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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舞-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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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说起我?

“难得你也在这里,来看路加是不是?”她笑着,“要不要把他叫出来请我们吃饭?”

第一个回合就不知如何招架,她连路加都知道。

“我想咱们俩先去喝一杯咖啡。”

马佩霞问:“就我与你,路加也不让去?我知道一个地方,来来来。”

马佩霞同赵令仪是完全不同的女性。

我没有好好的准备,轻敌。

此刻反成为被动,让她拉到闹市一间茶店去坐了一会儿。

我边动脑筋边说:“这里太吵了,不如到舍下稍坐。”

她进一步很大方地接受邀请,“好哇,我还没去过呢。”

有一丝后悔,仿佛造就机会,让她登堂入室似的。

到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只得一步一步来。

房子已不是赵令仪见过的房子,我与傅于琛的房间不在一层楼上,没有什么可供参观的。

我尽量装得闲闲的,有一句没一句地介绍着,每说一句,马佩霞都说“于琛他也这么讲”,对我的话并不觉新鲜。

我如报导隔夜新闻似的,越说越乏味。

渐渐觉得这是傅于琛的诡计,他早为马佩霞打了防疫针,使她习惯了我这个人,傅于琛好不阴险。

我推开傅于琛的房门,一边说:“他的睡房很大……”

马小姐喜呼,“于琛,你在这里。”

我完全被作弄了。

傅于琛坐在安乐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怎么回来了?”马小姐过去问他。

“我知道承钰会带你来参观。”

“那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去吃茶。”

“你们女孩子单独谈谈岂非更好。”

马小姐说:“承钰领我到处看,这里比我想象中大得多,你们两父女很会享受。”

“你看承钰多欢喜你,你们以后可以常常约会。”

他戏弄我。

傅于琛戏弄我。

他完全有备而战。

我默默坐一旁,这次输了,以后再也别想赢。

当夜马小姐在我们处吃饭。

菜式很丰富,不知是几时备下的,大约路加做了间谍,两边都泄露了消息,好让傅于琛大获全胜。

饭后他们坐在泳池边聊天,我自顾自懊恼,失败,再失败没有了。

“承钰——”他叫我。

我假装没听见,走到楼上卧室去。

自窗口看下来,他俩好不亲密。

到了十一点多他才送她回去。

都由我亲手造成,还有什么话好说。

到一点多他才回来。

我并没有睡,他也知道我并没有睡。

他问我:“觉得马小姐怎么样?”

“不错。”

“谢谢。”

“你对她怎么说,她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义女。”

“有没有问为什么收养义女?”

“人到了一个年纪,就不再问问题了。”傅于琛微笑。

“这是你选择成熟女性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她们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比较懂得珍惜手上的东西。”

“你作弄我。”

“承钰,我不过不让你作弄而已。”

我与邓路加的关系,也这样中断。

刚把他当朋友,他就出卖我。这里边有个教训,要好好学习。

事后他还像只傻鸡似的跟在我身后问:“承钰,承钰,你为何不睬我。”

他还要问我。

人是很难有自知之明的吧。



  







圆舞5





上面这宗事,是十五岁那年,最重要的大事。

马佩霞是整件事内唯一毋需付出代价的得益人,从此她变了我们家的常客,而我也开始欢喜她。

虽然傅于琛供应我一切物质所需,我仍然觉得非常非常寂寥,有个人能够聊天,总胜于无,她又这样知情识趣。

想念旧宅子,至少两间房只隔一道中门,可以听到声音。

现在,我与傅氏像是隔着一个海。

马佩霞有一次同我说:“他有一面是不为人知的,没有人能完全看透他,但是,又何必看透他呢。”

马小姐年纪大,经验多,她所说的话,当然有道理。

傅于琛并没有同她结婚,她也没有作出这样的要求。

当时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她不愧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马小姐后来有很好的结局,社会的风气渐渐转变,同居在七十年代已变为非常普遍一种现象,她在傅于琛身上得到一些好处,做起小生意来,在他的帮助下,进展得一帆风顺。

