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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续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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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接住,如北方瓦匠摔瓦,拿一壮几十片瓦往上一摔,屋上瓦匠接住,从未错过一次。此处阿旁也是这样。磨子上的阿旁接住了人、就头朝下把人往磨眼里一填,两三转就看不见了。底下的阿旁再摔一个上去。只见磨子旁边血肉同酱一样往下流注,当中一星星白的是骨头粉子。
老残看着约摸有一分钟时的工夫,已经四五个人磨碎了。像这样的磨子不计其数。心里想道:“一分钟磨四五个人,一刻钟岂不要磨上百个人吗?这么无数的磨子,若详细算起来,四百兆人也不够磨几天的。”心里这么想,谁知阎罗王倒已经知道了,说道:“你疑惑一个人只磨一回就完了吗,磨过之后,风吹还原,再磨第二回。一个人不定磨多少回呢!看他积的罪恶有多少,定磨的次数。”老残说:“是犯了何等罪恶,应该受此重刑?”阎罗王道:“只是口过。”老残大惊,心里想道:“口过痛痒的事,为什么要定这样重的罪呢?”其时阎罗王早将手指收回,面前仍是云雾遮住,看不见大磨子了。阎罗王又已知道老残心中所说的话、便道:“你心中以为口过是轻罪吗?为的人人都这么想,所以犯罪人多了。若有人把这道理说给人听,或者世间有点惊惧,我们阴曹少作点难,也是个莫大号功德。”老残心里想道:“倘若我得回阳,我倒愿意广对人说;只是口过为什么有这么大的罪,我到底不明白。”
阎罗王道:“方才我问你杀、盗、淫这事,不但你不算犯什么大罪,有些功德就可以抵过去的。即是寻常但凡明白点道理的人,也都不至于犯着这罪。惟这口过,大家都没有仔细想一想。倘若仔细一想,就知道这罪比什么罪都大,除却逆伦,就数他最大了。我先讲杀字律。我问你,杀人只能杀一个吗!阳律上还要抵命。即使逃了阳律,阴律上也只照杀一个人的罪定狱。若是口过呢,往往一句话就能把这一个人杀了,甚而至于一句话能断送一家子的性命。若杀一个人,照一命科罪。若害一家子人,照杀一家子几口的科罪。至于盗字律呢,盗人财帛罪小,盗人名誉罪大,毁人名誉罪更大。毁人名誉的这个罪为甚么更大呢,因世界上的大劫数,大概都从这里起的。毁人名誉的人多,这世界就成了皂白不分的世界了。世界既不分皂白,则好人日少,恶人日多,必至把世界酿得人种绝灭而后己。故阴曹恨这一种人最甚,不但磨他几十百次,还要送他到各种地狱里去叫他受罪呢!你想这一种人,他断不肯做一点好事的。他心里说,人做的好事,他用巧言既可说成坏事;他自己做坏事,也可以用巧言说成好事,所以放肆无忌惮的无恶不作了。这也是口过里一大宗。又如淫字律呢,淫本无甚罪,罪在坏人名节。着以男女交媾谓之淫,倘人夫妻之间,日日交情,也能算得有罪吗?所以古人下个淫字,也有道理。若当真的漫无节制,虽然无罪,身体即要衰弱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任意毁伤,在那不孝里耽了一分罪去哩。若有节制,便一毫罪都没有的。若不是自己妻妾,就科损人名节的罪了。要知苟合的事也不甚容易,不比随意撒谎便当。若随口造谣言损人名节呢,其罪与坏人名节相等。若听旁人无稽之言随便传说,其罪减造谣者一等。可知这样损人名节,比实做损人名节的事容易得多,故统算一生积聚起来,也就很重的了。又有一种图与女人游戏,发生无根之议论,使女人不重名节,致有失身等事,虽非此人坏其名节,亦与坏人名节同罪。因其所以失节之因,误信此人游谈所致故也。若挑唆是非,使人家不和睦,甚至使人抑郁以死,其罪比杀人加一等。何以故呢?因受人挫折抑郁以死,其苦比一刀杀死者其受苦犹多也。其他细微曲折之事,非一时间能说得尽的,能照此类推,就容易明白了。你试想一人在世数十年间,积算起来,应该怎样科罪呢?”
