时,就在去铠甲大街的公园出口附近,有个人从长椅上站起来转向柏辽兹。这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夕阳的斜晖中由闷热的空气凝聚成的那个人。但现在他不再浑身透明,而是个血肉之躯的常人了。虽说已经暮色昏黄,柏辽兹还是看清了他:两撇鸡翎似的小胡子,两只含着嘲讽和醉意的小眼睛,瘦小的方格西服裤提得老高,连脚上那双肮脏的白袜都露了出来。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不由得倒退一步,但立即稳住了神,心想:这不过是个荒谬的巧合而已,再说,现在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这位公民,您是要找那个旋转栅栏门吧?”穿方格裤的家伙用破锣般的声音问道,“请往这边走!一直走,就到您要去的地方了。按理说,给您指了路,得跟您讨二两酒吃……我这唱诗班的前指挥……也好保养保养嘛!”那家伙拿腔作势地说着,随手一把扯下头上的大檐骑手帽,讨钱似地往旁边一伸。
这个当过唱诗班指挥的乞丐显然在胡说八道,柏辽兹没有去理会他,大步流星来到转门前,一只手扶住栅栏,推了一下,刚要朝门外的铁轨那儿迈步,突然觉得有红白两道光迎面射来:一盏大玻璃灯上的几个红字闯入了他的眼帘:“小心电车!”
这时恰好有一辆有轨电车飞快地开过来,它刚刚开出耶莫拉耶夫胡同的新线,拐上铠甲大街。转过弯开上直路之后,它突然亮起车厢的灯,吼叫一声,加快了速度。
柏辽兹所站的位置虽说并无危险,但一向为人谨慎的他还是决定退到栅栏门里面去。他倒换了一下扶着转门的手,往回退了一步。这时,他的手一滑,从转门上滑了下来,同时一只脚像踩在冰块上似的向外溜去,顺着倾斜的鹅卵石路面溜向电车轨道,接着,另一条腿也站不住了,整个身子滑到了轨道中。
柏辽兹竭力想要抓住件什么东西,所以便仰面朝天摔倒了,后脑勺撞在石路面上。他还来得及看了一眼高悬中天的、已染成金黄色的满月,不过此刻他已判断不出月亮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了。他还来得及侧过身子,并在同一瞬间疯狂地把两腿向小腹收拢;侧过身后,他清楚地看到:一张煞白煞白的女司机的脸和她那鲜红的头巾①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他冲来。柏辽兹并没有喊叫,但他周围的整个街道上却响起一片绝望的妇女的尖叫声。女司机猛扯电闸,车厢一头扎到地上,又跳动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阵轰隆隆、哗啦啦的玻璃破碎声。这时,柏辽兹的脑海里仿佛有人拼命喊了一声“难道真是?……”他觉得,圆圆的月亮又闪现了一下,但在这最后一闪的同时它变成了碎片,然后便是一片漆黑了。
①苏联二三十年代的女共青团员和积极分子喜欢包大红头巾。
电车车厢遮住了柏辽兹的身体,在这同一瞬间,牧首湖公园外的林阴路旁,一件黑乎乎的圆东西被抛到倾斜的鹅卵石路面上,随即从斜坡上滚下来,一跳一跳地顺着铠甲大街的石路面滚下去。
这就是被电车车轮切掉的柏辽兹的头。
第四章 追捕
妇女们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平息了,刺耳的警笛声也消失了。两辆救护车已经开走:一辆载着无头尸身和切下的人头开往停尸房,另一辆送走被玻璃扎伤的漂亮女司机。穿白罩衣的清洁工扫掉了地上的碎玻璃,往血泊处撒上些细沙子。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没跑到栅栏转门就倒在路旁的长椅上,一直躺在那里。
他几次想站起来,但两条腿不听使唤,像是瘫痪了。
原来诗人一听到街上有女人喊叫便急忙朝栅栏门跑去,恰好目睹了人头在石头道上滚动的情景。他吓得瘫倒在长椅上,咬住自己的手,甚全咬出了血。这时他当然已经完全忘了那个疯德国人,脑于里只在思考一个问题:柏辽兹刚才还同他交谈,转眼间身首异处。这怎么可能呢?
