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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舞-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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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马佩霞气问,“太不负责,到现在还纵容她。”

傅于琛说:“欧阳太太,这些事你就别理了,再管下去只怕你嫁不成。”

“让我下车,司机,停车。”

“佩霞,你已不是一个儿童,做得大体点。”

马佩霞才不说话了。

今夜不知发生什么事,大家忽然疯狂起来,近二十年的压抑,把我们逼成这样。

马佩霞喃喃说:“我喝多了。”

把她送回家,欧阳闻声到园子来接,她对我们体贴了一辈子,总算有人对她也这样好,真替她高兴。

接着送我,傅于琛忽然问:“累了没有?”

我一颗心提了起来。

“跳舞跳累没有?”

我沉默一会儿,“这话应由我问你。”

“这么多舞伴,钟情于谁?”

“你呢?”

“你知道答案。”

我浑身寒毛竖了起来,激动地看着窗外。

过很久很久,我开口问:“你的名誉呢,你的地位呢?”

他比谁都爱惜这些,因为得来实在太不容易。

谁知他反问:“我的生命呢?”

我抬起头来,“到家了。”

“锁上门,不要听电话,姚永钦说不定找上来,要不嫁他,要不叫他走。”

我摇摇头,“他不会来。”

“你当然比我更清楚他。”

我们在门前道别。多年来,我与他的感情似一本尚未打开的书,内容不为人知,如今好不容易已翻开扉页,又何必心急,已经等了这么些年。

我胸口暗暗绞动,只得再叹息一声。

“我明天来。”

我笑,“门铃用三短两长,好叫我懂得开门。”

他伸出手摸摸我面颊,手是颤抖的。

回到屋内,吁出长长一口气。

并没有睡,坐在露台,直到天亮,看着天空渐渐由暗至明,感觉奇异。门铃第一次响,并不是三短两长,还是扑出去应,一时没想到玻璃长窗开着,整个人撞上去,首当其冲的是左胸,痛得我弯下腰来。

女佣讶异地看着我。

我边揉边叫她去应门。

是人送花上来,肥大的枙子花香气扑鼻,我微笑,取过卡片,看他写些什么。

乔梅琳。

轮到我不胜意外。她,这是什么意思,恭祝我同姚永钦闹翻,她平白拣个便宜?

忍不住冷笑,多么奇怪的表示心意方式。

她可以全权接收姚永钦,不必这么幽默。

不去理会她。

静静坐在早餐桌子上读报纸。

傅于琛还没有来。他会不会食言?这么些年来,他从来没应允过什么,也不必这么做。

电话铃响,我亲自去接。

“希望没有打扰你。”是陌生女子非常礼貌体贴磁性的声音。

我看看话筒,这是谁?“你打错了。”

“周小姐吗,我是乔梅琳。”

“哦,是你,我收到你的花,谢谢。”我没有她那么客气。

“请别误会,姚永钦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她急急解释。

我缓缓地说:“这话怎么说呢,我也正想说,姚永钦在我这里没有地位。”

她喜悦地说:“那么我们可以做朋友。”

乔梅琳这人好不奇怪,不是敌人,也不一定自动进为朋友,我尊重她与我一样,有份出卖色相的职业,故此敷衍地说:“对不起,我在等一个比较重要的电话。”

“啊,我们下次再谈。”她仍然那么轻快。

“好的,下次吃茶。”我说。

“再见。”

姚永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随着报纸送上来的一份杂志的封面,正是乔梅琳。

我凝视杂志良久。

没到中午时分,我就外出了,胸口痛得吃不住。



  







圆舞10



10

医务所里摆着许多杂志,都是乔梅琳,现在流行她那种样子:健康、大胆、冶艳。其实我与她的年纪差不多,但是我出道早,十年八年一过,仿佛已是老前辈,说乔梅琳与我都是二十多岁,没人会相信。

况且我狷介,她豪放,作风便差了一代,大家穿一条烂裤,味道是不同的,她那样穿是应该的,我穿便是邋遢。

她可以戴大块大块的假玻璃宝石,塑胶珠子,爬在烂泥中,而维持性感的形象。

我不行。

我要永生永世装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医生传我。

她年轻,外形也很漂亮,我嘲弄地想:看,如果我争气一点,说不定就是这位女医师。

她问:“马小姐介绍你来?”