老残一想,所说实有至理,不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心里想道:“我自己的口过,不知积算起来该怎样呢?”阎罗王又知道了,说:“口过人人都不免的,但看犯大关节不犯,如下犯以上所说各大关节,言语亦有功德,可以口德相抵。可知口过之罪既如此重,口德之功亦不可思议。如人能广说与人有益之事,天上酬功之典亦甚隆也。比如《金刚经》说: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否?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这是佛经上的话,佛岂肯骗人。要知‘受持’二字很着力的,言人能自己受持,又向人说,福德之大,至比于无量数之恒河所有之沙的七宝布施还多。以比例法算口过,可知人自身实行恶业,又向人演说,其罪亦比恒河中所有沙之罪过还重。以此推之,你就知道天堂地狱功罪是一样的算法。若人于儒经、道经受持奉行,为他人说,其福德也是这样。”老残点头会意。阎罗王回头向他侍从人说:“你送他到东院去。”
老残随了此人,下了台子。往后走出后殿门,再往东行过了两重院子,到了一处小小一个院落,上面三间屋子。那人引进这屋子的客堂,揭开西间门帘,进内说了两句话,只见里面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见面作了个揖说:“请屋里坐。”那送来的人,便抽身去了。老残进屋说:“请教贵姓?”那人说:“姓顾名思义。”顾君让老残桌子里面坐下,他自己却坐桌子外面靠门的一边。桌上也是纸墨笔砚,并堆着无穷的公牍。他说:“补翁,请宽坐一刻,兄弟手下且把这件公事办好。”笔不停挥的办完,交与一个公差去了。却向老残道:“一向久仰的很。”老残连声谦逊道:“不敢。”顾君道:“今日敝东请阁下吃饭,说公事忙,不克亲陪,叫兄弟奉陪,多饮几杯。”彼此又说了许多客气话,不必赘述。
老残问道:“阁下公事忙的很,此处有几位同事?”顾君道:“五百余人。”老残道:“如此其多?”顾君道:“我们是幕友,还有外面办事的书吏一万多人呢!”老残道:“公牍如此多,贵东一人问案来得及吗?”顾君道:“敝东亲询案,千万中之一二;寻常案件,均归五神讯办。”老残道:“五神也只五人,何以足用?”顾君道:“五神者,五位一班,不知道多少个五位呢,连兄弟也不知底细,大概也是分着省分的吧。如兄弟所管,就是江南省的事,其管别省事的朋友,没有会过面的很多呢,即是同管江南省事的,还有不曾识面的呢!”老残道:“原来如此。”顾君道:“今日吃饭共是四位,三位是投生的,惟有阁下是回府的。请问尊意,在饭后即回去,还是稍微游玩游玩呢?”老残道:“倘若游玩些时,还回得去吗?”顾君道:“不为外物所诱,总回得去的。只要性定,一念动时便回去了。”老残道:“既是如此,鄙人还要考察一番地府里的风景,还望阁下保护,勿令游魂不返,就感激的很了。”顾君道:“只管放心,不妨事的。但是有一事奉告,席间之酒,万不可饮。至嘱至嘱!就是街上游玩去,沽酒市脯也断不可吃呢!”老残道:“谨记指教。”
少时,外间人来说:“席摆齐了,请师爷示,还请哪几位?”听他说了几个名字,只见一刻人已来齐。顾君让老残到外间,见有七八位,一一作揖相见毕。顾君执壶,一座二座三座俱已让过,方让老残坐了第四座。老残说:“让别位吧!”顾君说:“这都是我们同事了。”入座之后,看桌上摆得满桌都是碟子,青红紫绿都有,却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看顾君一径让那三位吃酒,用大碗不住价灌,片刻工夫都大醉了。席也散了。看着顾君吩咐家人将三位扶到东边那间屋里去,回头向老残道:“阁下可以同进去看看。”原来这间屋内,尽是大床。看着把三人每人扶在一张床上睡下,用一个大被单连头带脚都盖了下去,一面着人在被单外面拍了两三秒钟工夫,三个人都没有了,看人将被单揭起,仍是一张空床。老残诧异,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刑法?”顾君道:“不是刑法,此三人已经在那里‘呱呱’价啼哭了。”老残道:“三人投生,断非一处,何以在这一间屋里拍着,就会到那里去呢?”顾君道:“阴阳妙理,非阁下所能知的多着呢!弟有事不能久陪,阁下愿意出游,我着人送去何如?”老残道:“费心感甚。”顾君吩咐从人送去,只见一人上来答应一声“是”。老残作揖告辞,兼说谢谢酒饭。顾君送出堂门说:“恕不送了。”
