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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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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芦花鸡被叫到队部。女囚们在院子里都能听到皮队长高亢的声音:“你弄虚作假,捏造事实,太不老实了!把政府干部当成什么?老实坦白,什么思想动机……”
芦花鸡灰溜溜地回到号子。
女囚们私下议论:“该!这个事儿妈得了报应,不敢再上队部胡说了吧?”老母鸡却说:“狗改不了吃屎,瞧着,三天以后,她还会往队部跑!”
真叫老母鸡说中了。第二天晚点名后,芦花鸡跑到大门口:“快让我上队部——”
“又出人命啦?”小郎慢悠悠地问。
“这回是真的!”芦花鸡满脸煞白,雀斑全凸了出来。
“真的?回去等着——”
芦花鸡不回去,一定要见皮队长。小郎再不上当,把瘦小的芦花鸡拨了一百八十度,使劲搡了一把。姓芦的趔趄几步,差点跌倒,可还是梗着脖子不走。
“听见没有?等我锁上各组的号子再带你去!”小郎气得又搡她一下。
两人像沾上北京知名的土特产牛皮糖,正在拉拉扯扯叽哩咕噜之际,鸡窝组的号子里飞出三只“鸡”——九斤黄、柴鸡和老母鸡,一个个扑拉着胳臂大叫:
“快请游大夫——”
“吐血啦——”
“了不得啦——”
各组号子的门全开了,女囚们被叫声吸引到院子里,有的不顾违反“不许串号”的规矩拥到鸡窝组去看热闹。更多更响的惊呼波涛似的一浪高过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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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铁丝网外露出皮队长的俏脸。
“三组又死人了!”小郎手忙脚乱开了大门。
“真的死了?你去看了吗?”
“还没有。”
“嘿——”皮队长慢条斯理地往院里走,心想这帮女囚唯恐天下不乱,在她们嘴里芝麻都能变成西瓜,边走边喊:“回去!都回去!串号!要关禁闭吗?”戴着铁戒指的手不停地挥动,女囚们纷纷缩回自己的号子。
皮队长的脑袋刚伸进三组的门,火速又转了过来,锐声吩咐跟在身后的小郎:“叫游大夫——”
烧鸡饿了一个多星期,已到弥留阶段。她觉得心中半明半暗,身子虚飘飘地仿佛悬浮在空气里。绝食到第五天,她就不用上厕所大小便,那种铁片绞刮肠胃的“酷刑”感也消失了,像一只彻底倒空的玻璃瓶,空灵剔透,只等着最后一刻到来,便能上那个世界跟心上人永远在一起了。闭着的眼帘里出现了“吕布”,还像二十年前那样英俊,崭新的淡黄卡其布长裤裹着两条修长的腿,矫健地向她迈进。她伸出双手飘飘悠悠迎上去,一步一步,快了,快了……就在两双手即将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两个最最熟悉的字钻进她的耳鼓:“老吕!”老吕?“吕布”?她一惊,从虚无飘渺中一跤跌回小铺上。努力凝聚剩余的精力,断断续续听到游大夫的话。“吕布”没有死!还活着!他活着我怎么能死?!这个消息大大震动了垂死的她,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禁锢生之念的牢笼,全身的细胞都调动起来:活!要活!活下去!一个淡黄的影子在面前晃动:吃——吃——吃——吃饭!就能活,就能得到后半生的幸福!没有一丝血色的发青的唇吐出了要吃要喝的愿望。
烧鸡的还阳,乐坏了老母鸡和柴鸡,马上向伙房提出:换饭!那稀汤寡水的病号饭越吃越病,去它娘的!换窝头!打饭的时候,老母鸡跟发饭的老头干了一架,“应该补上一星期的窝头,一天四个,四七二十八,凭什么让你们多吃多占?你们不也是二劳改吗?”老头不是省油灯,哪儿把老母鸡放在眼里?补窝头?这辈子没听说过,等下辈子你当了劳改农场的头儿去补吧!每顿的窝头都是有数的,我上哪儿给你变去!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动手开打。小郎镇压不住,又见各组打完饭后,大笸箩里还剩下十来个窝头,便插言道:既然病号能吃饭了,补两个窝头吧,你们伙房才两个人吃不了这么些。老母鸡不干,老头更不干,小郎准备去叫皮队长来,两边才收兵。这顿早饭老母鸡端来了三个窝头一碗粥一块咸菜,烧鸡强咽下一个窝头一碗粥,剩下的归了两个“有功之臣”。中午,柴鸡跟着老母鸡上阵,一起对付伙房老头,又多争了一份午饭。烧鸡看着四个窝头两大碗菜汤,没有一点食欲,只觉得胃里丝丝拉疼,但是活下去的意念迫使她啃了一个半窝头,加上几口菜汤。晚饭,她又咽下了窝头、粥……
十来天没有运转的胃壁已经薄得像纸,粗粝的窝头咸菜冲进去根本经受不起。晚饭后烧鸡疼得在小铺上来回翻滚,老母鸡以为她着了凉,忙给她倒了碗热水。热水下肚,烧鸡哇的吐了一地,一口接一口,吐到后来往外喷的都是鲜血。
游大夫进来时,烧鸡两眼已翻白,地下一片狼藉,紫色的血块中混杂着黑的咸菜黄的窝头。游大夫随手用那块黄色提花枕巾盖上烧鸡的脸,对小郎说:“要一辆平车,送医院!”她本来想查问:谁给恢复普通饭的?后来一想:人已不行了,不必废话!方队长挨批斗下了台以后,女劳教队有好些事都不按规矩办。这帮人都不懂医药常识,皮队长又不是好惹的,万一追查责任,牵连上自己。算了!烧鸡即使救不活也不过是个囚!
