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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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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双脚一踏,像踩了西瓜皮,险些滑倒。小小的橡皮筏陡地增加了一个人的份量,吃水很深,就地旋了一个圈。游星用铁锹一撑,锹上的煤屑汇成一股黑水,橡皮筏子疾速地驶离岸边,“
  好惬意呀!游星和芦花双人持桨,奋力向前,配合挺默契。我雄踞船头,像一位真正的船长。
  狮泉河绝不像我们在岸上看到的那般温良,连风也霎时变得狞厉起来。像皮筏子像一粒黑色的弹头,顺着斜刺的水流疾速进入了河中心的主航道。
  狮泉河像一道粗大的灰色绳索。远看它毛茸茸的,仿佛棉纱般松软。近看也依然膨松,好像少女未曾编紧的辫子。惟有深入到它的中央,你才发觉它有一根铁的主干,所有的浪花都盘绕它旋转,这根铁索越拧越紧,牵引着所有胆敢进入它的水域的漂流物。
  波峰浪谷像狭窄山路应接不暇地急转弯,把橡皮笺子打得措手不及。
  我们依然很兴奋。剧烈的颠簸给人驾驭骏马般的成就感,我们像鸭子一样叫着、笑着,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波浪的喧嚣遮蔽了所有声音,只见彼此大张着嘴巴。
  残阳在雪山缺口处虚晃,半边河水已聚为幽蓝,仿佛变为两条径渭分叫的河流,深不见底地托举着我们,汹涌西去。
  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大事不好。最可怕的是我们非常轻快,根本不用举桨费力,皮筏子就箭一样在水面窜行。
  营区已经像远古的神话,落在身后。游星试图将皮筏扭出主航道,拐入旁侧较缓的水流,狮泉河大智若愚地把她的努力化为泡沫。水流与水流之间,有着人所不知的极严格的界限,绝非轻易可以跨越。
  怎么办呢?昏暗中,我们的脸忽上忽下苍白浮动。
  “要是我不鼓动班长上来就好了。”芦花带出了哭音。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我顾不上责怪别人,也顾不上责怪自己,忙着察看地形。
  两岸的石壁像电影胶片一样,瞬忽即过。橡皮筏子浮力很好,一时半会儿不会翻沉。可我们要回家!回到严峻而亲切的军营!
  “只有一个办法了,跳下筏子,游到岸上。”游星咬着下唇说。
  “可我不会游泳啊!”芦花抽泣起来。
  “别哭!越哭水越多,我们就更回不去了!”我先稳住芦花,虽然自己也恨不能掉泪。
  我略通水性,但在这样宽阔的河床和冰冷的水中,我不知自己能否成功地游到岸边。
  “别怕!我带者你!”游星很义气地说。
  芦花不相信地看着游星。不是不信她的允诺,而是不信她的技术。
  河道稍稍变窄,但流速也相应加快。橡皮笺子像流利的滚珠,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冲出国界。
  游星已经在做下水的准备了。
  “先别忙!容我再想一想。贸然下水,凶多吉少。别忘了咱们是一对半红,要是缺斤短两,可就当不成先进典型了!”我想说句玩笑话缓解一下气氛,没想到更添凄凉。
  “最后做一次努力。芦花,你不会水,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要搂紧橡皮筏子。游星,咱们两个齐心合力,把船头扳离激流,驶向岸边!”我开始行使班长的权力了。
  “一帆,你和芦花坐着别动。让我一个人下水试试吧!”游星显出英雄气概。
  “开始吧!”我不让她再说下去。
  我和游星在皮筏子上奋力扭转航向的结果是一橡皮筏子失去平衡,一个侧翻,倒扣水中。
  “抱紧橡皮筏!”当耳鼓浸满水的最后一瞬,我清晰听到了一声呐喊。芦花说,这一声救了她的命。这个最不会水的旱鸭子,被扣到了筏子中央,冷暗若黑夜的锅底……
  河水是逐渐浸入棉衣的。先是感觉到沉,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赘肉附在身上,喉管像被一只很柔软但是密不通风的手捂住,血脉急遽膨胀,纤巧的身体变成庞然大物……其后才是冷。沁入心脾寒凝一切的冷水,充满了棉衣的每一处缝隙。我们像高压锅的铅锤一样,打着旋地向深远的河底遁去小…
  求生的本能加上游星最后的呼唤,使我们拼命抗御地心的引力往头顶的方向使劲,双手挥荡如狂风中的枯叶。指甲碰到什么,就像铁钩一样抠进去,企图悬挂住越来越蠢重的身躯……突然,仿佛是天助神力,颠覆的小舟艰难但是顽强地脱离了主航道,天知道这条野马般的狮泉河亘古以来是否航行过一只船!橡皮筏拖着我们,一寸寸楔而不舍地拢向河岸。
  终于,靠岸了!当我们重又踩到铺满鹅卵石的坚硬的土地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有浊黄的水从膝盖处篦出来。