“是。”

“什么事?”

“胸部撞了一下,痛不可当。”

“请躺下,我替你检查。”

她的手势很纯熟,我忽然警惕起来,这不是检查乳癌?同杂志介绍的步骤一模一样。

我留意医生的表情,她很安详,我也松弛一点。

她已经觉察到,“不要紧张,身子干么抽搐?”

“没事吧。”

“这里有一个脂肪瘤。”

我看着她,希望在她双眼中,找到蛛丝马迹。

“我们依例抽样检查一下。”

我一骨碌自床上跳起来,“我不过是来取两颗止痛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麻烦。”

“很简单的——”

“我不想做。”

我扣钮子便走。

拉开医务所的门,便看到马佩霞,我恼怒地说:“你的医生朋友是个郎中,我来止痛,她却几乎没推荐我把脑袋也换掉。”

医生没有生气,马佩霞却白我一眼。

我莫名其妙地激动。

医生过来说:“不要害怕。”

我害怕,怕什么?拉着马佩霞就走。

到街上,风一吹,人醒过来,问马佩霞:“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可需要照顾。”

“你原不必这样。”我握住她的手,“快要做新娘子了,忙不过来的苦,还得抽空出来照顾我。”

“怎么忽然客气起来。”她微笑。

我没有回答。

“承钰,我一直想,如果没有我,你同傅于琛不至于到现在这样吧。”

我一怔,失笑,人总是离不开自我中心,连温柔谦和的马佩霞都不例外,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不忍告诉她,她不过是傅于琛芸芸舞伴中的一名,即使舞姿出色,他也不会同她过一辈子。

当下我微笑道:“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她不言语。

“我疲倦,要回去休息。”

“我送你。”

我没有拒绝。

车子到门口,马佩霞问:“要不要我上来陪你?”

我摇摇头。

上得楼来,用锁匙开了门,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位女客。我一怔,这是谁,我并没有约人。

女客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我,立即扬声笑说:“我是乔梅琳,不请自来,请勿见怪。”

我十分意外,多年来与老一代的人相处,已经学惯他们摸哑谜,很少接触到如此开门见山的人。

“嗨,”她说,“好吗?”

乔梅琳比晚上浓妆的她要年轻好几岁,一双眼睛晶光灿烂,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来。

她精神这样充沛,像是服食了什么药似的。

我疲倦地说:“乔小姐,今日我没准备见客,精神也不好。”

她立即问:“有什么事,我能否帮你?”

多么热情,而且表露得那么自然率直坦诚,我深深诧异,对我来说,相识十年,才可以成为朋友,而敌人,敌人要二十年的交情才够资格。

乔梅琳笑着说:“我一直希望能够做得像你那样国际著名,成为哈泼杂志选出来的美女。”

“这两年有色模特儿大大抬头,风气所钟而已。”

她上门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路过这儿,顺便探访你,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否喝杯茶?”

“为姚永钦吗?”我为她的坦率所感染。

她一怔“不不不不不,”一叠声地说,“不是我夸口,似他那样的公子哥儿,本市是很多的,乔梅琳不必为他担心事。”

我笑问:“那么你上来,是特地为了要与我做朋友?”

“有何不可呢?不是已经说过,我仰慕你已经有一段时候了。”

我去开了门,“有空我们吃茶吧。”

“如果你真的关心姚永钦,那么让我告诉你,他昨天下午已经同另外一位小姐到里奥热内卢度假去了。”

我喜出望外,随即压抑自己,“啊是,里奥在这种气候可美得很呢。”

“我希望你信任我。”

“再见。”

我在她身后关门,问女佣为何放陌生人进屋。

女佣大不以为然,“她是乔梅琳,她不是陌生人。”

我倒在床上休息,却不能完全松弛,因为傅于琛的缘故,他今天要来与我摊牌,曲终人散,舞池只剩我们两个人,我想听他要说什么,我等了这么些年。

朦胧间只觉得女佣像是又放了人进来。

客人直入,到我床边推我,我睁开眼睛,是马佩霞。我取笑她:“欧阳夫人,你怎么缠上了我?”

