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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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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垂绮勉强绽开一笑,闪着些许湿意的眸子一眨,剪出春水两泓,似是要把人化在里边,“有劳四叔叔了。”
不知为何,本来有些受伤的心意,竟在这一声轻柔的嗓音中被缝补得密密合合,完全觉不出裂来,孙永勋只觉这一刻的声音真能熨到心窝里去,把所有的苦涩尽化无形,无迹可寻。
“嫂嫂客气了,想必四弟亦是甘之如饴才是,怎么会辛劳呢?”孙永彰有些杂着冷意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惊醒了孙永勋的痴迷。他一双邪肆的眼,只一径儿放肆地将骆垂绮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发鬓,让骆垂绮紧蹙了秀眉,心生厌恶。
她挨着溶月的扶持,微微回了一礼,“三叔叔有礼。”便回身一跷一跛地回苑子,脚下很疼,其实还不宜行动,但她实在不想在孙永彰那放肆的目光下多待一刻。
孙永彰见她竟然如此就走了,当下冷了脸,对着一帮子女子道:“怎么?还没闹够么?”
“三哥……我……”孙永环还想说什么,却在孙永彰夹着冷光的眼神下马上住了嘴,悄悄吐了吐舌头,与众人一起跑回后园去了。
孙永航一进门便听说午间发生的事儿了,眉宇微微一挑,便回头对手捧着一摞子卷宗的小侍历名吩咐道:“把这些先搁在书房里,我回头再来处理。”
“是。”历名抬头朝他觑了眼,伶俐地退下了。
孙永航往回影苑直走,瞧见了正拿着一朱红色小瓷瓶的溶月,便叫住了。他盯着那小瓷瓶,问:“伤得厉害么?”
溶月福了一福,“回航少爷,小姐扭着了脚脖子,已上过药了,大夫说大约要半个月才能走路。”
孙永航皱眉,“伤得那么厉害?请的是谁?”
“是解时济解大夫。”
孙永航才要说话又马上顿住,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对溶月道:“溶月,你替我去支应一声历名,让他把书房里的‘白药’拿来。”
“是。”溶月面上掠过一抹喜色,有轻轻的笑意晕满颊边。
“垂绮,还疼么?”孙永航一跨进屋,便见着骆垂绮半靠在床上,眉黛轻蹙,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永航?今儿怎么这般早?”骆垂绮回过神,迎着她的丈夫柔柔一笑,满是柔情蜜意。
孙永航却不曾瞧见那笑,只顾看着她脚上裹缠着的纱布,白得非常碍眼。他眉峰又拢,不禁出语低责,“怎么那般不小心?好好的在院子里坐坐也伤着了!”说着,他小心再小心地捧起她受伤的脚,隔着纱布细看着,也不知能看出些什么。
骆垂绮贝齿轻咬红唇,听着这话倒也不恼,只略噙着傻傻的笑意,明眸剪水地望着孙永航。看着他好看的眉宇因她受伤而拢紧,心中波波地泛过无尽甜蜜,只觉得满心欢喜。她看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而又温存已极地抚上他的眉梢,纤秀白皙的手指划过他英俊的脸颊,沿着轮廓而走,似是嬉戏,又满溢了爱恋。
孙永航抬起脸,四目相对的一刻,他亦是瞧得痴了,无意识的手抓住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胸前。
这番情景落入正欲进屋的溶月眼里,她掩着嘴偷偷一笑,轻快地退出屋去,蹑手蹑脚地将门户合好,坐在廊子上与小丫头悄声聊着些家常。
晚膳时分,历名过来欲唤孙永航去前厅用膳,叫溶月拦住了。历名会意,便仍回前厅通报,并嘱咐伙房将膳食另备一份送来回影苑。
前厅的饭局在老爷子传话说不入座之后,终于开始。大伯父孙骥扫了眼另一张子侄辈的圆桌上明显空出来的两个位置,脸上一暗,沉声问着身旁的三弟,“阿骐,永航究竟是在忙着什么国事,居然忙到连饭都赶不上吃了?”
