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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号当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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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医生凌空横躺老板跟前,一把巨型电锯正电源充足地起劲通着电流、尖齿以高速狂转,三秒之内就会贴近男人的左边大腿上方。
  将切未切,这情景实在是整个过程中最恐怖的。
  老板不想看,他走到椅背之后,背着这进行中的切割。
  电锯触碰医生的大腿,血肉四溅,电锯力度极猛,于是血肉便一小块一小块地各散东西,飞溅到沙发上,书桌边沿,甚至是孙卓的裙子上。
  “天!”她低呼,捂住了半张着的嘴。孙卓也觉得这情境呕心,但是她知道,如果要长留在这里,再恶心的事也会发生。
  是的,她喜欢这里。
  倘若一天,她厌倦了名与利,她便想生活在这里,与老板一起打理这家当铺,到时候,她要求长生不老,就如那个阿精一样吧!她相信,她会做得比她更好。
  整条腿被切割下来,分割的缺口血不断的泻下。老板转脸望向远凌空横躺的男人一眼,血便止住了,而四散的肉碎也消失在地上各方,书房内的血渍,亦像被太阳蒸发的沙漠水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板伸出手,那条属于当铺的腿便被吸纳过去,而失掉一条腿的男人,影像也渐次隐没在这空间。他归去原本而来的世界。
  抱住腿的老板,这样告诉孙卓:“这就是典当物。”然后他带着典当物走到地牢中。
  孙卓留在书房守候,她明白这种规矩,她只是名帮手,更正确的是,她是名客人,有些地方地总不能走去。
  孙卓就是这样子介入老板的当铺,她为他做个伴,日子安宁惬意。
  老板问她:“我给你世间的一切,你可是感到满意?”
  孙卓回答:“好得超乎所料。”
  老板说:“你可是得到幸福了?”
  孙卓说:“是的。”她的眼眸内,有星星在闪,是的,她感到幸福。
  她取笑他:“三番四次,你也要确定我是否得到幸稿。”
  老板的表情倒是认真:“这是整件事的最终意义。”
  孙卓把脸伏到自己的手臂上,她为了有人如此关怀她的幸福而感到好运。
  老板望着窗外,而她望着老板的背影。对了,这何尝不是幸福?
  在尘世间,孙卓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拒绝来势汹汹的追求者。
  世界首富,国家政要,世上最有钱最有权力的人,都来向孙卓试探、问候、约会。像古时的女皇那样,她接见他们,研究他们,然而最终就是,拒绝他们。
  从前,年轻一点,追求者多是巨富的儿子,但今天,追求者占了大部分是巨富本人了。
  坐在他们的游艇中;埋葬在金钱、繁华与甜言蜜语中;在繁星点点与香槟的泡沫星光中……孙卓感受到的是一种与自己毫无关连的善意、美意、暖意。
  心灵,是不相连的。
  只有老板,才能直达她的心坎,他们熟知对方,清楚对方,他们是心灵上的友伴。
  一直有人确认孙卓身边有一个男人,很多人见过,他风度翩翩,有着沉郁的魅力。只是,没有人能提供证据,没有人提得出他的背景和身份。
  这种传闻,令孙卓的人生更富戏剧性。她是名女神,可望而不可及,不是一般人能染指。她与她的私生活,都深不可测。
  一般人可以做的是,只有膜拜。
  有一回,孙卓应邀到传媒大亨的派对做贵宾,那个派对布置得如摩洛哥王朝,纱幔处处,飘扬的幕幔中,到处是酒与肉,一伸手一提腿,便有下人送上来。
  孙卓与其他宾客一同喝得醉醺醺,她边笑边软软躺到贵妃床中,传媒大亨抱住她的腰肢,凝视她的美貌,禁不住,他就对她说:“为了你,我下半生什么也可以不要,只要你一声吩咐,我就去做。”孙卓听入耳,反应是格格格地笑,继而伸腿把男人踢到地上,男人愕然极了,但孙卓是理所当然的,她要求:“你跪拜我。”
  男人抬头,望向她的脸,她的表情好认真。然后,他决定照做。
  他跪在地上,作第一次的朝拜。把头叩下的时候,还有点不情不愿,但当第二次第三次重复之时,他又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兼且曼妙无比。
  何曾有过女人要他下跪朝拜?一旦出现了,他只有觉得趣致动人。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他甚至叩出声来,真是身心舒畅。
  孙卓接受着朝拜,仰脸娇笑,漫天的薄纱,烛光处处,只差一点,她便会误会了自己是古代的公主,又或是女神。
  被人跪着来叩头,真是快乐。
  只是,这些人,除了用来叩头之外,还可以用来做什么?
