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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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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传杰还和鲜儿热乎乎地说话。传杰说:“嫂子,俺哥是真想你。嫂子,真的!俺哥天天晚上睡觉都搂着枕头,嘴里念叨:鲜儿,哥真想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过门呀,哥等不及了,哥搂着你好好亲亲。你的嘴唇真红啊,辫子真粗呀,模样真俊呀……”
  鲜儿羞红了脸:“净胡说,没羞没臊!”传杰越说越来劲儿:“嫂子,咱不羞臊。你听俺说,俺的书念到《诗经》了,先生开讲了,头一篇你猜是什么?《关雎》。俺背给你听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鲜儿说:“别背了,俺听不懂。”传杰说:“不要紧,俺给你讲讲。雎鸠就是斑鸠,说的是河里的沙洲上,一公一母两只斑鸠相好呢,呱呱地叫着,互相引诱。先生说了,此乃兴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是漂亮的大闺女,小伙子紧追不舍……”鲜儿捂着脸:“别说了,别说了,臊死了!俺不信,先生还说这些?都是你瞎编排。”
  正笑闹着,鲜儿娘送传武娘出了门。传杰忙正了脸色,站起来。谭永庆也从院后头转出来,客气道:“她婶儿,这就走呀?”传武娘道:“你也不留饭,不走做什么?”
  鲜儿娘冲传杰努努嘴:“看他俩,说得挺热乎。”谭永庆摩挲着传杰的脑袋瓜儿:“这孩子,就是聪明伶俐,性子也绵软,招人喜欢,俺要是再有一个闺女,高低嫁给他做媳妇。”传武娘慈爱地望着传杰:“俺家里没有丫头,就把三儿当丫头养着,书数他念得多,知大知小的。”
  传杰顺竿爬,向谭家长辈反复鞠躬谢礼:“谢谢叔叔婶子,俺娘这回可以睡个囫囵觉了,咱们以后就是亲戚了,要常走动,俺哪儿有礼数不周多指教,用不着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谭永庆高兴道:“鲜儿,你看传杰,多会说话!以后跟你这个弟弟学着点儿。”鲜儿咯咯笑着:“你们呀,让他蒙着了,别看他人小,鬼点子可多了!”
  天早早地擦黑了,朱开山家燃着一支蜡烛,传文兄弟围坐在母亲跟前,一派其乐融融。传武娘嘱咐老大:“传文,把借的米都记好账,年景好了加倍还给人家。”传文答道:“娘,这些米借了好几家,俺可记不住,再说了,好多人家的名字俺不会写。”传杰逞能:“娘,俺能记住。谭春早家二升,傅发武家二升,刘思春家一升,三大爷家一升半……”
  传武娘打断他:“好了,别说了,你记个账。唉,这都是些亏空啊,将来都得还。”传杰撑着口袋:“娘,俺倒不出手来,让二哥给俺研墨。”传武不忿:“记个账还得有人伺候笔墨,把你喜张的。”传武娘数落传文、传武道:“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记个账都不会,白吃饱。”传文道:“还说什么说?哥儿仨数他书念得多,记个账还不应该呀?”传杰也忙说:“娘,别埋怨大哥,这张清单都是他让俺记下来的。”
  四口人正忙活着,隐约听见屋外头传来戏腔:“表哥在南京把书念,同学们拉他去赌钱,一下子输掉钱八串,借钱来到张家湾,问我借钱我无有,特地向姐姐来借钱,姐姐把钱借给他,免得表哥他为难。姐姐你有钱快点借……”
  传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大哥,是鲜儿姐来了,还不快去迎迎?”传武娘脸色不好看:“这闺女,成天喜张不够,就知道唱,将来会过日子?俺看不像。”传文不管娘的脸色,随着戏文哼哼着,跳起来就去开门。门开了,鲜儿笑着走进来:“哎呀,怪不得听着屋里哗啦哗啦响,原来量米呢!”传武娘板着脸:“还没过门呢,这么晚了到婆家来,不怕人家说闲话?”
  鲜儿大方地笑着:“俺不怕,过几天俺就是你家的人了,俺现在就叫你一声娘——娘。”传武娘扑哧笑了,但还故意板着脸:“俺没听见。”
  鲜儿调皮地说:“那俺就大点声,娘!娘!!娘!!!”这一下到底把传武娘逗笑了,说:“好了,听见了,大门亮嗓的,赶上叫驴了。来干什么?”
  鲜儿背着手:“俺送点东西来,您猜猜是什么?”