那家人引着老残,方下台阶,不知怎样一恍,就到了一个极大的街市,人烟稠密,车马往来,击毂摩肩。正要问那引路的人是甚么地方,谁知那引路的人,也不知道何时去了,四面寻找,竟寻不着。心里想道:“这可糟了。我此刻岂不成了野鬼了吗?”然而却也无法,只好信步闲行。看那市面上,与阳世毫无分别,各店铺也是悬着各色的招牌,也有金字的,白字的,黑字的;房屋也是高低大小,所售不齐。只是天色与阳间差别,总觉暗沉沉的。老残走了两条大街,心里说何不到小巷去看看,又穿了两三条小巷,信步走去,不觉走到一个巷子里面。看见一个小户人家,门口一个少年妇人,在杂货担子买东西,老残尚未留心,只见那妇人抬起头来,对着老残看了一看,口中喊道:“你不是铁二哥哥吗?你怎样到这里来的?”慌忙把买东西的钱付了,说:“二哥哥,请家里坐吧。”老残看着十分面熟,只想不起来她是谁来,只好随她进去,再作道理。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德业积成阴世富 善缘发动化身香
话说老残正在小巷中瞻望,忽见一个少年妇人将他叫住,看来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来,只好随她进去。原来这家仅有两间楼房,外面是客厅,里间便是卧房了。老残进了客屋,彼此行礼坐下,仔细一看,问道:“你可是石家妹妹不是?”那妇人道:“是呀!二哥你竟认不得我了!相别本也有了十年,无怪你记不得了。还记当年在扬州,二哥哥来了,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那时我们姐妹们同居的四五个人,都来出阁。谁知不到五年,嫁的嫁,死的死,五分七散。回想起来,怎不叫人伤心呢!”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老残道:“嗳!当年石婶娘见我去,同亲侄儿一般待我。”谁知我上北方去了几年,起初听说妹妹你出阁了,不到一二年,又听你去世了,又一二年,听说石婶娘也去世了。回想人在世间,真如做梦一般,一醒之后,梦中光景全不相干,岂不可叹!当初亲戚故旧,一个一个的,听说前后死去,都有许多伤感,现在不知不觉的我也死了,凄凄惶惶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去的是好。今日见着妹妹,真如见着至亲骨肉一般。不知妹妹现在是同婶婶一块儿住不是?不知妹妹见着我的父亲母亲没有?“石姑娘道:”我哪里能见着伯父伯母呢?我想伯父伯母的为人,想必早已上了天了,岂是我们鬼世界的人所能得见呢!就是我的父母,我也没有见着,听说在四川呢。究竟怎样也不得知,真是凄惨。“老残道:”然则妹妹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石姑娘脸一红,说道:”惭愧死人,我现在阴间又嫁了一回了。我现在的丈夫是个小神道,只是脾气非常暴虐,开口便骂,举手便打,忍辱万分,却也没一点指望。“说着说着,那泪便点点滴滴的下来。
