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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轨诉讼-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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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换换工作,哪怕是调到基层法院当个普通办事员也比窝在何庭长的手里闷死强。于是他找到院领导谈了两次,领导问他要求调走的理由,他又不好直接挑明他跟何庭长的关系,只能随口编几条连自己听了也觉得难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其结果是不但工作没有调成,何庭长反而对他更加反感,甚至在走廊里、楼梯上两人迎面相遇,牛刚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待搭不理的,鼻腔里“哼”一声算是给了牛刚强天大的面子。
每逢庭里开会,何庭长便不点名不道姓地敲打他,什么“无组织无纪律”、“不安心本职工作”、“办案效率低、工作缺乏责任心”……牛刚强已被他半疼半痒敲打得遍体鳞伤却又无可奈何。牛刚强心里明白,他没有按庭长的多次暗示,在银行跟程铁石的经济纠纷案的审理中实现何庭长的意图,偏袒银行,何庭长已经把他打入了另册。
平心而论,他并不是有意跟庭长作对。过去他跟何庭长的关系也不错,他也不是有意要跟银行为难,可是,这个案子他确实不能按庭长的意思办。不管银行找出多少条理由,可是这样一个基本事是谁也推翻不了:二百万元资金是程铁石的公司从厦门特区带过来的,而且预留了法人代表程铁石的名章。钱被骗子伪造印章冒领,作为银行,错付责任绝对逃不掉。这个案子如果他昧着良心,越轨诉讼硬判银行胜诉,在全世界都是笑话,他牛刚强将成为这场滑稽剧里的主角。他自己如果真的无视法律和事实,判银行胜诉,一旦出了问题,庭长绝对不会承担任何责任,一切都将归罪到他的头上。最终拍板的不负责任,负责任的又不能拍板,这就是我们审判制度里最不合理的部分。
正因为如此,那天银行的诉讼代理人马丽芃将一万元现金塞到他的手里时,他确实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断然拒绝了。马丽芃并不认为他是真心拒绝,以为他只不过是做作,或者他是贼心大贼胆小的那种人物,便劝导他:“你放心,这笔钱一点问题没有,只有你知我知,又是现金,绝对出不了问题。”
就在他胆战心惊地跟马丽芃推来推去的时候,马丽芃挎在肩上的小包掉到了地上,包里滑落出一台微型录音机,马丽芃慌亂地將錄音機塞進包里,朝他解释:“这是我学英语用的。”而牛刚强却明明看到录音机的磁带在转动,指示灯也亮着。
他庆幸自己拒绝接受这位女律师的贿赂,更憎恨这位女律师以及她背后当事人用心的诡诈和险恶。如果他当时稍动贪念,便可能永远成为对方手中的工具,迟早也会成为检察院的猎物。
“你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拿着钱去告你,依法追究你的行贿罪。”他震怒了,如果马丽芃再纠缠下去,他真的会去告她,如果那样,马丽芃最轻也得被吊销律师资格,甚至会以行贿罪受到法律制裁。他并不愿意斩尽杀绝,他明白马丽芃作为律师这样做虽然已经到了十分恶劣的地步,却也是受了当事人之托,况且她又是个女人,他不愿意跟女人太过不去。
马丽芃狼狈不堪地走了。他心里却涌上了一股寒意,他想,银行的代理人能拿着一万块钱收买他牛刚强,难道不会同样用钱去收买其他有权干预此案的人物吗?他拒绝了贿赂,别人也会拒绝吗?他躲过了被人掌握受贿证据的陷阱,别人也会象他这么幸运吗?根据何庭长对这件案子的态度,他估计八成马丽芃在他那里得手了。
案子不明不白地打入冷宫已经一年多,牛刚强却还未能从审理这个案子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牛哥,晚上有饭局,饭后还有节目,去不去?”同办公室的小许问他。
“谁请?”
“保险公司。”
一个银行,一个保险公司,官司最多,对法院也格外巴结,欠别人的要靠法院抵挡,别人欠他们的要靠法院追讨。
“去,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
小许急急忙忙把摊在桌上的案卷、材料归拢起来,往铁皮柜里一塞,说:“牛哥,你这样就对了,你没听人说,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这身制服往身上一穿,你再清白无辜,人家也觉得你是贪官污吏。随大流,人家咋样咱也咋样,活的才不会太累。”
牛刚强说:“你让不让我去了?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干啥。”
小许说:“你给面子我高兴,别嫌我话多。”
牛刚强锁好抽屉,等小许换衣服。小许换好便装,见牛刚强仍然穿着一身制服,笑了起来:“牛哥,这不是开庭,还是穿上便装吧,别让人看见又说我们吃了原告吃被告。”
牛刚强自己也笑了,边换衣服边说:“吃饭还有这么多道道,我还真不清楚。小许,你看我这个人是不是太傻了?”