孙骐眼光也沉了下来,暗恼大哥话中带刺,亦是怒于自己儿子失于礼数,教这些成日里等着挑他三房错的叔伯们逮着了机会。他冷冷地哼了声,却并不言语。倒是坐在一侧的妻子于氏忙笑着打了圆场。
“大哥这是笑话航儿了!伯伯叔叔都在这儿,哪有他喊忙的份?不过是皇上想历练历练咱家航儿,航儿又年轻,经验不多,难免做得有些慢了,还望大哥、二哥不要见怪。”于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瞧见孙骥半黑了脸,便再补上了一句,“其实要说得宠,永玉也不差呀!”谁都知道当今孙氏一门里,皇上最为提携的便是孙永航,年纪轻轻便提拔到了通政使,孙家哪个年轻一辈的有这等荣宠?难怪孙老爷子要看重他,执意要把他栽培成能传之以衣钵的下一代。相较之下,孙氏其他子侄却是乏善可陈,少有如此出挑的人才,因此,孙永航在孙氏里便特别遭人眼红,不能出一丝错儿。这样的处境在于孙骐、于氏的眼中固然不快,但终究喜大于忧,儿子出山,自然脊背挺得又硬又直,也之所以,于氏不但对大伯孙骥的话不以为然,甚至还反讽了回去。永玉自然是不成器的。
孙骥听了这话,面皮抖了抖,牙齿一咬,目光瞬时变得极为毒辣,他也哼了声,“弟妹这是过谦了,谁不知道永航那媳妇是名动天都的前骆相之女?其实要说来,那骆清晏也着实可惜了,那么早没了,只留得孤女落在一个位职卑微的娘舅家里寄养着。唉……可怜复可叹哪!”说到后来,他反而轻笑了出来,眯得细细的眼中烁出几星冷芒。
孙骐与于氏脸色一白,骆垂绮的家世一直是他们最为不悦之处。于氏强扯出一个笑,“是啊。不过我们孙家自来都是重然诺的,既是老爷子订下的婚约,那自然还是要守的。”
二伯孙驰见气氛越来越凝重,心中虽是不快于孙永航的出众掩了他孩子的锋芒,但同时亦瞧不惯老大阴恻恻的口气,便出言放话,“扯得远了吧!媳妇都已经进门了,又贤惠孝顺,妇容、妇德、妇工三者俱全,也不辱了各家的家声。”
孙骥却不肯就罢,眼见的老二说出这等话,心中嫉妒又起,“可不是呢?难怪老爷子都欲把家都越代交给那丫头!”
当日大家都见着了老爷子将扳指交给了才过门的骆垂绮,他们都是孙家人,这扳指意味着什么,谁会不清楚?因此这话听入了于氏的耳里,心中也一阵不快。老爷子也真是!放着儿媳不托,居然托给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孙媳?这成什么话!
这一桌里各人腹中着恼,而另一桌,子侄辈的亦是心有不甘,各怀鬼胎。大房、二房的几个年纪都比之孙永航要小个一两岁,但成就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一个成器的,成日只知吃喝玩乐,但亦不是没有野心,尤其听到众人这般相较,心中更是恼怒。同时又因着骆垂绮的美貌,大伙儿心中更是眼红万分。
孙永彰冷眼扫了圈众人,在晚膳去了之后,便借故将孙永勋找了出来。
孙永彰负着双手,闲散地走着,一旁的孙永勋却由不解中生出几分不耐,“三哥,到底什么事?”
孙永彰轻轻一笑,眯着眼朝他打量着,眼神却有些阴抑,“大嫂……”他故意把这两个拖得很长,惹来孙永勋一阵皱眉,“她的脚伤是让解时济给瞧的吧?”
孙永勋直视他,并不言语。
孙永彰又一笑,“解时济是府里的老大夫了,从年轻时便追随老爷子,深得老爷子信任,在府中上下,谁敢怀疑解老大夫的医术,便是给老爷子脸色……”
“你到底想说什么?”孙永勋转身欲走。
“哎!别急啊!”孙永彰扯住他,嘻嘻笑道,“我方才听说,大哥在回来后,却特意着人拿了皇上御赐的白药给大嫂治伤呢!”他满意地看到孙永勋微微一怔,脸色有些黯然,便继续道,“瞧瞧!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大哥是何等头脑清楚的人,居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小伤就这样地不知轻重!你想啊,这事要是给传出去,解老会怎么想?老爷子会怎么想?啊,整个府里又会怎么想?”他说着,脑中想象着那时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
孙永勋面色一白,既而狠狠瞪着他,“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孙永彰笑着朝他看着,“一直被压在他的光环下,只有他倒了,才有我出头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放弃?”