鸡窝 十九(1)
烧鸡死了两天,晚点名时老母鸡遇见谢萝,黯然说:“唉!鸡窝组风水不好!”
“别这么说,哪个号子都死过人!”谢萝呆的年头多了,知道的事不少。
“不像这个号子连着出事!”老母鸡还在钻牛角尖。
“你怕吗?”
“我怕什么?又不是我害的她们!”老母鸡嘴里挺硬,心里却在打鼓。
鸡窝组里疑神疑鬼的不止一个,过了几天九斤黄说是半夜里有人哭。全组都紧张起来,当天夜里都不敢睡,都等着听听是不是烧鸡的声音。
梁上的电灯泡发出青幽幽的光,照着十来平方米的号子,照着躺在炕上的五个女囚。小铺上乱糟糟地堆着稻草,铺盖已经卷走,送进仓库,等烧鸡的家属来取。芦花鸡本想搬到这个组长的宝座上去,九斤黄一弄鬼,吓得她也不敢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内院外各种杂音逐渐消失,寂静如一块极大的海绵,膨胀弥漫,占领每一个角落,最后只剩下各人的血液流过耳膜的呜呜声。柴鸡熬不住,打起鼾来,被九斤黄推了一把,蓦然惊醒:“呃——呃——来了吗?”
“嘘……”九斤黄捂住她的嘴。
后半夜小铺临窗处出现轻微的窸窣。五个“鸡”欠起上身,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灯光似乎突然黯淡,一个人影也没有。接着,响起一阵凄惨的哭声,“噢儿——噢儿——”像个婴儿。
五个身躯,五双手脚全部冰凉;五双眼睛直瞪小铺;五张嘴都哑了,发不出声。哭声断断续续响了十来分钟,大家觉得像过了十来年。等到哭声停了,没有一个敢动一动。不知过了多久,老母鸡低声嗫嚅道:“……不是烧鸡……”
“倒像个月坑儿里的奶娃娃!”柴鸡接茬儿说。
这句话使九斤黄更害怕了,双手抱头哭了起来:“下一个轮到我啦……”一个翻身扑到地下,冲着小铺磕了个头,“求求你,饶了我,出去一定烧纸……烧香……”
说得大家头发汗毛一根根壁立。老母鸡一把拽起九斤黄,安慰她:“你又没得罪烧鸡,怕什么?”
“不是怕烧鸡,不是怕她——”
怕谁呢?谁也捉摸不透。
天亮以后,小郎来开号子,芦花鸡慌忙跟出去,想上队部汇报,刚迈出门口又缩了回来,想起前几天皮队长为谎报曾训了她一顿,这件事也是没有证据,沉住气等两天吧!这回芦花鸡算学乖了,幸亏她没上队部,连着两天那“娃娃”不哭。但是第三天夜里“噢儿”了半宿。九斤黄整个垮了,吃不下睡不着,瘦了一圈。老母鸡说:“你留下看病吧,请个假别出工了!”
“别扔我一人在号子里!”九斤黄一听这话,脸子吓得刷白。
“不是还有澳洲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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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九斤黄摇摇晃晃爬起来,坚决跟着出工。
到了地里,瞧瞧周围没人,老母鸡揪住九斤黄问道:“你心里有什么鬼?怕成这熊样?”
九斤黄咬紧牙关不说。
“还信不过咱?说!咱会诸葛孔明马前卦,有什么难处说了给你掐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得过!”
