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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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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声点!——面色苍白的吉季斯尖声尖气地说道,——您说什么呀?他昨天把它们检验过了,认定它们都是优质品。
  ——丁零零……丁零零。——门上的电铃突然间响了起来……潘捷列伊蒙那笨重的身躯立刻从凳子上跌落下来,沿着走廊滚动起来。
  ——不!我要去解释的。我要去解释的!——柯罗特科夫用他那又高又细的嗓门叫起来,然后忽儿往左忽儿往有在原地踉跄了十来步。落满生土的“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的镜子上映出他那歪歪扭扭的身影,他一头扎进走廊里,冲着那浑浊的灯光奔了过去——光线是从那悬在挂着“单人办公室”牌子的门上的小灯泡里发出的。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到了那个奇诡的门口,落入潘捷列伊蒙的怀抱里,这才醒过神来。
  ——潘捷列伊蒙同志,——惶恐不安的柯罗特科夫开口道,——你就放我进去吧。我需要立即见站长的……
  ——不行,不行,没吩咐让别人进去,——潘捷列伊蒙声音嘶哑地说起来,他那令人难闻的大葱味儿熏灭了柯罗特科夫的那份果敢劲儿,——不行。请走开,走开吧,柯罗特科夫先生,要不我会由于您而倒霉的……
  ——潘捷列伊蒙,我可真需要,——柯罗特科夫有气无力地央求道,——今儿,你知道吗,亲爱的潘捷列伊蒙,公布了一道命令……放我进去吧,可爱的潘捷列伊蒙。
  ——哎呀,你这人真是,天哪……——潘捷列伊蒙诚惶诚恐地扭头看着门那边,嘟哝道,——我跟你说,不行,不行的,同志!
  办公室的门后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紧接着,像敲铜锣似地咚隆一声传出了低沉的嗓音:
  ——我坐车来!马上就到!
  潘捷列伊蒙与何罗特科夫问到一边;门哐当一声敞开了,头戴鸭舌帽夹着公文包的卡利索涅尔旋风般地穿行在走廊里。潘捷列伊蒙踏着小碎步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在潘捷列伊蒙后面的,则是那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猛扑过去的柯罗特科夫。在走廊拐角处,面色苍白、神情不安的柯罗特科夫从潘捷列伊蒙的胳膊下钻了过去,赶上了卡利索涅尔,抄到他前面,倒退着跑。
  ——卡利索涅尔同志,——他吞吞吐吐地嘟哝起来,——请允许我占用一分钟的时间说说……我这里说的是有关那道命令的事……
  ——同志!——疯狂地赶路心事重重的卡利索涅尔咆哮起来,在奔跑中抛开柯罗特科夫,——您可是看见我正忙着哩。我这就要坐车出去!坐车出去!
  ——我这要说的是那命……
  ——难道您看不见我正忙着吗?……同志!请找文书去办吧。
  卡利索涅尔跑进前厅,“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那台庞大的但被遗弃的管风琴就摆在这厅里的一块空地上。
  ——我可就是文书呀!——柯罗特科夫先是惊恐得出了身冷汗,接着尖声叫了一声,——请听我把话说完,卡利索涅尔同志!
  ——同志!——卡利索涅尔是什么也不听,像海牛那样咆哮起来,他边跑边转过身来冲着潘捷列伊蒙叫喊道,——请采取措施,别让人家纠缠我!
  ——同志!——诚惶诚恐的潘捷列伊蒙打开他那声音嘶哑的嗓门,——您怎么这样纠缠不休呢?
  他真也弄不清该采用什么样的措施才是,便动用了这一招——一把搂住柯罗特科夫的脖颈,轻轻地将他拥到自己怀中,犹如拥搂一个心爱的女人那样。这一招还真奏效。——卡利索涅尔一下就溜开了,仿佛是穿着旱冰鞋似的一下子就从楼梯上滑下去,而跳进那正门的门洞里。
  ——砰!砰砰!——玻璃外响起了摩托车启动声,它响了五次,用一股浓烟遮住了窗户,就消逝了。只是在此时,潘捷列伊蒙才放开柯罗特科夫,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吼出了这么一个词:
  ——真倒……霉!
  ——潘捷列伊蒙……——柯罗特科夫用颤巍巍的嗓门问道,——他这是上哪儿去?你快说出来,他可是主宰着人家的命运呢……你懂吗?