“承钰,不要再说笑话。”是傅于琛的声音。

永远的三人行,马佩霞说什么都要在要紧关头轧一脚,真正可恨。

“什么事?”

傅于琛看着我,“承钰,我要你即刻入院检查。”

我一怔,原来如此,“喂喂喂,别这么紧张好不好。”转头看马佩霞,“你那道上的朋友说了些什么?”

“她坚持你做切片。”

我坐起来笑问:“为着什么?”

“穿衣服,”傅于琛说:“不要与时间开玩笑。”

“我不去。”

“承钰,只需二十分钟,我与你在一起。”

“你应该与欧阳在一起度蜜月。”

“你出院后我自然会去。”

“我要与傅于琛说两句话。”

“好,我在外头等你。”

我点起一枝香烟,看着他,“你又找到借口了。”

“我不明白你指什么。”

“你后悔了,又决定在音乐中留恋下去,可是?”

他温柔地说:“废话。”

“我自医院出来,你又不知该同谁结婚了。”

“同你。”

我凝视他。

“你不学无术,除出结婚外,还能做什么。”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我要等你长大。”

“我早已经长大。”

“不,时间刚刚好,”他停一停,“怎么,还要不要同我结婚?”

“那是我自七岁开始唯一的宏愿。”

“是,我记得我们相识那年,你只有七岁。”

“当时你的舞伴,是一位黄小姐,叫伊利沙伯。”

“你记忆力真好,”他叹口气,“她嫁了别人后生活愉快,养了好几个孩子,都漂亮如安琪儿。”

他对黄小姐是另眼相看的。

“你心中再也没有事了?”

“没有,心病已经完全痊愈。”

“那么我们即刻出发到医院去。”

我还在犹疑。

“看在我份上,纯粹给我面子,可好?”

我换上衣服,马佩霞看到我们,按熄烟火站起来,说道:“也只有你能够说服她。”

我已疲倦,华丽的跳舞裙子已经皱残,脚有点胀,巴不得可以脱掉鞋子松一松,我想坐下来,喝杯冰水,傅于琛建议得真合时。

医生替我局部麻醉,我睁着眼睛,看着乳白色的天花板,许多事,都得独自担当,我的面相,我的生命,我的痛苦,都属于我自己。

母亲给我一个好看的躯壳,借着它,生活得比一般女子灿烂,我应当感激。

看护垂询我,“一点都不痛,是不是,好了,你可以起来了,回家多喝点水,好好休息。”

“我肯定什么也不是。”

她也微笑说:“当然什么都不是,只是买保险。”

她扶我起身。

只有傅于琛陪我回家,马佩霞呢。

“她回去收拾行李。今晚去峇里度蜜月。”

能够去那么闷的地方,他们多多少少有点真感情。

据我所知,傅于琛从来没有同他任何一任妻子去过那种地方。袁祖康与我也没有,我们尽往人堆里钻,夜夜笙歌,半年夫妻俩也说不到三句话。

在十年前,马佩霞这样快活的结局是不可能的,真感激社会风气开放。事。

我点着一技香烟。

“牙齿都黄了。”傅于琛嘀咕。

我莞尔。来了,开始管头管脚了,那是必然的事。

“一天要抽多少?”

“我又没有别的乐趣,吃喝嫖赌全不对我,这是我唯一的嗜好,况且世界将近崩溃,非洲有些人民已经饿了十年,处处有战争,让我的牙齿安息吧。”

“承钰,我真不知拿你怎么样才好。”

“陪伴我。”

“我得到美国去一趟。”

“干么?”

“去离婚。”

啊是,他尚是有妇之夫。

“我一个人做什么?”

他微笑,“你有你唯一的嗜好,我不担心。”

“快些回来。”

他说:“开始限时限刻针对我了。”

我们紧紧拥抱。

纽约有电话来分配工作,我说要筹备婚事,暂时不想工作。他们引诱我:“两天就放你走,四十八小时内保证你获得十二小时睡眠,婚前纪念作。”

“我要问过他。”

“问了第一次以后每次都得问,周小姐,你想清楚了?”

