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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读书选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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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子洪秀全那样被什么“红发将军”赶走;也许他真正应该担心的,是一旦他为中国的“上帝之子”们输送了十字架和听诊器之后,自己反而要被这些中国教徒们赶跑了。本来是为了再造灵魂而风尘仆仆来到中国的这些传教士们,真正再造的却不是灵魂,也不是身体,而是“病人”。 
  因此,作者把胡美的故事放在全书的第一章,并不仅仅是因为这是西医东传的第一个故事;胡美的困惑,也更不是西医东传中短暂的挫折。这样的篇章安排,有着深刻的含义。这不仅暗示着西医以后在中国的命运,揭示着中国的“身体政治”的走向,而且也预示着一切起源于西方的现代事物在中国可能的变形,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作者自己的这本著作在中国面临着的处境。 

  西医在中国的这种处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表面看上去,“西医东传”首先表现出的当然是文化的冲突;胡美医生所面对的,也是文化上的差异所带来的困惑。但是杨念群在后面主要的章节里叙述的,却并不是文化的差异和融合,而是医疗制度的建立。 

  西医在中国一旦传播开来,现代意义的“身体政治”也就在中国诞生了。当然,中国在传统上一直就有针对医疗、生死、性爱等的某些政策;不过,这些和现代意义上的“身体政治”有着本质的区别,因为那时候国家治理这些(严格说来,甚至不是一种“治理”)的目的,和后来有着根本的不同。这当然不是说,只有西医才会导致现代的身体政治——古希腊的盖仑的医学虽然也算“西医”,但那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现代意义上的“身体政治”——而是说,当中国人接受西医的时候,中国的民众和国家同时也接受了一套相应的治理观念。西医的传入和身体政治的产生,这本来并无必然联系的两个现象,在中国确实基本上是同时发生的。中国现代医学制度的建立,一直就交织着文化与政治两条线索。因此,一个敏锐的史家若要研究西医在中国的传播,就不能仅仅注意到文化的差异和交融,而必然要关注到中国的身体政治。 

  其实,垂头丧气的胡美也同样敏锐地觉察到了,医院的建立和临床医学的引入,并不意味着西方整个文明的进入,甚至不是西医文明的整体进入。中国传统里并没有西方那样的身心二元观念,如果在这个传统上建立身体政治,当然也就不存在身体与灵魂在西方本来就有的那种紧张关系。中国的身体政治所面临的,是相当不同的问题。因此,欧美医生初来中国时闹出的种种笑话和面临的种种尴尬,虽然表面上好像来自文化的差异,但如果我们仅仅把这当成奇谈轶事来读,就大大辜负了杨念群的良苦用心。
    比如,若是仅仅关心文化问题,我们就完全无法理解,作者不断强调的“空间”概念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本书如此强调空间这个角度,虽然不无作者当年研究“儒家群体地域化”所留下的影响,但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现代政治的确立,往往伴随着空间的严格划定以及相应的权力配置。因此,在第三章讨论“公医制度”的时候,杨念群就非常明确地指出:“中国城市现代医疗体制的建立,是与城市空间的重构基本同步的,生活于新型空间中的人们会有意无意感觉到被纳入了—个更加有序的系统中而改变了自身的生活节奏。” 

  所以,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医的传入中国,不能类比于历史上任何一次医学知识的移植。哪怕明清曾有再多的传教士向中国输送过医学知识,其意义也和这一次有着本质的区别。中国老百姓所得到的,绝不仅仅是中国土郎中之外的又一种选择而已,也不仅仅是从此可以享受先进的医疗技术。与西医相应的一套医疗制度也许有着重要得多的意义。当病人们不能在家里等待大夫前来看病,而必须到医院里去排队挂号;当行医变成了国家的事业,必须由国家来兴办医院;而国家不仅要兴办医院,还必须开始负责治理各个城市的公共卫生,甚至还要逐渐把普通人的生死纳入自己的管理范围的时候,人们所体验到的,绝不仅仅是一种异国情调的医学文化而已。这里面包含着日常生活的整体变化。难怪,早期的医疗制度会与中国最早的警察制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同样难怪,为什么在西医传入中国的几十年后,竟然还会出现一个发展中西医结合的运动。其实,西医和中医哪一个都不必然与这一套医疗制度相关。一旦建立了一套现代的生活秩序,中医和西医都可能依照这套体系进行改造,并渗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 