  传文抢话说:“要俺猜,准是给俺做的纳底鞋。”
  鲜儿摇头:“不——对。传武,你猜猜。”
  传武说:“那就是给俺哥做的布衫儿。”
  鲜儿还是摇头:“不——对。传杰,你再猜猜。”
  传杰想了一会儿,打趣道:“要俺猜呀,一准儿是你亲手绣了一对枕头,每个上边都有一对斑鸠。”鲜儿白他一眼:“更不对。”说着举起一个袋子,“俺给你家送来点小米。”
  传武娘大惊:“可不得了啦,你哪来的米啊?偷你爹的吧?现在往俺家倒腾,过了门儿再往你家倒腾,你这不成耗子了吗?”鲜儿咯咯笑着:“娘,俺这耗子姓朱,光往这边倒腾。”
  传武娘虎着脸:“那也不行,叫你爹知道砸断你的腿。”
  鲜儿把小米放在炕上,得意地说:“娘,这是俺掐辫子攒的私房钱籴的米,俺爹俺娘都不知道。”
  传武娘抚摸着鲜儿粗裂的手,眼圈红了:“鲜儿,俺的好媳妇,真是俺老朱家的人。传文,领着鲜儿到那屋说会儿话儿,别太晚了。”
  传文就等这句话呢,忙高兴地答应着,扯着鲜儿的手就进了里屋,顺手掩上门,笑嘻嘻地说:“鲜儿,你这双手俺娘都摸了,俺也想摸摸。”鲜儿一听把手背到背后:“那可不行,你是男人,没过门俺不让你摸,摸过就不值钱了!”传文涎着脸:“谁说的?早晚你不都是俺的人?摸摸,就摸一下。”鲜儿把手伸过来:“说好了,就摸一下。”传文摸着鲜儿的手问:“鲜儿,你的手真小,能干力气活?”鲜儿说:“怎么不能?到时候咱俩比比,俺除了不会扶犁,哪样活都不会叫你落下。”
  传文摸着鲜儿的手不舍得放:“比比就比比。鲜儿,你哪里都好,就是一双大脚片子,俺的娘呀,赶上两只船了。你说过门儿那天,一下轿子,两只大脚往地上这么一戳,不笑掉人家的大牙?你爹你娘真能由着你的性子,你不裹脚他们让?”
  鲜儿说:“俺家就俺这么个闺女,小的时候娘怕俺吃苦,没逼俺裹脚,大了要给俺裹,俺死活不依。你忘了?有一回爹把俺绑了起来要给俺裹脚,俺杀猪似的叫。你爹一脚把俺家的门踹开了,给俺解了绳子。俺爹蹦着高说:”朱开山,俺闺女不裹脚,嫁不出去送你家!‘你爹拍着胸脯说:“给俺传文当媳妇,谁要反悔是小鳖儿。’咱两家就这么订的亲。”
  传文大笑:“人家是花为媒,咱是脚为媒,好上戏出了。让俺摸摸你的两个大肥蹄子呗?”鲜儿凤眼一瞪:“跐鼻子上脸,俺可不让你摸。”传文故意板起脸:“不让摸拉倒,哄臭的,不稀地摸。”鲜儿扑哧笑了:“俺才洗的脚,不臭。你想摸就摸吧。”
  夜深了,清冷的月光在炕上投了一层白影。朱家三兄弟睡得正香,刚会了情人的传文嘴角还留着笑,在梦里咂摸着娶媳妇的幸福。
  就在这刻,几个蒙面大汉翻墙而入,弓着身子悄悄摸到了屋门前,其中一个上前拿单刀一别,屋门吱呀一声被撬开。传武娘到底上了年纪,睡觉轻,听到门响,正要起身,却发现已经被刀指到了额头。这种乡间匪患,传武娘听得多了,倒还镇定,她披了衣服起来,问:“各位好汉,咱们往日有冤?”