到了八十年代初,马佩霞已成为时装界数一数二的名人,同行把她当教母看待。

我,我是本市唯一走进她店内随时五折取货的人。

很多人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

马小姐是念旧的老式人。

最后她正正式式嫁了人。傅于琛厚厚的送了笔礼,她跟他足足十二年。

但我们仍然叫她马小姐,有些女人,因为经历有点异常,一直沿用本姓,人称她什么太太,她都不会应。

正等于另一些女人,一直只是什么人的妻子,本人姓名早已湮没,不为人知。

人的命运各自不同,变化多端,女人的命运又更多幻彩。

马小姐一直容忍着我,我也容忍着她。

老觉每个人都是乞丐,自命运的冷饭菜汁盆中讨个生活,吃得饱嘛,已经算是幸运,冷饭中或混有烟头或味道甚差,只好装作木知木觉,有什么选择?乞丐没有选择。

打那个时候开始,已有悲观思想。

偷生,没有人可以达到他理想的生活,都在苟且偷生。

马小姐说:“年轻人都是激烈的。凶,一口咬住不放,有什么好处呢。”

中学最后一个学期,同傅于琛说,要在毕业后出去做事。

他看我一眼,“毕业后再说吧。”

“我是讲真的。”

“我知道,穿校服穿腻了,不如暑假先到我公司来实习一下。”

“我要赚许多许多钱,到瑞士升学,坐私人飞机,成为世界名人……”说出来仿佛已经发泄掉。

傅于琛看我一眼,“没想到你也同一般孩子一样。”

“但我没有真相信这些会发生。”我颓然放下挥舞的手。

“坏是坏在这些事时常发生,就像奖券一样,每期都有人中,你说引不引死人。”

“你是怎么中奖的?”

“苦干二十五年一毛一分赚回来的,”他跳起来,“什么奖!”

我摊开手,“有什么味道,什么都要苦干二十五年,无论什么,一涉及苦干,即时乏味,二十五年后已经四十岁,成功有什么用?”

傅于琛啼笑皆非,“女孩子最难养的时候是十五六岁,毫无疑问。”

“为什么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为什么种苦瓜得苦瓜?”我继续发问,“为什么树上不长满甜蜜的成功果子,有缘人摘下来就可以一口吃掉?”

傅于琛坐在安乐椅上大笑起来。

我过去伏在他膝上。

“很多时候,我不要不要不要长大,情愿情愿情愿只有七岁,可以在你怀中过日子。”

他轻轻说:“不但要长大,而且会长老。”

“你是不会老的。”

“那岂非更累,一直做下去。”

“你已有钱,不必再做,让我们逃到世外桃源去,躲在那里,直至老死。”

“学校国文课刚教了《桃花源记》吧。”

又被他猜中了。

“我要到欧洲去一转。”

“同马小姐去?”

“我叫路加来陪你。”傅于琛说。

“不要他。”我说。

“我另外介绍小朋友给你。”

“你要丢开我。”

“你不可如此说话。”他已站起来。

“傅于琛!”

他转过头来,“也别这样连名带姓叫我,承钰,你总要学点规矩。”

“为什么?为什么同她去旅行?”

“马小姐三十岁了,问她要什么生日礼物,她说只希望我抽空陪她去一次欧洲。”

“等我三十岁时,我也要你这么做。”

“等你三十岁?届时只怕我求你,承钰,你也不肯陪我。”

马小姐真是生活中之荆棘。

傅于琛这次派来的人比较活泼,他的名字叫曾约翰。

不像路加,他家里环境比较普通,因此较为接近生活,他对未来很有憧憬,但没有幻想,知道前面的路迂回曲折,但希望凭着年轻人的牛劲,努力闯一闯。

约翰很风趣,很会讨人欢喜,而且他不替傅氏做事,他只是傅氏的普通朋友。

我们去看电影。

那时电影已在闹革命,派别甚众,许多没人看得懂,更有许多看得人头痛。

我仍然眷恋《圆桌武士》、《七洋海盗》、《月宫宝盒》、《红色鹅肠花》这些老式影片。

我甚至仍然订阅儿童乐园。

曾约翰试图扩阔我的海岸线,带我到各式各样新鲜地方去玩。

我并不喜欢。

他会温柔地说:“你真四方。”

我是傅于琛训练出身的人,不懂跟其他师傅。

他也知道有路加那么一个人。

“他是你追求者之一?”约翰问。

“不,没有人追求我。”

“但他明明是。”

“他只是想解释。”

“但没有人会对他不喜欢的人解释什么。”

“偏偏他就是。”

“他不会把我当情敌吧,说不定什么时候痛殴我一顿。”

“他不是追求我。”我再三说。

“好好好,没人追求你,没人喜欢你,我也不是,好了没有?”