冲着诸葛孔明的面子,也幻想能躲过这场祸水,九斤黄说了实话。果然不是怕烧鸡,她跟烧鸡没怨仇,她怕的是一个……
“……一个小子。是的!我的小子!我生的……六一年村里办食堂,我饿得受不了,跟着几个姑娘媳妇跑了出来……遇见个老汉……留下我们……”
老母鸡听了暗暗点头,她对老汉的行径不陌生,留下她们管吃管住不是行善,是叫她们用皮肉挣钱挣粮票。“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子,农村跑进城的盲流多了,老母鸡也曾经挑了几个长相标致的妇女干那没本钱的买卖。不过她不是老汉,不会留她们陪夜。
“……老汉说:要教教我们这帮土鳖……拿出一本画儿,教我们照着画上的人做……学会了就领我们出去找主儿……挣来的粮票、钱都交他……”
老汉很有心计,白天把几个女人锁在一间黑屋子里,晚上才偷偷摸摸带她们出来接客。但是九斤黄和她的女伴们不傻,混了些日子,人头地头熟了以后便商量着蹬了这个老帮萃。这时候九斤黄发现自己怀孕了。怀着崽没法做生意,嫖客都不待见大肚子蝈蝈。
“……吃药,跳踏都没用。有个嫂子教咱:多接客,把小崽压下来……这小子真皮实,还是挺够了月份出世了……没钱没户口没粮票,怎么养活?带个儿子没法冒充大闺女,骗婚、接客都不成……”
老母鸡又点点头:“这讨债鬼来得不是时候!”
“……后半夜,兜头给这小鬼捂上一床棉被,又摞上几个枕头。他还噢儿噢儿叫唤,我就一屁股坐上去——”
老母鸡心里一沉:“解放前窑子里收拾个把小杂种不算什么,眼下可是犯法的,漏了馅儿你这辈子甭想出去了!”
“是呀!谁都不知道,要不怎么只判我两年劳教?可是这会儿这小子来索命了!”
“准是鸡窝组号子里阴气太盛,连着死几口子,把小冤鬼招来了。”老母鸡顺音答话,阴阴阳阳神神鬼鬼说了一套,吓得九斤黄浑身筛糠。“别慌,你报个时辰!”
九斤黄报了个“丑”时,老母鸡轮指一掐,掐的是“空亡”,这个卦象亦忧亦喜,卜喜事落空无望,卜凶事落空平安,心知这娘儿们是自惊自吓,没有什么大灾。但是不能告诉她实话,有这个把柄攥在手里,往后她才能乖乖地听我的。便说:“卦象不好,掐的是‘赤口’,表的是赤口白舌,惹是生非,鬼魅作祟。你想,咱们号子里现有个芦花鸡是事儿妈,小鬼儿要是给显个灵,她去汇报了,可不是正应了这个卦?”
鸡窝 十九(2)
“那可怎么好?”九斤黄捂着脸哭得抽抽噎噎。
“你要是真信我,我替你禳解,就没事儿了!”
九斤黄听了感激不尽,跪下梆梆地给老母鸡磕了几个头。老母鸡忙着扶起她,心里暗笑:谁稀罕你磕头?多给老娘几个窝头就行了。
当天晚上,“小鬼”没动静,九斤黄睡了一宿踏实觉,把老母鸡当活神仙,给了好几个窝头,又去找项四姐商量偷点什么好东西来报答老母鸡。好东西还没偷来,“禳解”又不灵了,晚上“小鬼”找来个伴,一递一声在窗根儿下哭到天明。鸡窝组全炸了,谁也不敢进这个号子。鸡窝组闹鬼成了女劳教队一大新闻,用不着芦花鸡去“赤口白舌”汇报,队部就知道了。
皮队长不信鬼神,认为这帮女劳教分子捣蛋,晚点名后叫上小郎坐在三组号子里捉“鬼”:“要是没鬼!你们都得好好检查!”
“小鬼”可能也怕公安人员,一直到凌晨三点都没出声。众“鸡”们因有皮队长这位女“钟馗”坐镇,壮了胆;又因连日没睡好觉,居然都睡着了。皮队长听着周围一声声的打呼噜,有点犯困,站了起来,戴铁戒指的手掸了掸裤子,说道:“妖言惑众,尽胡说!”招呼小郎:“咱们走!”
“再呆会儿,天还没亮呢!”小郎值惯了夜班,倒没打盹。
“你守着,有情况来报告!”