“你忘了么?你的吏部司封郎中的职位也是大哥替你安的。”
孙永彰眉目一挑,“以我的才能,就只能做个郎中之职么?他孙永航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
孙永勋咬着牙朝他看了一阵,忽然道了一句,“你与翊靖公主之间的事,不想让爹娘知道吧?”翊靖公主可是皇室堂堂的公主,女皇因曾与之有皇位之争,总是提防着她,要是获知孙永彰与其有过私情,那他可是再无入仕的机会。
“你!你敢?!”孙永彰心中一震,大大没有预料这事居然会叫这看似木讷的四弟知晓。
孙永勋沉声回他,“要是府里有人知晓了大哥用白药的事,那一样也会有人知晓你与公主之间的事。”他语声冰冷,忽然却落寞一笑,“其实大哥的事就算你说出去又如何?顶多只多几声流言飞语,大哥是皇上面前的青年才俊,府里的人又有几个能扳倒他?”
孙永彰阴沉地看着他,想了一阵,蓦地笑了,“大哥是无甚紧要,但大嫂却要承起这双份的非难了吧?”
孙永勋转身对上他的眼,不避不让,“大嫂只是日子难过,但有大哥护着,总也不会伤到哪里去。但你却不同了,那事要是捅出去,你便从此没有前程!”
“好,好,好好。”孙永彰软下气,“我决不说出去。只是这府里那么多人,难保没个口杂的,我又怎么背得起这黑锅?”
“三哥素来聪明,四弟我也素来愚笨,做弟弟的,相信三哥能很好的处理干净。”孙永勋顿了顿,“我只记住一条,若是府里有人知晓了此事,便会有人知晓三哥的事。”说罢,他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庭院里,只留下孙永彰站在原地,直恨得双拳紧握。
孙老爷子年已七旬开外,但因身子骨健朗,又在朝中举足轻重,因此,那张纹路深得几看不出眼睛的脸与那全白的鬓发即便是半靠着太师椅,也依旧散发出威严而深沉的气息,让每一个看着他的人,心中都抖上几分。这个孙家的爷爷,从来不是亲切的人父人祖。
孙永航恭立在太师椅旁,淡垂着眼角,“孙儿谨听爷爷教诲。”
非常有礼而审慎的话,但老爷子一听却“呵呵”地笑开了,浊重的笑声于苍老中亦透出几分莫测高深来。孙永航默然而立,神情恭谨而持重,竟是不动分毫。老爷子笑够了,忽然叹了口气,夹在深缝里的眼神渗出一屡不易察觉的感叹,“航儿,是不是爷爷总是让人那般怕?”
孙永航微微一惊,抬眸看向那位躺在太师椅中的老人,忽然间发觉,这位众人眼中的孙家大权在握者其实是这般的老了、这般的孤清。“爷爷……”他冲口而出,但在看到老人深邃的目光后,又蓦地住了口。
“看来,爷爷在你们心中,真的不算是个爷爷了……”老人叹着气,将满是老筋纵横的手扶上椅子。
孙永航一听这话,急上前两步,跪在老人腿边,“孙儿不孝。”
老人伸出了那只枯瘦的手,连自己都有些生涩并缓慢地伸向这个一直优秀出色的孙子,“航儿,航儿。”当他真的抚上孙子的发时,老人觉得有一种很暖洋洋的阳光照上了自己的身子,把整个人都烘得温温软软,“你们几个兄弟,大房的暗弱;二房的学有专精,却无意朝政;你的几个胞弟能干,但却偏于小器,只怕顶不得大事;老四无子暂不用提;老五……唉!老五是个人才,但……但他用情也忒深了些!”老人说到后来,语气不禁有些黯然。
“爷爷,”孙永航握住老人的手,声音也垂得低低的,“其实五叔,也算是得偿所愿,在他看来,可能这样便能与……与秋夫人在一处了吧。”孙驻终身未能娶到挚爱的秋翩雁,最后抑郁而终,这个“五婶”二字,孙永航仍是不能唤的。
“唉!”老人拍拍他的手,头枕上椅背,沉默良久,忽然又问了句,“情之所钟,当真如此看不破么?”老人如此问着,眼睛却直直地盯住了孙子。
孙永航心中一凛,竟觉这近夏的天候似乎忽然间凉了下来,冷飕飕的,如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让孙永航霎时将那份祖孙之意的脉脉温情都给扫尽了。
老人笑了,微带着些苦涩的味道,“航儿哪!昨日解老来跟我辞行,说他老了,不堪再为孙家重用了。”
解时济在孙家干得好好的,老爷子又看重他,现在好好地要走,所为何事,孙永航自然知晓。“爷爷,孙儿错了。”
老人淡淡一笑,“我昨日就依了他的请辞了。”
“爷爷?!”这一惊,便是孙永航素来镇定的面容亦不免有些惊讶。
“人老了,若常待在一处,总免不了想东想西。既然精力不够,便可以好好养老了。”老人朝孙永航看了眼,“我也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老啦,也该安度晚年,不再费神费力啦!”