  还有两个人同我们一样狼狈——老协和孔博,是他们沿河追赶,跳下水,把我们拯救出来。
  “你们是不是……想逃到印度去?”孔博为泅水方便,半途甩掉棉衣,此刻被冷风一激,上下牙嗒嗒打架。
  我们的棉衣虽说饱浸冰水,一时却不曾被夜风吹透,相比之下,还稍暖和些。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到河里来啦?”游星也很冷,但她好强,把话说得出奇慢,却流畅不打颤。
  “你们那点事,全师……谁……谁不知道!比电报……传得还快……自个儿还觉得挺保密……嗨……”老协走到他们脱下衣服的地方,把裤子套上。拿起棉衣,看了我们三个一眼,交到我手上:“谁体质差,先换上。”说完,颠呀颠地跑走了,大约是想借运动增加点热量。
  我把棉衣塞给游星:“你有关节炎。”
  “我有关节炎不假,可这又不是裤子!我的前胸后背可是完全正常。”游星把棉衣转给芦花。见芦花穿妥帖,又补上一句:“老协原本也是打算给你的。”
  芦花一听,马上要剥下来,被我制止住了。她体质虽不错,但不会游泳,灌了不少水,里外进心凉。
  芦花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说:“都不要,我还给他去!”跑着去追老协。
  游星说:“我也先走两步了。前有开道,后有殿后,我最安全。”莞尔一笑,蹒跚而去。她的腿看来够呛。
  剩下我和孔博,棉絮里的河水被风一激,化作无数细碎的冰凌,每走一步,悉悉作响,仿佛草绿棉布里絮的不是柔软的棉胎,而是无数张崭新的玻璃糖纸。
  “给你。”孔博把棉衣递给我。
  “我不要。”
  “为什么?这又没有人看见。”孔博不解,“怕你不要,我刚才就没敢当着众人给你。”
  “你要是当着众人给,我就真要了。现在这样鬼鬼祟祟的,好像我跟你真有点什么秘密似的。我可不要。”
  “唉!难道我们之间不是真同别人有点不同吗?你知道,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到卫生科见到你,我装了多少回病,屁股上挨的针像一只刺猬!”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又何必这样呢!”我也叹了一口气。听别人赞美自己,是件快活事。但军规像一只苍老的手,扼住我的心。我不知对他说什么。
  “凡有男女的地方,都会这样。当男人和女人比例是1比1的时候,世界会很安宁。就像祖先遗留给我们的那条著名的阴阳鱼,端正平和,可以组成一个无可指责的圆环。”孔博侃侃而谈。
  “狮泉河的鱼可不好吃。高原太冷了,鱼为了御寒,也长出肥猪一样的膘。有一天我看见一片河水变为墨黑色,以为要出什么妖怪,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一群鱼背映的……”
  “别打岔。我们能有这么一个说话的机会不容易。狮泉河的鱼没有以前多了。早些年,浅水的地方汽车开过,漂起两道鱼墙,碾死的鱼用自己的尸身标出车辙……当男人和女人是2比1时,会引起最简单的战争……”
  “当男人和女人的比例是10比1的时候,会有许多阴谋诡计的小人和光明磊落的勇士,这个团体该英勇善战一往无前……当男人和女人的比例是1000比1的时候……”
  孔博沉默了。
  “想不到你的脑袋瓜里除了装满电台和密码之外,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又会怎么样呢?当1000比1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问,因为这正是我们在高原上的比例。
  孔博依旧沉默。
  “你倒是说呀!要不我走啦!”我要挟他。孔博的理论惊世骇俗,我只知道女兵们的处境微妙,却从没有上升到理论上思考。这家伙除了伪造信件之外,还有几分怪才。
  “沉默呀!我这么半天一言不发就是答案。当1000比1的时候,所有的男人们都不再说什么,他们只是看着,等待着,没有人会知道将出现什么事情……别说有军规管着,就是没有,也难得有人敢轻举妄动。众人的沉默是一种无形的绳索,每个男人都怕被拒绝、被嘲弄……”
  “那……”我问。
  “我知道你要说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因为我觉得我是这1000人当中最优秀的……”他目光的的地望着我。
  远山在苍然的暮色中逶迤,好像一具猛犸象,好像在添食天边的云霞。最后的阳光将高原丝缕状的云翳染成诡谲的翠绿色,仿佛深海中的浮萍。
  我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像棋子似地移动。
  那是高傲的游星。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给游星写信呢?”我问。
  “可我们为什么要给游星写信呢?”