  ——好像,是奔设备中心去了。
  柯罗特科夫旋风般地跑下楼梯,野蛮地闯进存衣室,抓起大衣,抄起帽子,就冲到街上去了。
  五、魔鬼的戏法
  柯罗特科夫算是走运了。就在此刻,一辆有轨电车恰好行驶到“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跟前。柯罗特科夫成功地跳上了车,而随着电车向前驶去。摇摇晃晃的他忽儿往前一冲撞上电车的刹把,忽儿往后一仰碰上了背后的那几个肥胖笨拙的乘客,希望燃亮了他的心。那辆摩托车不知怎的抛锚了,眼下正横在有轨电车的前方发出哒哒哒的狂叫。柯罗特科夫的视线一会儿失去了那方形的脊背,一会儿又透过那蓝色的浓烟重又获得这一目标。总共大约把柯罗特科夫在车上颠簸折腾了五分钟,后来,那摩托车最终在设备中心那幢灰色的大楼前停了下来。那方形的身躯被过路的行人遮蔽了,一转眼就消逝了。柯罗特科夫在电车还没有停稳之际就冲出车厢,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翻转,跌倒在地,磕了一个膝盖,他捡起鸭舌帽,紧挨着一辆小汽车车头跟前穿过去,急匆匆地冲进了前厅。
  十来个人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湿乎乎的斑斑点点,向柯罗特科夫迎面走过来,或是赶到他前面走过去。那方形的背影在第二段楼梯上门了一下,于是他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赶紧追逐那身影。卡利索涅尔以其奇诡的、非自然的速度登上楼去,柯罗特科夫一想到他会把此公放过去,心口就直发紧。这情形果然还就这么发生了。在五楼楼梯口,就在文书全然筋疲力尽之际,那背影顿然消融于由面孔、帽子与公文包所构成的小涡流之中了。柯罗特科夫闪电般地飞奔上楼梯口,一眨眼工夫就来到挂有两块门牌的一扇门门口而踌躇不决。一块门牌是绿底金字——还带有硬音符号的金字——“留校女生公共寝室”,另一块是白底黑字——“生产设备中心事务管理局办公室主任”。柯罗特科夫抱着碰运气的心理闯进这扇门,于是他看到了一些巨大的玻璃笼子,看到许许多多在这些笼子间跑来跑去的浅色头发女子。柯罗特科夫推第一块玻璃屏风,看见这屏风后面坐着一个身穿蓝色西服的人,他躺在办公桌子上而冲着电话筒开心地嬉笑着。在第二个隔间里,办公桌子上摆着舍列尔一米哈伊洛夫①的一套全集,而在这作品集旁边,则有一位裹着头巾的不知名的中年妇女,她正在称一条气味已很难闻的干鱼的分量。第三个隔间里呢,笼罩着细碎的、不间断的辘辘声与小铃铛声——那里,坐在六台打字机后面的是六位浅色头发、细牙齿的女子,她们一边打字一边笑闹着。最后一道屏风后面乃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它带有几个厚墩墩的圆柱。打字机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在空中回荡,端然可见一大堆脑袋瓜——女性的与男性的都有,可就是不见卡利索涅尔的。心情迷乱手脚也忙乱的柯罗特科夫拦住了第一个落入他视线之中的女子,这女子正双手捧着一面小镜子匆匆跑过来。
  ①舍列尔(1838-1900),笔名米哈伊洛夫,俄国作家。
  ——您看见卡利索涅尔了吗?
  柯罗特科夫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女子先是瞪大眼睛,尔后回答他道:
  ——看见啦,可是他马上就要坐车走了。去追他吧。
  柯罗特科夫穿过圆柱大厅,朝着那只有着闪光的红指甲的小白手指给他的方向直奔过去。穿越大厅之后,他便看见一个又窄又暗的楼梯口,看见亮着灯的电梯那张开着的大嘴。柯罗特科夫直觉得他那颗心都快要坠到脚底下去了,——追上啦……电梯的大嘴这就要吞没那方形的简直可作被单用的脊背与黑得直发亮的公文包。
  ——卡利索涅尔同志。——柯罗特科夫喊出这一声,就愣住了。一重又一重绿环儿在楼梯口跳来闪去。护栏上的玻璃门关上了,电梯便启动了,那方形的脊背转过身来,变成了一个勇士般的胸膛。一切的一切都让柯罗特科夫给认出来了:这灰色的弗伦奇式军上衣,这鸭舌帽,这公文包,这一对葡萄干似的小眼睛。此公正是卡利索涅尔。可是这位卡利索涅尔却蓄着一副亚述利亚人①般呈波浪状的垂胸大胡子。柯罗特科夫的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这胡子当是他骑摩托车与上楼梯那会儿才长出的,——难道有这等事不成?”接着冒出第二个想法:“这胡子是假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①亚述利亚人——居住在伊朗、伊拉克、叙利亚以及中亚地区的一个民族。
  卡利索涅尔呢,他这会儿开始沉入那乘载罐的无底深渊。最先隐去的是两条腿,接着是肚子、胡子,最后便是那对小眼睛,那张嘴。那张嘴还用温柔的男高音吐出这么一句话语:
  ——晚了,同志,星期五再说吧。
  “这嗓音也是能勾住人心的哩”,——柯罗特科夫的脑门上像挨了一下敲击。大约有三秒钟光景,脑袋烧得难受死了,但是这一刹那过后,一想起不论是怎样的魔法妖术也不应当使他停止行动,一中止乃意味着毁灭,柯罗特科夫便把身子向另一个电梯那边移过去。在护栏里出现的乃是:由缆绳吊着的电梯顶部正沿着管道徐徐上升,一个神态倦怠、头发中嵌满着闪光的珠宝的美人儿,从管道里爬出来,她温存地碰了碰柯罗特科夫的一双手,问起他来:
  ——您哪,同志,您的心脏有毛病吧?