  一方面,现代医疗体制在中国的建立是中国现代政治建构的一个重要方面;另一方面,中国的这种身体政治又和西方的身体政治有着重要的差别。这两个方面构成了杨念群这本书里面两条若隐若现的线索。因此,我们不断看到,这种诞生在西方的医疗体制一旦来到中国,总是显得那么别扭和不适应,造成了种种的尴尬,演出了一幕幕的喜剧;但同时,现代中国任何一个阶段的政府,都自觉地把身体政治纳入自己的视野,仿佛解决小民的卫生问题,本来就是任何政治制度的题中之意。 

  杨念群在这本书里所揭示的问题和所引出的话头,也许比他所得出的各种具体结论还要重要。他把“西医东传”这个文化问题与“现代医疗制度的确立”这个政治问题搭在了一起。当然,这位历史学家的这一“搭”并不是自然而然、毫无障碍、和谐圆满的,而是充满了阻力、矛盾、冲突、不和谐。但在我看来,正是这两个问题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中国现代医学建立的过程本来就充满了矛盾和冲突,本来就不是一个和谐自然的过程。我们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有这么多不和谐的地方,而可能在于我们往往看不到这些不和谐的地方。生活在今天的中国的人们,有谁会觉得同时看中医和西医有什么别扭的吗?有谁会因为看病要排队挂号而大惊小怪呢?我们谁不觉得,产妇应该在正规医院里,让专业的医生和护士帮助生产呢?我们谁不是自然而然地认为,国家就应该通过非常措施防治“非典”和艾滋病,如果国家做得不好,反而觉得非常奇怪?但是杨念群的书会告诉你,中国人本来并不是这样面对自己的疾病和身体的,不仅因为中国没有这样一套医疗知识,而且因为没有这样一套制度。本来中国人看病都要把郎中请到家里,接生都靠接生婆,死了要请阴阳先生,城市里的居民根本不知道公共卫生为何物。而最让今天的人惊讶的还不是这些。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今天的这一套医疗制度,最初是一群戴着十字架的洋教士带进来的,最初的公共卫生,是警察负责管理的,经过了中外很多人的努力,才形成了现在这套医疗制度,中间还出现过“兰安生模式”、“中医科学化”、“赤脚医生”这些曲折的故事,而其中每个故事都充满了种种紧张和断裂。正是在忠实地记录了这一系列的曲折和断裂之后,杨念群告诉我们,我们现在这个看似自然而然的医疗体制,是如何慢慢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的。 

  这样一个复杂的过程,当然会有很多种不同的讲法。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文化交流的故事,也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建构现代政治的故事。这两种讲法都可以讲得很圆、很顺畅;但杨念群没有选择这两种比较容易的讲法中的任何一种,而是把它们放在了一起。于是,就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最难讲,当然也最可能给人启发的故事:表面上的文化交流,如何变成了一种现代政治建构;而现代中国的政治建构,又如何影响了这种文化交流?显然,要把对身体的讨论讲得有意思,就不能在身体本身上做文章,当然更不能仅仅研究医疗本身,而一定要把这个看似微小,但又无所不在的问题拉到更大、更重要的框架中来谈,才会讲出身体问题的妙处。我们不能仅仅关注中国医学制度的变化,不能仅仅关心什么时候出现了外科手术,中医和西医发生了怎样的争论,医院是如何发展的,医学队伍是如何建设和变化的,当然也不能仅仅把这些变化放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之中;更重要的,是把这些医学本身的问题,和中西医冲突与交流的问题,放到更宏观的政治视野当中。 

  而这种讲法的结果,不仅使我们丰富了对自己置身其中的这种生活方式的认识,而且会反过来促使人思考一些更深的问题。正是对这本书的阅读,可能促使我们去想,在中国的文化和政治传统中,对身体的关照究竟是处在什么位置上的呢?西方关于身体的故事,同样是一个非常复杂和曲折的故事。身体并不是天然重要的,而是因为它和灵魂的紧张关系,才显得很重要,才会有带着各种眼光的人来审视它、研究它,甚至批判它。那么在中国呢?现代中国这么复杂曲折的身体政治的故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含义呢?为什么在我们的生活中如此重要的身体和医疗,很少成为学者们关注的核心问题呢? 