  “她挺好的。能干又漂亮……”
  “男人找老婆,并不只看这两条。还有许多很复杂很微妙的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比如芦花,就像一碗晾得正合适的粥,谁喝下去都觉着舒服。比如你……”
  “别说我。我们说的是游星……”我又一次岔开他的话。
  “好。就说游星。我敢肯定,不会有任何人给她写信的!”孔博停住脚步,很严肃地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好像你们举手表决过似的!”我真的吃了一惊。
  “我们早把你们调查得一清二楚。对游星,我们同仇敌汽,众志成城。”
  “为什么?”我真为游星难过,她在什么地方不检点,得罪了整个高原上的男性军官!
  “因为……害怕。”孔博突然气馁。
  “害怕什么?她又不是叛匪。”我好气又好笑。
  “叛匪并不可怕。碰上了,我可以立个功给你看看!可娶一个游星回去。是党指挥枪,还是枪指挥党?”
  “家又不是战场。打比喻要适当。”
  “哪儿都是战场。别看我们此刻平平安安,明天就可能爆发一场战争。再者是谁不想在部队混个好前途?可你要是娶了司令员的女儿,干得再好人家也说你是沾了老丈人的光。堂堂男子汉,今后怎么领兵,怎么在人前腰杆硬硬他讲话?对军人来说,功名事业远比女人重要。所以,大家都憋了一口气,别说游星还有那么多毛病:盛气凌人、又馋又懒……就是完人一个,我们也不招惹她!由她自个儿趾高气扬去吧,我们约好了,谁要是讨好她,谁就是我们之间的叛徒!”
  孔博刚夸我时,心中还有几分沾沾自喜,听他攻伐游星,也颇能满足自己的好胜心。但渐渐手心发潮,想不到这帮小伙子竟存了如此顽劣的心计!
  游星,你可知道自己生活在敌意之中?
  “其实游星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比如馋,她不过是爱挂在嘴边上
  “喂!你别老跟我谈游星好不好?她就是公主,我也不想当驸马!我只想同你谈谈你,谈谈我们!”孔博突然火了,肆无忌惮地朝我嚷。
  “我们没有我们!”我也不甘示弱。
  孔博真傻。男女之间的谈话,最初绝对是从各自的朋友开始的。他这种单刀直入直取上将首级的战术,真叫人接受不了。
  营区像一头蹲踞的野兽,已在前方出现。我们就是想言归于好,也没有路程了。
  六
  老协千辛万苦把我们从冰河中救出,目的就是让我们写检查,地遍不成,再加工还不成。我基本沉得住气,芦花的检讨书已经被泪水浸得像泡泡纱,老协还说不行。
  “看我的。”游星忍不住了,提笔以我们三人的名义写了一份集体检查。
  “我们私自驾驶橡皮筏子顺河漂流,主要是想到印度洋上看看风景……”
  “你疯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在国境线上,有什么比投敌叛国更重的罪名?!”我吓得要撕,“真是跳进狮泉河也洗不清!”
  “你放心!”游星闪着一只眼拦住我,“真要是三个女兵集体预谋叛逃,第一个吃不消的就是老协!”