小许说:“你要是傻,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不过,要看怎么说,论办案,你一流,可论处关系,你有时候还真的不到位。就说何庭长吧,你怎么就把他得罪了呢?县官不如现管,只有不对的下级,哪有不对的上级?你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顶头上司啊。”
牛刚强苦笑着摇摇头:“有些事一言难尽,谁不想跟上级搞好关系?可是有时候由不得你,这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小许边锁柜子边说:“你也别为这事犯愁,过一两天我安排个饭局,你跟何庭长都来,有啥别扭掺到酒里喝下去,撒一两泡尿就啥事都没了。”
牛刚强没有吭声,心里说恐怕未必。小许以为他不吱声就是默许,热情高涨,说:“干脆,明天晚上让房地产公司出血。”
小许本质上是个好人,就是吃吃喝喝上不拘小节。有时候跟当事人拉拉扯扯,由于都是别人求他,养成了一点小小的特权思想,可是太出格的事情绝对不办。有时候头天晚上还跟当事人一个桌上吃饭,一个麦克风卡拉ok,第二天就下判决书,照样让头天晚上象吧儿狗一样围前围后伺奉他的人输官司。牛刚强有时候说他:“你明明知道人家要输,你还吃人家喝人家,真损。”
他却也有他的道理:“活该,也让他知道知道我姓许的没那么贱,就值一顿饭钱,一顿饭就拉我下水,没那么容易。”
知道小许是诚心诚意为他好,人又是个直筒子,牛刚强不忍扫他的面子,只好说:“那你安排吧。”他也确实不愿意因为银行一个案子跟庭长彻底翻脸,让何庭长揉搓橡皮泥一样的拿捏。既然没有别的方法化解,只好做认输服软的姿态,他终究还有老婆孩子,终究还要在法院干下去,一家老少终究还要在海兴这块地面上过日子。
下楼,保险公司业务科长已带车恭候,坐进黑色的奥迪,牛刚强的心随着车身的颤动也颤动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竟然逐渐产生出一种就此开始破罐破摔的痛快感觉。参加这种饭局他还是第一次,晚饭后余兴节目的荒唐靡烂他多次听别人描述过,但他从未亲身经历过,他有几分怅惘,又有几分莫名的激动和期待。
四
赵雅兰今年二十五岁,跟许多干这一行的女孩一样,“黄丽”是她为自己安的假名,真名她谁也不讲,起个假名的目的有两个,即可以应付那些跟她跳过一两次舞就想带她“出台”的骚爷们,也防止她干的差事传到大伯家的人耳中。终究大伯在省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她大伯知道她每晚出来“上夜大”实际上是当陪舞小姐,她不死也得脱层皮,而且肯定要被发配回朝阳农村老家。
在她周围坐了四五十个陪舞小姐,这个房间是歌舞厅专门留给她们侯召的。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耐心等待应召出台。赵雅兰的生意还算不错,每晚都有出台的机会,迄今为止还没有晾过台。在等候的过程中,其她小姐或嘀嘀咕咕地窃窃私语,或不断对粉刷一新的面容进行小修小补,但不管干什么,她们始终留着一只锐利的眼睛,绝不放过一次可能出台的机会。市场疲软,经济萧条,小姐也出现了过剩。过去每到入夜,“梦巴黎”的霓虹灯一亮,男人们就象苍蝇钻粪坑一样一群群朝里面涌,小姐供不应求。如今,生意人挣钱越来越难,越来越不舍得把钱往小姐身上扔。上面又不断抓扫黄打非、廉政建设,综合治理小组动不动到各个娱乐场所扫荡一番,抄车牌,查身份,弄的大大小小的干部们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轻易不敢下舞厅泡小姐,小姐们的生意清淡,相互之间的竞争越演越烈,相互间的嫉妒和敌意也越来越浓。