  又再想念起老板了。他在一个虚假的空间内,可是,最真实的却又是他。
  这就是孙卓的日子,她得到了她的成就与荣耀之后,她再想得到的是,老板。
  终有一天,她会不再稀罕世上任何的虚荣,或许那一天,她会出外想要点什么。
  得到老板的话,她甚至可以得到永世呢,谁知。
  而最紧要的是,她的心中一直有着他。
  就在歇息于传媒大亨名下的摩洛哥王宫中时,老板从蒙胧中现身。孙卓正在床上辗转,喝得太多,头便痛,也乱做梦。模糊地张开眼来,看见老板坐在房间中的座椅内看书,她便爬起来。
  “老板,你来了……”她说。
  老板说:“玩得够尽兴吧!”
  她疲倦地笑:“胡胡混混。”
  “今天的报纸已报道了,传媒大亨以三百卡美钻向你求婚。”老板告诉她。
  “是吗?”她拍打自己的头:“他没有啊。但如果他真是那样,我也会拒绝。”
  老板微笑:“三百卡美钻,是稀世珍品。”
  她溜了溜眼睛,笑说:“也是的,不要用来制戒指,用来做皇冠最好。然而戴得了多少年?最后,说不定,典当了给你。”
  老板笑:“看得真通透。”
  “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可能性。”孙卓说。
  老板望着她,她已比他第一次看见她之时成熟了许多,十四岁至三十岁,她经历了与得到了的都多。然而,似乎心里仍然坚决。
  他问:“你一点也没后悔当初的决定?”
  孙卓说:“没有。”
  老板说:“就算你不要爱情,但你也可以结婚的。你失去的,只是爱情那一部分。”
  孙卓依样摇头:“不要,通通不要。”
  她有那份此至不渝的神色,眼睛内半点虚弱也没有,老板便非常安心了。
  “那就好了。”他对她说。
  她听见了,有半点愕然,她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想问清楚点,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她决定细细在心中组织一下,然后这样发问出来:“我不想要所有男人的爱情,因而你就觉得好了?”
  老板想了想,继而点下头来。
  孙卓的心中“啊”地叫了出来,是窃喜了!会不会是因为他会妒忌?会不会他认为他们也衬不起,总之,她不要世间的爱情,他便安心了。
  那么,老板究竟会有什么安排?
  孙卓屏住气,望着老板。
  老板却说:“我要走,我只是刚巧路过。我准备到罗马去。”
  “是吗?”孙卓呼出一口气。他似乎没打算告诉她些什么。
  “玩得开心点。”老板说。
  她点下头来,笑容灿烂,然后,老板便离开了她。孙卓躺回大床上,翻了翻身,用枕头压着脸,她的笑容仍然在,为了自己的猜测而高兴起来。其实,她什么也不知,她只知,老板对她好,将来,她一定会有更好的路要走。
  老板也一定知道她的心意吧!她把脸由枕头伸出来,一整个心的快乐,都反映到脸上去,今天,她比平日,脸上更有光彩,更迷人。
  忽然,在清晨的这一刻,孙卓感受到幸福。幸福是得到一个心愿后,再得到另一个。
  “唉。”幸福得,她要叹气了。
  老板的行程,目的地是罗马,他到罗马去,并不是为了游览,又或是接见客人,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罗马有庄严的大教堂,意大利人百分之九十都信奉天主教,梵帝冈又是咫尺之间,偏偏,老板要见的人,却约会在这样的地方。
  地点更是位于小街的一所小教堂旁,老板走进那小街,迎面而来的是踏单车的人,以及半天晒晾的衣裳,还有周街走的狗儿。不阴深不沉重,反而热闹富人气得很。
  今天,老板依然不能走进教堂,临近教堂也有种心脏会在下一秒停顿的恐慌,他只在教堂外对面的小巷走过,冷不防的,就有人叫停他:“韩诺。”
  老板转头,在接下来的数秒,他看见一名地道意大利男人外形的人,他说:“你来了。”
  老板正要回话之时,此人的外形迅速变了另一副模样,由意大利男人,变作金发碧眼的西方美女。
  西方美女说下去:“我们想问你一件事。”说过后,西方美女变成印弟安部族的中年妇人。
  在这不断变更的人之前,老板说话:“有什么可以帮忙阁下?”