等到求仁得仁之后,又怀疑起来,“那你为何约会我?”

“傅先生每小时付我一百块酬劳。”

我笑。

如果是,倒使我安心。

为什么不呢,傅于琛付得起,曾约翰又肯赚,两不拖欠,周承钰又有伴侣。

我们坐在书房中谈到天亮,因为年轻,体内蛋白质多,精神旺盛,丝毫不觉累。

不到两个星期,便成为很熟很熟的朋友。

甚至问他,“我们不如结婚。”

他郑重地说:“你年龄不足,要父母签字。”

“什么是合法年龄,二十一?”

“你还要等。”

“你可以随时结婚。”我羡慕地说。

“我想是的。”“如果我是你,我即时走出去结婚。”

“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闷。”

约翰也笑,伸手拧我面颊。

他是好男孩,不然傅于琛不会叫他来,约翰一点非礼的举止也没有。

当然,很大的因素是觉得我没有吸引力,早说过一千次,没有人追求我。

同学们都有把臂同游的爱人,他们会毫不犹疑地为她们去死。而我。

我的男伴都由傅于琛挑选安排。

“我可以到你家去吗?”

约翰第一次露出勉强的神色,“不。”

“为什么?”

“你最爱用的三个字是——”

“‘为什么’。”我给他接上去,“为什么?”

他沉着地说:“我家比较浅窄,人口又多,没有私人角落,不方便招呼客人。”

说了这么多,他的意思是穷。

我很诧异,心中有些佩服,于是不再言语。

没想到约翰会再说下去,“弟妹多,父亲是小职员,家中难得见到一件奢侈品……承钰,你不会明白吧,在你的世界里,什么都多得堆山积海。”

我忽然感动了,有人比我更不幸呢,我不自觉地把手按在约翰的手上。

“我仍在用功,希望考到奖学金出去,同时,至少,”他语气有点讽嘲,“希望储蓄买一条时兴式样的裤子穿。”

我连忙说:“不不不,最讨厌喇叭裤,待潮流过去,你便会知道这是多么荒谬的款式,瞧,我也不穿那些。”

约翰笑了。

他有他的忧虑,有他的愁苦,但同时他心中也有许多许多许多希望,这是他与我不同的地方。

傅于琛与马小姐还没有回来。

只给我寄来一张甫士卡。

看到之后,吃一惊,不但卡片式样熟悉,连那张花鸟的邮票也一模一样。

跟我收到的第一张明信片完全相同:寄自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埠,寥寥几行草字,签名式似花押,所不同的,收信人不再是惠叔,改了我,邮戳上的日期,晚了八年半。

傅于琛这样有心思,真没想到。

是有名有利的中年人了,还花时间精力来玩游戏,为着讨小女孩欢喜,更加难得。

把旧名信片取出对比,简直看不出有任何分别,但物是人非,环境转变太大,唯一相同的是,仍不知,明天的我,何去何从。

快快毕业,至少可以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职业。

约翰诧异地说:“你疯了,怎么会想到要出来做事,非常吃苦的。”

“依你说怎么办?”

“读书,一直读书,什么都不做,读遍欧美名校。”

约翰爱读书,但家境不好,不能如愿。

“你以为人人都似你。”

“不骗你,出来社会斗争会令人减寿。”

“那是因为你太过敏感,许多人都认为是生活一部分。”

“你呢,”约翰问我,“你麻木不仁,故此不怕?”

怕。

怕得要死,但更怕无依无靠无主孤魂似的生活。

傅于琛同马小姐仍没回来。

我与约翰什么都谈过,再说下去就得论婚嫁了。

也幸亏有他,他比路加成熟,我颇喜欢他,暗暗决定要帮他忙。

主人不在,汽车夫日日仍然把车子驶出来,打磨拂拭,车子部部精光锃亮,可以当镜子用。

傅宅的车子全部黑色,古老样子。

约翰说:“将来我买一部开篷车,载你满山走。”

“我们也有开篷车,你会开吗?”