  细细想来,中国文化中虽然也有“身”和“心”的概念,但确实没有以西方那样的方式来区分二者。我们所谓的“修身”,主要的含义其实不是“修心”吗?曾子所谓的“三省吾身”,难道不可以说成“三省吾心”吗?而本来应该用来指身体的“体”字,似乎又总是用来指代超出了血肉之身的内容。身体在中国文化中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往往和“心”的概念紧密相连。就像在中医里面,身体上的种种症状可能会和人们的内在感觉联系起来,而不是像西医那样,把身体和心理当作相互独立的两个领域。同样,政治上的“身体”概念,也没有与“心”截然分开。中国文化里没有身体和灵魂之间的固有紧张;因此,身体之学之所以没有成为中国的显学,并不是因为中国的身体问题不重要,而恰恰是因为这个问题在中国太重要,以致很难把它同“心”的问题截然分开。由于中国传统中的身心问题相互联系得这么紧,所以,身体问题反而没有像西方那样,形成同灵魂的紧张关系。所以,哪怕在中国建立现代的身体政治的时候,我们同样没有清楚地看到身心二元之间的张力。现代中国人虽然强调自由和独立,但很少人明确用身体欲望来反抗精神力量。胡美医生虽然无法找到拯救中国人的灵魂的方式,但要看到西方意义上的身体造反与膨胀,却也并不容易。 

  那么,所谓“再造病人”的努力,或许也正是一种治理心灵的努力。要真正理解中国的“身体政治”,首先必须想清楚,身体对我们的心灵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把握住中国的身体政治中的疼痛、苦难、痉挛和兴奋的真实含义,而不会再度成为西方时髦话题的牺牲品。换句话说,对中国身体问题的关心,不能仅仅停留在身体本身,而必须联系到心灵和政治,看现代中国在改造人们的身体的同时,又是怎样改变了人们的内心;否则,面对此起彼伏的呻吟和鳞次栉比的医院,研究者将会束手无策。而一旦我们摸到了现代中国人的心灵体现在身体上的脉搏,我们也就有可能更理解如何关心自己的心灵。或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再造“病人”》和《儒学地域化的近代形态》之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毫不相干。两本书不仅在所叙述的时段上紧相联属,更不仅都把空间问题当作关注的焦点,两个研究的主题还有着更深的内在关联。换句话说,这本书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继续思考中国文化和政治的传统接续。如果我们仅仅把它当作医学史的著作,那就又辜负了杨念群的用心。 

  (《再造“病人”——中西冲突下的空间政治(1832—1985)》,杨念群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二○○六年版) 
                                                                                 返回目录山歌,渐行渐远
                                                    □刘晓春《读书》2006年第4期
 
   在上个世纪的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由于历史的因缘际会,客家人在山间、田头、渡口、驱鬼逐疫等不同场合抒发情感、结合仪式表演的客家山歌,被发明成了具有革命意义的苏区歌曲,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赣南的兴国山歌。 

  兴国山歌在苏区时期兴国创建“扩红模范县”的运动中发挥了积极的鼓动作用,甚至有“一首山歌三个师”的说法。这种地方性的传统艺术形式,随着革命的成功而广为人知,被誉为“红色经典”。在后来的岁月中,结合时代的政治任务,兴国山歌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乃至在计划生育的政策宣传以及当下“建设和谐社会”的政治背景下,都可以看到兴国山歌的影子,传统乡土社会的艺术形式依然发挥着独特的政治宣传功能。在频繁的政治运动中,兴国山歌的演唱内容不断更新,以致人们基本上忘记了兴国山歌的本来面目,兴国山歌距离传统的山歌形态渐行渐远。在关于兴国山歌的记忆里,“革命”、“政治”已经成为刻板印象,遮蔽了其自身的真实面貌,人们基本上不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兴国山歌究竟是怎样一种本真的生存状态? 

