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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舞-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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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

“第一,你穿得很随便。第二,喝得很高兴。第三,司机没出去接你,想必由熟人送你回来。”

“可猜到你在读姬斯蒂的推理小说。”

我放下笔,“功课多得要二十四小时才做得完,人要是不睡觉就好,或像你那样,只睡四小时。”

“承钰,”他忽然说,“我刚才见过你母亲。”

又回来了。

我清清喉咙,“这次又要多少?”

“她不要钱,事实上她连本带息归还我,还谢我数十声。”

我不明白。

“她情况大好,承钰,她要领你回去。”

我不相信,失声而笑。

“她丈夫与她一起请我吃饭,一切是真的。”

“即使她又抖起来,那也不过是向你炫耀,她要回我干什么,我们已是陌路人。”

“法律上她仍是你母亲。”

我诅咒,“法律!”

“也许只是为了面子,”傅于琛叹息一声,“你母亲向我要你。”

“那你说什么?”我追问。

“我能说些什么?”他苦涩地用手抹了抹面孔。

我合上书本,呆了半晌,恢复理智,同他讲:“还有明天,明天再说。”

他点点头,“我累极了,令堂,我真不明白她,永远中气十足,精神奕奕,过着华丽缤纷的生活……旁人只要与她一照脸,就已经觉得倦得会垮。”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胖很多,到底是中年妇女了,声音很响,有句口头禅叫‘你明不明白’一直诉说身体不好,五痨七伤,看上去却非常结实,有些似劳动妇女,我不明白她从前的秀气去了哪里……”他用手撑着头,喃喃说,“一晃眼大家都为生活侵蚀……”

“明天再说吧,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他看着我,“承钰,”神情很是迷茫,“真不能失去你,我们与她斗到底,我们不能分开。”

他喝醉了。

随后他倒在床上睡着,鼻鼾轻微而均匀地上落,我坐在床头,拉开抽屉,数我珍藏的宝物。

一件一件,纱的披风,白色长手套,钉玻璃长管珠的手袋,假宝石的项链,成叠邮票本子,还有,还有会下雪的纸镇……

就有这些是永恒的,实在的,属于我的。不然我不过像一只皮球,被踢到东,又踢到西。

说什么事业将来,弄得不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别人过太平日子的时候我也像打仗。

不是没有至亲在本市,外公外婆,祖父祖母,父亲那边还有叔伯兄弟,没有人过问一句,我只有自己,及傅于琛。

天渐渐亮了。

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小丑人型,小小的白色瓷做的脸与纤细的手,眼睛低垂,脸颊上一滴老大的眼泪。

我们都是小丑。

母亲尤其是最努力的小丑。

天已亮透,夜过得真快,短短数小时,才熄灯,合上眼,一下子又呈鱼肚白,时间到底往什么地方去了?

我无暇想这些,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对付。

而他们,却一直埋怨我不像一个孩子。

傅于琛的酒醒了。

我们在早餐桌子上相见,他把昨夜与我母亲会面的过程重复一遍,语气颇客观冷静,与昨夜大有出入。

最后他说:“这件事影响你的前途,承钰,你要考虑清楚,幸亏你已十五岁,已具独立思考能力。”

他双眼没有看我,怕眼神出卖他。

“你母亲这次嫁了意大利人,年纪虽不小,在米兰做纺织生意,经济情形却很过得去,想来也不会亏待你。”

我静静听着。

“他们今夜来吃饭,你还有一日时间考虑。”

我点点头,站起来。

“到什么地方去?”

“上学。”

“今日还上学?”傅于琛十分意外。

“是,一件管一件,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旷课。”

我捧起书包出门。

坐在车子里才觉得双眼涩倦,经过昨夜思考,我已有了主意。

一下车,就看见惠保罗与他的朋友拦在我面前。

这下子敢情好,索性把一口恶气全部出在他们头上。

“走开走开走开,我没有时间同你们玩。”

“承钰——”惠保罗缠上来。

“为什么是我,嘎?”我厌恶地说,“我只见过你三次,干么一副可怜相,像是我抛弃了你?”我转向他的朋友,“还有你,你这个没有姓名的人,也陪着他疯。去去去,我再也没有精力了。”

惠保罗本人没说什么,他的朋友已经开口:“走吧,她当你似一条狗。”

惠保罗追问:“承钰,你不是说一切从头开始?”