情绪激动的行人们大声议论着从诗人身旁走过,但诗人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是,不料有两位迎面走来的妇女恰好和诗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个没戴头巾的尖鼻子妇女像是正冲着诗人耳朵似地对另一位妇女说:
“都怪安奴什卡,就是住在我们花园街的那个安奴什卡!是她干的好事!她在副食商店买了一瓶葵花子油,撞在转门上打碎了油瓶,把自己好好一条裙子也给弄脏了……她还骂街呢,骂了半天!刚才那个人,真可怜,准是踩在油上滑了一跤,滑到电车道上去了……”
妇女们在旁边大声嚷嚷着,但诗人乱糟糟的脑子里起初只清晰地印下了一个名字——安奴什卡……
“安奴什卡……安奴什卡?……”诗人自言自语着,惊慌地四下看了看,“慢着,怎么回事?
紧接着,葵花子油和安奴什卡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连在了一起,然后,又不知为什么浮现出了“本丢·彼拉多”。诗人驱走彼拉多,想尽量顺着“安奴什卡”这条线理出个头绪,并很快理了出来:它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了疯教授。
对呀!他本来就说过安奴什卡已经洒了葵花子油,所以会议开不成了。瞧,会议果然开不成了;还有,他不是直截了当地说过柏辽兹将被一个女子切下脑袋吗?对,对,对!那辆有轨电车的司机不就是个妇女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神秘顾问早已确切地预见到柏辽兹惨死的全幅景象,这一点毫无怀疑的余地。于是,有两种想法钻入诗人头脑:第一,那顾问根本不疯不癫!全是装蒜!第二,这一切会不会是他暗中安排的?
“不过,请问,他怎样安排的呢?!”
“噢,这不要紧!一定能查清楚!”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勉强从长椅上爬起来,立即朝回跑去,跑向刚才同教授谈话的地方。所幸的是那人还没有走掉。
这时铠甲街上已亮起路灯,金黄色的满月也已升到牧首湖公园的上空。月光本来是容易引起错觉的,在月光下诗人看到:教授还站在原地,但腋下夹着的仿佛不是那根手杖,而是一把长剑。
另外,在刚才伊万自己坐的那个位置上,这时坐着另一个人,这就是那个穿方格衣服的骗子,前唱诗班指挥。现在他戴上了一副显然并不需要的夹鼻眼镜,眼镜的一个镜片已经失落,仅存的镜片上还有裂璺。因此,这个人的样子现在比他指使柏辽兹走上电车道时更加令人讨厌。
伊万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他悄悄地走到教授跟前,又仔细窥视了一下对方的表情。他确信:这张脸上没有任何疯癫的迹象,原来也不曾有过。
“快说实话吧,你是什么人?”伊万用喑哑的声音问道。
外国教授皱起眉头,像是初次见面似地瞧了伊万一眼,快快不快地说:
“我不明白的……俄语讲话……”
“这位先生不懂俄语!”坐在长椅上的唱诗班前指挥从旁插嘴,尽管并没有人请他解释。
“别装模作样!”伊万厉声说,同时又感到心里一阵发冷,“你刚才讲俄语讲得很流利嘛!你不是德国人,也不是什么教授!你是杀人凶手,特务!快交出你的证件来!”伊万愤怒地喊叫着。
神秘教授厌恶地撇了撇他那原本就歪斜的嘴,耸了耸肩膀。
“我说,公民!”讨厌的唱诗班指挥又插嘴了,“您干吗找外国游客的麻烦?您会受到严厉追究的!”这时,可疑的教授露出傲慢的神色转身离开伊万,朝前走去。
伊万顿时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对唱诗班指挥说:
“喂,公民,快帮我抓住这个罪犯!您有义务帮助我!”