  在客家地区,“人人会唱,处处有歌”,是山歌演唱的文化生态。唐宋以来,北方人大举南迁,客居闽粤赣地区,与当地土著杂处,中原地区的《诗经》古风传统中融合了当地畲瑶等民族的歌谣艺术。“土人自有山歌,多男女相思之辞,当系獠蛋遗俗,今松源、松口各乡,尚沿用不改。”(黄遵宪:《己亥杂诗》自注)民歌演唱活动繁盛。在赣南地区,明清时期“帆影橹声之往来,樵歌牧唱之互答”,“或歌窈窕之章,或得池塘之句,或为幽兰白雪之曲,或咏秋风黄竹之辞,莫不同祖风骚,妙谐音律。”(嘉靖《瑞金县志》卷十)“粤俗好歌”(《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二),梅州地区也广泛流传着脍炙人口的歌仙刘三妹传说。民众的“好歌”传统成就了闽粤赣地区的客家山歌。在客家地区,山歌演唱的场景几乎都是许多观众簇拥着三三两两的山歌手,在热闹的氛围中歌者与听众的互动,更加激发了歌者的演唱激情。然而,在今天的兴国县,真正能够即兴发挥、即景生情、敢于登台打擂的山歌手少之又少,由于缺乏杰出的传承人,兴国山歌处于濒危状态。表面看来,在经常性的政治任务宣传中,兴国山歌都可以被重新发掘出来,赋予新的意义,但都是由政府文化部门的专业人员创作演唱内容,山歌手只是照本宣科,山歌手出于迸发的激情即兴演唱的山歌几乎绝迹。我在兴国的调查过程中,接触最多的是郭京(一九五六年生)与张贵(一九六二年生)两位山歌手。由他们主打的传统兴国山歌《妹连郎·绣褡裢》等被赣州市的音像公司录制出版发行,在乡间广泛流传。经了解,他们实际上是兴国乡间普遍存在的“跳觋(音x挘毕八椎摹瓣旯保顺啤瓣旯Ω怠薄5蔽已势鹚俏裁茨艹礁璧氖焙颍撬凳恰把А崩吹摹?山歌怎么是“学”来的?这似乎与“山歌无本句句真”、“自古山歌从口出,哪有山歌船载来”的说法相悖。原来,一九七六年,县文化局在全县招收了三十名演唱山歌的后备人才,组建山歌演唱队,每人每月发给工资三十三元。经过考试筛选,高中毕业的郭京顺利入围,由六名山歌师进行系统的培训,自此开始了自己的山歌学习、演唱生涯。据郭京介绍,这六名山歌师都是“觋公师傅”,是兴国山歌的主要传承人,在他们身上几乎集中了兴国山歌的精华,如今都已经去世了。改革开放后,山歌演唱队解散,队员或中途退出,或改做他行,只有郭京一人依然在唱山歌。此后,郭京经常被邀请参与“跳觋”活动,在仪式过程中演唱山歌,慢慢地成了一个没有入教派的“觋公”,现在主要与张贵长期搭档,从事“跳觋”活动。二○○五年秋,县文化局组织的宣传队中,只有郭京一人经过县文化局的系统培训,也只有他才真正敢于打山歌擂台。 

  张贵之所以能唱山歌,与他的“觋公”身份有密切关系,这似乎更契合兴国山歌的演唱生态。觋公其实是半职业的山歌手,属于道教的闾山教派,又分“夫人教派”和“老君教派”,兴国的闾山教属于“夫人教派”,崇奉三奶夫人。相传兴国的闾山教是清朝康熙年间由福建长汀一赖姓(显道)觋师迁至莲塘村福源竹篙岭,在此开基设坛。张贵是入室弟子,法号鼎法,兴国莲塘乡人氏,初中文化,十八岁入门学习跳觋。兴国的闾山教有师派传承,“道法演金科,通汉鼎波萝”是其师派,张贵是兴国觋公的第八代传人。张贵本人坦然承认,他的山歌演唱水平不如郭京,他主要演唱一些程式套路相对固定的山歌,如《十绣褡裢》、《郎连姐》、《姐连郎》、《十月怀胎歌》、《戒赌歌》、《戒嫖歌》、《十二月长工歌》以及跳觋活动中的系列《祝赞》等,这些山歌都可以通过学习而获得,不需要即兴发挥,对歌手的个人演唱才华要求不高,只是在跳觋仪式过程中,根据不同的仪式场景穿插演唱相应的山歌。跳觋仪式几乎通宵达旦,多在秋季农闲季节之后举行,为了使跳觋仪式热闹,能够吸引众多的村民围观,除了在请神、请师等严肃的仪式之外,觋公师傅多穿插演唱山歌和表演一些调情挑逗的节目以逗乐观众。二○○五年十二月六日的夜晚,笔者有幸目睹了一场跳觋仪式,见证了兴国山歌的真实演唱生态。 