  ——没有,压根儿也没有的事,同志,——惊讶得直发愣的柯罗特科夫甩出这么一句,便向护栏迈过去,——请别挡着我。
  ——那么,同志,您上伊万·菲诺根诺维奇那儿去一趟吧。——美人伤心地说道,同时挡住了柯罗特科夫往电梯那边去的道。
  ——我不想去!——柯罗特科夫带着哭腔叫了起来,——同志!我有急事。您要干什么呀?
  但那女子依然倔强而悲戚戚地站在那里。
  ——我是什么也不会干的,这您自个儿也知道。——她说道,并轻轻拉住了柯罗特科夫的一只手。电梯停了一下,吞进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人,护栏门关上了,又朝下开去。
  ——请放开我!——柯罗特科夫尖叫了一声,抽出那只手之后,他带着咒骂沿着楼梯直扑下去。飞快地穿越那六块大理石砌的楼梯段,差一点没把一位戴着头饰画着十字的高个子老太太给撞死。他来到楼下,来到一堵偌大的新砌的玻璃墙旁边,那墙的上方有一块蓝底银字的牌子:“班级女训导员值班室”。下方则是由羽毛笔在纸上书写的一张字条:“问讯处”。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摄住了柯罗特科夫的身心。墙那边,卡利索涅尔清清楚楚地闪现了一下。卡利索涅尔——就是那个脸刮得发青、原先那样的、令人发怵的家伙,从柯罗特科夫身边走过去了,挨得那么近,与他只隔着一层薄玻璃。竭力什么也不去想的柯罗特科夫直向那闪亮的铜质门把手扑过去,摇撼它,然而它就是纹丝不动。
  紧咬牙关的他再一次扑向那锃锃发亮的铜把手,只是在这会儿,在一片绝望之中,他才看出一行小得可怜的告示:“由六号门绕道而行”。
  玻璃墙那边,卡利索涅尔还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于那边黑漆漆的壁龛之中了。
  ——六号门在哪儿?六号门在哪儿呢?——他用孱弱的嗓门对什么人嚷道。过路的行人一个个赶紧问到一边。一个小耳门洞开了,从那耳门里走出一个脑袋光亮得像他所穿的“柳斯特林”①一样的小老头儿,此公戴一副蓝色眼镜,手中拿着一本偌大的花名册。他从眼镜上方对着柯罗特科夫瞅了一眼之后,笑了笑,努了努嘴唇。
  ①柳斯特林——一种有光泽的丝织物。
  ——怎么回事?您还来上班吗?——他口齿不清地说起来,——得啦,白费劲儿。您还是听听我这老头的吧,抛开这念头吧。反正我已经把您给除名啦。嘻!嘻!
  ——从哪儿给除名了?——柯罗特科夫顿时呆若木鸡。
  ——嘻,谁都知道从哪儿,从花名册上呗。用铅笔——这么一划,不就得啦——嘻嘻!——老头儿充满淫威地笑起来。
  ——请……请问……您究竟是从哪儿了解到我的呢?