赵雅兰的生意好,有她的招数。第一,她绝不化浓妆,脸部尽量给人一种清亮、纯净的视觉感受。第二,穿衣尽量性感,但却不过分暴露,让自己的身材既有足够的媚惑,又有令人神往的神秘。第三,有客人来“挑瓜”时,(她们私下里把客人来挑小姐戏称为“挑瓜”,因为她们觉得自己象瓜摊上的西瓜,任客人挑挑拣拣。)她绝不象其她小姐那样蜂拥而上,急于推销自己,而是站在人丛后面的冷清处,做出鹤立鸡群的姿态,让客人主动来招呼自己。实践证明,她的战术非常有效,而且副作用很小,虽然她生意很好,让其她小姐嫉妒,但又说不出她的不是。
今晚,她更不用着急,下午,银行的汪科长已经给她打过传呼,约她晚上陪人,如今她要作的就是怎样想法从汪科长的钱包里多掏出一些服务费来。
“黄丽,看样你今晚有回头客?”问她的是白露,当然,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专给客人用的。
赵雅兰不置可否,递给白露一颗口香糖。
“是不是又是银行的什么科长?”白露的特点就是不识趣,这种刨根问底打听别人客户的做法违反了小姐的行规,是最招人烦的。白露原是工厂的工人,跟丈夫离了婚,工厂的效益不好又被裁了下来,干别的不是嫌累就是嫌脏,索性全心全意的当起陪舞小姐。她的年龄至少三十五,她却永远说她只有二十六,歌舞厅里灯光黑暗,客人根本也看不清楚她的年龄,一块的小姐谁也不会揭穿她自讨没趣。见她不断追问,赵雅兰想堵住她的嘴,便说:“白大姐,你知不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最忌讳什么?”
“忌讳什么?”白露停止咀嚼口香糖,好奇地问。
“不关自己的事不打听。”
白露有些尴尬,笑了笑说:“你看你说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想提醒你一句。”
“提醒什么?”
“那个姓汪的可不是好鸟,我看他是瞄上你了,你可别吃了他的亏,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可是贵如千金的黄花闺女,该敲就狠狠地敲他,可是也要多留一万个心眼,防着他使坏。”
赵雅兰知道她是诚心诚意的关心自己,对她笑了笑,却不跟她多说什么。她知道,象白露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她个脸她就会上鼻梁。再说,在这群小姐里她也绝不想交任何一个朋友。至于汪科长,她心里有数。
陆陆续续有不少小姐已经被客人带走,剩下来的人心里越来越焦急,精神上却越来越懈怠,懒洋洋地象三伏天大太阳晒蔫了的瓜秧子。
汪科长终于出现了,他的出现让厅里的小姐们精神一振,有几位正欲上前搭讪,汪科长却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朝赵雅兰招手。赵雅兰迎上去,绽出一脸的灿烂,矫柔做作地说:“你怎么才来,等的人家急死了,刚才好几个客人叫我都让我推了。”后面一句话是赵雅兰临时编的。
汪科长涎皮涎脸地说:“我能不来吗?不来见见你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是我今晚真的来不了,我也得找个人把坐台费给黄小姐送过来。”后面这句话也是临时瞎说的。
赵雅兰正要跟他往包厢里走,汪科长又说:“今天我还请了两个朋友,你再帮我叫两个小姐。”
赵雅兰说:“还是你自己叫吧,你看谁好就叫谁,我叫的你不满意我还得落埋怨。”
汪科长说:“反正是给别人叫的,爱谁是谁,只要你陪我就行。”
想到白露连着晾了两个晚上,赵雅兰就把白露叫了过来,又把一个农村出来的生瓜蛋子招了过来。