  真叫游星给说对了,面孔黝黑的老协面对自供不讳的罪状,反倒先蔫蔫泄了气。
  “瞎写什么!”老胁掏出烟,拿火柴役点烟,先把游星的“自白”给烧了。“以后再不许你们四处乱逛,惹出那么多麻烦。”
  老协对我们管得越发严了。
  那天晚上,电灯很诡谲地眨了三下,这是柴油发电机给大家的信号。按规定,五分钟后,电灯就会熄灭,请大家准备好煤油灯或是蜡烛照明。
  “游星还没回来,门怎么办?”芦花问我。她胆子小,又睡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每天入睡时,都把门口的警戒措施搞得十分复杂。插上门后,先在门前摆一张凳子,若是有人半夜闯入,推门之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足以把沉睡中的我们惊醒,然后在靠近她床头的地方再摆上脸盆,盆里注上快溢出来的水。这样闯入者就是有幸躲过第一道防线,也会一脚踹进水盆,除了造成极大的声响外,必定滑一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
  我说过她:怎么搞得像地道战一样复杂!虽说害怕黑暗是女孩子们的通病,但像芦花这样近乎病态的恐惧,也很少见。游星干脆在背地里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她家的什么人可能在半夜里被人强奸过。”我说:“游星你再胡说,我就让你睡门口!”
  游星今晚没回来,芦花的防暴措施就无法付诸实施。芦花哼哼卿卿睡不踏实:“这么晚了,能到哪里去?班长、你说说呢………
  我说什么呢?游星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世上的事,大约都是压迫越深,反抗越烈。游星最近常外出,而且每次都要梳理打扮一番。说来也可怜,高原上的女兵,不可能有任何特殊的服饰。游星唯一的美化方法,就是把汽油桶一样肥硕的棉裤换成绒裤,显露出修长的双腿。每当山风吹过的时候,罩裤不会粘在棉裤上,而是潇洒地随风摆动。
  老协敏感地皱起鼻子:“游星不是说有关节炎吗,怎么反倒比别人抗冻?”
  我烦老协一天像特务似地侦察我们,他一天天找芦花谈心,为什么不说说自己!
  为了证明游星并不脱离群众,下午我也把棉裤换下。高原部队的冬服是一年一换,理论上我们每年都穿新棉衣。实际上我的棉裤破得惨不忍睹,裤腰处的棉花全穿飞了,只剩内外两层布,变夹裤了。
  我特地到老协面前走了走,以显示我的绒裤。假如他要说我,我就说:“怎么?这不是总后发的军装吗?”可惜老协只是很有些悲哀地看着我,没说一句话。
  听说老协在乡下有个未婚妻,是穿上军装的第二天,父母给包办的。农村有些很穷的小伙子,原来都是要打光棍的命了,突然应征入伍,有姑娘的人家便把宝押了上来:若是今后能在队伍上出息个军官,自己的姑娘也就能跳出去,弄个太太当了。若是干几年回来,女婿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不会比土里刨食的更差。匆匆忙忙订的好事,待到青年小伙真的套上四个兜的干部服,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便遇上了地震。一把扯散了,怕组织上从此对自己有看法,影响前程。凑合着,又觉得委屈,便一直拖着。
  尽管老协自己的事挺挠头,对看守我们还是尽责尽职。在他心里,肯定觉得我们像一堆炸药包,不定哪一刻就会有火花冒出。
  绒裤还真是穿不得。阴冷的地气先把双腿骨缝里的浆液凝成鸡蛋清样,使关节涩得像一盘老磨。凉气继续向上蔓延,像拔节的麦子,一会儿就抵到腰,冰冷冷地有直逼胃脘之势。
  我佩服游星,别看只是换穿了一条绒裤,没有一股火热的朝气,还真抵挡不住。
  事情似乎有些异样。那副精美的扑克?那缸子没有溶化的白糖?那个披军大衣的男人?听说他是地方政府的机要交通员,一个普通干部……
  也许,我应该找老协汇报一下这些疑点?可是,他会不会说我思想太复杂了?万一要让游星知道了,也许会骂我一个狗血喷头,我又何苦?在我内心最隐秘的地方,我甚至希望游星沿着这条危险的路走下去。她很聪明,又有能力。特别是她有那样一位父亲。单凭这一条就值得别人忌恨。虽说迄今为止还没显出她的老爹对她有何特别关照,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这柄巨大的保护伞肯定会起作用。游星是我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班长!班长!”芦花在暗夜中呼唤我。
  我没回答。尽管高原的黑夜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我还是不愿让芦花发觉我很清醒。
  芦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又叫了我几声,好像要同我商量。
  作假既然已经开了头,只有继续装下去,我坚持一动不动。
  芦花开门出去了。
  三个人中两人不在,我感到孤单和恐惧。我竭力劝慰自己:游星就会回来,芦花就会口来,朦朦胧胧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满屋亮堂堂的。高原的阳光像一把寒冷的钢针,尖锐地刺着你的眼,却丝毫不给你温暖。
  两张床都空着。
  出了什么事?她们俩上哪去了?彻夜未归,在野外是要冻死的!