  一个身形彪悍的汉子粗声道:“没冤。”
  传武娘又问:“为财而来?”那汉子摇头:“不为财。”传武娘纳闷了:“那是为什么?”汉子道:“为活命!”传武娘笑了:“这就奇了,大路朝阳,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俺们没要你们的命。”汉子道:“这年头没粮就没命。少废话,把你们家的粮食拿出来。”传武娘说:“家家都没隔夜粮,俺们也没粮食。”
  “瞒天瞒地瞒不过俺们弟兄们的耳朵,你儿子要娶亲备下粮食了,小米八升拿出来。要粮食还是要命?说吧。”蒙面大汉冷笑几声,一挥手,他手下弟兄把传文、传杰从另一屋里推过来,独不见了传武。
  传文扑通一声跪下:“好汉,俺的粮食都是借的,就放过俺们吧。”传杰小嘴溜甜:“好汉哥哥,咱们山东自古出好汉,好汉都是仗义疏财、劫富济贫,你们这么做可是坏了好汉的名头。好汉哥哥,手下留情,将来俺给你们树碑立传扬名声,可不敢坏了绿林规矩。”那为首的大汉一脚踹倒了传杰:“少啰唆!俺们不是好汉,是强盗,不拿出粮食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传武娘见状脑子一转,说:“粮食可以给你们,俺打听个人你们可知道?”蒙面大汉道:“谁?说!”传武娘朗声道:“当年闹义和团开香堂的朱开山。”蒙面大汉点头:“有些耳闻。”传武娘一笑:“俺就是他家里的。”蒙面大汉冷笑:“提谁也没有用,俺们和他不是一路,过了今天没明天。少废话,拿粮来!”传武娘哈哈大笑:“痛快!传杰,把粮食拿出来,老虎要吃人,还跟他们讲什么?”
  几个蒙面人拿了粮食,打了个唿哨一阵风地走了。
  屋里头传文哭道:“娘,粮食没了怎么娶亲呀!”
  “你们没看出来?咱今天要是不拿出粮食来就有灭门之灾,这些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认头吧。”传武娘嘴上安慰儿子,心里也是悲切。
  一家人正难受着,传武擎着一样东西,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娘,你看,这是什么?”传武娘将那物件接过来,大惊失色:“俺的娘呀,这不是金元宝吗?你从哪儿弄来的?”传武说:“他们抢粮的时候俺溜出去了,在院外他们的马褡裢里翻出来的。”
  传文高兴了:“这下可好了,这东西,就是现在的年景也能换七八斗米!”传武娘却脸色大变:“传武,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惹了杀身之祸呀!他们会回来的,回来咱全家就没命了!”
  她话音还没落,屋门又被一脚踹开,为首的蒙面大汉一把揪住传武的耳朵:“小兔崽子,你敢截爷们儿的财,找死呀!”传武使劲挣扎着:“你们抢我偷,咱们扯平了。”
  另一个蒙面汉子恶狠狠道:“大哥,做了这小子!”
  传武却毫无惧色:“杀就杀,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传武娘上前两步:“好汉,不怨孩子,我老婆子教子无方,手脚不干净,坏了你们道上的规矩,要杀杀俺。”
  为首的汉子笑了:“俺们土匪草寇没规矩,东西还了就行。”他拍着传武的肩膀,“小小的人,天大的胆儿,将来是个人物!好吧,你们也不容易,留下两升米。”说罢,率众土匪扬长而去,留下朱家一家人对着两升米发呆。
  传文哭道:“娘,粮食没有了,这亲还娶吗?”
  花轿上路了。虽然年景不好,可该有的排场不能少。轿子是四人小轿,大红的颜色有点褪色,但在冬日暗淡的乡间还是显得喜庆。轿前头八个吹鼓手,吹着《百鸟朝凤》的调子。传武娘穿着浆洗干净的棉袄,头发用水蘸过,显得格外精神。传武、传杰在轿子前上蹿下跳,忙得不行。倒是新郎官传文骑着马,十字披红,蔫头耷脑的。传武娘看不过眼:“传文,你的头叫霜打了?给俺抬起来!”传杰笑嘻嘻地说:“哥,书上说娶媳妇就是小登科,笑还来不及呢。你看你,哭咧咧的。笑一笑!”传文不耐烦地道:“去去去,这哪是娶亲?简直就是抢新娘。”
  谭永庆家门口已是热闹非凡,四邻的男女老少五十多口人都等着看热闹。谭永庆两口子也挤在门口不停地张望着。一大清早,就有乡亲来给他们说,传文带着迎亲的队伍上路了。老两口纳闷,怎么要娶亲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又怕误了事,一面嘱咐鲜儿做准备,一面拾掇家里,张罗亲朋,好一阵忙活,也不知道亲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远远地见花轿来了。谭永庆扯住老婆:“鲜儿娘,俺眼神儿不济,你看看,是不是真是鲜儿婆家来娶亲了?”旁边一个邻居眼尖嘴快:“怎么不是?你没看见?传武娘亲自来了!”谭永庆更不解:“这是怎么回事?迎亲不打招呼,他娘也来了,这不破规矩了吗?有这么办事的吗?这老婆子,俺看是昏头了!”
  说话间,迎亲的队伍过来了,花轿停下。传武娘冲亲家公抱拳道:“亲家,今天俺亲自来迎亲了,给你个措手不及,破规矩了。这年景俺也不怕人家笑话,一句话,顾不了那么多了!俺委实是没办法了。亲家,今天你让俺先把媳妇接走,咱后话再叙,中不中?”