指挥立即精神倍增,从长椅上跳起来,大声嚷道:
“哪个罪犯?在哪儿?外国罪犯?”前指挥快活地眨巴着两只小眼睛问道,“是这家伙吗?要是罪犯,咱们得赶紧喊人来啊,不然他会跑掉!来,咱俩一齐喊!一齐喊!”指挥说着便张开了大嘴。
茫然不知所措的伊万不由得听从了前指挥的话,扯开嗓子喊了声:“来人啊!”但前指挥原是骗人的,他只是张张嘴,并没有喊出声。
伊万孤零零地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结果,只是把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吓跑了。他还听到她们说了声“醉鬼!”
“噢,原来你跟他是同伙?!”伊万愤怒地嚷道,“你干吗耍弄我?快躲开!”
伊万往右冲去,指挥也往右一闪身,伊万想从左边跑过去,那坏蛋又故意往左边闪。
“你成心跟我捣乱?”伊万气急败坏地嚷道,“我把你也揪到民警局去!”
伊万伸手去揪那坏蛋的衣袖,但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抓着。唱诗班指挥忽然无影无踪了。
伊万“啊”了一声,抬眼往远处一望,看见那个来历不明的外国教授已经走到公园出口,即将进入牧首胡同,而且他不是一个人——形迹可疑的唱诗班指挥也同他走在一起。更加奇怪的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大公猫,也加入了他们一伙。那公猫足有一口骟猪大,全身像烟子或老鸦一样黑,嘴角上生着两撇骑兵式的小胡子,一副完全无所畏惧的神气。他们三个一起走进了牧首胡同,而且那黑猫是后腿直立行走的。
伊万毫不犹豫地尾随几个坏蛋追去,但他立刻意识到:很难追上他们。
这一伙转眼穿过了牧首胡同,来到斯皮里多诺夫卡街。不论伊万怎样加快脚步,同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丝毫不见缩短。当诗人在不知不觉中穿过僻静的斯皮里多诺夫卡街,来到尼基塔门时,情况进一步恶化了:这里行人很多,熙熙攘攘,伊万冲撞着行人,不住地挨骂,而那三个家伙却又采取了盗贼惯用的手法——分头逃跑了。
唱诗班指挥敏捷地跳上一辆驶往阿尔巴特广场的公共汽车溜走了。伊万眼看已丢掉一个,便一心去追赶黑猫。他看见那怪猫走到“A”路①电车站,在站上的第一节车厢门前蛮横地把一位妇女挤到一旁。那妇女刚一喊叫,公猫已经登上踏板,抓住了门旁扶手。它甚至还从打开的小窗伸进爪子去,想把一枚十戈比银币递给售票员。
①当时莫斯科市内除“A”路、“B”路电车外,另有1路、2路电车。
公猫的这一着使刚刚追到拐角处食品店前的伊万站在原地惊呆了。更加使他吃惊的是女售票员的举动:她看见有只黑猫想钻进电车,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地大喊:
“猫不许上车!不许带猫上车!去!去!不然我要叫警察啦!”
可是,不论售票员,还是车上的乘客,却都没有对问题的实质感到奇怪:猫上电车并不足为奇,问题在于猫还想买票!