孙永航动容,这话由孙家的掌权者口中说出来,又是单独地对他说,这其中的分量重到令他吃惊,他以为不管如何,老爷子应首要考虑长一辈的,毕竟大伯二伯爹和四叔六叔还都健在。
“爷爷,孙儿年轻资浅,难当大任。”
“呵呵呵!”老人笑得很开,满脸的皱纹都漾了开来,一晕一晕的,“航儿,爷爷从未看错过人,你在爷爷眼里,所有孙氏一门的人都在爷爷眼里。孙家是要长长久久地繁盛下去的,任人唯贤,治国如此,治家何尝不是如此?”他将孙永航扶了起来,拉着坐在身边的木凳上,“不用担心辈分之类的,孙家就你最行,你就坐得这个位子。只是,航儿啊,坐上这位子的,总也要担待一些不愿担待的事,你会认命么?”
孙永航闭住了嘴,素来的雄心冲击着他的心房,对于孙家,对于国家,对于施展抱负的渴望,在他心底久久徘徊,终于,想到为人的自矜,他沉着声音婉拒,“谢爷爷垂信,但只怕孙儿难当大任。”
“好好。”老人略有嘉许地闭上眼,日光透过窗棂射在他的身上,隐隐有些陈腐气,“航儿啊,垂绮很不错,但红颜自古多人嫉,她没有娘家来支起她的身价,又失怙失恃,你拿什么来维护她?孙家易待么?你拿了白药给她治伤,这本是家居小事,但因牵扯上了各房的那点小心思,便惹来如此麻烦。试想,我若真的动了怒,你固然是失了势,你那媳妇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吧?再加上她那个容貌,朝局一日,风云四起,到时你要么把她锁在深闺出不得半步房门,但依她在天都的声名,又有那个才情,你若无权无势,周全得了她么?”
孙永航浓眉深锁,却仍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可能想,堂堂一个大丈夫,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那也枉为一个男人,是不是?”老人朝他笑着,“呵呵,航儿哪!世事要真那般简单,就不会有你五叔的事了。”老人一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语气就萧索起来,“也罢也罢,你自己好好去想想,但凡爷爷还活着一日,就没人动得了你们小两口。”
“爷爷……孙儿不孝!”孙永航心思纷乱地一跪,其实已有七分动摇,但仍由那股傲气撑着不肯低头。
“唉,去吧,去吧。”老人挥了挥手,再度合上了眼。
骆垂绮闲坐在榻上,晚春倦倦的日光里,百无聊赖。孙永环那一群女眷才离去,这回影苑便又静了下来。溶月怕她闷,开了窗子在旁坐着陪她,但一时讷讷地也不知说什么话,人似乎懒极了,静得人骨头都软下来。
溶月瞧了瞧一直看着窗外发着愣的骆垂绮一眼,嘴里“扑哧”一笑,“小姐,想什么哪?”
骆垂绮惊了一跳,回神瞧见她促狭的笑,心中一羞,红晕便起,“就你贫嘴!我……我在看那秋千架,哪有想什么?”
“是,是。小姐看着秋千架发愣呢!”溶月作势走到窗边上,“呀,溶月也瞧瞧,这秋千怎么稀奇了,让小姐居然舍不得离个眼!”
“去!你这丫头!”骆垂绮嗔她一句,放软了声音,不由一叹,“我方才瞧见有只燕儿穿了过去,不知它哪儿做窝呢。”
曾经,也是一个春日的午后,燕子穿梁,在她家的园子里飞来飞去,有时还会撞着灯绳,一荡一荡的,就像天都的西苑湖,在春风里漾过的墨绿的毂纹。那时,她还住在骆府,娘会教她念诗。
“蜂蝶惠心绣芙蓉,桃李妍丽照堤湖。剪春燕泥营幼巢,画成梁下孝儿图。”
那是爹爹看见才六岁的她不要奶娘的搀扶,硬是端了盆水给侍弄过花草的娘净手时,一时兴起作下的。爹爹说是游戏之作,娘却一一细心地记在心里,没事时,便念与她听。大多时候,她总是坐在秋千上,娘在背后推她一把,她便笑着背诵爹的诗词,虽然那时并不懂诗词的意思,但她瞧见娘只要一听她念,总是微笑,很温和、很美丽,像极了酥人的春风,暖烘烘的、细细柔柔的,直痒到心窝里去。
溶月看着她回忆着旧事的神情,追思的喜与愁相杂,有一种幽幽的淡愁萦于一身,那般细致,欲语还休。“小姐……”
“嗯?”骆垂绮淡淡一应,仍沉湎于过往的回忆里。不知为何,她对于幼时的记忆特别深,点点滴滴,总是记得那般深刻。有时她也不免想,为什么自己那么小时就那么留意这些日常细节,难道是冥冥中注定,她只能有这么一点回忆,因而不自觉地一一拾起,然后牢记么?念头一转到这里,那张如花般娇艳的面容便盈上一层泫然之色,泠泠如山泉的杏子眼暗笼了两汪清波,反射着日光,琉璃玉散,墨色漾彩,竟有些夺目的璀璨之色溢将出来。
“小姐,都是过往的旧事了,你也别想太多了。”春日多思,小姐就是这玲珑的心思隐得太深,时常念着自己失恃失怙,事事小心,便是在舅爷府上亦是步步谨慎,不肯落下一点错儿,比个下人还拘谨怕错。这十年下来,竟是从未舒心畅快过一回!