“会。”

“有无驾驶执照?”

“刚刚拿到。”

我把车房门打开。

曾约翰立即吹口哨。

“漂亮的车是不是?”

他点点头。

“没开过几次。”也没载过我。

傅于琛很快对它丧失兴趣,因开车需要集中精神,而他心中旁骛太多。

“我们这就可以满山跑。”

约翰摇摇头,“将来,将来我自己买车。”

这人瞎有志气,我笑,“将来,将来都老了。”

“老怕什么?总要是自己的才作数。”

“好好好,那你教我开。”

“不行,我替你找教车师傅。”

“你看你们,全似算盘子,拨一拨动一动,乏味。”

“‘我们’,还有谁?”他不悦,“别拿我比别人。”

曾约翰真是个心高气傲的男孩子,将来会否凭这一股傲气窜出来?

过一口,他替我找来教车师傅。

师傅开的是一辆龟背车,一眼看到便哧的一声笑出来。

约翰说:“学三两年,开熟了去考驾驶执照也差不多了。”

居然有大男人作风,看不起女流。

傅于琛仍未归来。

我找到开篷跑车的锁匙,缓缓开出车子,趁夜,在附近兜风。

开头只敢驶私家路,渐渐开出大马路。

车子驶回来时没有停泊好,司机发觉,说我数句,被我大骂一顿。他深觉委屈,以后不再多事。

高速使人浑忘一切,风将头发往后扯,面孔暴露在夜间空气中,尤其是微雨天,开篷车更显得浪漫,回来衣履略湿,又不致湿透,留下许多想象余地,像什么呢,说不上来。

没有人知道我晚上做什么,开了车内的无线电,在停车弯内坐一小时。

连约翰都不知道。

他不过是傅于琛另一个眼线,我太晓得了。

终于出了事。

这是必然的。车子撞上山边,幸亏是玻璃纤维的车身,即时碎成梳打饼干模样,人没有受伤。

我受惊,被送到医院去观察。

再过一日,傅于琛就回来了。

我知道他与医生谈过,但没有到医院来看我。

出院回家,他也不来接,旧司机已被辞退,由新人接送。

他坐在安乐椅上,若无其事地看着我,手随着音乐打拍子。度假回来,他胖了一点,更加精神奕奕。

“一部名贵汽车就此报销。”傅于琛说。

我说:“可不是。”

“将来年纪大了,尾龙骨什么地方痛起来,可别怪人,也许就是这次挫伤的。”

“我向来不怪任何人。”

“啧啧啧,这么口响。”

“你走着瞧好了,再也不抱怨,再也不解释。”

傅于琛讪笑,“要不要同我三击掌?”

我不响。

“下次要再出事,我才不会赶回来。”

我诧异:“你去了也已有个来月,也应当回来了。”

他感慨地说:“欧陆的小镇如仙境般,谁想回来?”

我索性诅咒他,“那你干脆早登极乐也罢。”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一事求你。”

他一呆。我字典中没有这个“求”字,因为极度的自卑,故此刻意避免提到它。

“关于曾约翰。”

傅于琛留神听。

“他爱读书,如果你可以帮助他,未尝不是美事。”

“你叫我资助他?”

“是。”

“学费不便宜。”

“同撞烂的那部跑车差不多。”

他笑,“你知道就好。”

“对曾约翰来说,这笔资助可以改变他一生。”

“怎么用钱,我自有分数。”

“投资在他身上是值得的。”

“看,一个孩子竟教傅氏投资之道。”

“不是有个大亨说过吗,人是最难得的资产。”

“你对曾约翰似乎很有好感。”

“我不否认。”

“他诚惶诚恐,怕得不得了,以为我会怪他准你开车。”

“他?关他什么事。”

“我也这么说,周承钰脑子想些什么,他百分之一也把握不到。”

“不过他是读书好材料,他是那种捧着字典也看得其味无穷的人。”

“承钰,天下有太多的有为青年,毋需刻意栽培,总会得出人头地闯出来,不用你我操心。”

“像你,是不是?”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谢谢你。”

“我不要你恨我。”

我沉默。

“你可有收到我们的明信片?”