“我很清楚。”

“他很有钱吧。”

“市侩。”

“卢昂在这个时节非同小可呢,你一直喜欢金色雨花,站在树荫下,那些金黄色的小花不住落在你头上、脸上、身上,记得吗,金色的眼泪。”

“不。”

“你这个狠心的歹毒的无义气不识抬举的女人。”

“我必须先问过他。”

“你呼吸要不要征求他同意?”

“事实上,的确如此。”

他叫我落地狱,我说你请先。

不想再工作。模特儿生涯并不好过,一天变三个妆的时候,真觉脸皮会随着化妆扯脱,发型换了又换,大蓬头发随刷子扯将出来,心痛有什么用。

而且最不喜欢听见“啊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周承钰”,一声啊之后,人们的双眼即时架上有色眼镜,再也看不到实实在在的周承钰,他们的幻想力如脱缰之马,去到不可思议的境界,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步。

我们都没有朋友,因为没有真人可以生活得如他们想象中那么精彩,一接触到真面目,他们往往有种被骗的感觉,十分失望。

脱离工作,过一段日子,人们会忘记,可幸他们的记忆力差。

夜长而沉闷,电话铃响,我似少女般跳跃过去,“付于心。”我说。

“我是乔梅林。”

她真的不放弃,存心要与我接近。

“你觉不觉得坐在家很闷。”

我觉得好笑,她会寂寞?

随即发觉不公平,想当然,我们都犯这个毛病,替别人乱戴帽子。

“当然闷,”我换了一个公正的角度说话,“我们在同一只船上。”

“要不要出来喝杯茶?”

“我不行,我要等电话。”

“他出了门?”

“是。”

“你至少还有个精神寄托。”

我觉得与乔梅琳颇为投契,一生人从未接近过同龄女性,她有她的一套,热情、爽朗、自信,毫不犹疑地主动接触反应迟钝的我,难能可贵。

物以类聚,她也是个为盛名所累的女子。

“你要不要过来?”我终于邀请她,“吃一杯蜜糖茶,对皮肤有益。”

“我的皮肤糟透了。”

乔梅琳的派头比我大,也较懂得享受,驾一辆美丽的黑色跑车,惹人触目。

我笑说:“我什么道具都没有。”

她凝视我,“你不需要借力于任何道具。”

“你的开销一定是天文数字,”我说,“不过收入也必然惊人。”

她坐下来,“怎么样才可以做到像你那样谦和?”

“我?我是最最孤僻的一个人。”我笑起来。

“我真的仰慕你,知道吗?”

“谢谢你,我也一样,请喝茶。”

她趋向前来,握住我的手。

我略表讶异,本能反应地轻轻缩回我的手。

“今天你心情好得多。”

她看出来,好不细心,比起我首次见她,心情差得远了。

乔梅琳手上的钻石非常大非常耀目,这也是我没有的,我什么都没有。

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笑着说:“都是自己置的,没有利用过男人,没有占过他们的便宜。”

这我相信,看得出来。

“那次同姚永钦出现,是赴一个制片的约,他叫他来接我。”她还要解释。

我笑了,“梅琳,我想你不必介意了,他在里奥不知多开心,我们真可以忘记他。”

“你同他来往,有三年了吧。”

“那段日子我非常沮丧,他帮了我许多。”

“我知道,当时你胖了许多。”

我点点头,“你在杂志上读到?”

“是的,所以刚见面,就像认识你良久的样子。”

我释嫌,是会有这种感觉的,可惜我不大留意本市的花边新闻,否则可以礼尚往来。

“你的事业在巅峰吧。”我问。

“可以这样说。”

“我的却已完结了。”

梅琳笑,“你有事业已算奇迹,你从不迫、逼、钻、营、撬、谋、推、霸……你没有完,你还没有开始。”

我睁大眼睛看住她。

是是是是,我需要这样的朋友,乔梅琳太好了,区区三言两语,说到我心坎儿里去。

她不但美貌,且有智慧,我越来越喜欢她。

她看看表,“不早了,改天再来看你。”

轮到我依依不舍。

她较我独立得多,所以感觉上要比我年轻一大截。

我不能高飞,因为傅于琛是我的枷锁,但我是甘心的。

躺在床上,有种温存的感觉,那许多许多辛酸并不足妨碍什么。

电话一大清早响起来。

这一定是付于心。

“周承钰小姐。”

“我是。”

“德肋撒医院的王医师。”

我坐起来。

“你的报告出来了,周小姐,肿瘤内有恶性细胞,请你马上来一次。”

我呆了一会儿,“我马上来。”

“一小时内见你。”

我只有二十八岁!