  谭永庆冷着脸:“有话好商量,那八升小米呢?只要小米拿来,闺女你接走,俺不拦挡,不差早一天晚一天的。”
  传武娘含着眼泪:“亲家,俺就把实情说了吧,昨晚俺家遭响马了,八升小米抢去了六升,就剩下二升了,俺都带来了,剩下算俺欠你的,俺立字据,熬过灾年一定加倍还你,你就成全了俺吧。”
  谭永庆一听明白了,摇得头像拨浪鼓:“熬过灾年?那不行!到那时候一斗小米算什么?你说遭响马了?谁看见了?俺还说俺家遭响马了呢,谁信?今天不拿出粮食,你就是说破大天俺也不会让闺女上轿,你回吧。”
  传武娘说:“亲家,你不能这么说话,俺老朱家是那样的人吗?委实是遭了响马,俺要是说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谭永庆瞅着围观的乡亲,心里发恼:“你也不用赌誓起咒,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回吧,说别的没有用。”
  传武娘强笑道:“亲家,你就开个面儿,不能这么不仁不义,就不怕乡里乡亲笑话?”
  谭永庆更急:“笑话谁?俺看该笑话的是你!你说你们家这几年,为娶鲜儿,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定了的日子一变再变!要你们点粮食为过吗?俺把鲜儿养这么大得多少粮食?你们一斗变八升,八升变两升,糊弄人呀?不实诚,太不实诚了!俺闺女怎么能嫁给你们这样的人家!”
  传武娘哀求:“他叔,谁家没个三灾八难的?老虎还有害牙疼的时候呢!你就抬抬手,难道还能悔了这门亲?”
  谭永庆一拍大腿:“谁说悔亲了?啊?你叫乡亲们说说,俺早就说过,鲜儿早晚都是你老朱家的人,可话又说回来了,俺不能白养她这么大!她娘,把门关上,想白娶走俺闺女,没门儿!”说完,和鲜儿娘闪身回了院子,咣当一声关了大门。
  传文带着哭腔道:“娘,咱回吧,这亲娶不成了!”传武娘铁青着脸:“俺还就不信这个茬口!”她看看围观的人群,对响器班一鞠躬,“各位爷们儿,今天你们卖把子力气吧!锣鼓唢呐响起来,今天我老婆子媳妇是娶定了!”一时鼓乐齐鸣,街上一片沸腾。传武趁机点燃一挂鞭,嚷着:“娶亲了,娶亲了,朱开山家娶亲了!”鞭炮声又招来一群孩子,谭家门口人越聚越多。传武娘静静地望着紧闭的大门。
  院里头,鲜儿听着院外鞭炮声、笑闹声响成一片,扑通给爹跪下了,哭道:“爹,求求爹了,你就让俺出门子吧,金山银山俺不要,牛羊满圈俺不要,俺就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家,哪怕是蹲在冷灶下喝凉水,只要身边有传文,俺心里认了!爹,俺和传文从小到大根叶相连,这辈子拆不开了……”
  谭永庆老泪纵横:“鲜儿,不是爹心狠,爹知道你和传文分不开,可俺就这么把你打发了,你哥怎么办?人家那边也催了好几回了,咱家没粮食怎么给你哥娶回媳妇?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哥打光棍儿?俺也是没办法了!”
  鲜儿求道:“爹,俺知道他家实在没粮食了,俺就是不嫁,哥也是娶不成亲,你就放俺走吧。”谭永庆咬咬牙:“不成,俺要放你走了你哥就更没指望了,这个主意俺不能失!”鲜儿横眉竖目:“爹,你到底答应不答应?”谭永庆跺着脚:“不答应!说破天也不答应!”
  鲜儿忽地站起来,说:“好,今天俺就死给你看!”说着一头向桌子撞去。鲜儿娘死死抱住女儿,大哭:“鲜儿,你这个犟种,要逼死你爹呀?”鲜儿仰躺在娘怀里:“娘,是俺爹逼俺去死呀,俺不活了!”谭永庆吼着:“让她死去!俺没这个闺女,吃里爬外的东西,俺白疼她了!”
  贵儿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对谭永庆说:“爹,不好了,传文在大门口跪下了,喇叭匠吹倒了好几个,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你快出去看看吧!”
  谭永庆长叹一声,一跺脚,气咻咻地走出去开大门。贵儿从院角里捡起一根大棒子跟在他后头。谭永庆开了门,直直地看着传武娘说:“朱开山家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传武娘理直气壮:“俺来娶媳妇。”
  谭永庆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没有粮食你娶不了亲!”