老残道:“你何以要嫁的呢?”石姑娘道:“你想我死的时候,才十九岁,幸尚还没有犯甚么罪,阎王那里只过了一堂,就放我自由了。只是我虽然自由,一个少年女人,上哪里去呢?我婆家的翁姑找不着,我娘家的父母找不着,叫我上哪里去呢?打听别人,据说凡生产过儿女的,婆家才有人来接,不曾生产过的,婆家就不算这个人了。若是同丈夫情义好的,丈夫有系念之情,婆家也有人来接,将来继配生子,一样的祭祀。这虽然无后,尚不至于冻馁。你想我那阳间的丈夫,自己先不成个人,连他父母听说也做了野鬼,都得不着他的一点祭祀,况夫妻情义,更如风马牛不相干了。总之,人凡做了女身,第一须嫁个有德行的人家,不拘怎样都是享福的。停一会我指给你看,那西山脚下一大房子有几百间,仆婢如云,何等快乐。在阳间时不过一个穷秀才,一年挣不上百十吊钱。只为其人好善,又孝顺父母,到阴间就这等阔气。其实还不是大孝呢!若大孝的人,早已上天了,我们想看一眼都看不着呢。女人若嫁了没有德行的人家,就可怕的很。若跟着他家的行为去做,便下了地狱,更苦不可耐,像我已经算不幸之幸了。若在没德行的人家,自己知道修积,其成就的比有德行人家的成就还要大得多呢。只是当年在阳世时不知这些道理,到了阴间虽然知道,己不中用了。然而今天碰见二哥哥,却又是万分庆幸的事。只盼望你回阳后努力修为,倘若你成了道,我也可以脱离苦海了。”
老残道:“这话奇了。我目下也是个鬼,同你一样,我如何能还阳呢?即使还阳,我又知道怎修积!即使知道修积,侥幸成了道,又与你有甚么相千呢?”石姑娘道:“一夫得道,九族升天。我不在你九族内吗?那时连我爹妈都要见面哩!”老残道:“我听说一夫得道,九祖升天。那有个九族升天之说吗?”石姑娘道:“九祖升天,即是九族升天。九祖享大福,九族亦蒙少惠,看亲戚远近的分别。但是九族之内,如已下地狱者,不能得益。像我们本来无罪者,一定可以蒙福哩!”老残道:“不要说成道是难极的事,就是还阳恐怕也不易罢!”石姑娘道:“我看你一身的生气,决不是个鬼,一定要还阳的。但是将来上天,莫忘了我苦海中人,幸甚幸甚。”老残道:“那个自然。只是我现在有许多事要请教于你。鬼住的是什么地方,人说在坟墓里,我看这街市同阳间一样,断不是坟墓可知。”石姑娘道:“你请出来,我说给你听。”
两人便出了大门。石姑娘便指那空中仿佛像黄云似的所在,说道:“你见这上头了没有?那就是你们的地皮。这脚下踩的,是我们的地皮。阴阳不同天,更不同地呢!再下一层,是鬼死为渐耳的地方。鬼到人世去会作祟,渐耳到鬼世来亦会作祟。鬼怕渐耳,比人怕鬼还要怕得凶呢!”老残道:“鬼与人既不同地,鬼何以能到人世呢?”石姑娘道:“俗语常言,鬼行地中,如鱼行水中;鬼不见地,亦如鱼不见水。你此刻即在地中,你见有地吗?”老残道:“我只见脚下有地,难道这空中都是地吗?”石姑娘道:“可不是呢!我且给凭据你看。”便手掺着老残的手道:“我同你去看你们的地去。”仿佛像把身子往上一攒似的,早已立在空中,原来要东就东,要西就西,颇为有趣。便极力往上游去。石姑娘指道:“你看,上边就是你们的地皮了。你看,有几个人在那里化纸呢。”
看那人世地皮上人,仿佛站在玻璃板上,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上边有三个人正化纸钱,化过的,便一串一串挂下来了。其下有八九个鬼在那里抢纸钱。老残问道:“这是件甚事?”石姑娘道:“这三人化纸,一定是其家死了人,化给死人的。那死人有罪,被鬼差拘了去,得不着,所以都被这些野鬼抢了去了。”老残道:“我正要请教,这阳间的所化纸钱银锭子,果有用吗?”石姑娘说:“自然有用,鬼全靠这个。”老残道:“我问你,各省风俗不同,银钱纸锭亦都不同,到底哪一省行的是靠得住的呢?”石姑娘道:“都是一样,哪一省行甚么纸钱,哪一省鬼就用甚么纸钱。”老残道:“譬如我们邀游天下的人,逢时过节祭祖烧纸钱,或用家乡法子,或用本地法子,有妨碍没妨碍呢?”石姑娘道:“都无妨碍。譬如扬州人在福建做生意,得的钱都是烂板洋钱,汇到扬州就变成英洋,不过稍微折耗而已。北五省用银子,南京、芜湖用本洋,通汇起来还不是一样吗?阴世亦复如此,得了别省的钱,换作本省通用的钱,代了去便了。”
老残问道:“祭祀祖、父,能得否?”石姑娘道:“一定能得,但有分别、如子孙祭祀时念及祖、父,虽隔千里万里,祖、父立刻感应,立刻便来享受。如不当一回事,随便奉行故事,毫无感情,祖、父在阴间不能知觉,往往被野鬼抢去。所以孔圣人说‘祭如在’,就是这个原故。圣人能通幽明,所以制礼作乐,皆是极精微的道理。后人不肯深心体会,就失之愈远了。”老残又问。“阳间有烧房化库的事,有用没用呢?”石姑娘说:“有用。但是房子一事,不比银钱,可以随处变换。何处化的库房,即在何处,不能挪移。然有一个法子,也可以行。如化库时,底下填满芦席,莫教他着土,这房子化到阴间,就如船只一样,虽千里万里也牵得去。”老残点头道:“颇有至理。”