“是啊,‘一切有为法,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本也是执迷过深了。”骆垂绮低低一叹,却也只能如此说以慰思亲之心。终究形同孤儿的她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走下去,这条路,让她纵使有了孙永航这样的丈夫,也依旧心怀忐忑。
孙永航理了公务,便不自觉地把脚挪向回影苑,孙老爷子的话总是时常萦绕在耳边心上,但却总敌不过他魂里相系妻子的嫣然一笑。每当他想忍下心思在书房里坐久一些,那奏报的字里行间里就会生出两汪秋波,清灵灵的杏子眼,满含情义地望着他,菱唇带笑……想着想着,他便魂不守舍起来,公务再难理清。于是,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往回影苑去了。
今日的公务不多,他早早便拾掇好了,想再坐一会儿,但心中念着娇妻的脚伤,便理所当然地往那儿走了。
还未跨进屋,就听到她主仆二人在那里说话,他放轻了脚步。虽说君子不听暗壁,但垂绮与溶月的感情的确很深,定有些体己话放在无人时悄悄地说。有时孙永航也颇不以为然,可是溶月到底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丫鬟,时间上的分量确是他比不上的。也因此,他心中亦是存了三分敬重,说话间对溶月也特别客气些。
嗯?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垂绮有什么心结是这样解不开的?过往的旧事……难道是她的身世么?孙永航暗恼自己的疏忽,只知晓日常起居上的照料,却不曾想她无父无母,女子出嫁本有归宁,但她只一个亲舅,却不是她的家了。唉!有愧人夫!
他心中愧疚,一步跨入屋里,心中已有了个主意。“垂绮,今儿不痛些了么?”
骆垂绮乍闻他的声音,心中一喜,不由面上绽开一朵欣颜,美得耀眼。“今日那么早便忙完了?”才不过未时呢!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是很忙的,常常在书房一坐便是整整半宿。晚上都睡不好,更不用说白日了。
听她这么一问,孙永航有些心虚地讪笑了下,含含糊糊地应了声,马上道:“乘着今儿空,咱们去游湖吧!雇条小船,沽几两酒,咱们去看看这夹岸的桃李。”
骆垂绮闻言也喜,才要应下,却又黯了颜色,“可是我的脚伤……”
“不是还有为夫我么?”孙永航咧嘴一笑,带了几分类于孩童的淘气与促狭,还有几分得意,他上前打横里一把抱起她,“我抱你走!”
“呀!”骆垂绮轻呼一声,羞于他的大胆轻狂,心中却着实欢喜,伸出的小手作势要捶他一记,到最后却也只是轻轻放在孙永航的肩上。眼看着他抱着自己要走出屋子,她不由有些羞急起来,小声急道:“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瞧见了我……”
“怕什么!你是我的小娘子,在府里谁敢笑话你!”他俯下头在她脸上偷得一个香,满意地看见妻子又羞红了双颊,不由大笑,直吩咐着历名备车,便一无顾忌地朝府门外走。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孙永航擎了一杯酒在手,亲昵地喂了一口到骆垂绮口中,才笑着凝住眸光,吐出一句话来,款款深情里又别样地融入了一分潇洒,衬得他原本就极为俊朗的面容更添一抹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骆垂绮被他拉着半偎在他怀里,方才那杯酒清泠又香醇的味道滑入肚里,带着一股辣辣的热呛,后味却又回甜,醺得人从骨子里溢出柔情来。她听着孙永航爽朗又绵长的情话,满足的笑意漾在唇边,眼波柔得一如这春日的西苑湖,一波碧胜一波,一层浓过一层,她在这醉人的春风里,微微昂起了脸,发髻抵在丈夫的肩上,红唇轻启,吟出一曲小调,“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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