“你误会了,我不是指这种关系。”我推开他。

到课室坐下,只觉一边头隐隐作痛,什么都来得早,包括头痛在内,我苦笑。

今晚见到母亲便要告诉她决定跟谁。

不知她会采取什么态度,我用手捧着头,这足以使我少年白头。

挨到第五节课,司机进来,同我说:“小姐,傅先生已代你告假,现在接你回去。”

我叹口气,收拾书本离开课室。

傅于琛沉着脸,在书房中踱步,见到我,简单地说:“她六点钟到。”

“又提早了。”

“是”

“向你示威哩。”我微笑。

“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切莫得罪女性,”傅于琛无奈地牵动嘴角,“上次我的确有点过分,竟然趁她失意时令她失威,女人太有办法,一下子翻身爬上来,叫敌人吃不消兜着走。”

“你是她敌人?”

“为你的缘故,我与她反目成仇,”傅于琛笑,“现在与我争的是女性,或许还有险胜的机会,将来与男人争你,更不知是何局面。”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两人之间的距离起码有十米,我仍然可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温柔渐渐融解我。

啊!他不舍得我。

而我也不舍得走。

在这个黄昏,我了解到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母亲与她的意大利人迟到大半小时。

这是心理战术,她要叫我们等,越等越心焦,气焰上已经输了,比她矮一大截。

她的男人非常非常的老,一看之下,吃一大惊,他简直是没有胡须的圣诞公公,雪白的头发,粉红色面皮,个子小小,穿得十分考究,最讨人喜欢的还是他和蔼可亲。

我从不知道七老八十的公公还这样活泼。

母亲是操着步伐踏进来的,趾高气扬,神气活现,老意大利在她身后,替她挽着皮大衣,看到我一脸不以为然,居然向我挤挤眼。

我嗤一声笑起来,积郁去掉三成。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种形容词是用来描述母亲的,她衣着华丽,手指上戴的钻石像龙眼核那么大,我忽然觉得她似卡通人物,因为根本没有这样的真人。

大家坐下来,她夸啦啦地用英语称赞我:“……出落得似一个美人儿,基度,你看到没有,我年轻的时候,便同她似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看到没有?”

最悲剧的一点是,母亲说的属实,我记得十分清楚,才十年而已,十年前她还十分娇俏可人,岁月环境对她最最无情。

我绷紧的脸略为松弛,没有人会相信母亲曾经年轻过,当我老去,像她那种年纪的时候,人们是否也会吃一惊:噫!这是谁,这么大声,这么惊人。

想到他朝吾体也相同,我默然。

可怜没有人知道母亲其实并不是那么老。她与意大利人一起时,才四十不到。

她学会了挥舞双手,做出夸张的动作,格格大笑,伸出尾指去抹眼泪,那时以为她激动过度,后来才知道是泪腺不受控制。

她很快活,对过去不再后悔,大声说:“我的腰身最细的时候才二十一吋……”

学校正在用公制与教新数,于是我觉得她落后了。

她指使陈妈为她做咖啡,这里像一直是她的家,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呆呆看着她演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傅于琛维持沉默。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历时两小时,坐得众人腰酸背痛,最令人佩服的是老意,像是有钢筋撑住似的,若无其事,他又是老番,不能说他靠服食长白山人参,他一直微微笑看着母亲,谁知道,或者他真的爱上她了。

喝咖啡的时候,话入正题,母亲说:“承钰,意国是个极之有文化有趣味的地方,你会喜欢的。”

我敷衍他说:“华侨很多吧。”

“谁理他们,与基度卡斯蒂尼尼来往的都是有勋衔的意大利人,即使那样,我们家里也时常高朋满座,”她自手袋翻出一本相簿,递给我,“这是我们的家,十一间睡房。”

我接过,并不翻阅,只是说:“或许在暑假,我会来探访你们。”

傅于琛站起来,“我有一瓶不知年的白兰地,此刻去取来。”

母亲也问:“化妆间在哪里?”