  印弟安部族中年妇人,变成棕发的小男孩,年约十岁。小男孩说:“我们想问你一个灵魂的下落。”
  小男孩变成东方人外形的大男人,继而又变成衣着跟贴潮流的黑人。
  老板说:“哪一个灵魂?”
  黑人说:“你知道一名——”黑人变为南美洲种族的年轻美女,她说下去:“叫做三岛的人的灵魂的下落吗?”
  “三岛……”老板搜寻印象:“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
  南美洲美女变成东方血统的老公公:“但你仍然记起吧!”
  “是的。”老板说:“我记得他。”
  老公公变为北欧血统的小女孩,她头戴维京人的帽子。“但灵魂呢?”小女孩又变作新畿内亚土人模样的壮男,他说:“我们得不到。”
  老板细细想着,然后,他记起了:“那是我的拍档,那年代,她负责储存典当物。”
  土人说:“她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土人变为一般白种男人的模样:“我们要你清楚处理这件事,要不然,请你换一位拍档。”
  老板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答应:“我会好好处理。”
  最后,白种男人变为年迈的意大利老婆婆,她抱着一个大藤篮,篮中有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她递给他一朵玫瑰,然后说:“一百里拉。”
  老板拿出金钱,放到她手心,她说:“祝你好运。”接着,她佝偻地转身,抱着花沿路走下去。
  望着老婆婆的身躯,老板的心盘算着,如何把阿精叫回当铺。
  他自己先赶回去,直奔到地牢,搜索三岛的位置,在木架旁寻寻觅竟,他看见这位故人的典当物,当中,有一个小木盒。他打开来一看,果然,内里完全没有放上过灵魂的痕迹。木盒旁边的玻璃瓶,是阿精用来在书房盛载灵魂的,正确步骤是,把玻璃瓶带回地牢后,便要把灵魂放进木盒内,这样子,灵魂便能被收下。
  阿精冒失做少了一个步骤,灵魂于是就由玻璃瓶中溜走了。白白做了一单交易。
  老板走到阿精的行宫。老板一直吩咐仆人把这些年来没有女主人的家打理得亮丽整齐,以备随时让她回来居住,然而,除了那一年在孙卓的演奏会中碰过她之外,阿精都无影无踪。
  有些事情,他想告诉她,他想要她知道,但她都不回来,他怎样才可以告诉她?今天以后,她回来的话,第一句会听进耳内的,是他对她的责难。
  她若然再冒失再不小心再迷迷糊糊,他对她有任何计划,也实行不到。
  离开了这些年,这房间内,她的气息已逐渐微弱,老板坐在她的红色沙发上,尝试去感受阿精的暖意,然而,她遗留下的一切,都——渐淡薄了。
  有人会为身边人的别离感到伤心、悔恨、迷惘、落怕……而不能拥有男女间微妙感受的地,得到的惟一感觉是惋惜。
  他也渴望会有最正确的感受,只是,这一天,还未到达。
  “回来吧。”他默念。“回来后,给你一样很好的东西。”
  他对空气说,对她的家具说。而如果,他是亲口对她面对面说,事情的结果,就不一样吧!
  他伸出他的左手,月光之下,仿佛看到微红的磁场。骨与肉之间,锁住了最贵重的东西。
  “回来。”他再说一遍。不知要听着的人可会听得见。
  卒之,阿精还是回来当铺,那却已是一年半后的事。
  她又再走遍世界各国,在骑着骆驼横渡沙漠之时,黄沙万里,那种无穷无尽,那种虚幻,令她很想念当铺。
  她对X说:“我的家也像这个沙漠,一般人都摸不透,只有最熟悉的我俩,才知道开始与结终。”X问:“你是想回去了。”
  她说:“我始终是属于那里的。”
  X告诉她:“你与我一起这些日子,你知道,我们这里更有能力给你爱护。”
  “我明白,”她说:“但我挂念那里。”
  X默不作声。
  阿精说:“你知道吗?舒适敌不过牵挂。”
  X说:“男女之间的事最深奥。”
  “是的。”她笑。
  X说:“你知道,我们随时欢迎你,我们预了位置给你。”
  她说:“那么,我call你!”