皮队长回到队部,铺开被子,刚脱下一只鞋,便听得小郎在门外唤道:“来了!来了!”开门见小郎紧握住一根粗木棍,这时三星已斜,小风刀子似的刺人,四处黑魆魆的,皮队长头皮有点发麻,顺手拿起枕边的小手枪。
“要不要叫两个武警?”同屋住的三王队长坐起来披上褂子问了一句,她与皮队长虽然有疙瘩,但毕竟是女劳教队的管教人员,队里出这么个大事,自己不出来眯着不是事儿,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脱不了干系。
“好吧!你去叫!”皮队长对小郎一点头,“咱们走!”
“小鬼”仗着天黑一点不怕,在小铺下噢儿噢儿哭得正欢。众“鸡”在大炕上吓得挤成一团,九斤黄又怕“小鬼”索命,又怕自己的杀子罪露馅儿,急得几乎昏倒。幸亏“小鬼”不会说话,没有像《包公案》里的鬼把她的臭底儿抖搂给皮队长。三位女公安加上两位武警把号子堵得满满当当。皮队长举着小手枪,小郎擎着大木棍,三王队长拿着一根电警棍,武警们哗啦啦拉开枪栓,齐声呼喝:“出来!”
“小鬼”们只是凄惨地哭泣,不肯出来。一个武警不信邪,喝道:“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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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手八脚把小铺拆开,稻草、砖头一块块一抱抱扔向院子。最后在墙犄角发现了“鬼”。武警两脚踢出两个卷成球的东西:
一对正在度蜜月的肥大的刺猬!
鸡窝 二十(1)
秋收拖拖拉拉一直到十一月底才算完,稻子、玉米、豆子……农场种的五谷杂粮成熟的日子都错开了,充实了女囚劳动改造的“课程”,忙得她们脚丫子朝天。十一月几乎阴沉了一个月。太阳忙了一春一夏一秋,请假盖上云朵絮成的厚被睡大觉。失去他老人家热辣辣的关怀,霉菌小虫大量孳生,纷纷向割下来的庄稼进攻,争夺人类的劳动果实,这又给女囚添了许多活儿。在这大忙季节,谢萝却足足歇了一个星期的工。不是优待,留在院里她也没闲着。皆因鸡窝组有三个“鸡”到日子了,需要提前总结,但是都不会写。九斤黄和柴鸡从来没和苍颉老头打过交道,一个大字不识;澳洲黑的右臂虽然还在,可是脑瓜里好像缺少什么零件,对一切都冷冷淡淡。鸡窝组的组长芦花鸡倒是能写,可是人头太次,皮队长布置叫她代笔,几天过去了,没人对她吐一个字。
“这帮劳教分子真不识好歹!不想出去吗?”皮队长烦极了,真想不管她们,不写总结就继续劳教。但场部不允许,来人催了好几次,皮队长着急上火,嘴上长出一溜燎泡。
“怎么了?”坐在大门口的方队长问她。“风雷激”的那位头儿一阵风似的在慈渡劳改农场点了一把火,又没能耐维持下去,这把火续不上“柴”没多久就灭了。他带着那一派的部下撤回城里。这时方队长已能拄着拐下地,皮队长便向场部建议让她来女劳教队看大门,腾出小郎可以下地带队。方队长在慈渡工作有年头儿了,上上下下都熟,对头一走,没人跟她为难,皮队长的意见很快通过。瘸了一条腿的方队长就得了这个差事,天天坐在铁丝网缠护的大门前值班。从中队长沦为值班员,方队长一点不在意,至少表面上没闹情绪。有什么可闹的?中华大地天翻地覆,高高在上的关进监狱的不知有多少,没打死你就不错,老伴王政委便是在“风雷激”那一派的手下咽的气。可是这位老公安真怪,腿断了,老伴被打死了,她系在慈渡劳改农场的那颗心却没有断。一双炯炯发光的大眼睛仍像探照灯似的扫着女劳教队每一个角落。皮队长戗了她的行,她不但不嫉恨,反而伸出手来帮这年轻人一把。
“不会写,又不肯叫人代笔,花岗岩脑袋死不改悔!”皮队长气得说话无头无脑。
“你叫谁代笔?”方队长当了多年的中队长,每个女囚的案卷都印刻在她的脑子里,一听便知说的是鸡窝组。等到听说皮队长安排的是芦花鸡,便笑了:“瞧你找的这个人,芦秀慧在三组吃不开。别瞧她咋呼,尽说瞎话,组里没人理她,都防贼似的防着她,哪敢叫她代笔?都怕她笔下不老实害人。要我说,你不该让她当组长,造谣说谎的人只能给政府帮倒忙!”