看来,这只黑猫不仅有支付能力,而且还很守纪律:售票员对它一喊,它便不再往车里挤了,乖乖地跳下了踏板。它蹲在站台上,前爪抓着一枚银币抹起小胡子来。但是,售票员一拉信号绳,电车刚刚开动,它便又采取了行动:像所有被赶下电车而又非要坐这趟车走不可的人一样,它放过两节车厢之后,一纵身跳上了末节车厢尾部的横杠,前爪抓住伸出车外的橡皮管,随车向前驶去,这样还可以省下一个银币。
伊万只顾盯着看这只下流的黑猫,险些把最主要的人物——外国教授丢掉。幸而那家伙还没有来得及溜掉:伊万望见了他那顶灰色无檐帽正在尼基塔大街,即现在改名为赫尔岑大街的街口处晃动。尽管伊万转眼间便赶到了赫尔岑大街,但他并没有追上那人。伊万先是大步流星地走,随后干脆推操着行人小跑起来,但是他与教授的距离却一厘米也不见缩短。
伊万十分沮丧,但同时也暗自对自己竞能以这样超自然的速度追赶感到惊奇:不到二十秒钟的工夫他已经跑过尼基塔门来到了灯火辉煌的阿尔巴特广场,几秒钟后又出现在一条灯光昏暗、人行道已经倾斜的古老的小街上。他在这里不慎跌了一跤,磕破了膝盖。他急忙爬起来,又跑进一条灯光明亮的大道——克罗波特金大街,然后经过一条胡同和奥斯托任卡广场,又追进一条凄凉、肮脏、灯光昏暗的小巷。只是到了这里,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才彻底丢掉了他极力追赶的那个人——教授完全无影无踪了。
伊万心里很着急,但这时间并不长,因为他忽然觉得教授必定是躲进了附近的第十三号楼,而且还肯定是藏到楼中第47号住宅里去了。
于是伊万闯进大门,飞步跑上二层,立即找到了第47号,并急促地按了按电铃。没等多久便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来给伊万开了门,她什么也没有问,开开门便走开了。
这套房子的前室很大,年久变黑的高高的天花板下亮着一盏小电灯,光线昏暗,显得极其冷清,像是这里久已无人照管了。墙上挂着一辆没有轮胎的自行车,墙角放着一只包了铁皮的大木箱,衣架上方的横板上摆着一顶冬季棉帽,帽子的两只长护耳耷拉下来。有一间屋子里开着收音机,一个洪亮的男声正愤怒地喊叫,像是在朗诵诗。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在这陌生的环境中丝毫没有犹豫。他径直冲进走廊,并断定“那家伙当然是躲进了浴室”。走廊里很黑。他摸着墙走了几步,看到一扇门下面透出一线微弱的光。他摸到门把手,悄悄地把门一拉。门上的挂钩脱落了——这里恰恰是浴室。伊万暗自庆幸自己很走运。
但是,可惜他的运气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种!门一开,他立即感到一阵湿热的空气迎面扑来;借着热水器下阴燃的炭火光,他看到室内墙上挂着两个大洗衣盆,地上有一个大浴缸,浴缸的搪瓷剥落,露出一块块黑得可怕的斑点。浴缸里站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全身都是肥皂沫,手里拿着擦澡用的擦子。那女人觑着近视眼朝闯进来的伊万扫了一眼。显然由于光线太暗她认错了人,只听她十分快活地娇里娇气地说:
“基留什卡①!别胡闹!你发疯了?……费奥多尔·伊万内奇马上会回来的!快走开!”说着,拿擦澡擦子朝伊万这边一挥。
①男名基里尔的爱称和昵称。
她显然是看错人了。这误会当然该怪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但他并不想道歉,反而大声骂了一句:“哎呀,这个偷汉子的骚货!……”随后他不知怎么又走进了厨房。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昏暗中他看到炉台下整齐地放着十来个没点火的煤油炉。月光透过常年不擦的肮脏玻璃窗,微微照亮一个布满蛛网的角落,角落里挂着个久已被人遗忘、落满灰尘的圣像神龛,神龛后面露出一对婚礼用的大花蜡烛。神龛下面还挂着一张用别针别住的小一些的纸圣像。
谁也说不清伊万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从神龛后偷出一枝蜡烛,摘下了那张纸圣像,拿着这些东西从后门离开了那所不知是谁家的住房,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什么。想到刚才浴室里的所见所闻,他未免有些难为情,但又不由得暗自猜想:那个不要脸的基留什卡究竟是谁,那顶讨厌的带长护耳的棉帽是不是基留什卡的?
伊万又走进一条空荡荡的僻静小巷,四下张望着寻找逃跑者,但并没有发现。于是他十分自信地自言自语说:
“嗯,没错儿,他准在莫斯科河河边!去那儿!”
看来,应该问问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他为什么坚信外国教授会在莫斯科河河畔,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但糟糕的是此时此地没有人能向他提出这个问题——这该死的胡同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一会儿,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已经出现在莫斯科河河湾处花岗石护堤的台阶上了。
伊万脱下衣服,看见就近恰好有个和颜悦色的留着大胡子的人正在吸自卷纸烟,身旁放着一件破旧的托尔斯泰式白布短衫和一双解开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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