  说罢,她骑着的骆驼便走向相反的方向,往大漠的另一边步远。决定了要回去,她的脸也就有了坚定的笑容。
  X看着她离去,倒是神色从容,他笑了笑,骑他的骆驼走到沙漠的尽处去。今天,他打算追逐海市蜃楼。
  阿精的骆驼穿过连绵不断的沙丘,看似全然一模一样的黄沙,她滕望着,还是知道该怎么走。是的,任何人想走到第8号当铺,那路程都轻而易举,第8号当铺欢迎所有人,亦包括她。
  在黄沙的一边,她看见了宏伟的当铺,她由骆驼上爬下来,朝当铺走过去,一边走,她的眼睛就一边湿润温热起来,她准备,再走回当铺之内,就永远也不要离去。
  世界再大,家只有一个。是时候了。
  推开大闸,迎面而来的是落叶片片,当干叶扑面之际,阿精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走进第8号当铺的客人。
  那么,她典当了些什么?她典当了一个宁静、平和、长久地安息的机会。
  大门开启,她步进去。站在大堂之中她打量四周,景物依旧,于是她便放心内进。
  第一站,当然是书房。
  她推开书房的大门,从两扇门之间她先看见老板,继而,是站在右边的孙卓。她站着的位置,与她之前一百六十年所站的一模一样。
  今年是第多少年?一百七十年?一百七十五年?一百八十年?时光消逝得毫无意义。
  老板抬起头来看见阿精,便说:“阿精!”但见他的目光与声调都木然无奇,一点也不欣喜。
  阿精有不祥预兆,她瞄了瞄孙卓,她的表情更是冷冷的。
  “老板,我回来了,我……”她原本想说,她以后都不会走的了,然而,此情此景此气氛,她又说不出口。
  老板是这样说:“我要问你一件事。”
  语调冷淡,阿精听得渐渐有寒意。她问:“什么事?”
  老板说:“你还记得一名客人,名字是三岛?”
  她的眼珠溜了溜。“我记得。”她说。
  “他的灵魂不见了。”老板说:“而那时候,是你负责的。”
  她忽然想起来,一切都很清晰。“啊……”她掩住嘴,“玻璃瓶……”她说:“我是放进了玻璃瓶的……”
  “但你忘记了木盒。”老板接下去。
  阿精自己也急起来。“被发现了?”
  老板告诉她:“他们专程派员来指正我。”
  阿精知道完全是自己错:“对不起,让我来受罚。”
  老板叹气。“他们没叫我惩罚你,只是提议不如换一个人。”
  阿精敏感起来,她朝孙卓一望,孙卓的脸上隐隐透着笑意。
  但觉这笑意,是世间最可怕的神情。
  忍不住,她便激动起来。“你真要换掉我?”
  老板不满意,刚告诉她做错了事,她悔意不足,却反过来质问他。
  “不称职的,我要来做什么?你问问你自己,有没有老板可以忍受失踪了十多年的员工?”