  “周一帆,你出来!”是老协,声音冷得悸人。
  “到我办公室去!”他用命令的口吻说。
  到底怎么啦?我心中忐忑不安,满腹狐疑地推开协理员办公室的门。
  地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皮大衣、皮帽子、毛皮鞋、皮手套……武装得像要过前沿潜伏。尽管穿了这么多,浑身还在瑟瑟发抖,好像恶性疟疾病人在发高热。门响,我进来,都泥塑般毫无动静,好像灵魂远遁了这个世界。
  这是谁?犯了什么过错?明知不该过于好奇,我还是转过去仔细端详。
  这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想缩进地缝里的人,竟是——游星!
  在此之前,我不相信时间会在一夜之内,如此残酷地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她的头发不知被汗水还是泪水粘结在额角,细密的皱纹像渔网一样罩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显得那么做作虚假,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抚平。最重要的是眼睛,司令员女儿那双高傲聪灵的秀目,像泉眼在一夜之间干涸,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凹洞,用毫无表情的目光与我对视。
  要不是老协站在一旁,我真想拼命将她摇醒:游星!你怎么啦?该不是夜里做了个噩梦,迷失在茫茫的雪原?
  老协面向我布置任务,完全无视游星的存在。我感到大事不好。
  “游星昨天晚上,同地方上的机要交通员伍光辉坐同一辆吉普车,向国境方向叛逃。幸好芦花同志及时报告了她失踪的情况,侦察部队才将他们俘获。在事情没有最后查清之前,先施行单独拘留。”
  天呵!我一时如五雷轰顶!这怎么可能!游星有种种不讨人喜欢的毛病,但她绝不会干出这种事,绝不会的!我想这都怪我,假如我昨天拦住芦花,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椅子好像突然燃烧,游星跳了起来:“不是的!我绝没想到叛国!我没有——没有——”她从呆若木鸡变得歇斯底里。
  “不是想外逃,我们从吉普车中堵住你们的时候,车头正向着国境方向。这是什么意思?”老协咄咄逼人。
  是的。游星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不然,她如何洗清自己作为一个军人的忠诚?!
  游星苍白的脸突然变得通红,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她的头按到了地上:“这……我们忘了那是国境方向……”
  “好一个‘我们’!好一个‘忘了’!你们在干什么,把国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了?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你们……冰天雪地的,就不怕冻着?想得还挺周到,穿了一身皮货……说啊,你们到底是干了什么?说!”
  如果有一根树枝在老协面前,他的目光会让它冒烟。
  “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想坐着车看看夜里的高原……”游星极力为自己辩解。
  “哄谁哩!”老协鄙夷地说,“看高原?成天看还看不够?孤男寡女夜里溜出去,还能干什么?说……说不清楚,你们就是企图叛逃!”老协像把一柄刀和一条绳索扔到游星面前,由她选择。
  游星必须说清楚,否则她无法保持自己做为一个女人的清白!
  久久的沉默。游星的脸缩在毛茸茸的皮帽扇圈成的洞穴里,像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
  我预备悄悄地退出去,我忍受不了这种严酷的煎熬。
  “不要走。拿出纸笔,把游星的话记下来,这件事现在轰动了整个部队!”老协好像背后有眼,及时制止了我的逃跑。
  游星的鼻翼痛苦地颤动着,她面临可怕的选择:要么承认对祖国的背叛,要么承认自己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游星继续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老协也并不催促。好像面临一桌盛宴的人,并不太计较时间。
  我看着桌上一个积满茶锈的大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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