这一站起来,小腹更加隆然,她的衣服总是穿小了一号,大抵专挑在下午,肚子空饿时去试身,不肯承认胖。

会客室只剩我与老意两个人。

他同我说:“我是基度卡斯蒂尼尼,还没人与我们介绍过。”

我微笑,“周承钰。”伸出手。

他吻我的手背。

“我们可以聊聊吗?”他问。

“当然。”

“你不喜欢她,是不是?”他精灵地洞悉一切。

“你呢,”我问,“你喜欢?那么吵,像只收音机。”

“正是我需要的,”他眨眨眼,“有时放广播剧,有时放音乐,令我觉得热闹,不感寂寞。”

我再一次对他另眼相看。

“他懂得欣赏伴侣的优点,茫视她的缺点。”

“你还年轻,你现在不明白,”他温柔地说,“倩志是个值得爱惜的女人。”

“这大概也要等到将来,我才会明白。”

“她是你母亲,原谅她。”

我不出声。

“你不会讨厌我吧?”他询问我。

冲口而出,“不。”

“可愿与我们一起生活?”

我低着头。

“米兰是个美丽的城市,最好的美术馆,最好的风景,在夏季,空气中充满橙与柠檬的芬芳,处处开着大红花、紫藤、扶桑、吊钟,我们的冰淇淋最可口,你会喜欢的。”

我微笑,“听上去像首诗。”

“米兰的确是首诗。”

我摇摇头,“不,”我说,“请你帮我说服母亲,我不想到米兰去。”

他略感意外,“可是你在这里,什么名分都没有。”

我不响。

“你母亲一有能力便想到来接你,你还生她气?”

“也不是这样的缘故。”

“那是为着什么?我保证你会与我合得来。”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此时室外传来母亲与傅于琛的争执声。

老头的双眼一闪,他试探地问:“你不会是……可是,爱上了傅先生?”

我感激得想拥吻他,只是看住他微笑。

“啊,整张脸都红了,耳朵也红了。”他取笑我。

我愉快地伸手摸自己的脸。

“你可想清楚了?你母亲下次未必会再来接你。”

“届时我也己成年,毋需任何人来接。”我续一句。

“你可能永远失去母亲。”

“早在七岁我已失去她。”

老意大利人躺回椅子上,仿佛有点疲倦,叹息—声。

“请帮我忙,说服母亲,让我留下来。”我恳求。

“你看上去似一只玉瓶儿,光芒自瓶内透出,人见人爱,看得出傅先生也深爱你。”他的声音低下去,他在思考。

我急急地说:“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亲爱的,你在暗示什么?”

“我们——”

这时候,母亲与傅于琛已走进会客室,打断我们谈话,两人脸上都有怒意。

母亲坐下来,高声说:“她尚是未成年少女,不管你们关系如何,我仍有权领回她,再不服,告你诱拐少女!”

我脸色苍白。

看样子她决定与傅于琛决一死战,得势不饶人,报他侮辱之仇。

意大利人拉住她,“什么事怒气冲冲,刚才一大堆中文是什么意思?嫌哪碗菜不好吃,嗯?”

哄得她作不得声。

终于她挽起大衣手袋,悻悻说:“我下个月一号走,你不在这个日子之前把承钰送过来,我掀你的底,叫你身败名裂!基度,我们走。”

意大利人叹口气,向傅于琛道别。

他特地走到我面前,“安琪儿,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压低声音,“我会尽量帮你。”

我大喜过望,“谢谢你。”

“在我这样的年纪,还能帮人,才是快乐。”

“基度!”

他吻我的脸颊,跟着母亲走。

一切像幕闹剧似的。

转头看傅于琛,只见他铁青着面孔,一额角都是筋,像蚯蚓似的凸起。

开头认识他时他没有白发,现在有了。并不像电影里的中年男人,白在鬓脚,他的白发多且杂,使他看上去有一股沧桑。

我坐下来,沙发座垫上有硬物,低头一看,是母亲给我欣赏的照相簿子。

卡斯蒂尼尼的房子非常大非常漂亮,像室内装修书籍的示范屋,母亲分别在花园、喷水他、大厅、书房、跳舞厅,甚至是睡房摆着不同的姿势。

她搽了很浓的粉,还装了假眼睫毛。

我重重叹口气,我不再认识她。

这本小小照片簿,后来也成为我藏品之一,她始终没有要回去。

傅于琛喃喃道:“他起码有八十岁。”

“只要他对她好。”

傅于琛解嘲地说:“将来我同你也是这样,人家会说:那男人起码有八十岁,他到底是她什么人?”