汪科长伸手搂住赵雅兰的腰,朝ktv包厢走去,赵雅兰由他搂,不动声色。早已等在包厢里的两位客人见汪科长领了三位小姐进来,急忙站起,与三位小姐一一握手,互相介绍。又黑又胖戴着一副黑边方框眼镜的说自己姓牛,赵雅兰心里就把他叫黑牛。又黄又瘦没戴眼镜的说自己姓马,赵雅兰就暗暗把他叫黄马。汪科长说:“你们二位一个姓牛,一个姓马,那我就姓羊吧,不是白杨树的杨,是老山羊的羊。”赵雅兰明白那两个客人肯定是吃公家饭的,怕暴露身份,姓都是胡编出来的。
汪科长又给两位客人介绍小姐:“这位……”赵雅兰赶紧接过来:“这位是白露白小姐,”又自我介绍“我姓黄,黄丽。”
黑牛先生接过来说:“那位小姐是不是姓蓝,蓝小姐。”
农村来的生瓜蛋子还要更正,刚说一句:“我不……”黄丽在她后腰上捅了一指头,朝黑牛说:“牛大哥猜得真准,她真的姓蓝,叫蓝平。”
“算了算了,这屋里除了牛、马、羊。就是黄、白、蓝,好记就行。快入座吧。”汪科长把白露推给了黑牛,把蓝平推给了黄马,自己牵着赵雅兰的手坐到了横摆的双人沙发上。
“第一件事,喝酒,第二件事,点歌。”汪科长摆出主人大喇喇的姿态:“黄小姐,你倒酒,每个杯子都倒满。蓝小姐,你点歌,爱唱什么点什么,会唱什么点什么。”
那边的单人沙发上,白露已经被黑牛揽到怀里脱不开身。
赵雅兰给六只酒杯里都斟满了啤酒,汪科长举起酒杯说:“何庭长……不对,是牛大哥,先让老弟敬你一杯,感谢你老人家赏脸,祝你老人家万事如意。”
黑牛“嘿嘿”笑了一声,一手抚摸着怀里的白露,一手端起了酒杯,“你牛大哥没得说,就看这几位小姐赏不赏脸。”
黄马也端起了杯子,说:“只要你何……牛大哥高兴,谁敢不赏脸?”扭头对黄、白、蓝三个小姐说:“我和这位羊大哥就看你们三个谁能让牛大哥高兴,只要牛大哥高兴了,每人多加一大张,要是牛大哥不高兴了,你们谁也别想拿钱。”
黄、白、蓝三人装模作样地欢呼一声,白露更是在黑牛的身上扭了几扭,矫声嗲气地说:“牛大哥,你说么,你咋样才高兴?”
黑牛说:“让我高兴容易,第一,先把杯中酒干了,第二……”说到这儿,把嘴对着白露的耳朵嘀咕了几句,白露故作娇羞地说:“牛大哥你好坏……”黑牛“嘿嘿”笑着,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然后把酒杯朝其他人照照,说:“看你们的。”
在他的眼睛和酒杯照射下,谁也不敢走私,都乖乖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赵雅兰已经搞清楚,这位银行的汪科长和黄马肯定有求于黑牛,他们两次说走了嘴,把黑牛称为“何庭长”,看来他们要求黑牛办的不是小事,不然不会这么哈巴狗似的奉承、伺候黑牛。
看明白了关系,赵雅兰便有了办法,不怕汪科长不出血。她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又给白露、黑牛的杯中也斟满,作出娇嗲的贱样,把酒杯端到黑牛的嘴边,说:“牛大哥,小妹再敬你一杯,你别动手,小妹给你喂。”黑牛的手正在白露的身上忙,乐得赵雅兰给他喂酒,喝干了之后,高兴的哈哈大笑,对汪科长说:“这两个小姐真乖,就看老弟你的了。”
汪科长忙从皮夹里抽出两张百元票,给黄、白二人每人发了一张。陪黄马的蓝平一看,也赶忙给黑牛的酒杯里倒酒。黑牛看了她一眼,说:“这是个小丫蛋子,出来混倒也不易,你给一张。”
汪科长又给蓝平抽了一张百元的票子。赵雅兰想,这才刚开头,今晚肯定中彩。
五
“破釜沉舟,”“破釜沉舟”……程铁石躺在铺上无意识地反复念叨这几个字。他虽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也确实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但他同时也悲哀地发现,他自己并没有破釜沉舟的本钱。黑头已经约好明天一早在博士王家中见面,但程铁石对这次会见并不抱又太大的希望,他知道这个案子绝对不是一个律师所能解决得了的,不管这个律师是不是博士。
朦胧入睡的黑头突然从床上翻身坐起:“程哥,你说什么?”