  ——嘻。您可真是个爱说笑话的人,瓦西里·巴甫洛维奇。
  ——我叫瓦尔福洛梅,——柯罗特科夫说道,用手摸了摸自己那凉丝丝又滑腻腻的脑门儿,——彼得罗维奇。
  笑容当即从这可怕的小老头儿的脸上消失了。
  他的目光盯着那张纸。他伸出一根干枯的、蓄着长长的指甲的手指头在一行行地摸索着。
  ——您何必要把我弄糊涂呢?瞧,这就是您——柯洛勃科夫,弗·普。
  ——我——姓柯罗特科夫。——柯罗特科夫不耐烦地叫喊道。
  ——我说的也正是:柯洛勃科夫,——老头儿颇感受委屈了,——瞧,这儿还有卡利索涅尔。这俩人一块儿被调出去的,接替卡利索涅尔的职务的——就是切库中。
  ——什么?——顿时乐得忘乎所以的柯罗特科夫叫喊道,——卡利索涅尔给撵出去啦?
  ——正是这样,先生。他总共只来得及上任一天,就给撤职了。
  ——天哪!——柯罗特科夫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我可有救啦!我可有救啦!——于是,忘乎所以的他握住了小老头儿那瘦骨嶙峋利爪般的手。那一位微笑了一下。刹那间柯罗特科夫的高兴劲儿就熄灭了。某种奇诡的不祥之兆在老头那蓝幽幽的眼窝里一闪而过。那份裸露出瓦灰色牙床的微笑,也让人觉得奇诡。不过,柯罗特科夫立刻就将这不愉快的感触驱散开了,而开始忙乎起来。
  ——这么说来,我马上就该上“火材”去跑一趟才是啦?
  ——一定要去的,——老头儿首肯道,——刚才都已经说了——上“火材”去。只是请出示您的小本本,我要在它上面用铅笔做出个小记号。
  柯罗特科夫当即把手伸进衣兜里去摸。他脸色变得惨白;又伸手去掏另一个衣兜,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他冲着自己裤子的两个口袋拍了拍,带着一声嘶哑的号叫赶紧顺着楼梯往回跑,边跑边直盯着脚下。在同行人跌撞之中,绝望的柯罗特科夫飞奔到最顶层,一心指望能见到那一头珠光宝气的美人儿,指望能向她打听打听,可他看到的却是:美人儿变成了一个形象丑陋的、直流鼻涕的小顽童。
  ——我的小心肝儿!——柯罗特科夫向他扑过去,——给我的钱包,黄色的……
  ——没这回事,——小男孩凶狠地回答道,——我没有拿,他们在撒谎。
  ——咳,不,亲爱的,我并不是指这个……并不是指你……我要的是证件。
  小男孩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下,突然间用他那男低音的嗓门号啕起来。
  ——哎哟,我的天!——绝望之中的柯罗特科夫叫了起来,奔下楼梯去找那老头儿。
  可是当他跑到楼下时,那小老头儿已然不在了。他消失了。柯罗特科夫又扑向那小耳门,去猛拽那门把手。小耳门原来已经锁上了。在半明半暗之中隐约散发出一股硫磺味。
  许多念头像暴风雨一般在柯罗特科夫的脑海中翻腾起来,惟有一个新的念头从那谜团中跳了出来:“有轨电车!”陡然间,他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在电车过道上曾有两小伙子使劲挤他,其中的一人是个瘦子,蓄着一副黑色的像是粘贴上去的山羊胡子。
  ——哎哟,那可糟糕了,那可糟糕了。——柯罗特科夫嘟哝道,这已是雪上加霜了。
  他冲到街上去了,一直跑到街那头,拐进了一条小巷,来到通常人们宁可远远地躲开的那幢建筑物的一座小楼的台阶前。一个灰蒙蒙的、既斜眼又阴沉的人不是盯着柯罗特科夫,而是朝一旁瞅着,劈头就问:
  ——你这是要往哪儿闯?
  ——我,同志,柯罗特科夫,维·佩;证件刚才被人偷走了……给偷了个精光……会把我给抓起来。
  ——而且很简单。——在台阶上的那人肯定道。
  ——那么请问……
  ——让柯罗特科夫本人来吧。
  ——同志,我可正是柯罗特科夫。
  ——请出示证件。
  ——人家刚刚从我身上把它偷走了,——柯罗特科夫叹息起来,——给偷走了,同志,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小伙子。
  ——蓄着山羊胡子?这么说来,那就是柯洛勃科夫,一准是他。他在我们这小区可是以专干这活儿而营生的。如今,你就上各家茶馆去找他吧。
  ——同志,我可是不能去,——柯罗特科夫哭起来,——我得上“火材中基”去找卡利索涅尔。放我走吧。
  ——那就拿出证件来,就是被偷的那个。
  ——从谁那儿?