我问:“届时我多大,六十岁?”

“倩志从什么地方认识这位仁兄?”

“谁知道。”我也问,“她又如何认得惠叔?”

傅于琛不回答。

“你是一定知道的。”

“我不想说她闲话。”

“你并不喜欢她,为何还在这方面护着她?告诉我,她为何与父亲离婚。”

“最下流的男人,才说女人是非。”

“我是她的女儿,我有权知道。”

“那也并不表示你可以使我变得下流。”

我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他一直有他一套,他认为不对的,永远不做,即使在自己面前,即使在我面前。

接着他问我:“你可愿意去米兰?”

我站起来,觉得非常难过,“不。”

我沉默。

“只不过问问而已。”

“你不应问。”

“这样下去,有许多麻烦会接着来。”

“像什么?”

他不语。

“你又要结婚?”

他看着我微笑,“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有谁要嫁我。”

“别赖在我身上。”

“其实跟了你母亲去,一了百了,基度卡斯蒂尼尼没有多少日子剩下,你们母女俩会成为富婆。”

“他没有其他孩子?”

“他会厚待你们。”

“我喜欢他。”

他说:“我也是,但是女人一得意便忘形,倩志有时会令他为难。”

这是历年来我们谈得最多最长的一次,也是他开始把我当大人的一次。

该晚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睡好。

躺在床上,可以看到中门底下一条亮光,他双脚有时会经过。

一整夜都如此。

我用一只手撑着头,呆呆看着那条光亮,直至目涩。

后来终于眠了一眠,做梦看见自己同全世界的亲友解释为何跟着傅于琛留下来,滔滔不绝地依着同一个剧本作交代,累得贼死。

第二天还照样去读书。

自从那场梦之后,充分了解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真理,从此没有再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什么,况且我并无亲友。

同学中没有知己。她们的眼睛永远朦胧,穿小小白棉背心作内衣,迷唱片骑师,看电影画报,小息时挤鼻子上的粉刺,谈论暑假将跟父母去迪斯尼乐园。

还都是小孩子,毫无疑问。

不过我喜欢她们,一个人必须学习与自己不同类型的人相处,不然生活何其孤苦。

放学时四周围张望,恍然若失,连惠保罗都不来了。

所以,什么头晕颠倒,山盟海誓,得不到鼓励,都是会消失的,谁会免费爱谁一辈子。

傅于琛会不会在压力之下,把我交回母亲?

真令人担心。

刚要上车,有人叫我:“喂,你!”

我转头,是惠那个坏脾气的好友,一脸厌恶地看着我。

“这封信交给你。”

我接过信。“我已同惠绝交,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人呢?”

“被他母亲锁起来,不准他出来。”

啊。

那男孩子骂我一句:“害人精。”他走了。

我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回到家,把惠二的信顺手送进字纸箩。

害人精,他说。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多么简单光明,不是好人就是害人精。

没想到在多年以后,还要碰见这个不知名的小男孩,小男孩已变大男孩,但他价值观念难持不变。

但日后,一直没有再碰到惠二,他扮演的角色,不过是要把好友带出来给我认识,任务完成,他可以淡出,命运旅途中,每个人演出的时间是规定的,冥冥中注定,该离场的时候,多不舍得,也得离开。

以为傅于琛还没有回来。

进书房去听唱片,看到他坐在高背安乐椅里,闭

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听得我走近,睁开眼睛。

“有什么消息?”我问

“消息倒是有,不知是好消息抑或坏消息。”

我陡然紧张,“说给我听。”

“卡斯蒂尼尼已说服你母亲,不再坚持要你回去。”

我拍手雀跃,从书房一头跳到另一头,旋转着,欢呼着,半晌才停下来。

傅于琛并没有参予我的喜乐,他在一边静观。

“这明明白白是好消息。”

“是吗?”