于是同回到家里,略坐一刻,可巧石姑娘的丈夫也就归来,见有男子在房,怒目而视,问石姑娘这是何人?石姑娘大有觳觫之伏,语言蹇涩。老残不耐烦,高声说道:“我姓铁,名叫铁补残,与石姑娘系表姐妹。今日从贵宅门口过,见我表妹在此,我遂入门问讯一切。我却不知阴曹规矩,亲戚准许相往来否?如其不许,则冒昧之罪在我,与石姑娘无涉。”那人听了,向了老残仔细看了一会,说:“在下名折礼思,本系元朝人,在阴曹做了小官,于今五百余年了。原妻限满,转生山东去了,故又续娶令表妹为妻。不知先生惠顾,失礼甚多。先生大名,阳世虽不甚大,阴间久已如雷震耳。但风闻仙寿尚未满期,即满期亦不会闲散如此,究竟是何原故,乞略示一二。”老残道:“在下亦不知何故,闻系因一个人命牵连案件,被差人拘来。既自见了阎罗天子,却一句也不曾问到。原案究竟是哪一案,是何地何人何事。与我何干系,全不知道,甚为闷闷。”折礼思笑道:“阴间案件,不比阳世,先生一到,案情早已冰消瓦解,故无庸直询。但是既蒙惠顾,礼宜备酒撰款待,惟阴间酒食,大不利于生人,故不敢以相敬之意致害尊体。”老残道:“初次识荆,亦断不敢相扰。但既蒙不弃,有一事请教。仆此刻孤魂飘泊,无所依据,不知如何是好?”折礼思道:“阁下不是发愿要游览阴界吗?等到阁下游兴衰时,自然就返本还原了,此刻也不便深说。”又道:“舍下太狭隘,我们同到酒楼上热闹一霎儿罢!”
便约老残一同出了大门,老残问向哪方走,析礼思说:“我引路罢。”就前行拐了几个弯,走了三四条大街,行到一处,迎面有条大河,河边有座酒楼,灯烛辉煌,照耀如同白日。上得楼去,一间一间的雅座,如蜂窝一般。折礼思拣了一个座头人去,有个酒保送上菜单来。折公选了几样小菜,又命取花名册来。折公取得,递与老残说:“阁下最喜招致名花,请看阴世比阳间何如?”老残接过册子来惊道:“阴问何以亦有此事。仆未带钱来,不好相累。”折公道:“些小东道,尚做得起,请即挑选可也。”老残打开一看,既不是北方的金桂玉兰,又不是南方的宝宝媛媛,册上分着省份,写道某省某县某某氏。大惊不止,说道:“这不都是良家妇女吗?何以当着妓女!”折礼思道:“此事言之甚长。阴间本无妓女,系菩萨发大慈悲,所以想出这个法子。阴间的妓女,皆系阳间的命妇;罚充官妓的,却只入酒楼陪坐,不荐枕席。阴间亦有荐枕席的娼妓,那都是野鬼所为的事了,”老残问道:“阳间命妇,何以要罚充官妓呢?”折礼思道:“因其恶口咒骂所致。凡阳间咒骂人何事者,来生必命自受。如好咒骂人短命早死等,来世必天折一度,或一岁而死,或两三岁而死。阳间妓女,本系前生犯罪之人,判令投生妓女,受辱受气,更受鞭扑等类种种苦楚。将苦楚受尽,也有即身享福的,也有来生享福的,惟罪重者,一生受苦,无有快乐时候。若良家妇女,自己丈夫眠花宿柳,自己不能以贤德感化,令丈夫回心,却极口咒骂妓女,并咒骂丈夫;在被骂的一边,却消了许多罪,减去受苦的年限。如应该受十年苦的,被人咒骂得多,就减作九年或八年不等。而咒骂人的,一面咒骂得多了,阴律应判其来生投生妓女,一度亦受种种苦恼,以消其极口咒骂之罪。惟犯此过的大多,北方尚少,南方几至无人不犯,故菩萨慈悲,将其犯之轻者,以他别样口头功德抵销。若犯得重者,罚令在阴间充官妓若干年,满限以后往生他方,总看他咒骂的数目,定他充妓的年限。”
老残道:“人在阳间挟妓饮酒,甚至眠花宿柳,有罪没有?”折公道:严不能无罪,但是有可以抵销之罪耳。如饮酒茹荤,亦不能无罪,此等统谓之有可抵销之罪,故无大妨碍。“老残道:”既是阳间挟妓饮酒有罪,何以阴间又可以挟妓饮酒,岂倒反无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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