  跳觋一般只有一个晚上,但是跳觋前后却是一个非常时期。之前要请觋公根据花童的生辰八字择定黄道吉日,东道主须彻底洒扫庭除,准备好宴饮的台凳桌椅和餐具,洗刷干净,而且斋戒三日。跳觋期间,东道主需要招待宾客三顿,第一天中午和第二天早上属于正餐,届时东道主的家庭、亲戚以及朋友都前来祝福道贺,很多人都等着晚上观看跳觋。这天晚上张贵和郭京两人又一起合作,为主人的儿子伍昆玉做“开禁”的法事,开禁的对象是曾经“藏禁”的花童。花童年幼时身体虚弱,且多病痛,家人便请觋公师傅做法事,为其驱邪消灾,谓之“藏禁”。“藏禁”是将五色种子、十二枚铜钱置于一陶罐之中,觋公蒙上画好符的红布,用红绳系紧扎十二转,禁罐放在花童的住房,或悬于房梁,或置于厨、箱之中。“开禁”就是被藏禁的小孩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之后,为他的小孩藏禁,而他自己则开禁的一项仪式。伍昆玉只做了“开禁”法事,并没有为他的儿子“藏禁”。 

  晚餐过后,张贵、郭京便开始装坛,在厅堂的神位悬挂三张条幅彩色画像,主要是陈氏夫人、林氏夫人和李氏夫人,神像的下方有一师桌,放置太上老君神牌以及米斗、雷印、令尺、子、神鞭、画角(号角,闾山教的法器,由号嘴、号管和喇叭组成,喇叭弯曲似水牛角)、小锣、竹板等。装坛之后请神,请来各路神仙和闾山教派一脉传承的师傅。觋公口中念念有词,且不时地击打小锣,发出刺耳的声音,或吹起音色低沉的画角,外人一般很难听清他们请来的是哪路神仙。接着开坛,迎请师傅,行王母绣花罡。郭京头裹红巾,男扮女装,手拿小锣,与张贵一起演唱传统山歌《绣褡裢》,情歌描述了一个女子暗中为情郎绣定情物的紧张不安与期待。行罡之后,是解粮。张贵扮演艄公,戴草帽,抗扁担,手拿纸扇,腰系背带,郭京继续男扮女装,男女对唱《解粮歌》,解粮歌唱“五月”,代表东南西北中五方。接着是必不可少的传统仪式山歌《祝赞歌》,也称东河山歌。多赞主人长命富贵,金玉满堂,根基稳固之类。 

  在整个的演唱过程中,或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热烈。唱完之后,便开始了当晚的高潮,两位觋公开始演唱传统情歌《妹连郎》。稍具艳情色彩的山歌,兴国客家人称之为“唱得‘出’”,“出”意即“露骨”,梅州客家人称之为“半荤斋”,更为形象贴切。其实,在跳觋仪式中,是否演唱艳情山歌,觋公师傅看东道主的脸色行事,注重家风和房族声誉的强宗大族不允许唱这类山歌,“士大夫家类不令巫觋入门”(《宁都直隶州志》卷11)。山歌多男女对唱,多打情骂俏、相互挑逗吸引的歌曲,在传统时期的士大夫看来,有诲淫诲盗之嫌,有伤风化。如果演唱这一类山歌,觋公在演唱之初的起兴部分会有所交代,对观看跳觋仪式的老人还是有所忌惮,不得不寻找一些说词:“今夜山歌唱嘛格(什么),或是正经也洋邪?唱得正经没搞笑,唱得邪来会挨骂。出门赖子(男子)怕跌苦,贱脚来到贵厅下。今日听歌人甘(这么)众,旁边坐着老人家,听到山歌甘土律(下流),胡须一翘眼斜斜。骂我两句无所谓,(就怕)驮把屎芒扫(扫把)来叉(追赶)。不过老古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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