“不能吧!芦秀慧的成分是城市贫民,不会跟政府作对!”皮队长十分迷信成分。
“贫民就全好吗?好怎么会上这儿来啦?”方队长不同意,“我看这个芦秀慧相当厉害,春天接见的时候,司空丽揭发了她,秋天司空丽的胳臂就断了。那天谁在司空丽背后运稻捆?是芦秀慧吧?哼!”方队长没说下去,她心说:要是我在场,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公安人员是干吗的?就是查清坏人坏事!怎么能马马虎虎?
皮队长被这位老前辈说得半信半疑:“芦秀慧有这么坏吗?顶多夸大事实。三组还能挑谁当组长?没有马只好用驴。偏偏又遇上写解教总结,怎么办?”
方队长提醒她:“谢萝以前是三组组长,可以叫她代笔。”
代笔写解教总结跟在邮局门口代写书信大不相同。代写书信是对方说什么写什么,加上抬头称呼、结尾问候署名便完事大吉。解教总结要写收获,写保证,写努力方向。柴鸡和九斤黄茫然望着谢萝,都没听懂她的问题,说道:“随便你怎么写,反正咱在劳教队没犯大错,政府不会不放咱!”说完便趁芦花鸡不在场,两人滚到一个被窝里鬼混,吱吱咯咯地一阵浪笑后不知哪一个曼声唱起一首当时流行的歌曲,只是把里边的词都改了:
“……七沟八梁一面坡,
浑身是肉平展展,
……
跟我一被窝——
给你两毛钱——“
唱完又商量,出了铁丝网当“二劳改”也不错,劳改农场男多女少,怎么样“耍仙人跳”、“打虎放鹰”;怎么样“空手套白狼”。听得谢萝一头雾水,以为她俩出去要改行练杂技或者去打猎。
问到澳洲黑更绝:“收获?断了条胳臂!方向?老残队!”谢萝敢这么写吗?三篇总结还不能一模一样,她挖空心思捉摸炮制,足足花了一个星期才完工,比五十年代她在报社当记者写十条新闻还费劲。
上午十点多钟,谢萝拿着誊清的总结向队部走去。皮队长十分挑剔,头天晚上来看了一次,嫌总结的格式不对,用红蓝铅笔打了许多杠杠,吩咐重抄一遍。三篇总结六千多字,足足折腾了谢萝一个晚上半个上午。
大门口坐着方队长,身旁放着一副木拐。阴霾的天空、黄叶、铁丝网衬着她的蓝布衫和花白的头发,显得那么悲凉。这位昔日的中队长失去了过去威风凛凛的气概,倒缩短了她和谢萝之间的距离。她拉了拉盖着断腿的棉大衣,说道:“等一会儿,皮队长上场部了,马上回来。这总结得让她看看。”
鸡窝 二十(2)
连三篇解教总结都不敢拍板通过,谢萝立刻体会到方队长目前的处境,便乖乖地站在铁丝网旁边等着。
“黄春花和柴凤英还‘鳔’在一起吗?”方队长大概觉得太沉闷,找了个话题。
“还那样。”谢萝应了一句没再多说。人家快解教了,没必要汇报她们,这种缺德事谢萝不想干。方队长好像看透了谢萝的心事,嘿嘿冷笑一声。一阵冲动迫使谢萝冒出一句话:“方队长,您说说,我有哪点不如她们,为什么现在还不能解教?”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句话她问了有四五年,结果总是挨几句莫名其妙的呲儿。对方态度好一点的回答:“上头有规定不放你!”问烦了就说:“问你自己!右派帽子是你自己戴上的!”有一回正赶上方队长不痛快,撇着嘴皱着眉说:“抱怨什么?每次运动好比上班车,立场不稳的就得刷下来,只要一趟赶不上,趟趟都赶不上。不能解教?怨谁呀?只能怨你自己。”说得谢萝更糊涂,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行比小偷妓女杀人犯更严重,需要无期劳教。但是这一次奇怪,方队长没说这些刺人的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地位改变了,观点也就改变。方队长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以前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老革命,在知识分子面前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反右斗争时期,她弄不懂“右派言论”到底反动在哪里,只知道“上头”说他们是反革命就一定是。她对反革命的概念是以“地主”来定格的,因此对于谢萝这种右派,她一向认为是跟地主一类的东西罪有应得。“风雷激”造反派一顿打,打醒了她。她觉得“上头”的话并不正确,老伴王政委和她在农场辛辛苦苦地干,连星期日都不休息,犯了什么罪?就算替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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