我跌坐在地上,痛入心肺。

这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紧紧闭上眼睛,接着是愤怒,母亲已经活到五十多岁,什么毛病都没有,为什么偏偏是我,思路乱起来,耳畔充满嗡嗡声。

我想找傅于琛,但他在什么地方?我们一直玩捉迷藏,到最后再也没法子知道双方的行踪。

我一个人到医院去。

“你要快快决定动哪一种手术。”

我僵坐着。

“第一种是整体切除。第二种是肿块连淋巴结一起切除,但有可能要接受六个月辐射治疗及六个月针药治疗。”

我低下头。

“假如你需要再次诊断,我们建议你迅速行动,不要拖延。”

我站起来。

“周小姐,康复的比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请快些决定动手术,我们可安排你在下星期入院。”

“谢谢你。”

“速速回来。”

我用手紧紧捂着脸,眼前金星乱冒。

我的天。

脚步蹒跚地走到医院门口,听见有人叫我,“周承钰,周承钰。”

啊!茫茫人海,谁人叫我,谁人认识我?

我停住脚步,转过头去,乔梅琳坐在一辆开蓬车内向我招手。

我走近她。

她有一丝焦虑,“女佣人说你在德肋撒医院,我找了来,有什么事吗?”

我脸如死灰地看着她,“肯定要动手术。”

她脸色大变,痛惜地看着我。

我牵牵嘴角。

“上车来,我送你回家。”

在车上,梅琳沉实地简单地告诉我,她母亲两年前死于同一症候,经验仍在。

经过六十分钟讨论,我们安排在另一间医院做第二次检查。

梅琳冷静、镇定,办事效率一流,我们没有心情促膝谈心,对白断续,但结论往往一样。

她说:“最主要是看你自己如何奋斗。”

我不出声。

“通知那位先生没有?”

“我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他。”

梅琳深觉讶异,但没有追问。

我俩这一辈子注定要错过一切。

“不要紧,我们可以应付。”

我用手抱住头。

梅琳忽然问:“怕吗?”

“怕得不得了。”

“要不要搬来同我一齐住?”

“对你来说太麻烦了。”

“不是常常有这种机会的,有我在,热闹一点,你不会有时间深思。”

“让我想一想。”

“不要想了,他要是想找你,一定找得到。”

我想是,要找总找得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三日三夜不同我通信息。

事实我在这一生,不懂爱别人,他几时来都不要紧,我总在等。

第二次检查报告亦建议即时施手术。

我在镜子里看自己,上天不高兴了,他给的,他收回。

我同意。

医生建议部分切除,损失不那么大,不致于残废,但事后一年的深切治疗,需要勇气及耐力沉着应付。

梅琳沉默良久,“我赞成。”

我十分感动。

她原不必如此,普通新相识朋友,何必担这个关系,实牙实齿帮别人作决定,弄得不好,被人怪罪。

多少假撇清的人会得冠冕堂皇地把事情推得清洁溜溜,“你自己想清楚吧,谁也不能帮你。”

我们在郊外喝茶。

“要找,还是找得到他的吧。”

“终究进病房去的,还是我,医生不要他。”

“你很勇敢。”

“真正勇敢的人才不作瓦全。”

“这样想是不正确的。”

“你说得很对,”我握住她的手,有点惭愧,“你对我太好了。”

“我们终于成为朋友。”梅琳说。

我点点头。

梅琳感慨,“多年来也努力结交朋友,慷慨于时间及金钱,但每说的一句话每做的一件事转头便被夸张地转述误导,弄得精神非常困惑,以致不想再浪费心血。谁叫我们做名人呢。”

“你太过紧张,因而耿耿于怀,面子不用看得太重。”

梅琳失笑,“你一眼便看穿我的弱点。”

“请告诉我,手术后是否会变得非常丑陋。”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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