程实醒悟自己把“破釜沉舟”四个字念出了声,咧嘴苦笑:“我没说啥,可能是电视机把你吵着了,你睡吧,我把电视关了。”
黑头没有再睡,下地穿上拖鞋,到厕所撒了泡尿,回来又抽烟、喝茶。
程铁石仰躺在铺上,思绪就仿佛雷雨来临前的乌云在大脑里翻腾滚动,牵连着胸口也发闷、发胀。这次离家已经快一年了,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刚才妻子来电话,问他能不能回家过节,他说要看看事情的进展,不敢肯定回不回。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肯定回不去。女儿娟娟要跟他讲话,刚刚说了一句:“爸爸我想你,你啥时候回来……”就哭了起来。程铁石也心酸的无法再讲,强忍着眼泪跟女儿说了几句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之类的话,便扔下了话筒。
从起诉开始,他就做好了败诉的思想准备。对方是银行,一头用金钱堆积起来的巨兽,又是在当地的法院打官司,尽管事实清楚,法律也有明确的规定,但银行在当地的实力和当地官僚机构的地方保护主义倾向完全有可能使法律的天平失衡,这并不是没有先例。败诉并不可怕,他还可以上诉,上诉不成他还可以到最高人民法院申诉,到检察院申请抗诉……只要他有毅力、决心,他相信终有胜利的时候。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法院在拖了将近半年之后,突然通知他将此案“移送”给了公安局。这实际上是让银行不判而胜。这一着比直接判他败诉更毒,让他连上诉的机会都没有。他在这个城市奔波了一年之久,申辩、告状、上访……迄今为止,这一切努力都在这座城市的冷漠面前成了毫无结果的徒劳,就如同肥皂泡碰撞在岩石上,不留任何痕迹。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活活憋死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上?或者干脆象黑头说的那样,给他来个玉石俱焚?一股邪火此时从他的心头直冲颅顶,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涨痛。想想那位阴险歹毒的行长,狼狈为奸为虎作伥的科长,法院里那些贪赃枉法的当权者,还有为了谋财而不惜毁掉别人一生的骗子,再想想有家难归前途渺茫的自己跟在家中苦苦等待自己的妻子、女儿,程铁石心里象是有一团烈火在熬煎,他真想把那些人一刀一刀地零剐碎割。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理解了那些明知杀人要偿命却还要去杀人的人,不能否认,有时杀人也确实是被逼出来的,杀人在某些情况下,不过是摆脱困境的一种极端方式而已。程铁石自己没有觉察到,内心的激烈反应令他满面涨红,青筋绷起,拳头也攥出了汗水。
“程哥,别胡思乱想了,睡不着出去转转,这样非得闷出病来。”黑头见程铁石呆呆地对着电视机视而不见,面目阴晴不定,喘息也忽促忽缓,知道他内心又在承受煎熬,便劝他出去散散心。
程铁石说:“太晚了,还是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呆着吧。”
黑头玩弄着枪式打火机,心里也非常郁闷。程铁石所处的困境、他在困境中所遭受的痛苦,黑头都能了解。但是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他想全力以赴地帮助程铁石,却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嘴。看着程铁石受苦受难自己却一点没有办法,比他自己受苦还难受。反而,程铁石身上散发的那种郁闷、愁苦的氛围令他也越来越感到心情烦躁、压抑,有一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他觉得这间十多平方米的房间象一座坟墓,坟墓里面埋着他们两个活人。
“不行,我得出去走走,透透气。”黑头说罢,穿上衣服,临出门又对程铁石说:“回来我给你带点吃的吧?”
程铁石摇摇头,黑头便拉上了房门,跟旅馆的门卫打了个招呼,晃晃悠悠地来到街上。
更深夜静,街上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在夜空里抛着勾魂的媚眼,不时有寻欢作乐的跑调的歌声跟刺耳的笑声穿过歌厅、舞厅的门窗污染着空间。黑头点燃一支烟,朝最热闹的地方走。路边人行道上的小摊贩点着一盏盏电石灯,可怜巴巴地盯着路人,企盼有人光顾他们的摊子。
黑头逛着夜市,心里却还惦记着程铁石。程铁石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的份量不轻,他不能不惦记他。
程铁石比黑头大八岁,过去两家是邻居,从小黑头就把程铁石叫程哥。黑头五岁那年,母亲患脑溢血突然去世,父亲白天上班,黑头没人照顾,就成了程铁石家的编外成员,每天中午程铁石的母亲要给黑头供一顿饭。程铁石比黑头大的多,玩不到一块儿,黑头常常象个小尾巴缀在程铁石的后边,程铁石嫌他碍手碍脚,总想甩开他,在黑头的印象里,童年的他同程铁石的关系,就是在这种跟于甩的斗争中度过的。至今在他的记忆里,仍然清晰的是那一次程铁石跟同学约好放学后到三里外的河里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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