“怎么不是?”

“或许我害你一生。”

“没有人可以害任何人,除非那个人愿意被对方害。”

他啼笑皆非,“你懂什么,道理一套一套,不知所云。”

大概只有他,才有资格对我这样说话。

我说:“以后再也别想甩掉我。”

傅于琛凝视我,“你也一样。”

我们禁不住紧紧拥抱。

母亲放弃我的原因,有好几个。

首先,她对我失望,我对她要多遥远就多遥远。

第二,她一口气已出得七七八八,狠狠地骂了傅于琛并且恐吓了他。

第三,卡斯蒂尼尼应允她一份大礼,假使她肯放手。

她放了手。



  







圆舞4





母女之情不外如此。

我已长大,她正想挽留盛年,一个高大不听话的半成年女儿很容易造成负累,她不是不聪明的。

将来有谁噜苏她,她都可以说:“为了她几乎打官司,但是她不要跟我。”

除了傅于琛,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暂时转为永久性。

接着的一年,乏善足陈,除出我又长高三厘米,除出傅于琛又赚了许多钱。除出陈妈告老回乡,除出老房子要拆卸,除出傅于琛交了固定女朋友。

预期发生而没有发生的事包括:并没有许多男生追求我,他们都嫌我怪。我并没有考第一。卡斯蒂尼尼还活着,自母亲寄回来的照片中,他显得很精神。

母亲又胖了,老得很快,两腮的肉挂下来,夹着原来的尖下巴,看上去似有五十五岁,再过几年,若不小心,人家会以为她是卡斯蒂尼尼的原配。

她太放心,一定是因为过得不错,真是好,忍不住替她高兴,她也辛苦了好久。

这样的心平气和,全是同傅于琛学的,我俩不对任何人生气,除了对方,一言不合,立即炸起来,互相吼个不停,但对别人,总是无关痛痒,可忍则

啊是,他的新女朋友。

傅于琛为此严重警告我,他说:“不准你同她接触。”

他把她放在另外一间公寓里。

这是傅于琛的坏习惯,也是许多男人的坏习惯:管她吃管她住,她逃也逃不了。

中学毕业之后,定要离开这个家,尝试独立的生活,即使这样,也不表示是要离开傅于琛。

只是想凭自己双手赚得生活,证明跟傅于琛,不是为了一个安乐的窝。

年轻的时候总要证明这个证明那个,左证右证,永远的结论便是人家错自己对。人家上进,那是因为他爬得似条狗,人家略为逸乐,那是腐败堕落,终是沾沾自喜了。

十五岁时,最想证明傅的女朋友与我,是两回事。

她是成年人,我是孩子。

孩子总是无辜的牺牲品,孩子没有力,像我,能做什么,可以到哪儿去呢,马上原谅自己。

傅生气的时候会说:“跟你母亲去,去去去。”

吵架时他说的话十分幼稚。

为了报复,把他所有的皮鞋右足那只全部扔掉,让他早上找鞋子时似做恶梦。

很小开始,已学会与男人闹意气,怎样三个礼拜都不与他说话,他走过我身边,也似透明……

深夜,趁他没有回来,把所有的音乐盒子上足发条,躺在床上,让它们各自为政,奏出不同的曲于,开头十分噜杂,然后逐只停下来,直至静止。

他不过出去跳舞罢了,这只音乐叫圆舞。

至终他又会回到我的身边,因为这是舞的定律。

不过我未必在原位等他。

我要找个好过他百倍的男友。他会对他说:“走走走,承钰现在同我在一起,由我保护她,由我爱惜她。”

这样想时,得到很大的满足。

真是幼稚,当然我会站在原位,即使有更好的人来,也不会跟他走,卡斯蒂何尝不想照顾我。

很小便发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不到,谁稀罕,同他扮个鬼脸还来不及。

老房子拆掉后,盖了大厦,我们没有搬回去,一直住外头。新居在海滩边,每早要开三十分钟车才到学校。陈妈走了以后,老司机也退休,一切不停地变,可以感觉到都市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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