“我们”这两个字特别刺耳,我漠然抬起头,“明信片,什么明信片?”

站起来回房间去。

当夜做梦,看到自己站在大太阳底下的街头等计程车,身边有两只行李箱,不知谁把我赶了出来,啊,寄人篱下是不行的,箱子那么重,太阳那么猛烈,伸手挡住刺目的白光,没有哭,但眼前泛起点点的青蝇,即使在梦中,也觉心如刀割,这噩梦将跟随我一生,即使将来名成利就,也摆脱不了它。

满额满背的冷汗使我惊醒,喘息声重若受伤的兽。

仍然没有哭。

翌年就毕业了。

这一年像拖了一辈子。

夏季似一辈子人那么长。

蝉在土底下生活数年,破土而出,只叫了一个夏季。

白兰花香得人迷醉,桅子花一球一球开着。

整天泡在水中,皮肤晒成金色。笔记读得滚瓜烂熟,成绩五优三良。所盼望的日子到达。

结识了同学以外的朋友,有一组人要拉我当他们实验电影的女主角。

像我这样的女子,也渐渐为人接受,破了孤寂。

仍与曾约翰有来往。

时常作弄他,老说:“自从那次撞车后,记性就不行了,谁叫你不好好看住我。”

而他,总是装出很懊悔的样子来满足我。

他益发英俊,很普通朴素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真是好看,夏季,总是白衬衫白卡其裤,头发理得短短,完全与时代脱节,另具一格。

马小姐都欣赏他,老说:“承钰,约翰与你的气质真相配。”

我尊敬他。

但有什么用呢,我的爱不够用,不足以给别人。

约翰还在储蓄。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总以为除了剑桥大学,没有学校能够配得起我们。而一切困难,总会得有办法克服。约翰要靠自己的力量出去读书。

他也不断投考奖学金,也获得面试机会,可惜永远有人比他更有为更上进。

傅于琛在一个夏夜,对我说,要把我送出去。

“不,我要赚钱。”

“中学毕业赚什么钱?”

“师范学院已录取我。”

傅于琛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说下去:“有宿舍,可以搬进去住,申请助学金,不必靠人,将来出身,也算是份上等职业。”

他似没有听到我说什么,“我叫曾约翰陪你去,他也会得到进修的机会,一切合你理想。”

“我要独立。”

“曾约翰得到消息,开心得不得了,雀跃,说是最值得做的保姆。”

“你没有听我说什么。”

“曾约翰已选定念建筑系,你如只读法律,大家七年后回来。”

我为他的态度震惊,这完全不像他,太过幼稚。

接着他喃喃地说:“七年……你正当盛年,而我已经老了。”

我啼笑皆非,“不不不,”大声说,“你不会老,而我也不会与约翰到外国去。”

傅于琛终于作出反应,他双眼闪出晶光,凝视我。

“咱们走着瞧。”他说。

他就是那样。

约翰第二天来找我,一脸红光,精神奕奕,兴奋得眼睛都亮了。

我坐在泳池边。

影树一头一脑开着红花,阳光自羽状叶子星星碎碎漏下,使人睁不开双眼。

他告诉我他有多么快乐。

长了那么大,他才第一次知道如愿以偿的欢欣有这么大。

我很替他高兴。

一早晨他滔滔不绝谈着,我总觉得有人在窥视他兴高采烈,谁,是不是我?也许是,我对他总有点冷眼旁观,无法全部投入。

待他说完了,我才开口。

“约翰,陪我去一个地方。”

“自然,哪里?”

“师范学院。”

约翰要开车送我,我不准。一定要乘公路车去。

那天是个热辣辣的艳阳天,我们转了两程车,还得步行一段路。

车上我一句话也没说,净用手帕抹汗。

下车后走山路,一点遮荫的地方都没有,这时如果下一场雷雨,必然浑身通湿。

正午太阳的投影只得脚下一搭小小黑影,约翰不出声,紧贴一旁照顾我。

他的白衬衫被汗透明地印在背部。

他没有问问题,我真感激他没有问。

到了学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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