  ——从宅神①那儿。
  ①宅神,斯拉夫民族信仰中的宅神精灵,要是有人不守规矩,这精灵便对他施加惩罚。
  柯罗特科夫离开台阶,顺着街道跑起来。
  “是上火材中基还是去找宅神呢?”——他思忖道。——宅神那边是上午接待;看来,还是上“火材中基”。
  就在这一刹那,远处那棕红色塔楼上大钟敲了四响,于是,那些提着公文包的人便立刻从所有的门里往外跑。黄昏降临了,稀落落湿漉漉的雪花儿从天空飘下来。
  “晚了,”——柯罗特科夫思忖道,——“回家吧。”
  六、第一夜
  门锁的锁孔上戳着一张白纸条。在黄昏的光线中,柯罗特科夫把它通读了一遍。
  亲爱的邻居!
  我这就坐车到兹韦兹哥罗德去看妈妈。我把这些葡萄酒作为礼物而留给
  您。您且喝个痛快吧——这酒谁也不愿买的。它们就放在角落里。
  您的安·帕伊科娃
  发出一声讪笑之后的柯罗特科夫哗啦哗啦地捅开了门锁,来来回回地走了二十趟,把原先都摆在走廊角落里的那些酒,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点上了灯,也不脱去衣服,保持原先出门时那模样,戴着鸭舌帽,穿着大衣,一下子就躺到床上。大约足足有半个小时的光景,他一直那么人迷地端详着克伦威尔①的肖像,那肖像融入了黄昏时分浓厚的暮雹里。然后,他跳下床,突然间陷入那种狂暴的性子才有的发作之中。他扯下鸭舌帽,把它扔到墙角里,挥手就将一盒盒火柴全抛到地板上,而开始用脚去践踏它们。
  ①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十七世纪资产阶级革命活动家。
  ——呸!呸!呸!——柯罗特科夫嚎叫着,咯吱咯吱地践踏着那一盒盒讨厌的火柴,同时朦朦胧胧地幻想着,他这是在践踏卡利索涅尔的脑袋。
  一回想起那鸡蛋状的脑袋,柯罗特科夫的脑海中陡然间又冒出那张时而刮得光溜溜的,时而蓄着大胡子的面孔,也就在此时此刻,柯罗特科夫打住了。
  ——请让我想一想……怎么会这样呢?——他嘟哝着,用一只手揉了揉两只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怎能站在这儿为一些琐事而分心,而所有这一切都令人发怵。要知道,他真的不会是双面人吗?
  一股恐惧经黑洞洞的窗户溜进房间,柯罗特科夫竭力不去往窗户那边看,就拉上了窗帘。可是此举并未带来多少轻松感。那双面人的那张脸——一会儿长满了大胡子,一会儿突然间刮得光溜溜,时不时地从各个角落里浮现出来,那双绿幽幽的眼睛还炯炯发光。后来,柯罗特科夫终于支持不住了。他感到,他的脑袋紧张得就要爆裂开来,他轻声地哭起来。
  哭够了,获得了一阵轻松之后,他把昨天的那几个已然粘乎乎的土豆吃下去了,然后又回到那可诅咒的谜团上去琢磨,又哭了一会儿。
  ——让我想一想……——他突然嘟哝道,——我这何必要哭,当我手中有酒时?
  他一口气便将一小茶杯酒全都喝下去了。过了五分钟,这甜滋滋的液体就来劲了,——左侧太阳穴开始痛苦地疼起来,想喝的念头愈发强烈,愈发令人难受。他一连喝了三大杯,太阳穴上的那份疼痛使他把卡利索涅尔全然给忘掉了。他一边呻吟着,一边猛然地扯下上衣,慵困不已地翻着白眼,倒到床上。“要是有片氨基比林①就好了……”——他许久许久地嘟哝着,直到那梦神对他施舍出一份怜悯心,让他昏沉沉地入寝。
  ①氨基比林:解热镇痛药。
  七、管风琴与公猫
  次日上午十点,柯罗特科夫匆匆地煮好了茶,一点也没有胃口,喝了小半杯,直觉得今儿是个忙碌而艰苦的一天,就出门了。
  在一片雾气中穿越了一个潮湿的铺上沥青的院子。厢房的门上有块牌子:“宅神”。柯罗特科夫的一只手都已经伸向那门铃,他的目光突然掠到一行字“由于办丧事,不开证明”。
  ——哎呀,天哪,——柯罗特科夫懊恼地叹息道,——怎么到处碰壁呢,——又补了一句,——喏,那么过后再来办证件吧,现在就上“火材”去。应当去打听清楚,应当弄个水落石出才是。兴许,切库申都已经回来了。
  所有的钱被洗劫一空,柯罗特科夫只好步行,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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