  传武凑上来:“俺还不信了!他不仁咱也不义了,咱冲进去,问问鲜儿姐,她要是不跟咱走咱就回,她要是愿意谁也拦挡不住!”说着就要率人往里冲。冷不防贵儿操着大棒舞弄起来。传武哪肯吃气,撸起袖子拉开了架势。
  传武娘大吼一声:“都给俺住手!老谭大哥,俗话说,看得见山才放得起马,俺们家山还在,他爹闯关东四年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俺们一起报答你!你就应承了吧。”
  谭永庆沉着脸不说话。
  正在这时,围观的谭家的一个长辈谭三爷突然爆出一句话:“你别做梦了!永庆,你也别做梦了。四年了,这句话我一直压在心底不敢跟你说,朱开山不在关东!你没听说?朱开山四年前被官家砍了头,有人亲眼看见了,他的脑袋就挂在北京前门楼子上,尸首都找不着了!”
  谭永庆吓了一跳,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传武娘如五雷轰顶,喊了声“天呀”,昏厥于地。传文觉得天旋地转,大喊着:“爹!”一头撞在院门上。
  第二章
  文他娘万念俱灰地病倒在炕上,迷迷糊糊地念叨:“山塌了,家里山塌了……山东没法活人了……逃活路吧!”传文端着一碗水,眼里含着泪:“娘,你醒醒,喝口水。”文他娘勉强地挣扎着要起身,却起不来,说:“扶俺起来。”传文小心翼翼地把娘扶起,她喘着粗气:“传文,山东的地面养不活人了,闹灾荒,闹响马,没完没了,委实养不活人了,你是哥哥,带着两个弟弟闯关东逃命吧!”
  传文道:“娘,使不得,俺走了你怎么办?”文他娘说:“娘好说,俺一个人留在这儿,死活不挪窝儿了。”传文哭道:“娘,不能啊,要死咱死在一块儿,俺不能撇了娘呀!再说了,哪来的盘缠啊?”文他娘火了:“你这个没血性的东西,是朱开山的后人吗?啊?大不了卖了老屋和咱那几亩山冈薄地!”
  传文道:“娘啊,俺不是没有血性,俺心里放不下你呀,爹不在了,俺要给你养老送终呀!再说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有买地买房的主儿?就是卖了房卖了地,那你吃什么住哪儿?”文他娘叹口气:“唉,你……娘你们就不用管了,俺不会拖累你们,你和两个弟弟商量商量,要走就快做打算,不能死囚在家里。”她挥了挥手,又昏沉沉地睡了。
  传文见娘睡下,耷拉着脑袋回到东屋跟两个弟弟一说,哥仨儿躺在炕上长吁短叹。传文说:“俺看娘是糊涂了,关东是那么好闯的?”传武说:“俺看娘说得也有道理,在家死囚也不是事儿,咱不能坐着等死,出去闯荡闯荡多好啊!”传文心里犹豫,又问传杰:“三儿,你看呢?”传杰转转眼珠:“二哥说得也有道理,树挪死人挪活,出去闯闯倒是个道儿。可话又说回来了,大哥的担心也有道理,老话不是说了吗,父母在不远游,咱爹没有了,不能撇了娘呀。再就是盘缠,指望卖那几亩薄地破房是不行了,没盘缠寸步难行啊!”传文白他一眼:“说了等于白说,你也没个准主意。要俺说,这事不能听娘的,咱们守着娘,死活在一块儿。吹灯睡觉吧。”
  不一会儿,传文、传武的呼声响了起来,传杰睡不着,支棱着耳朵听着外屋的动静。
  文他娘听着孩子们的鼾声,挣扎着下了炕,点着了油灯,用手擎好了,哆哆嗦嗦地进了灶屋。她在锅里添上水,慢悠悠地拉起风箱。火苗旺起来,在冬夜里却暖不了人心。四年了,他朱开山虽没个音信,但还是个支撑,日子苦熬也要熬到他回来那天,可没想到人没了,苦熬也没个熬头了。她觉得心里发空。
  锅里的水开了。文他娘打了一锅苞米面糊糊,盛了一碗,又把一包土信子放进碗里,她端起碗来,一闭眼正要仰头喝下,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她回过身,看见传杰在门后跪着,他号哭道:“娘,俺一直看着你,你可不能把俺们扔下啊!”文他娘过去紧紧地搂着孩子,大放悲声:“三儿,娘不想拖累你们了,娘去找你爹,你们利利索索地走吧,逃条活命吧!”
  传文、传武闻声跑出西屋。传文问:“娘,你这是怎么了?传杰,你哭什么?”传杰哭着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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