  阿精就答不上话来。她望向孙卓,只见她的笑意更浓。
  孙卓说:“幸好我也摸熟了,可以暂代你一阵子。”
  老板说:“你应当感激孙卓。”
  阿精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她,忽然,她觉得这两个人,根本是那张照片中走出来的复制品。许多许多年前,那张自某本书中除出来的合照,那张合照,二人的神情漾着幸福感,教阿精知道,老板,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对了,老板心怀爱情,只不过是另有对象。
  阿精垂下眼来,再也不动气,开始缓缓地说:“我感激孙小姐,感激老板。我自知胜任不了。”
  不知怎地,老板一听,更是怒由心生,他拍台:“你根本心无悔意!你知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你失职,失掉了一个灵魂!你不准备补救,就这样苟且说两句便算?我听不见你的说话内有真心真意!”阿精的眼眶已噙住了泪,她没抬头,只是一句:“我以后也不回来了,我没能力做下去。”
  说罢,她转身离开,她步向书房的大门,她步出走廊,到达大堂,然后,大门自动开启,就像以往百多年送客的情景一样。
  一扇厚重的大门,自动自觉把不该留的人送走。
  她走在风刮起落叶的空间中,朝大闸走去。没回头,没有任何舍不得,她知道,这一次,她是永永远远不会回去。
  做错事、不胜任、不被信赖,而且,有人做得更好。
  后面,也没有留下她的声音哩!阿精一直的垂下头,由大闸的陈缝中走出去,此情此景,她与所有失望地离开当铺的人无异。
  他们被拒绝了交易,他们已当无可当,他们为人生感到绝望。
  阿精一直向前走,走过小路走过树林,走过其他客人离开的那些路。今天,要走的变成了她。
  走了之后该往何处?生命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还有什么?
  无家可归永生飘荡的女人,一边掩脸一边无言无话地落泪。
  书房内,老板依然脸上有愠意。
  孙卓说:“我可以帮助你,如果你不介意。”
  老板听得见,他没答应亦没拒绝。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书房。背着孙卓,他对她说:“谢谢你,请你先回去。”
  孙卓明白他很烦恼,她对着空气微微一笑,没有异议。
  老板走回自己的行宫。他走进工作间,内里有许多年没被触碰过的小提琴胚胎,当中有一个,只差在未上色,但他决定,不要了。他拿起他亲手制造的小提琴,用尽力敲到台角上,一次敲不碎,便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总有一次,琴会碎裂,会被毁灭得一地都是。
  为什么阿精是这种态度?她不可以谦虚一点尽责一点吗?她这模样,他如何留得住她?
  老板的愤怒,来自他恐怕留不住一个人。
  他想阿精留在他身边,他想阿精好好履行一个拍档的职务,他不想阿精说走便走。
  要散心,十多年也不够吗?说两句便远走高飞。老板一点也不明白她。
  再敲拍一次,终于,毕便被敲得尽碎。
  “老板!老板!”门外有叫唤声。
  他没回应,看着碎落的木块,他颓然坐到椅子上。
  门被打开来,进来的是孙卓。
  他朝门的方向看去,孙卓一步一步由暗淡步向透出阳光的前方。她的脸孔,逐渐地明亮清晰,他看着这张脸,深深地体会着这种微妙的联系,这张脸,代表了宇宙间最自然的永恒。
  孙卓不知晓,阿精不知晓,一直以来,只有老板一个人明白这张脸的谜。
  那张脸说:“不用怕,你还有我。”
  他感动了,伸出手来握过她垂下来的手,摇了摇。她微笑了,她高兴了,然而,他却又把她的手放开来。
  她有半分的愕然。
  而他说:“谢谢你,你让我静一静就可以。”
  他既然这样说,她便只好退下去。她微笑,点下头,然后转身,她步向大门,才又依依不舍地回望他。终于,她还是走到外面,替他关上门。
  她不明白他。不明白。
  他欢迎她、爱护她、安心让她走近,可是,却又不彻彻底底地让她再走前一步。每一次,当她认为他们下一步便有事发生之时,却又是每一次,她都发觉,不会再有下一步。
  如果,阿精用了百多二百年也得不到他,她又会用多少年才可以得到他?她未必有百多二百年的命。如果他不给她,她便没有。
  究竟,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在走廊中,她回头,朝那扇关上了的门紧紧盯住。
  阿精一直往前走,她走到的是一个偌大的市区公园之中,玫瑰花处处,既美丽又芬芳。公园内有一双双年老的伴侣,在这年轻人上班的时分到这公园来,没有干上任何特别的事情,就只是坐坐,吹吹风,看看花朵。
  阿精也坐在公园长凳上,她凝视老人家风霜的脸,她便觉得很羡慕很羡慕。在一个自然的领域中,他们年轻过,相爱过,然后一同老去,手牵手等待一个真正永生的来临。对将来无所知,只是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她掩住脸,将来,来来去去都在这地球上奔走,要点是,她又一点也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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